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有一個西瓜節(jié),節(jié)上會評出最大的西瓜,其主人可以獲得兩萬元獎金,這是最大的榮譽,也是最大的誘惑。
離今年西瓜節(jié)還有大半月的一個晚上,我、大胖和麻稈聚在我家里喝酒。我們仨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兄弟,從來都是有煙一起抽,有酒肉一起享受。眼看著盤子見底,大胖和麻稈也喝得舌頭都擼不直了。
大胖幫麻稈加滿酒:“你這個瘦猴,怎么吃再多也不長肉啊?”
麻稈端起酒杯一口干:“你這個肥豬,胖得連脖子也找不著了,整個一肉球?!?/p>
我苦笑著搖搖頭。唉,他們又斗上了。誰讓今年他們兩家都長出了特大的西瓜呢,兩家人免不得暗中較勁,就連斗嘴的次數(shù)也變多了。
而我認為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西瓜節(jié)過后,我們的關系自然就會恢復正常。
我正想著,只見大胖一把摟過麻稈肩膀:“麻稈兄弟,其實你不必非爭今年的冠軍不可。明年再種出個大的唄。今年還是讓哥哥我拿了獎吧?!?/p>
麻稈很不舒服地抖掉大胖的肥胳膊:“那么大個的西瓜是想種就能種出來的?今年既然長出來了就得今年拿獎?!闭f完還斜了大胖一眼。
大胖的紅臉變得愈發(fā)像豬肝:“我媽今年動手術,等著用這筆錢呢。這不比你拿獎重要啊?”
“我今年還要給小菊家禮金呢。難道我結婚不重要?”麻稈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
再說下去肯定要糟,我趕忙安撫了兩人幾句,決定分別送他們回家。
從我家到他倆家,要過一座滿是墳包的小山。我不怕墳,只怕他們喝多了,腳不穩(wěn)翻到山溝里。
我先送大胖出門,他那一大堆肥膘壓得我直叫苦。走到小墳山上,我實在吃不消了:“胖子,咱們先坐會吹吹風,等你清醒些了再走。”
胖子抬抬眼:“哥哥也正這么想呢?!闭f著他竟背靠一座墳包坐了下來:“真他媽舒服。”
雖說村里人不怕墳,但心里多少有些忌諱。我勸大胖:“嗨,麻煩你挪挪尊臀,靠旁邊那棵樹行嗎?!?/p>
“咋的?哥哥今年就要拿冠軍了,被我靠那是福分。”大胖這小子酒勁不小,回頭瞅了瞅背后的墳包,“麻稈他爺爺?shù)摹!?/p>
我白了他一眼:“不興在背后罵人啊?!?/p>
“咋的?這墳就是麻稈他爺爺?shù)摹!闭f著,大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拉開褲子前門拉鏈,竟對著墳包尿了起來。
我回過神去拉他時,他已繞著墳尿了一圈。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腿,都不知道該罵他什么好。我不敢再耽擱,趕緊把這惹事的主送到了家。
等我再返回去送麻稈的時候,夜更深了,不知為何,夏夜的晚風竟如此陰冷……
還好麻稈不重,我惦記著快些回家睡大覺,腳步不由地快了許多。眼見快要下墳山時,麻稈忽然大叫一聲,絆在樹根上跌翻了個跟頭,撞在一個墳包上才停下來。
沒等我去扶,他已經(jīng)罵罵咧咧地站起來:“老子尿泡都快摔爆了。”接著我又一次驚訝地張大了嘴,因為麻稈那小子鬼使神差地已經(jīng)拉開褲子尿了起來,也不管面前就是個墳包!
沒等他完事,我就扯著他跑了。這兩個尿興十足的家伙,讓我覺得今晚很邪門。
真的很邪門,因為我去拉麻稈的時候,瞄到那座墳碑上,赫然是大胖爺爺?shù)拿?
直到我回到家,心里還顫乎乎的。
我左想右想總覺得哪兒不對,天一亮就去找大胖和麻稈。怪了,他倆都不在家,而且大伙跑遍了全村也沒找到大胖和麻稈。
其他的人都回去照料瓜地了,只有我仍然不懈地到處找。
這樣找了近大半個月,我一人幾乎把周圍幾座山的每塊小石子都翻了個遍,卻連半個人影也沒找到。讓我憤怒的是,村里的其他人全都忙著收瓜比瓜,沒人記掛失蹤的兩人。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會這么堅決地把利益擺在第一位,甚至超越了親情。
轉(zhuǎn)眼已是西瓜節(jié)當天,全村人都集中到了村中空地。我也拖著重石般的雙腿跟在人群后面。我繼續(xù)在人群中搜尋兩個朋友,奢望能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的身影。然而,終究一無所獲。我只看到所有人眼中火樣的興奮、暗藏的貪婪、隱隱的嫉妒。
廣播里宣布今年大胖麻稈兩家并列第一,兩個冠軍西瓜也已經(jīng)被擺在鋪有大紅綢緞的桌上。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歡呼,那是到了最后的環(huán)節(jié):把冠軍西瓜均分給在場的每個人。只見大胖和麻稈兩家人分別舉起了長長的西瓜刀,驕傲地切向自家的西瓜。
我不由得望向紅綢桌子,大吼:“不!”因為我看到了他們將要切的西瓜,那兩個近似成人大小的西瓜,形狀怪異非常,一個長長細細,一個渾圓渾圓!
我的直覺告訴我,不能讓他們切:“住手!”我的吼聲被人群的歡呼湮滅。我又奮力沖向前去制止,卻無奈擠不進去。
來不及了!兩把刀同時切下!一片驚心的血紅色濺滿人們的雙眼!
兩個西瓜里都沒有正常的瓜肉,只有隨西瓜切開,而進濺出老遠的滿滿的汁水。近前的人都被灑得全身汁水,像一個個血人!
“呸!這是什么爛西瓜啊!”
“我早說長得這么怪不是什么好瓜!”
“真見鬼了?!?/p>
村民們高漲的熱情被這汁水澆滅,抱怨著悻悻地散去。無人再理會那曾經(jīng)滿載他們欲望,如今支離破碎、臭水橫流的兩個西瓜。
我定在那里,一地烏紅似血的汁水,看得我頭痛眼脹。
我唯有閉上眼睛,不斷地在心里問道:我曾經(jīng)的死黨們,你們能不能放棄世俗的爭斗,究竟會不會再回來?
編輯/楊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