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秋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p>
大地瘦了?;蛘哒f,秋分時的田野秋意闌珊。
如果天氣預報真的準確的話,今天應該是陰雨連綿。誰料,一早起來,紅紅的日光穿云破霧,沒有風。斑鳩在遠處咕嚕著呼朋引伴,麻雀們喳喳在六樓高的樹梢上,聲音正對我的窗戶撲面而來,背景是藍天白云。走,看看莊稼們?nèi)ァ?/p>
這是秋分時節(jié)的莊稼。這次走進田野與以往的方向相反,所以逆光中的苞谷、芝麻、棉花,還有樹木等等,少了葉、花等的細枝末節(jié),卻精神矍鑠,很有骨感,很有質(zhì)地。露珠濃厚,白瑩瑩地凝在了開始枯黃的葉子上,還裹濕了所有的草,尤其是草尖上,像是綴著一顆珍珠。于是,莊稼、草們的身子就沒有了往日的豐腴,像是青春已逝者的過分化妝,還是掩飾不住時光之手的緊迫,無可奈何地老去著……于是,大地瘦了。
蟲鳴依然是此時最大的動靜,但與往日相比,稀疏低緩了許多。有一種蜂,不蜇人,粗若大米,半厘米長,一身黃,腹間黑環(huán)相繞,一顫一顫地在草間飛鳴,嗡嗡嚶嚶——這是小時候相玩的一種蜜蜂。我又大拇指翹出,哼著已經(jīng)不太熟練的兒歌:“蜜蜂蜜蜂坐轎哩,蜜蜂蜜蜂坐轎哩……”就這么一句,像是催眠,反復地哼,將拇指迎向蜜蜂,可是,這只小蜜蜂不再像我小時候的蜜蜂,慢慢地輕伏在我的指甲蓋上了。我一再嘗試,它惶惶地飛,干脆高飛起來,沒入楊樹葉中。
楊樹,還有其他樹,也顯出了老相。葉子上黑斑陸離,哪怕枝頭的葉子也不再嫩黃青綠。樹下是斑駁落葉,粘滯在前幾天雨后的泥巴中,伴著衰敗的草。汪汪狗、葛扒皮、雷公草、水稗草,都有些蓬頭垢面。唯有其間野生的幾叢蘆葦,舉著褐紫的穗,顯著幾分精神。
莊稼的主打角色還是苞谷,正在被主人一棒一棒地剝著,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在田壟間,然后集中運出來,晾曬在陽光下。為了便于收割,苞谷棒子被剝落的同時,苞谷棵被攔腰斬斷。啪!啪!啪!不知道這種脆響是她們在叫疼,還是她們在為豐收而歡呼?我知道的是,下一個節(jié)氣到來的時候,她們不會存在了。我心里一遍遍地與她們告別:再見!再見!
還有一種叫棉的花,或者說一種花叫棉,幾千年了,溫暖著中國人。但是,今天,棉花們越來越少,仄迫在其他大片的莊稼地里,努力地保持著自己的名分,以維系紡車、織布機、梭子、老棉布等名詞的傳承,包括中國典型農(nóng)村婦女的古典動作。
還有紅薯。也是很少見到的,那么一小片,在田頭點綴著。當年,這種讓幾乎一代人大泛酸水的莊稼,如今成了飯桌上的調(diào)味品。這個時候,經(jīng)了秋風的紅薯藤梢處的葉梗和葉,可以用水焯了,涼拌,淋上小磨香油、蒜汁、老陳醋,青瑩瑩的,紫澄澄的,有色有香,好吃得很……我真想捋上幾把,像小時候的偷秋,但總覺得有目光注視。站起身來,頭頂?shù)碾娋€上,幾只鳥,靜靜地望著我,一動不動,好像準備等我下手時逮個現(xiàn)行。我也靜靜地望著它們,不是麻雀。
麻雀們都跑谷子(小米)地里去了,那里有稻草人,有農(nóng)人的堅守。麻雀們輪番地沖擊谷子,一撥一撥,忽地落在穗頭上,隨著穗頭的晃動,飛快地彈啄,隨著農(nóng)人的吆喝,再飛快地回落到電線上或樹上,將口中的谷子快速地吞咽到嗉囊中。稻草人們拿著破落的扇子,揮著七彩的布條,在風中無奈地張牙舞爪。
頭伏蘿卜二伏菜。真快,蘿卜和白菜已經(jīng)開始鋪墊大地,綠油油的。大地對待起勤勞的人!只要撒下種子,就會長出莊稼。
梨、棗都沒有果子在身了,石榴還有,驕傲地亮在枝頭。一只蟬蛻,還牢固在一細枝上,只是好幾天沒有聽見蟬聲了。秋分,是秋天的完全登場,蟬,沒有舞臺了。一切就這么按部就班,一切又都是匆匆忙忙。
我也以一種匆忙的心情結(jié)束對秋分物候的定格??墒?,一片荒草中的幾株野高粱吸引了我,細弱地瘦在逆光中——不知誰會領著她們回家,她們也是大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