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是在村口的樹林里遇到九九的。

九九長得瘦瘦小小，細(xì)胳膊細(xì)腿，一雙眼睛顯得特別大。

九九的眉毛上滴著露珠，像一枚新鮮的蘑菇。

木一覺得九九像極了自己的妹妹。

妹妹在三歲的時(shí)候，就是在這個(gè)村口的樹林里，突然不見了。

“你迷路了嗎？”木一問。

九九眨著大眼睛，不說話。

“你肚子餓嗎？”木一問。

九九眨著大眼睛，不說話。

“這個(gè)給你吧。”木一把手里的一枚新鮮雞蛋塞給了九九。

“啊，不行，這個(gè)不能給你！”木一又把雞蛋從九九手里要了回來。

九九眨著大眼睛，看著木一。

“你在等你媽媽嗎？”木一又問。

九九點(diǎn)點(diǎn)頭。

“你媽媽叫什么？”木一問。

“李瑛。”九九說。

“你……你真的是我妹妹九九？”木一張大嘴巴問。

九九點(diǎn)點(diǎn)頭。

“媽媽，妹妹回來啦！九九回來啦！”木一拉著九九的胳膊，從村口一直奔到家里。

媽媽正在晾曬洗好的床單。媽媽像一只浣熊，喜歡一刻不停地洗東西。媽媽說，這樣可以把陽光都搬進(jìn)家里。

“你是九九？”媽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九九，九九也睜著好奇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看著她。

“你不是九九?！边^了一會，媽媽搖搖頭，繼續(xù)轉(zhuǎn)身晾被子。

“媽媽！”木一跑過去，拉起媽媽的胳膊使勁地晃了晃。

這么好的妹妹，怎么可能不是九九！

“她不是九九?！钡?，無論木一怎么搖晃，媽媽還是一口咬定九九不是妹妹。

眼前的這位不是九九妹妹？木一無論如何不相信！

“就算她不是九九，我也要她做我的妹妹！”木一的牛脾氣又上來了。

媽媽嘆口氣，不說話。媽媽知道，木一的牛脾氣一上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我不是九九?！本啪藕鲩W著大眼睛，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話了，“木一哥哥，我不是你的妹妹九九，我是山里的小狐貍。”

“你真的是山里的小狐貍變的？”媽媽問。

九九點(diǎn)點(diǎn)頭。

“就算她是小狐貍變的，我也要她做我的妹妹！”木一繼續(xù)死心眼。

“我不管，你們自己商量?！眿寢尡е就白哌M(jìn)了屋子。

“做你妹妹也行，但是你得去村口的老柳樹下磕個(gè)頭。柳樹精答應(yīng)了，我才能做你的妹妹，否則，狐仙會在半夜把我?guī)ё叩?。”九九說。

“行！”木一一口答應(yīng)，拉了九九的衣袖就往村口走。

“讓九九永遠(yuǎn)做我的妹妹吧，我媽已經(jīng)失去一個(gè)九九了，就讓這個(gè)九九永遠(yuǎn)留在我們身邊吧！”木一在老柳樹下“嘭嘭嘭”磕了三個(gè)響頭。

村口風(fēng)平浪靜，老柳樹沒有一點(diǎn)動靜。

“走吧！”九九拉起木一的手，往家里走去。

“??？！”木一被九九拉著，滿心歡喜地往回走。

木一喜歡收集雞蛋，他的夢想是收集一百個(gè)雞蛋，然后孵出一大群金燦燦的小雞。到那時(shí)，木一會趕著小雞去草地上吃草，就像草地突然盛開了一片金燦燦的蒲公英，或者金燦燦的油菜花。

木一一直做著這樣的夢。

但是，木一的雞蛋總是集不滿一百個(gè)。

過不了幾天，木一的雞蛋就會少掉一些。

“哪只貓兒不偷腥，哪只狐貍不吃雞？”

“雖說變成了人，但是，骨子里的秉性是改不掉的……”

村里的閑言碎語傳到了木一的耳里。

“不可能！”一開始，木一斬釘截鐵地說。

慢慢地，木一不說話了，他總是表情痛苦地在傳話者眼前走過。

木一開始在九九面前唉聲嘆氣。

“九九……”終于有一天，木一忍不住開口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雞蛋的事？”九九剛收完衣服回家，瞪著大眼睛，脆生生地問。

“沒關(guān)系……你……你……沒關(guān)系……我……”木一被九九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慢慢低下了頭。

“哼，我就是吃了！”九九把手里的衣服往木一胸口一塞，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木一覺得九九把衣服都塞進(jìn)了自己的心里。

木一的雞蛋繼續(xù)每隔一段時(shí)間就會失蹤一些。

“九九……我想集滿一百個(gè)雞蛋……我只是想集滿……一百個(gè)……”木一找到正在晾衣服的九九，支支吾吾地說。

九九和媽媽一樣喜歡洗曬，九九也喜歡把陽光搬進(jìn)家里。

“什么？你說什么？”九九大聲問。

“只要……只要滿了一百個(gè)……”木一不敢看九九的眼睛，他覺得那里有一道凌人的光。

“你——再——說一遍！”九九氣鼓鼓地說著。

“我只要一百個(gè)，你知道的，一百個(gè)！為什么你不讓我集滿一百個(gè)呢？”木一生氣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又是在生誰的氣。總之，木一很生氣，他也像九九一樣，氣鼓鼓地大聲說。

九九不說話了，她開始渾身發(fā)抖著往屋子里走。

“把雞蛋還我！”木一擋在九九前面。

“王木一，我要回家！”九九跺一跺腳。

“你把雞蛋還我，我就讓你回家！”木一的牛脾氣又上來了。

“雞蛋被我吃了！”九九好像一下子被丟進(jìn)了冬天里，她的牙齒在“嗦嗦”地跳動著。

“那你得保證以后不再偷吃我的雞蛋！”木一繼續(xù)堵在九九前面。

“王木一，有你這么蠢的人嗎？哪只狐貍不吃雞？哼！”九九一把推開木一，跑進(jìn)屋子里。

九九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嗚嗚地哭。

“九九，只要你答應(yīng)木一，以后不再吃他的雞蛋，木一就不跟你生氣了?！眿寢屧陂T口軟聲軟氣地說。

“嗚嗚，媽媽……連你也不相信我！”九九哭得更傷心了。

媽媽嘆口氣，不說話了。

九九哭了一天一夜，無論媽媽怎么安慰，九九就是不停地哭。

九九哭啊哭啊，好像她的眼淚總也停不下來似的。

“九九，我不怪你了。以后我每天都把雞蛋給你吃?！蹦疽灰恢笔卦诰啪砰T口。他終于說話了。

“王木一，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忽然，九九不哭了，好像她的眼淚終于哭完了。

“九九，這里不是你的家嗎？”媽媽問。

“我要回我山里的家！”九九垂下眼睛不看媽媽。

“好吧。”木一不知道該怎么對九九說。這樣的妹妹，木一覺得愛也不會愛，恨也恨不起來。

九九讓木一和她再去一次老柳樹下磕三個(gè)頭，磕完了頭，九九就可以回家了。

“我送你回家吧。”木一堅(jiān)決要把九九送到山里。

木一說：“山林里太冷清，還是家里好，有媽媽的暖湯?！?/p>

九九不說話。

木一說：“山里霧大，不要迷路?！?/p>

九九不說話。

九九總不記路。

木一說：“其實(shí)，沒有小雞，也挺好的。蒲公英和油菜花每年春天都會靜靜地開，到時(shí)，有了小雞其實(shí)很聒噪?！?/p>

九九不說話。

木一說：“雞蛋……其實(shí)不重要……妹妹，咱們回家吧！”

木一轉(zhuǎn)身看九九，看到的卻是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山林里空蕩蕩的。

“九九——九九——”霧氣一股腦兒全都跑進(jìn)了木一的眼睛里，他頭重腳輕地朝山路走去。

九九從一棵茂盛的山櫸樹后面探出腦袋，凝望著木一的背影。木一不知道，每只小狐貍，都只有一次做人的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