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廈門出發(fā)，行車到漳州地界要經(jīng)過九龍江的江東大橋。一旁另一座始建于宋朝的古橋，原名虎渡橋，它正是林語堂寫過的橋，“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漳州的‘虎渡橋’，青石砌成的大橋墩子上，架著整塊的三尺見方兩丈多長的大石梁，一根根并排，一組組銜接著，連接著幾十丈寬的江岸。這么厚重的石頭，當初是如何安放上橋墩去的，我至今仍然不解?！?/p>

一些小村落紅磚居點綴在綠色的蕉林間，當結滿柚子的樹林越來越多，不過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平和就到了。但如果可以，我很想這么走：從廈門坐大船到漳州，再換帶蓬的小船到平和縣城的所在地小溪。再往前，可以到盛產(chǎn)香蕉的坂仔——林語堂的出生地。

這正是當年十歲的林語堂與哥哥姐姐們到鼓浪嶼的教會學校求學所走的水路。從坂仔到廈門，順水兩天兩夜，逆水回家三天三夜。如此辛苦的水上旅程，后來這樣呈現(xiàn)在林語堂的筆下——

“兩岸看不絕山景、禾田，與乎村落農(nóng)家。我們的船是泊在岸邊竹林之下，船逼近竹樹，竹葉飄飄打在船篷上。我躺在船上，蓋著一條毯子，竹葉搖曳，……其時沉沉夜色，遠景晦冥，隱若可辨，宛是一幅絕美絕妙的圖畫。對岸船上高懸紙燈，水上燈光，掩映可見，而喧鬧人聲亦一一可聞。時則有人吹起簫來。簫聲隨著水上微波乘風送至，如怨如訴，悲涼欲絕，但奇怪得很，卻令人神寧意恬。我的船家，正在津津有味地講慈禧太后幼年的故事，此情此景，樂何如之！美何如之！那時，我愿以攝影快鏡拍照永留記憶中，我對自己說：‘我在這一幅天然圖畫之中，年方十二三歲，對著如此美景，如此良夜；將來在年長之時回憶此時，豈不充滿美感么？’”

當然，這條西溪航道久不通航了。但林語堂筆下充滿自然美的家鄉(xiāng)還未消逝。正如林語堂的父親、鄉(xiāng)村牧師林至誠在他的《平和基督教會史略》里所形容的，“漳州西南有平和縣，僻處萬山中，泉甘土肥。山川秀麗，稱樂土焉?！?平和正式建縣于明正德十三年（公元1518年），其名來自王陽明平定叛亂的“平定人和”，這里閩南氣息醇厚，還可以尋見晚年的林語堂用閩南語所寫詩中的民風民情：

“鄉(xiāng)情宰（怎）樣好，讓我說給你。民風還淳厚，原來是按尼（如此）。漢唐語如此，有的尚迷離。莫問東西晉，桃源人不知。父老皆伯叔，村嫗盡姑姨。地上香瓜熟，枝上紅荔枝。新筍園中剝，早起（上）食諳糜（粥）。臚膾莼羹好，嘸值（不比）水（田）雞低（甜）。查母（女人）真正水（美），郎郎（人人）都秀媚。今天戴草笠，明日裝入時。脫去白花袍，后天又把鋤。 （黃）昏倒的困（睡），擊壤可吟詩?！?/p>

我們大可以把這樣旅行的意義稍稍歸攏一下，無非是要自在和快樂，那同在紐約高樓間、在臺北陽明山思念他出生地的林語堂對人生的要求一樣。行游平和，來看看林語堂的閩南，來看看與自然鄉(xiāng)土所牽連的鄉(xiāng)愁所在，看看生活在自然山水里的中國農(nóng)人的智慧，獲得一種平和靜穆的從容，那也是一種關于內心鄉(xiāng)愁的追尋。

土 樓 蕉林綠野中的建筑圖騰

建筑，也可承載鄉(xiāng)愁。

平和的蕉林柚樹中，土樓不在少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平和全縣始建年代不遲于明中葉以前、目前仍保存完好的土樓有476座。這些土樓分布在每個鄉(xiāng)鎮(zhèn)村野，造型各異，封閉型、準封閉型、半封閉型皆有，而封閉型的土樓則有圓形、橢圓形、方形、長方形，其中橢圓形的土樓為平和所獨有。

擁有土樓最多的是林語堂出生的坂仔，一共有72座。這個中國香蕉之鄉(xiāng)如今有全國最大的香蕉交易市場，古時也一直是富庶之地。林語堂舊居附近的薰南樓，建于清乾隆年間，為清代中期臺灣天地會首領林爽文的祖居地。薰南樓精巧考究，樓內格局特殊，每個單元均由前后兩進及天井、兩廂廊組成四合院。這種閩南四合院式宅院的格局明顯區(qū)別于客家土樓，卻在平和十分常見。

登高遠望薰南樓以及周邊的下新樓、環(huán)溪樓、磚子樓、鐘壺樓、火燒樓和石鼓樓等多座方形、圓形土樓，在如綠海的蕉林里，土樓與自然和諧共處，便會想到林語堂所言：“中國建筑最大、最重要的要求，是要與自然保持和諧。”

平和的土樓在宋元時出現(xiàn)，建造技藝在明清時達到成熟的巔峰。“閩南名山樓占多，安然世外歷春秋”，平和的土樓多存在于恬淡寧靜的小村落，背靠隱隱青山，山谷間溪流淙淙，村民下田務農(nóng)種植果樹，幾百年來的時光悄然靜謐過去，甚至連游客都罕至……

平和擁有三個土樓之最。小溪鎮(zhèn)新橋村的正方形土樓延安樓，建于明萬歷十一年（1583年），為平和迄今已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土樓。

最精致的土樓當屬繩武樓，它開建于清嘉慶年間，經(jīng)歷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和光緒五代皇帝始得竣工。繩武樓的精致在于樓內風格細膩的石雕、木雕、泥雕，因此得名“清代中晚期閩南民間藝術寶庫”。

“豐作厥寧樓”是最早在郵票上被世人所認識的土樓，它也曾被以為是世界上最大的土樓。然而在平和發(fā)現(xiàn)的土樓不斷刷新這個紀錄。這個桂冠歸屬于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所建的西爽樓后，又被大溪鎮(zhèn)的莊上大樓取代。

莊上大樓，當?shù)厝朔Q之為“莊上城”，已有600多年的歷史，曾居住過1800人。樓外有月形大池塘，池水掩映著對面的靈通山，風景風水都屬上佳。土樓中有山亦屬罕見，樓有五個大門，四座宗祠，四口水井，還有練武堂，學堂等，公共設施齊全，堪稱一座城。即使門戶不開，也可以自給自足。林語堂說“最佳的建筑總與周圍融成一體，成為其組成部分之一?！皇敲鎸χn天，無聲地表白著自己平和的心跡，謙遜地鞠著躬”，也是氣勢宏偉卻親切的莊上城的寫照。

霞寨鎮(zhèn)鐘騰村有三座年代久遠的土樓：永平樓據(jù)傳約建于宋朝，裸露的墻體內可見當年此地煉銅后的殘渣，以銅渣摻合泥土筑墻，這大概也是存世土樓的惟一了。朝陽樓始建于明朝，為武榜眼黃國梁的祖宅。黃國梁是乾隆下江南的貼身侍衛(wèi)，皇帝賜他白銀13300兩營建榜眼府第；接著再賜13300兩白銀，營建一座形似古代大銅錢的三層大土樓——余慶樓。

如果說平和的土樓多是藏在深山人未識，那么李曉東所設計的“橋上書屋”則讓平和崎嶺鄉(xiāng)下石村的兩座清代土樓名聲大噪。連接了四層圓土樓“到鳳樓”和三層橢圓形土樓“中慶樓”的橋上書屋，已獲得不少國際國內的建筑大獎：2010阿卡汗建筑大獎、2010 WA建筑獎第一名、2009英國“建筑回顧”世界新銳建筑獎第一名……更引來不少國內外的參觀者。

平和土樓還有“樓中有樓”的特點，其內部空間布局又不同于永定圓土樓，而是單元式住屋與通廊式開間相結合，極為特別。建筑專家認為平和是福建土樓最集中、最有典型意義的縣之一。雖然曾經(jīng)缺席申遺的行列，但倘若要完整地看福建土樓，平和的確是不可錯過的一站。最重要的是，平和的土樓依然最原生態(tài)，它們沒有門票——連位列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的莊上土樓和繩武樓，也都可免費自由進出，沒有被過度旅游開發(fā)的土樓中居民日常生活依舊，你可以與他們喝茶閑聊，一切都還如家園般使人愿意去親近。

九 峰 文與歌的古典鄉(xiāng)土

都說九峰是最古老最文化的平和。

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與朱熹齊名的王陽明奉旨征剿閩粵邊境流寇，來到九峰，并在此設縣，直到1949年縣治移到小溪鎮(zhèn)，九峰在四百多年的繁榮里，留下許多值得尋味的故事。

黃道周曾用“其士大夫篤于經(jīng)論，尊師取友，坊肆貿(mào)書”來盛贊文風興盛的九峰。地處閩粵邊界的九峰，平和地包容著閩南文化、客家文化和潮汕文化。據(jù)說在九峰街上走走，閩南話、客家話、潮州話都能聽到。九峰的民間戲劇最被稱道，是閩南四平戲和廣東潮劇的發(fā)源地之一，自古就被稱為“弦歌地”。平和潮劇班社在粵東漳南各地極受歡迎。清道光年間，每逢鎮(zhèn)上戲班開演，甚至有潮州人趕來聽戲。在柚子成熟的秋冬季，古鎮(zhèn)上社戲不斷，酬神的還愿的，殊是熱鬧，既可聞弦歌知雅意，就連市井百態(tài)也是一出精彩的戲。

城隍廟是九峰最特別的廟宇，廟宇中所祭祀的土地公婆竟然是唐朝詩人王維夫婦，這在中國還是惟一。據(jù)說，這是當年王維托夢給王陽明所致。這座四進的城隍廟為閩南各縣城隍廟之冠，位列全國第二，如今也是國家級的保護文物。最后一進的墻壁上還留存古老的壁畫，依稀可辨的二十四孝圖和十八層地獄圖畫法精到，可惜年歲久遠，已開始剝落。

九峰也有文廟，1518年始建，因規(guī)格為府級建制，故“廟宇輪奐，甲于他邑”。如今在九峰鎮(zhèn)第二中學校園內，僅存重檐歇山式的明代風格大成殿。校園中的舊文廟，已經(jīng)變身圖書館，偶爾還能聽到學生們讀《論語》的誦讀聲，也算有所致用吧。

這個中國歷史文化名鎮(zhèn)，似是被封存在光陰中，騎樓老街，書院宗祠，文廟牌坊，青磚民居，圓形土樓……古街上，做糕餅的手工鋪子傳了三代，依然是門庭若市，街坊捧場。九峰出好茶，婦人在街頭作坊前閑閑揀茶。這一切，都好像是久遠以前故土的影像……

這種影像，在平和有許多鄉(xiāng)村可以復原。被稱為“太極村”的秀峰鄉(xiāng)福塘村，是朱熹后裔聚居地，曾經(jīng)富甲一方，往北可通往永定、龍巖，是閩粵邊界古代商旅的重要驛站。從高處看，福塘村如一個道家陰陽太極圖。村里遺存的62座古民居多修建于清康乾時期，古樸精美。太極村崇文，曾有免費的書院書館，有文人成立詩社，“梨花光聊書岸月，筆花香艷墨池煙”的情形也很閑適。村里有一座修建于嘉慶初年的磚石結構的“字紙塔”，專用于焚燒寫有文字墨跡的廢紙、稿件等，以儀式來表示對先賢、讀書人的敬重。

更閑適的是太極村古時有專門演奏古樂之曲館及“八音班”，其后有潮劇團……走在這樣古意彌漫的村落里，好像往時光深處漫溯，可否尋見舊時文人隱匿在深山里的另一座故園？

平和多山 故蘊性靈簡樸

平和多山。

“我的家是在祟山峻嶺之中，四周都是高山。家鄉(xiāng)的景色，是我在紐約的生活時所夢寐不忘的。生活在紐約的高樓大廈之間，聽著車馬喧囂，恍然若有所失。我經(jīng)常思念起自己兒時常去的河邊，聽河水流蕩的聲音，仰望高山，看山頂云彩的變幻?！绷终Z堂對家鄉(xiāng)的山色始終念念不忘，并感念這閩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給予他的一些健全的觀念和簡樸的思想，令他會愛真、愛美，相信簡樸的生活與高尚的思想。

站在林語堂舊居前，花山溪水潺潺如故。“坂仔村之南，極目遙望，但見遠山綿亙，無論晴雨，皆掩映于云霧之間。北望，嘉溪山矗立如鋸齒狀，危崖高懸，塞天蔽日。冬日，風自極狹窄的狗牙谷呼哨而過，置身此地，人幾乎可與天帝相接?！?童年時候的山景，成為林語堂成年后的夢境?！凹馐饡r入夢，為學養(yǎng)性全在茲?！边@樣令林語堂念茲懷茲的秀美青山在平和境內，并不少見。最有名的則有三座：靈通山、大芹山和三平。

靈通山有“閩南第一名山”之譽，山有七峰、十寺（巖）、十八景。靈通雖奇秀，“然以僻在遐荒，舟車修阻，瓢鼓限于魚津，冠蓋回于雁翼，徒為樵夫豎指顧動色，雖在鄉(xiāng)邑之內，無復知之者?！边@是曾在靈通山崖之間隱居讀書的明末學者黃道周所寫的《梁峰二山賦》。他認為靈通山“與黃山相似，當無不及，或有過之”，于是邀請徐霞客來此同游。

有不少和黃道周有相同目的讀書人來到靈通巖。山崖之間還依稀可辨鑿壁攀爬的痕跡、摩崖石刻。這些在未入仕之前為求遠離塵世的安靜而在此抱守寂寞的讀書人，在面對寂寂群山之時，大概如幾百年后的少年林語堂，覺得群山可“促少年孩子的夢想及幻想”？

靈通山上有青石古道。山間寺廟多以巖石為頂，不過一片瓦一尊佛，卻香火常旺，福建廣東的香客并不畏山高，最為虔誠。站在山巔，長風鼓蕩，望山下村落人家，“兒時我常在高山上俯看山下的村莊，見人們像是螞蟻一般的小，在山腳下那個方寸之地上移動著。后來，我每當看見人們奔忙、爭奪時，我就覺得自己是在高山上看螞蟻一樣。”這是高山所帶給一個少年的智慧。他一生以“山地人自居”，“比方你生在那些山間，你心里不知不覺評判什么都以山為標準，都以你平日看慣的山峰為標準。于是，你當然覺得摩天大樓都可笑，都細小微不足道?！薄耙粋€山地人站在英國皇太子身旁而不認識他一樣。他愛說話，就快人快語，沒興致時，就閉口不言?！被蛘哒驗樯谠粕角НB之間，平和人才性格溫厚謙遜？

靈通山與大芹山遙相對望。大芹山為閩南第一高峰，山間居民不多，極其靜謐，可居留一日，觀流嵐看落日。在層巒疊嶂中，山間茶樹蓊郁，山野的靈氣入茶，除了植物的芳香，還有制茶車間傳來的茶葉被捻揉的濃香，使人陶陶然。

或許，三平對善男信女來說更多的是靈驗的求神拜佛之地，此處求簽據(jù)說靈驗得很。但這個幾經(jīng)重修的千年古剎也在風景極佳的山谷里，古時曾有過八大勝景，流泉飛瀑，綠樹山花，燒香求神之余也可一游。

茶與食中 鄉(xiāng)愁亦柔和豐腴

平和的農(nóng)業(yè)發(fā)達，物產(chǎn)也豐富。林語堂出生的坂仔周圍是蕉林密布，自古坂仔香蕉就聞名天下，為平和特產(chǎn)之一。這種在平和算不上名貴的水果，親民常見，想吃隨時都有。

倘若秋季到平和，漫山遍野的柚子、空氣里充斥的柚皮清香、隨處招呼你吃柚子的老鄉(xiāng)、可以到農(nóng)家自助采摘柚子的樂趣……這個時節(jié)的平和，幾乎是柚子的世界。平和的琯溪蜜柚古時被稱為“平和拋”，在清乾隆年間成為朝庭貢品，在清雍正年間被引進臺灣，如今更成為平和的支柱產(chǎn)業(yè)。平和人說在平和最好吃的蜜柚出自小溪，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次之。而離開了平和，蜜柚之味則差之更多，哪怕是只隔了二十里地的南靖縣。誰說草木植物沒有鄉(xiāng)愁？它們固執(zhí)地守著原生的故土，土壤氣候偏差一點，其味也差矣。

林語堂曾說“一把茶壺，中國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質的精髓?！?閩南人嗜茶，平和人也不例外。平和的茶叫“白芽奇蘭”，也是別處所沒有的，因茶葉芽尖有白毫，茶香如蘭，遂取名“白芽奇蘭”。白芽奇蘭茶現(xiàn)今在平和的山間廣泛種植。到平和來，你走進土樓民居，隨處都有人喊你飲茶，像林語堂所言，“只要有一把茶壺，中國人到哪兒都是快樂的?！卑籽科嫣m還有很親切的價格，在中國的名茶屢屢被炒至天價的時候，可以喝著“也能好到可供一位王子去喝的地步”的好茶，不由得要感激山野的饋贈了，那高揚的蘭花香在口腔里回蕩，它也足以成為造訪平和的理由了。

“凡人幼年所聞歌調，所見景色，所食之味，所嗅花香，類皆沁人心脾，在血脈中循環(huán)，每每觸景生情，不能自己?！惫枢l(xiāng)之味，正是林語堂暮年聞著水仙之香，渴望在春節(jié)時候吃到的蘿卜糕之味吧。但夫人廖翠鳳解釋說因為家鄉(xiāng)沒有人來，所以無法帶來。百年前移居臺灣的平和鄉(xiāng)民，除了開墾良田，帶去農(nóng)作物品種，也帶去過他們不能忘懷的美味，比如“大溪三寶”之一的“大溪豆腐”。臺灣的桃園縣同樣有個大溪，同樣出產(chǎn)豆腐，但在臺灣大溪豆腐已經(jīng)成為產(chǎn)業(yè)化的時候，平和大溪的豆腐作坊仍是傳統(tǒng)手制，這樣的情景是否也是鄉(xiāng)愁之一種？

平和也產(chǎn)瓷器，名為“克拉克瓷”，這個曾經(jīng)轟動歐洲、被荷蘭人命名的中國青花瓷器，從當年繁華的漳州月港出發(fā)，遠渡重洋，抵達了歐洲人的客廳餐桌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都在尋訪它們真正的故鄉(xiāng)。沉寂于海底幾百載的靜默光陰里，它們給予出的一些暗示，在平和小城的某些鄉(xiāng)村，在那些被土壤掩埋的古窯口里，它最終尋回了故土。

到南勝和五寨的古窯遺址上，也許還能有碎瓷片被踩踏的聲音從腳底傳來。倘若要親眼見見，可以到文峰鎮(zhèn)的克拉克瓷的研究基地去走走，來自平和本地、景德鎮(zhèn)、廣東梅縣的師傅們在復燒克拉克瓷的過程，雖已非舊時“十里窯煙”的盛況，卻最能了解克拉克瓷是如何被燒制出來。

祖 地 平和的子裔與他們的信仰

“我經(jīng)常在贊美本省同胞的純樸、勤勞，以及他們所具有的種種美德。這種贊揚是很自然的流露。因為本省同胞多半是從福建漳州、泉州一帶遷來臺灣的。他們性格上的特點，我自己是漳州人，當然很了解?！绷终Z堂筆下的本省同胞，正是明清時期到臺灣墾荒的閩南人。那些在家鄉(xiāng)“無田可耕，無工可雇，無食可覓”的鄉(xiāng)民，以為“一到臺地，上之可以致富，下之可以溫飽”，紛紛告別故土，移臺拓墾。

早在明末就有平和人移民臺灣。“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當今臺灣兩千三百萬人口中至少有三百萬祖籍平和縣，平和縣成為名副其實的‘大陸遷臺第一縣’?！边@些臺灣新移民，心系故土，所到的臺灣還是“瘰瘴之地”，他們?yōu)榱似砬笊穹鸨Ｗo，把家鄉(xiāng)的信仰帶到了海峽對岸：比如天湖堂的保生大帝同為兩岸所敬拜；始建于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奉祀財神爺及關圣帝君的侯山宮，在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被接到臺灣草屯建廟奉祀，然后逐漸在臺中、宜蘭、彰化等各地分燈。元末始建的坂仔心田宮的保生大帝被奉請至臺中市保平安，后來建了“元保宮”……

除了信仰，宗祠是移居臺灣的平和人心之所向，這讓他們可以找到祖籍地，知道自己從何而來，這一點在中國人的宗族觀念里至關重要。他們頻繁地來往兩岸之間祭拜，哪怕日久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也始終惦念給予精神血脈的祖籍地。

從遍布平和鄉(xiāng)間的宗祠幾乎可以看到平和人移居臺灣的路途，也得見他們先祖的艱難，比如江姓，“于清朝乾隆五十五年（1740年） 三兄弟渡海來臺，定居於埔頂仁和宮廟前，他們來臺時只有扁擔兩支、麻繩兩條、鋤頭、柴刀，斧頭、四季之種子與長褲兩條。白天兄弟倆人出門工作，一人在家留守整理家園，隔日輪流穿著衣服工作，兄弟合力墾荒，克勤克儉建立宅所，墾殖規(guī)模日漸有成?！?/p>

在平和影響力最大的恐怕是五寨林氏大宗祠堂。自乾隆十九年（1754年）移居臺灣的林家，后來發(fā)展成為臺灣集商、政、軍、文身份為一體的龐大家族“霧峰林家”，被海峽兩岸史學界公認為臺灣200年來最具影響力全臺灣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在臺灣的日據(jù)時期日本人則對之有“‘霧峰林家’門閥冠絕全臺”之稱。另有如大溪壺嗣的吳氏宗祠是被臺灣人視為“阿里山神”的吳鳳的家廟；大溪的江寨是曾任國民黨副主席的江丙坤的祖籍地，他因此兩度回鄉(xiāng)祭祖；霞寨鎮(zhèn)寨里村的“興宗堂”為臺灣周姓祖廟；坂仔心田宮旁那座修建于明崇禎五年的“賴氏家廟”，是臺灣心田賴氏祖先祠……

這些宗祠大多建成年代久遠，建筑風格或華美或素樸，也很值得一看。如被稱為“閩南第一祠堂”的“黃梧宗祠”，子孫亦遷臺，該宗祠由順治、康熙兩代皇帝撥款賜建，氣勢不同尋常。

在平和不得不做的八件事

在林語堂故居前喝杯茶

林語堂曾以飽含深情的筆調回憶自己的童年，“我經(jīng)常思念起自己兒時常去的河邊，聽河水流蕩的聲音，仰望高山，看山頂云彩的變幻?！彼f的河，是西溪，依舊流淌著，只是水勢不復當年；他所指的山，是屋前的十尖山和屋后的石起山，蒼翠依然。

1895年10月10日，林語堂誕生于平和的坂仔鎮(zhèn)。他的父親林至誠當年是坂仔禮拜堂的第一任牧師，林語堂一家原先就住在坂仔禮拜堂里。林語堂在此度過美好的童年時代，直到10歲前往廈門讀書。坂仔舊禮拜堂建于19世紀80年代末至20世紀初，為園林式建筑，可惜大多已經(jīng)被拆毀，惟有林語堂出生的小閣樓被保留了下來。小閣樓的面積不足12平方米，據(jù)說，小時候，生性頑皮的林語堂經(jīng)常從閣樓的窗戶爬出，到教堂的屋頂上，然后再沿著柱子滑到院子里。

林語堂覺得中國人有茶到哪都快樂，所以在他故居院子的石桌石凳上喝盞茶，不啻為一種享受。前有林語堂眷戀的閩南秀美的青山、溪流，院落里老樹翠綠，南洋楹枝條優(yōu)美，梧桐正開始變黃，桂花在林語堂小時打水的水井邊幽香隱隱?！安柙诘诙輹r最妙。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齡恰當?shù)氖桑谌輨t已是少婦了?！鼻伊粢恍╅e暇的時光給這里，細細體味一下林語堂關于喝茶的“三泡茶”理論。

去莊上看一座土樓城

平和大溪鎮(zhèn)莊上村的莊上土樓是目前所知的世界上占地面積最大的土樓。藍天之下的莊上土樓，體量宏大；土樓外有一方碧綠的池塘，映著青山。莊上土樓鼎盛時曾住有約2000居民，如今還剩400多人居住其中。

莊上土樓的建造者來自河南葉縣，當年由河南至福建同安、瀘溪，最后抵達莊上，因此土樓是莊上村葉姓客家人聚居地。目前，莊上土樓已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當?shù)厝朔Q莊上土樓為“莊上城”，它的確當?shù)闷稹俺恰敝?。始建于清康熙年間的它，外形并不規(guī)則，作為方形土樓卻四角抹圓。其樓正面徑長220米，北墻長190米，南墻長123米，東南北三面為直線，西面則呈弧形，類似一個馬蹄形，總占地面積34450平方米。莊上土樓將一個近10米高的小山丘包圍在其中，整個建筑依山丘周圍地勢而建。從外形看，整個莊上土樓為全封單元式結構的三層建筑。樓坐西向東，共開東西南北中五個大門，東門主迎娶，南、西、北門主喪葬，小東門主祖祀，供家廟祭拜進出。

走進莊上土樓，使人更驚訝于它的五臟俱全，除住房外（共有147個開間），社會生活諸多功能方面所需的公共建筑和設施應有盡有，完全是一個自成一體的小世界。據(jù)說，土樓內曾設有集市、私塾、武館，現(xiàn)仍能找到當年“葆真齋”、“毓秀堂”、“半天寮”和宮廟等公用建筑設施的遺存。走到土樓中間的山坡上，土樓正對著的靈通山突然變得生動起來。

莊上土樓雖然也有不少破敗的跡象，但是這里畢竟還住著400多居民，因而生活氣息濃郁。醪糟的香氣從某家廚房里散出，令人垂涎；有老人在空地上收整晾曬的草藥；頑童們追逐著，正如同土樓里四處奔走的不認生的雞和鴨——當然，這里本是它們的家。

不去莊上城的看過來——世遺之外有遺世之美

●入選“世遺”名錄的福建土樓只包括永定、南靖、華安三縣的“六群四樓”，共計46座。事實上，平和的土樓也頗值一看。如果不去莊上城，平和還有不少具有遺世之美的土樓可供一看，殊于那些熱鬧非凡的“世遺”土樓，這里更多的是一份原生態(tài)的寧靜，外界的紛擾還未侵入其間。

●同樣身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繩武樓位于蘆溪鎮(zhèn)，它號稱“最精致的土樓”，歷經(jīng)嘉慶至光緒五朝一百多年而建成，系蘆溪葉氏第十八世太學生葉處侯所建。繩武樓也是一座圓樓，樓中共有24個開間，處處可見石雕、木雕、泥塑、壁畫等，富麗精工，精美絕倫。其中，僅木雕就有646處，散見于屏風、壁櫥、門窗、梯手上，人物花草、文字對聯(lián)、飛禽走獸，詩畫結合，無一雷同，被譽為“木雕博物館”。也是出于這個原因，繩武樓成為全球文化遺產(chǎn)基金會繼云南麗江古城、山西平遙古城、佛光寺之后，在中國開發(fā)的第四個項目。

●薰南樓位于平和縣坂仔鎮(zhèn)東風村，離林語堂故居不遠，建于清乾隆年間。原樓為三層，20世紀50年代為防臺風等自然災害，將第三層陸續(xù)拆除，由原三層單元式與通廊式相結合的圓形土樓改建成現(xiàn)存的兩層單元式土樓。薰南樓樓門為石構拱門，上方嵌石刻匾額，上刻楷體“薰南樓”三個大字，由清乾隆年間進士何子祥題寫。值得一提的是，薰南樓的樓內布局不同于其他土樓，每個單元均由前后兩進及天井、兩廂廊組成四合院。薰南樓已被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入住三平寺求一只靈簽

作為平和地標之一，三平寺一改平和縣域內眾多寺廟宗祠的精巧幽深，俯仰間都是大開大合的光明和熱鬧。極遠就能看見銅殿之上18米高的三平祖師公像背靠青天笑望蒼生不語，未入三殿，連外圍的十二生肖石像都顯出幾分未見過的莊重，見之抖擻。

雖然不是周末到訪，但在三平寺最高處的塔殿里，還是擠滿了前來祭拜的香客。殿堂正中三平祖師義中大師的跌坐像所在水磨石籠之下，據(jù)傳有三平祖師公肉身藏骨鎮(zhèn)坐，因而也成為全寺香火最盛之處，以致石籠頂上的梁木和彩漆早已經(jīng)被香火熏成光亮的黑檀色，看不出本來面目。

塔殿兩邊有幾位老者為信徒解簽，平和人都說此地的75首卜事簽極準，來三平的香客多會在祖師公坐像下擲笅求簽。三平寺有進香求簽靈驗后要連著還愿三年的說法，所以不少平和人都有連年除夕坐在父親自行車后座上來三平進香的孩提記憶，三平寺從無間斷的香火，不知道是否也熏染了他們的童年？

廟門內的熱鬧與悲壯

始建于唐朝咸通七年的三平古寺幾經(jīng)改建修整，如今已坐擁3300平方米山水，具有獨特的大雄寶殿、祖殿、塔殿“三殿半”格局，因內山門兼做天王殿，其深度只有其他寺廟天王殿的一半，俗稱“半落”。且三殿之間中軸線并不同一般寺廟一樣筆直，而是如蛇游之狀，正應了三平寺“蛇穴寶地”的說法。沿著三殿一路上行，一般人都會奇怪地發(fā)現(xiàn)，偌大的三平寺卻無一個和尚。據(jù)當?shù)厝苏f，30年代紅軍游擊隊在三平寺周圍活動時遭遇了國民黨軍的圍剿，當時紅軍化妝成僧人得以脫困，但事后，全寺的僧人卻也因此遭到殺害，從此三平寺內再沒有和尚居守。這個故事給三平寺的熱鬧香火里添了一抹悲色，但望這些青云上的僧人能庇佑三平再不遭劫難。

盡管不像平和許多寺廟“道佛一家”，三平寺卻也熱鬧供奉著不同來路的各色佛、神、人。祖殿左側的監(jiān)齋爺齋堂所供就是三平祖師的廚師，據(jù)傳祖師臨終時，監(jiān)齋爺十分悲慟，聲言欲隨祖師西去。祖師公不肯，說：“你是俗家人，葷腥不禁，豈能隨我西行?！北O(jiān)齋爺分辯道：“我自侍祖師后，一直守戒持素，腥葷半點不沾，祖師若不信，我可當眾自剖，請祖師驗看我的血是紅是白，若流白血即說明我五臟六腑中無半點葷腥?！闭f著，揮斧自剖，果然流出白血。祖師見此，十分感慨，囑咐眾僧紀念這位監(jiān)齋爺，便在齋堂立像供奉，讓其監(jiān)察供品。一間“伙夫”、“侍者”也成為寺中神接受信徒頂禮膜拜的寺廟，似乎能讓人更深刻的體悟佛家所云眾生平等。

廣濟大師圓寂后的遷徙

“三平祖師”又稱“廣濟大師”，俗名楊義中。原是唐代漳州著名高僧，因生前為民傳授桑麻耕織技術，墾創(chuàng)田地，興修水利，筑村建舍；并以精湛的醫(yī)術為民診治，又教山民習武強身，御暴安良，圓寂后逐漸演化為佛教俗神。

三平祖師公信仰原本僅限漳州一帶，至元明清時代，祖師公信仰逐漸盛行于閩南地區(qū)，后隨移民向周邊地區(qū)輻射，成為了一名跨界的神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清政府取消了海禁，大陸移民涌向臺灣，閩南人將崇奉的神靈一并跨海帶去，祖師公信仰由此開始向臺灣地區(qū)輻射，成為當?shù)亻}南人信奉的主祀神。如今在臺灣地區(qū)已有50多家祖師公分廟，信眾多達60萬人。

赴平和游玩的游客到三平寺求簽燒香自是不可免。敬完香火不妨到寺后的虎林憩息片刻，喝一口從虎頭石雕吐出的虎爬泉水，有精力的游客還可以繞一繞三平寺背靠蛇山，面朝龜山風水寶地的兩座山麓，爬山累了在三平寺內外各有一家餐館，寺內的素食館取虎爬泉澗水，當?shù)赜袡C蔬菜當配料烹調而成，清香爽口；寺門口的廣場餐廳里能吃到幾道很不錯的平和特色菜，梅菜扣肉肥而不膩，手扒雞滋味清爽。

建議時間寬裕的游客在三平寺門外仰圣山莊夜宿一宿。山莊環(huán)境清幽，香客都散去后十分安靜，從山莊院子里遠眺夜里的三平寺，可以感受到不同于白日的寧靜三平。

不燒香求簽的看過來——全國第二的城隍廟

●不喜燒香求簽的游客可以去往九峰鎮(zhèn)的城隍廟一行，見識一下全國唯一供奉唐代詩人王維夫婦的城隍廟，其四進的建筑當年是按府級建制而修，規(guī)模為中國第二，且剛晉升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一進廟門，是大哥爺、二哥爺（黑白無常）的塑像，千萬不要遺漏的是墻壁上斑駁的《二十四孝圖》、《十八層地獄圖》，盡管已經(jīng)開始有一些剝落。寺廟的最后一進供奉的就是這里的主神城隍爺和城隍媽。之所以供奉王維，據(jù)傳是因為當年建平和縣的王陽明自覺與王維有諸多共通之處?；蛟S是因為供奉著詩人，這里比一般城隍廟顯得浪漫，富于生活氣息。主神像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左為帳房，右為城隍爺城隍媽的寢室，屋內衣食用具完備，且每天有人更換洗漱用水，晚上還有專人為他們鋪設蚊帳和寢具，白天再收拾。據(jù)說這個習俗已保存400余年。

●城隍廟的墻角處保存著一塊非常古舊的布對簾，上書：“居心正直見吾不拜又何妨，舉念奸邪任汝燒香也無益?！边@兩句帶著學究和張狂意味的門簾，讓本來格格不入的王維和城隍爺?shù)挠白淤咳豢墼诹艘黄穑趺纯?，都自然妥帖?/p>

靈通山行山居皆寧靜

靈通山號稱“閩南第一山”，以“飄云、清泉、奇石、險峰”著稱，素有“小黃山”的美譽。

“行行衫袖白云沾，一入靈通氣不炎。萬仞摩天開石壁，半空噴雪掛珠簾。層梯雨過苔痕滑，幽谷煙深鳥語潛。惆悵崖頭遺舊址，尚存古佛獨莊嚴。”這是清代詩人、隱士黃道炯寫的《游靈通巖》。靈通巖也稱靈通山，其地形是1.13億年前由陸相沉積、火山多次噴發(fā)形成的深切割中山地貌類型。上有巨石擎天，下有深谷清泉，靈通山的險峻雄奇被譽為“全國罕見，福建獨一無二”。

靈通山素以險峰、奇石、飄云、清泉為四大特色，山間勝景有“靈通七峰”（獅子峰、紫云峰、擎天峰等）和“靈通十寺”（靈通巖寺、朝天寺、慈云寺、青云寺、天堂寺等），尤以“靈通大佛”和“珠簾化雨”兩處勝境為代表。靈通大佛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大佛頭像，它其實就是靈通山的小帽峰，321米高的整座山峰恰似一尊佛祖頭像，面部特征清晰可辨，額、眼、鼻、嘴、下巴、面頰俱全。

靈通山間茂林修竹，植被種類豐富，在山頂放眼望去，崇山峻嶺四野葳蕤，山間有村舍點綴其間，尤其座座土樓的形貌清晰入目。靈通山的險峰奇石也值得一觀，除了“靈通大佛”，還有“觀音布施”、“和尚背尼”、“猛虎守峽”、“九牛拖車”等等，惟妙惟肖。

靈通寺建在大帽峰半山腰的一處天然巖洞中，下臨懸崖絕壁，驚險壯觀。寺頂?shù)哪μ祉嗍杼煨背?，如帽覆蓋，使寺廟免受風吹雨淋。

夜間可宿山上的青云賓館。青云深處好入夢，入夜后，四下寂靜，周遭全無半點嘈雜，仿佛與人間無涉，自可以恬然睡去。待次日清晨，青云寺的梵音敲醒睡夢。

克拉克瓷研究所里燒一組茶具

20世紀90年代，考古人員在平和發(fā)現(xiàn)數(shù)以百計明代窯址的消息震撼了世界。隨后考證出平和窯燒出的正是曾經(jīng)在海外備受推崇的“克拉克瓷”時，國內外陶瓷界再次引發(fā)軒然大波。明萬歷元年的《漳州府志》卷二十七載記錄道：“瓷器出南勝者，殊勝它邑”。清代重修的《平和縣志》記載：“瓷器精者出南勝官寮”?？死舜赏庥^華美，具有多層繁縟，開光分隔構圖形式，取源元青花的構圖形式，即元青花蓮瓣雜寶（八大碼）紋樣，同時具備伊斯蘭陶瓷的繁縟茂密特征，專家認為這種東西文a化溶匯交融的產(chǎn)物，是一種適應外銷需要而產(chǎn)生，指向性銷往歐亞大陸的瓷器。它們在明嘉靖、萬歷年間至清初海禁期間順九龍江西溪支流花山溪向東直抵月港，接受歐洲市場對于它們的狂熱追捧。廣東南澳島古沉船“南澳一號”打撈出水時，沉睡了400年的漳州平和克拉克瓷的大量發(fā)現(xiàn)再次驗證了當年它們遠銷海內外的盛況。

如今，已是碎瓦殘磚的古窯址已經(jīng)難覓當年十里長窯晝夜趕工，火光映紅花山溪的壯觀場面，但是從平和縣城沿省道官九線，往漳州方向約半個小時路程的文峰鎮(zhèn)寶橋村里，卻還飄著當年燒窯特有的氣味。收藏家林俊正在恢復克拉克瓷的生產(chǎn)線。這種傳統(tǒng)工藝的復原極其繁復，需將特有的高嶺土通過水車不間斷地錘打30小時，使生土變成熟土。再通過人工淘洗、晾干、成腐發(fā)酵、手工搓練、拉胚、修胚，才能夠開始以青花彩繪、上釉，并用木材在橫式階級窯中于1300攝氏度下燒制30小時，再冷卻兩天兩夜，方得以拉胚窯。

克拉克瓷研究所一天一般只產(chǎn)幾十個成品，所制的成品不供對外銷售，僅接受少量定做。不過去看看林俊的克拉克瓷藏品，還有機會親身參觀體驗一下基本的制作工序也不錯。

跟著神仙巡境“西山李”祖宮侯山宮

已有500多年歷史的侯山宮，就在平和縣城所在的小溪鎮(zhèn)。前往拜訪侯山宮之際，卻巧遇玄壇元帥被請往鄉(xiāng)鎮(zhèn)，我們望著神壇上兩個空出的神位方覺悟“神仙很忙”?？上н@回請神并不同于傳統(tǒng)民俗中的迎神活動，能讓我們見識各種傳統(tǒng)的儀仗鼓樂，和玄壇元帥巡游社區(qū)全境的人海與盛況，只空留滿案香火和一屋子關于神秘出巡的熱鬧想象。

各類資料書籍里慣常將侯山宮歸為福建省道教名觀，廟里的管理員卻給了“道佛一家”的另解，轉身又能遇到李氏后人在此祭祖，公廟亦成宗祠。這些讓外來人懵懂的混合卻奇妙地在這個僅僅220平米的小小宮廟里延續(xù)了百年的和諧相生，讓人拍案稱奇。

始建于明正統(tǒng)元年（1436年）的侯山宮雖然幾經(jīng)修葺，仍然保留了大量古文物，并被福建省確立為涉臺文物保護單位。廟內懸掛的明景泰二年“握符佑世”金字木匾和明嘉靖二十四年的“威靈顯赫”匾額如今價值難估，梁架上的古舊的動物彩繪依然保持著新鮮的靈動姿態(tài)穿越百年時光與我們遙視，散置各處的木雕、神龕、雕屏都讓人驚喜地保存著舊木老石被精致雕琢后又沉淀于歷史的樣貌，如同侯山宮一般，不顯山露水，亦不沉郁老朽，靜默于市井，伴隨一代代李氏后人和平和縣民寧靜生長。

侯山宮主殿里長坐著幾位老人，均是李姓，可以幫忙解簽。除了慣常的求神問卜，大殿左側的老墻上還掛滿了五彩的藥簽，并備有專門的藥簽桶。這種現(xiàn)在看起來十分陌生的求藥之法，在古時確是十分普遍的醫(yī)療模式，甚至一度是民間醫(yī)療體系的重心所在。仔細研讀藥方，發(fā)現(xiàn)多為益氣補身的方子。如果不是大病，不妨偶爾來求取一些沾染神仙庇佑的簽方，試試古法醫(yī)療之效。

僅是求簽問卜，總有人覺得寡淡。但如果逢著節(jié)慶時候就千萬不要漏掉侯山宮一行的行程安排。當?shù)靥厣慕?、迎神、迎龍藝、結彩樓等等民俗活動，絕對可遇難求。除了能摻和進人潮隨神巡境，在五色彩樓下大拍照片外，如果能再看到一次侯山宮所結的118節(jié)、創(chuàng)造了吉尼斯世界記錄的龍藝表演一定永生難忘。“龍藝”不同于各處所見的舞龍，是由“龍頭”、“龍段（藝棚）”、“龍尾”三部分組成。其中龍段由數(shù)十塊“藝板”連接而成。每塊藝板稱為“節(jié)”，每節(jié)長約3米，寬約0.4米，每塊藝板上站立一位男童或女童，各個藝板之間有木制旋軸連接，活動自如，蜿蜒成龍。每年元宵和正月十四晚上的游園活動中都可以一睹平和“福建省民間文化藝術（龍藝）之鄉(xiāng)”的風采。

如今侯山宮藥簽墻對面的墻壁上，掛滿了臺灣李氏移民的后人對宮廟的捐獻名簿。名簿上多為南投、臺中、彰化、桃園、澎湖等地生人，往上溯源，則是因歷代“西山李”先民漂洋過海到臺灣及東南亞創(chuàng)業(yè)謀生，讓侯山宮香火廣播臺灣等地。臺灣許多地方均建有與侯山宮有神源關系的宮廟。

2008年侯山宮舉行建宮500周年活動時，臺灣南投、臺中、宜蘭、彰化、桃園、澎湖等地的侯山宮分宮信眾和李氏后人亦紛紛前來參加慶典。這座偏居一隅的小小宮廟里，交錯著信仰和宗祠的煙火從未間斷。

不愛看熱鬧的看過來——暴走平和七“宗”最

●如果只想看血統(tǒng)純正的宗祠，平和各地還有眾多不錯的選擇。在遍布縣域的大小宗祠里，我們推薦獨具特色的七“宗”最以供瞻仰探尋：

吳氏報本堂：地處大溪鎮(zhèn)后時（壺嗣）村東面，主堂次間供奉第十三世孫“阿里山神”吳鳳?，F(xiàn)存建筑保持清代風格。宗祠左前方辟有“吳鳳史跡陳列館”，后有大片蕉林，可以一去了解閩臺淵源和吳鳳傳說。

江氏夢筆堂：夢筆堂現(xiàn)坐落于平和縣江寨小學內，已是經(jīng)過了全面的修繕與翻新，為國民黨前副主席江丙坤祖上宗祠，他曾兩次在此回鄉(xiāng)祭祖，最近一次是今年5月26日。

黃氏榜眼府：榜眼府為漳州市僅存的清朝宮殿式文物古建筑，位于平和霞寨鐘騰村，系清乾隆武榜眼黃國梁宗祠府宅，風景秀麗。

朱氏大宗：平和朱氏大宗祠堂，又稱紫陽大宗，其開基祖朱濂是朱熹的曾孫。祠堂位于平和縣九峰鎮(zhèn)舊縣府的后龍頂上。坐東向西，背靠龍頂山，面向九峰雙塔山。祠堂前后有九峰八景：雙髦升曦、九峰返照、東郊春雨、西嶺暮霞、天馬青煙、石潭秋月、筆山侵漢、碧水澄波盡收眼簾，因此有“升煙冠邑”之稱。

林氏大宗：在平和縣五寨鄉(xiāng)埔坪村的林氏大宗祠，是臺灣“霧峰林家”的祖祠，“霧峰林氏”系臺灣屈指可數(shù)的衣冠望族，清末民初就有林文察、林朝棟、林祖密祖孫三代的煌煌建樹。2004年中央電視臺熱播的電視連續(xù)劇《滄海百年》曾再現(xiàn)臺灣“霧峰林氏”家族的一段氣壯山河的抗爭史跡。

曾氏雍睦堂：平和曾氏家廟，地處平和縣九峰鎮(zhèn)中心西大街，背靠文廟左側，面向大尖山，坐南向北，始建于明朝中葉，祠內懸掛有平和置縣治第一位舉人曾萬選公的“邑捷開先”匾，民國時期的曾力民中將、曾祥庭少將、曾國光少將、曾夢華少將的“將軍匾”等十多方牌匾。

楊氏追來堂：追來堂位于平和縣九峰鎮(zhèn)楊厝坪，自楊氏始祖念三公至此開基，至今已傳23代，居本地者約有7000余人。自清康熙、乾隆至民國年間，有約計39人遷徙臺灣，現(xiàn)有裔孫4000余人，主要居住于臺灣省臺北、高雄、臺中、屏東、云林、臺南等縣市。

去橋上書屋學習大師建筑美學

在連續(xù)斬獲世界新銳建筑獎和世界六大最著名建筑獎之一的“阿迦汗”建筑獎后，橋上書屋隨著它的建造者、中國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李曉東蜚聲世界。而它所在的平和縣崎嶺鄉(xiāng)下石村也突然從一個寂寂的村落開始習慣迎來送往的日子，慕名而來的不僅是國人，還有十幾個國家專程奔赴而至的游客和學者。

兩座土樓在歷經(jīng)幾百年的氏族恩怨之后，因為一道充滿智慧的輕巧橋梁，開始親密而連橫地面對世界的打量。如果不是這條橋梁，誰能想到幾百年前這兩棟樓里曾經(jīng)駐扎著石姓、林姓兩大望族之后，曾發(fā)出“石上不長林”的兇悍叫囂，幾米之遙的兩座土樓人家因為世仇而代代互不說話，互不通婚？

橋上書屋并不是兩個世家和解的契機，石、林兩姓的后人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逐漸搬離了古舊的到鳳樓和中慶樓，兩家人和解通婚后的生出的孩子如今也已滿地亂躥。橋上書屋喚醒的是一段歷史，站在透明的教室里環(huán)顧四周，滿眼都是在死去的歷史里和行將腐朽的建筑里埋下的新生帶來的震撼和感動。

不轉土樓的看過來——聽茂火伯侃大山

●年逾7旬的石茂火在到鳳樓長大，如今是橋上書屋的“紅人”管理員。比起空落落的兩座土樓，或者和茂火伯聊一聊兩大家族的歷史和橋上書屋帶來的變化顯得更加生動而富于趣味。茂火伯常在年紀上和采訪他的人逗趣兒，有去到橋上書屋的游客大可問問他高壽，73高齡時茂火伯充滿勇氣地自稱37歲，說到高興處還會和你聊起小時候和林姓孩子打群架的輝煌歷史。

●在一位“阿迦汗”建筑獎的英國評審來到橋上書屋時，茂火伯曾沖上前去問他：這座橋憑什么獲獎？評審笑答：獨一無二。世界上不會再出現(xiàn)這樣兩座土樓，有著這樣一段過去，被這樣一條精美的建筑奇觀連結在一起。我想，獨一無二的，也包括了和這兩座土樓一起生長了70多年，血骨中都浸透了土樓墻泥的茂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