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臉

城市各家的報紙頭版都登出一則新聞——近日，本市繁華場所，活躍著一位年輕男子，他大膽地露出自己的臉部，高調參加各種活動，引起了眾多市民的關注。

露臉，在公共場合大膽地張揚自己的容顏著實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這在城市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這個城市很繁華，但多少年來，人們從來不敢在公共場所露臉。因為在這個城市，露臉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大概大家都知道喜形于色這個成語吧，人的各種表情都反映了人的內心，而自己的內心若是被別人洞察了，那可能是有關生命危險的事情啊。比如說，你今天做生意賺了一筆錢，你肯定高興是不？當你邊走邊樂呵呵的時候，你的身后已經尾隨了兩名小偷。即使你是個身無分文的傻子，當你咧著大嘴走在街上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持刀的歹徒，對你產生了多少豐富離奇的幻想，他們隨時準備襲擊你。這個城市充滿了猜疑，充滿了恐懼。為了做到最起碼的保護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城市的居民們出門都戴上了口罩，有的甚至套上了頭套。人們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臉，互相也不說話。就這樣，他們才能心安理得，一直相安無事地生活著。儼然，這是一個無臉的時代，人們幾乎忘了臉部的存在。

這位敢于在公共場所露臉的年輕人，年紀不大，但感覺他對于露臉這件事情一點都不害怕，反而無比開心。他時而坦然一笑，時而愁眉苦臉，時而凝眸深思，時而神情爽朗……那張本來就英俊的臉，加上了各種豐富的表情，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關注。他所到之處，擁堵著大量的記者，攝影師們你推我搡，爭奪最佳的拍臉位置。

很快，這名男子成了城市里護膚、美容產品的代言人，他甚至被邀請拍攝電影、電視劇，當然他也是這個城市敢于在銀幕上露臉的第一人，眾多沒能在現(xiàn)場親自看到他容顏的人，可以在電視上一睹他的風采了。多少年了，人們沒有欣賞過如此美麗的臉部了，而且這張美麗的臉部還時時綻放著喜怒哀樂等各種表情，這一切對于無臉時代的市民來說，簡直是太新鮮了。

露臉一度成為這個城市的第一熱門話題，人們紛紛舉行各種游行、抗議活動，所有的人都倡議要撕掉面罩，大膽露臉。許多大膽前衛(wèi)的年輕人，開始嘗試在家中露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他們開始撕掉面罩，裸臉行走了。

說歸說，但目前為止，這個城市還沒有第二個敢于在公共場合露臉的人出現(xiàn)。同時，據(jù)說這個敢于露臉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一些恐怖分子重點攻擊的對象了，因為隨著他成為名人，他的財富也與日俱增了。此外，聽說一些生產口罩和頭套的公司已經放言要捉拿這個露臉的人了。他們擔心總有一天，人們會扔掉臉上的口罩和頭套，而進入裸臉時代，假如真的那樣，還會有幾個人買口罩、頭套之類的東西呢？

就在人們對大膽露臉津津樂道時，這個城市的警察開始關注起了這位露臉第一人。因為他的露臉，讓這些警察們感到恐慌。公安局長說，他從這個男子裸露的臉部讀出了邪惡，這個男子必將給這個城市帶來麻煩，當然就目前看來，他所造成的交通擁堵和社會不安定，已經讓這些警察們夠麻煩的了。

于是，終于有一天，在接到市長的命令——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張臉，我從這張臉上讀出了……這個年輕人被抓了起來。

據(jù)警察公布，該男子被抓以后，交待了自己的情況。其實他是一名女性，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他毀了容，而在他的臉上的，只不過是一張制作高級而精美的面罩而已。

跳 樓

樓房很高，約摸有十來層吧。樓房頂層的邊沿上并排站著兩個人，兩個男人。他們就那么站著，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寒風中。起初，并沒人在意。后來有個在馬路邊散步的人無意中瞟了眼樓房上懸掛的巨幅美女圖，就看到了那兩個男人。于是，停下腳來看。然后，就有兩個、三個……以至于高樓底下都擠滿了人。這兩個人站在高樓頂層的邊沿上，應該不是為了看風景吧，也不應該是為了乘涼——那，莫不是要跳樓？

幾乎樓下所有人的眼神中都發(fā)出了這樣的猜測。他們不光發(fā)出這樣的猜測，甚至用十分同情的語氣議論著：咋了？有什么想不開的？哎喲，你看你看，有個人還那么年輕，怎么能走上絕路了呢？

人們就這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一邊議論，一邊瞟一瞟樓上的那兩個人。于是人聲鼎沸。樓上那兩個家伙好像對下面的動靜毫無察覺，依舊那么一動不動地站著。樓下有人耐不住寂寞了，抄起手機，便要報警。有人就說，不行，不能報警，動靜大了，他們肯定是要緊張，一緊張，說不定就一沖動跳了下來……

正當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樓上有了動靜。大家驚呼了一聲，連忙四處躲閃。沒等大伙兒看明白，樓上飄下一個紅條幅，是從其中一個人的手中懸掛而下。條幅上幾個白色的大字——真實上演跳樓也。哎呀！眾人又是一陣驚呼。這還了得，看來這兩個人今天是非死不可了。別！別跳！想開點——人群中一個人忍不住呼喊道。那人還沒喊完，就被眾人捂住了嘴巴，不能這么叫，你這樣會刺激他們的。得想辦法開導他們。其中一個人似乎若有所悟，咱也弄個大條幅跟他們對話。

對！這個方法好。沒多久，樓下的巨型條幅就拉了起來，上面寫著幾個字：誠心挽救生命。別看，好像還真起了作用，樓上的人又恢復了平靜。眾人還沒有緩過神來，“刷”的一聲，頂層上又飄下一條條幅：實在無法繼續(xù)了。

呀！人們一陣驚呼后，又迅速地準備條幅去——還是考慮留下吧！人們又是一身冷汗，幸好條幅準備得及時，要不然這后果真不堪設想。漸漸的，人們似乎有了挽救他們的主意了。大家拿著那個條幅，反復地在樓下來回晃動，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樓上一個家伙竟然彎腰探出頭去看，為此，這個家伙顫顫巍巍得差點栽倒下來。

人群中好幾陣騷動。可是忙來忙去，樓上的兩個人還是那樣并排站著，任憑樓下的人們抬酸了脖子，望花了眼睛。樓下的人越擠越多，以至于這個大樓前面早已交通堵塞，甚至大樓正面的商業(yè)大廈都無法開門營業(yè)。

可是，時間到了，商業(yè)大廈的門還是被工作人員推開了。工作人員使勁地擠開人群，拿出一個廣告牌放在門前。廣告牌很大，上面的字跡也很清楚，擠在前面的人們看得很真切：因經營不善，本商廈自即日起以跳樓價清倉銷售，歡迎新老顧客光臨。站在前面的人群一讀完廣告牌，哪里還顧得上挽救樓頂上想不開的那兩個人，一個個溜進商廈里面去了。后面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了進去。很快，商廈門前便門口羅雀了，空留下那兩個傻站在樓頂上的人了。

商場內一片繁華，樓頂上同時又有兩個條幅懸掛下來——歡迎光臨本商廈；購買后恕不退貨。

一個蘋果的N種存在方式

1

男人拖著疲憊的身體，推開家門，走進屋里。他的妻子正在廚房做飯，有陣陣香味兒從那里傳來，男人打了一個嗝。妻子和他打了個招呼，他換了鞋，將手中的皮包扔到一邊。女兒在靠陽臺的一張小桌上溫習功課。她認真地讀著一個關于蘋果的故事。見爸爸回來，女兒趕忙湊到跟前，爸爸，你說說，這些戰(zhàn)士那么口渴了，為什么都不肯吃這一口蘋果呢？爸爸一臉倦色，坐在椅子上。媽媽端著一盆噴香的菜過來了。她接過了話，這還不是因為蘋果少嗎？這一個蘋果，多么珍貴，大家都舍不得吃！這么簡單的問題都不知道？沒看到你爸爸這么累嗎？快讓他歇會兒。女兒努著嘴，將書放到一邊。爸爸接過媽媽端來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然后嘆著氣說，什么一個蘋果，哪有這些故事？聽爸爸給你講個故事。

2

女兒托著腮幫子，靜靜地聽著。從前啊，在英國，有一個人，在自家花園里看書。看著看著，突然一個大蘋果從樹上掉了下來，一下子就砸了他的頭。他揉揉腦袋，并沒有抱怨，反而在思考起來——為什么蘋果會往下掉呢？而不往天上飛呢？想著想著，他就想出了萬有引力來了。媽媽在一旁笑了，女兒則眨著大眼睛，好奇地問爸爸，什么是萬有引力？這就是牛頓的三大定律之一，牛頓可是世界聞名的大物理學家！好好學習吧，長大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爸爸接過飯碗，沒有再理會女兒。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著晚餐。

3

男人沒吃幾口飯，手機響了。是一條信息：怎么一到家，就把我忘了？——小麗。男人看了一眼，沒理睬，佯裝大口大口地扒飯。信息又來了：我肚子疼，你給我馬上來——小麗。男人放下飯碗，站了起來，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女人趕忙幫他把包拎起來了，然后打開門，將男人送了出去。

4

男人匆匆下樓。他沒忘記在門口買了點水果。然后，他騎上摩托，在路上飛奔。順著大馬路，直流而下，再穿過一條小巷，最后是一條街道的一個農貿市場，市場里面的一個小房子就是小麗的住所了。小巷幽靜，他穿過時，只留下一陣“日兒——”的聲音。農貿市場人已經散盡，有人在清掃衛(wèi)生，他摁響了喇叭。尖利的聲音嚇得清潔師傅趕忙躲閃，但是地上的一個蘋果并沒有躲閃。它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磕住了車輪，車子擺了一下，男人連同摩托摔倒在地。男人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著。旁邊是撒落一地的蘋果……

5

醫(yī)院病房很清靜，小麗的腳步更輕。她躡手躡腳地走進男人的病房。男人臥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個削了皮的蘋果。

親愛的——小麗甜甜地叫著，撲向病床。

隨后是一連串乒乒乓乓的聲音——女人在病房衛(wèi)生間將臉盆打翻的聲音，男人的蘋果落地的聲音，小麗手中一袋蘋果重重地砸響地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