三年前,我和兩個同學(xué)在一家香港珠寶加工廠做鑲石技工,三年后我們一起轉(zhuǎn)成了高級技工,月工資也從3200塊提到了6800塊。我媽說我爸看到我寫回去的信后,樂得幾天都合不攏嘴,逢人就說我有出息,在深圳賺“大錢”了。
這“大錢”在我們家鄉(xiāng)是一戶普通家庭3個月的總收入,可在深圳卻只能充當零花錢。說起來,我在一起進廠的幾個同學(xué)中,是表現(xiàn)最好的一個,去年開始我們車間的監(jiān)工辭職后,老板還讓我頂替了他的位置,工資也漲了500多塊,可我花起錢來不知收斂,經(jīng)常月頭發(fā)了工資月中就要向花蓮借錢。
24歲的花蓮和我同歲又同鄉(xiāng),長得雖說有點黑,但女人味十足。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迷戀過這樣的花蓮,還曾經(jīng)試過大伙聚餐的時候借醉向她表白過。
可惜花蓮不喜歡我,花蓮很有大志地發(fā)過誓,她要在深圳買一個套間,然后入深圳的戶口,嫁深圳男人。
我不怨花蓮,怨只怨我自己命不好,我是家里的老幺,頭上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我爸爸蓋的那三層小樓和雜貨店,根本輪不到我。我得白手起家,也難怪花蓮看不上我。
莫名的失竊
進廠第5年,廠里發(fā)生了件大事。本來深圳很少停電的,就算停電,廠里也有發(fā)電機自己發(fā)電,可那天不知是哪里出了紕漏,下午停電1小時。就因為那1小時,鑲嵌車間不見了一袋10克拉左右的印度碎鉆。
印度碎鉆屬于“灰鉆”,在鉆石里并不算高級,價錢也比一般的南非鉆要低,但老板震驚的并不是碎鉆的價值,而是在如此嚴密的監(jiān)視之下,也有人敢伸黑手偷鉆。我們平時上班,在進車間之前,要更換工廠安排的衣服,下班出來后也要把工作服換掉,門口還有人把守檢查,而攝像頭更是布滿車間的每一個角落。偏偏停電的這一個小時,攝像頭失靈了,而那袋碎鉆,剛好就不翼而飛。
廠里人心惶惶,開始有人私下傳,老板已經(jīng)暗中報了警,還有人說老板沒報警,請的是香港來的私家偵探。
我私自揣測,這兩種消息可能性都不大。第一,老板不可能去報警,因為他自己其身不正,如今深圳大部分掛外籍牌的珠寶加工廠都向供貨商購買走私鉆石,這已經(jīng)成為行內(nèi)公開的秘密,我們老板也不例外。如果報警,這些來路不明的走私鉆就要曝光。第二,老板特別吝嗇,請私家偵探是大開支,他不會花這筆冤枉錢。
果然,事發(fā)后的第3天,老板就叫人把我?guī)У搅怂霓k公室,老板很贊賞我一直以來對工作的嚴謹,他讓我負責調(diào)查這次的失竊事件,如果調(diào)查成功,我就能從監(jiān)工升做車間主管。這話里的意思我明白,鑲嵌工人最忌諱的是手腳不干凈,老板肯定要殺一儆百的,這黑鍋遲早要有個人背,要是調(diào)查不出來,我就要為這件事負責任,炒魷魚是小,說不定我還會成為嫌疑犯。
男人的“臨幸”
經(jīng)過我連日來的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有個人很可疑。
這個人是花蓮。
因為有人親眼看見在失竊當晚,一向節(jié)儉的花蓮打扮得很漂亮,上了一輛來接她的車,那輛車就停在廠門口,來接她的司機還穿著制服。而我趁花蓮洗澡的時候,偷偷翻了她的行李,我在她枕頭底下找到了一本存折,存折上顯示在碎鉆被盜的第二天她戶頭存進了5萬塊人民幣。我推想,那輛車應(yīng)該是和花蓮接頭的,花蓮和車的主人交易后,對方就把錢打進了她的存折里,那5萬塊,明顯就是報酬。
當我確定是花蓮之后,吃驚不已,花蓮做夢都想在深圳買房我知道,可我沒想到她會膽大妄為到淪為小偷。
人證物證確鑿,本來我可以直接告訴老板的,可不知為何,我把花蓮獨自留在了辦公室。我將自己的懷疑和盤托出,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嘴唇也抖得很厲害??粗ㄉ彽目蓱z樣,我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如果花蓮此刻向我求饒,以身相許,我要不要同情她放她一馬,或者隨便找一個剛進廠的新手,替她背了這黑鍋。
當這個念頭從我腦海里跳出來后,我被嚇了一跳——原來我的潛意識里,一直對花蓮沒有死心。
可惜花蓮給了我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擊,她開口給我說出了一個完全和盜竊事件無關(guān)的秘密,碎鉆被盜當晚她確實是被一輛車接去了,不過她不是去交易,而是去賣,賣她的初夜。5萬塊,賣給一個有錢人,那個人是做房地產(chǎn)的,在深圳剛建了兩個新樓盤,但最近頻頻出臺樓市壓縮政策,他擔心樓盤不好賣,于是想找個處女來轉(zhuǎn)運。處女初夜見紅的話,就寓意樓盤會賣個“滿堂紅”,花蓮是通過她一個在品牌男裝做售貨員的小姐妹得知這個消息的,于是她就去“應(yīng)征”了。
結(jié)果她的生辰八字與地產(chǎn)商人很契合,于是她就得到了那個男人的“臨幸”……
花蓮以為我不相信,就把手機遞到我面前,說她怕對方反悔,自己留了一手,趁著他睡著后偷偷自拍了一段兩人睡覺的視頻。
我一看視頻再次嚇了一跳,視頻里的男人,竟然就是本地財經(jīng)新聞里經(jīng)常報道的地產(chǎn)領(lǐng)軍人物趙光復(fù)。據(jù)說他是個狠角色,錢賺得也狠,短短幾年就賺了過億。
我心里一動,馬上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唯一可以扭轉(zhuǎn)命運的機會。既然趙某如此重視這次開盤,視頻一公開對他的正面形象肯定是一個大威脅,他能花5萬塊買一個處女的初夜,要他再破費點把證據(jù)買回去,應(yīng)該也不是難事。
用30萬來埋單
我安撫花蓮,讓她先不作聲,然后我趁著花蓮去洗手間的空隙,迅速拿起她的手機復(fù)制了一小段視頻。花蓮剛一抬腳走開,我就迫不及待地把電話簿找出來,找到趙光復(fù)的地產(chǎn)公司。接線生把電話接到他的秘書室,可那個秘書怎么也不肯把趙光復(fù)的電話告訴我,我意識到普通人要見趙光復(fù)一面,不是件易事。
我決定兵行險著,跑到了趙光復(fù)地產(chǎn)公司的那幢大廈停車場,苦等了11個小時,終于等到一輛黑色奔馳從里面緩緩駛出來,我一眼就看見坐在里面的男人是趙光復(fù)。
趙光復(fù)給了我10分鐘時間,我努力抑制著內(nèi)心的慌張,把那段視頻給他看,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視頻。趙光復(fù)并沒有懷疑,他低頭思忖幾秒,面不改色地問我想要多少錢。
我一口氣吐出:30萬。
趙光復(fù)答應(yīng)后,我馬上就后悔自己干嘛不把數(shù)目要大一點。我怕支票不能兌現(xiàn),所以要求現(xiàn)金,趙光復(fù)說銀行5點就關(guān)門了,他讓我過幾天再來取錢,因為第二天他要去珠海開會。我最怕趙光復(fù)使詐,可看他的表情,似乎根本不把這30萬看在眼里,而且我認為趙光復(fù)應(yīng)該不會拿他投了十幾億的樓盤和我的30萬塊較勁。
我放下心來,回廠的途中還在肯德基買了一份全家桶,和花蓮在車間辦公室分著吃,花蓮吃到一半接到一個電話,對我說她要出去一趟就急匆匆走了。結(jié)果第二天睡她上鋪床的女孩子告訴我,她整晚都沒回來。我很納悶,這不像是花蓮的性格,要知道我們廠廠規(guī)很嚴,無故曠工一天要扣三天工錢的,但我當時沒聯(lián)想到其他,我滿身心都沉浸在天上掉下的那筆橫財上,還特意請了一天假好好地逛了一次深圳。
第三天我回到車間,花蓮依然沒有回來,第四天也是。我才開始有點擔心,中午下班我去了花蓮的宿舍,她的行李都沒動過,她收藏存折的地方我也知道,存折和身份證都在,這證明花蓮并沒有走遠,她還在深圳,只是失蹤了。又或者,她遭遇到了不幸。
今生,只為你贖罪
我在躊躇著要不要報警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對方告訴我趙光復(fù)讓我去某某地方取錢。我滿心歡喜地到了他指定的一個建筑工地,卻在那里受了埋伏,幾條穿黑衣的大漢劈頭蓋臉地拿著刀和棍從暗處向我撲來,幸好我機靈,閃得快,但最終還是拖著一條受傷的腿逃出了工地。
很明顯,這是有預(yù)謀的,這下我終于意識到花蓮的失蹤并不是偶然的,我開始懷疑花蓮有可能在我之前就已經(jīng)遭遇到了不幸。既然趙光復(fù)連我也想滅口,他當然不會放過花蓮,其實我早應(yīng)該想到的,以趙光復(fù)那種大人物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人敲詐勒索,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我心驚膽顫,草草包扎好傷腿,忍痛放棄第二天就要發(fā)的工資,簡單收拾了行李,連夜逃離了深圳。我怕被趙光復(fù)追殺,幾年都不敢回老家。逃亡的第三年我去了北京,在一間地下珠寶工廠做鑲嵌工,在那里我碰到了當年一起去深圳打工的舊同學(xu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躊躇著要不要問他關(guān)于花蓮的消息,沒想到他卻主動告訴了我。他說自從我離開后花蓮也沒再回工廠,老板打電話回她老家,她父親說她并沒有回家。老板因此認定,失竊事件是花蓮和我串通著干的,因為連我也同時失蹤了?;ㄉ彽母赣H因此而震怒,怪花蓮敗壞了名聲,律令全家人就算花蓮活著,也要當她死了。
我胸口像堵著一大口飯,怎么吞也吞不下去。這個世上也許只有我知道花蓮的去向。她最大的可能是已經(jīng)不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她的亡魂應(yīng)該漂泊在深圳的某個角落,就算死也是個無主孤魂,無依無靠。
花蓮的死,我是要負絕對責任的。雖然我不想承認,可這是事實,我在見趙光復(fù)的時候,冒充成花蓮的哥哥,我對趙光復(fù)說,原裝的視頻就在妹妹那。
我就這樣,將做夢也要成為深圳人的花蓮,推上了生命的風口浪尖,并且斷送了她的一生。
我將我打工的錢,全部寄給了花蓮在鄉(xiāng)下的父親。我想用這個方法去贖我的罪。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份罪惡感有增無減,它叫囂著徘徊在我的夢里,讓我無法安身立命。于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錯過那些想走近我的女孩兒,放棄我?guī)缀跻偈挚傻玫膼矍椤?/p>
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為我的過失付出代價。無論花蓮是生是死,我都要用自己的下半生償還她。 王先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