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還沒有遠(yuǎn)去,我就開始給它擺下一個人趕赴的壽宴。請讓我佇立在即將逝去的時間前,默默抽完一根煙就走。
我這樣一個時間荒野里的小人物,根本無法給我的國家,在這歲末理出一份完整清單。年少時,心比天高,望的都是朝霞與浮云,而今,人到中年,萬物都差不多塵埃落定的季節(jié),我才開始打量石頭與黃土的模樣。讓我回過頭去,凝眸這一年的背影。
這一年年初,命運突然就給了我一個恐嚇。我的妻子,一場大病躺在了醫(yī)院,她的膚色就似那病房里墻壁般蒼白。按照醫(yī)生的說法,病情在惡化……思維最混亂的一個夜晚,我以為,她就要和我松開了手。談不上對她百分之百的忠貞,相守了10多年,眼神都差不多一樣的了。我當(dāng)然不愿意,一個人把一座房子單獨住空,把我的親人們都惹哭。
世事對我的考驗,讓我?guī)缀跸嘈庞忻拇嬖诹?。春天還沒有離開,妻子就有了紅潤面色,那是需要慢慢調(diào)理的一種病。這個事情讓我有了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有時把恐怖與絕望放大,在時間的河流上,稍一暈船,就以為是泰坦尼克號了。
馮唐說,如果時間是一鍋濃湯,那么我的生命就是一只蒼蠅。對我來說,如果時間是一趟列車,那么我的生命就是一個奔赴外省的孤獨乘客。這一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失眠后起來整理這些年來寫下的文字,只花費了兩個多小時,就決定把100篇小文出版成一本小書。我請不是大師的朋友,給我作了一個身心熨帖的序。就這樣隔個三五年,出一本冷僻的書,把它送給一些想象中的人閱讀。40歲以后,我就剩下這么一點點人生理想了,是不是欲望也說不清楚了。
夏天拿到了小書,緊接著我就換了一把牙刷,上半年刮胡子就用了17個刀片。這本書,只有一個人,把它一字一句讀完,她是我67歲的母親。相反,父親一目十行就潦潦草草讀完了,我甚至有種沖動,要去和這個年邁的男人做一下DNA鑒定,我的血脈里,是不是流著他的血。母親把書讀完以后,給我買來了黑米、核桃、大棗。母親說,這些食品,治療失眠與白發(fā)。一年之中,總有幾個夜晚,整夜整夜失眠。我與失眠和絕望的情緒作斗爭,希望生命激素旺盛分泌的歲月,晚一點和我們告別。
父親之所以不情愿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我的書,這個老實的老頭子,終于向我吐露了實情,說我在文字里虛構(gòu)了另一種生活。我表情凄凄地對這個男人翻了一下白眼。絕大多數(shù)時間,我就是靠閱讀與寫作組裝成了我的生活。這一年里,我甚至強烈懷疑過閱讀與寫作的虛擬與無聊,這只是我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場場意淫。我獨自在一棵大樹下睡了一覺后,似乎得到了神的啟示,我就是靠閱讀與寫作,讓鐵打的生活,得到稀釋與寬大,得到救贖與曠達(dá)。即使在生活的叢林里,我成了一頭怪物,但至少不咬人。
明月伴我,清風(fēng)拂我,星光照我,晨霜望我,大河為我奔流,群山為我肅穆,森林為我在風(fēng)里演奏,深夜火車穿過隧洞為我鳴笛,歲月為我在文字里流傳。世界朝夕,落花流水,人群之中,牛鬼蛇神,文字之美,在于我靈魂里的倒影有從容之態(tài)。
就好比我生活的這個城市,造物主天賜了一條河流。到了秋天,城邊一條大河纏纏綿綿流過,一城秋水里,銀杏樹的金黃落葉慢鏡頭一樣飄下,我和這個城市,靜默之中完成了一次次親昵。最美的地方在遠(yuǎn)方,我始終沒有抵達(dá),最美的人,在想象里喂養(yǎng),永遠(yuǎn)不會老去。但我和我的故鄉(xiāng)城市,已經(jīng)有了血脈之親,肌膚之愛。
冬天來臨時,我的朋友抹布,他有了一個多月大的女兒。我觀察過他和以前最大的區(qū)別,就是走路成一條直線了,不像原來如夢里晃蕩的腳步。我樓下的徐大爺,正皇帝一樣批閱奏章,他在回復(fù)他的微博。三兩朋友還是喜歡往老館子里跑,但我關(guān)了手機。應(yīng)酬太多,就是不幸。幸福太密,就是痛苦。
2012年來了,也沒什么特別的心愿。我只希望,它不是世界的末日,有飯好好吃,有覺好好睡,有人好好愛,有日子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