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這廂,如意遇流氓,被偶然經(jīng)過的“惡少翹楚”佟家大少所救;那廂,譚家大少譚銘凱留洋歸家,卻在碼頭被聲稱是“譚家順發(fā)”的一伙人劫持……譚家正為不見譚銘凱蹤影著急,而被綁架的譚銘凱卻被高秋朗救出,護(hù)送回上海。
烏茶鎮(zhèn)碼頭上人來人往的,還是那樣熱鬧喧嘩,如意和絲若站在碼頭街上,如意推著擺滿茶糕和鮮花的小推車擺好攤位,便拿出一方絲帕開始繡起來,一邊看著佟絲若在一旁等候。
一大早絲若就跑到梅家來,請她一起過來碼頭陪著她等人,那又急又羞的模樣讓如意打趣了好一陣。
絲若眼巴巴地盯著來往的人群,生怕錯過那個熟悉的身影,焦急的模樣看得如意有幾分好笑,不禁調(diào)侃道:“你看你都等得犯花癡了!”
絲若不依,轉(zhuǎn)頭瞄見如意手邊刺繡的手帕,一把搶過,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你想和誰初見???!你不花癡???“
如意搶過絲帕:“別胡說?!?/p>
“我知道是誰!”絲若得意地道,“老五!”
如意詫異:“他?!”
“老五對你多好啊,對你是服服帖帖、當(dāng)牛做馬,每天黃包車接車送……這不是愛是什么?”
“老五是對我很好,”如意輕笑,拿著手帕在一旁的長凳上坐下,又繡了幾針,“但這個不是愛情。”
望著她肯定的神情,絲若不免好奇,問道:“那你白馬王子長什么樣?”
如意想了想,露出憧憬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但是老天爺一定早已安排好了。”
絲若聽得一臉糊涂,如意索性拿起自己的絲帕對絲若開玩笑地說:“不如這樣吧,誰撿到我的這塊絲帕,誰就是我的白馬王子!”
“哦喲,那你可得收好了,萬一被老五撿了去呢?”這下?lián)Q絲若調(diào)笑起來了。
“那我就嫁給他!”如意居然說得干脆。
絲若用手指著她,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二人對視,“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喲,佟小姐,您這么早就過來了?”二人正笑著,背后傳來一聲招呼,原來是魏大富來碼頭接人了。
絲若嘆口氣,說道:“銘凱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我只能守株待兔了?!?/p>
如意忍不住笑了,碰了碰她的手肘小聲道:“用詞不當(dāng)??!”
魏大富也笑應(yīng):“這話我聽得明白,就是在等咱們家少爺對吧?這么著,您啊,別在這候著了,我估摸著這船馬上就要到了,要不咱們上去等?”
絲若點點頭。
如意一聽,立馬說道:“絲若你去吧,有人在旁邊陪著你,你就不會緊張了。我在這兒就不過去了,你加油!”
絲若嫣然一笑,點點頭去了。
“賣茶糕啦!賣茶糕!”清脆甜美的嗓音在客運站外的街頭回蕩著,吸引著人們駐足,如意推著小車一邊叫賣,遇到客人便停下,包上茶糕帶著甜美的笑容遞過去。那嬌俏的模樣,真如一枝嬌艷的山茶花。
下了火車高秋朗去找車,譚銘凱沒有急著離開,站在路中央,人潮從他身邊流過,遠(yuǎn)處茶山起伏,車站邊熱鬧非凡。他心中忽然感觸良多,這是他別離了三年的故鄉(xiāng),似乎一切都有了變化,又似乎從來沒有改變。
邊走邊看,他抬頭好奇地看著這街邊各色的招牌,一個不小心撞倒了什么,等他回神,愕然發(fā)現(xiàn)一個抱著黃玫瑰的姑娘被他撞得向后摔去,他反射性地伸手,將對方摟在懷中。
茶花的清香瞬時盈滿鼻間,譚銘凱一愣,突然臉紅了紅。
“對不起,你沒事吧!”
如意手中的玫瑰散落一地,驚得睜圓了雙眼,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男人的體溫,不由得讓她有些發(fā)愣。
譚銘凱立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禮,連忙松手,為了掩飾尷尬,他急忙蹲下,撿起一枝枝黃玫瑰。
“對不起?!彼俅握f。
如意定了定神,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她望著對面這個俊朗的年輕人,心還是在怦怦地跳個不停,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驚著了,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燒。
玫瑰很快回到她的手中,兩人站在小推車旁,譚銘凱低頭看到推車中奶白色的茶糕,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好香,這是什么?”
“是茶糕?!叭缫獯?,看著他一臉興味,她便熟練地夾出幾塊,包進(jìn)紙袋中,遞給他。
譚銘凱接過,連忙伸手摸錢,可是摸遍衣兜,才發(fā)現(xiàn)因為新?lián)Q的是別人的衣物,因此摸不出半文錢。臉上不禁露出尷尬的神情。
如意望著他,微微一笑,體貼地說:“沒關(guān)系,就當(dāng)時我送你的,誰沒有出門在外的時候呢?”
“謝謝?!弊T銘凱一怔,心中一暖,目光落在她白凈的臉上。他目光中含著的那一絲熾熱,讓如意不禁浮起羞澀的紅暈。
“如意!如意!”梅姑大呼小叫地從遠(yuǎn)處跑來,她到近前一把扯著如意就要走,“快!趕緊跟我走!佟大少爺跟老五干起來了!”
如意驚呼:“什么?!”
一旁譚銘凱也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他似乎聽見了“佟少爺”這個名字?
如意立刻推起小車就跑,心急之間完全沒有注意自己的絲帕落在地上。
“哎!小姐——”譚銘凱低頭發(fā)現(xiàn)絲帕,等他撿起來,已經(jīng)看不到如意的蹤影。
他正猶豫著是否要追過去,一輛轎車在他身邊停下。
“上車?!案咔锢蕪能?yán)锾匠鲱^,叫他。
譚銘凱看了看絲帕,笑了笑,無奈地收進(jìn)兜里,跟著高秋朗上了車,頭卻還一直伸在窗外,還想著尋找佳人的蹤跡。
一路奔行,沒過多久,譚家大院就在眼前了。兩人下了車,譚銘凱站在門口,百感交集地看著這個他熟悉的大門。高秋朗站在一旁,打量著門匾上“詩禮傳家”那四個大字,心中恨意蔓延,冷冷一笑。
這時,老管家老袁恰好等在門口,看見譚銘凱,他不由得一愣。
“袁伯伯!”譚銘凱見到他,心中頗為激動。
“少爺!老奴可算是瞧見你了……”老袁老淚縱橫,激動地回身一邊跑一邊喊,“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太太!少爺回來了!”
譚夫人聞聲,帶著云霞從里屋急急忙忙走了出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譚銘凱挺拔的身影,眼中立刻蒙上了淚光。
“銘凱!”
“媽,我回來了。“譚銘凱大步上前,抱住她,叫道。
“你終于回來了,擔(dān)心死媽了。”譚夫人顫抖著握著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生怕遺漏分毫。
“媽,你不用擔(dān)心,我沒事,就是在上海出了點小事,”譚銘凱明了母親眼中的擔(dān)憂,立馬解釋。
高秋朗默默地跟在譚銘凱身后,他暗自打量著對面這位深宅貴婦,一瞬間想到了母親和養(yǎng)父的死,眼底滑過一絲陰霾。
“少爺,你怎么回來了……不是,不是,瞧我這話說的……我們可一直在碼頭候著您呢……”
譚銘凱正拉著譚夫人的手往里屋走,身后咋咋呼呼一聲響起,原來是沒接到人的魏大富和佟絲若回來了。
譚銘凱看到他們倆慌張的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臨時改成坐火車回來的,所以,沒過碼頭?!?/p>
佟絲若站在門口,癡癡地望著自己心心念念盼了三年的身影,她突然有些膽怯,突然想奔回自己房里,看看頭發(fā)亂了沒有,看看妝容是不是還齊整,看看……可是,她已經(jīng)顧不得這么多了,她快步?jīng)_到他的面前,一把摟住了譚銘凱的脖子。
“銘凱,銘凱!急死我了!你總算回來了!”她松開手,一下下地捶他,嗔怪說,“你怎么都不說一聲?!我都快著急死了你知道嗎?”
譚銘凱皺眉苦笑,趕緊說道:“輕點!你還跟小時候一樣野蠻,沒有一點思維邏輯,我不跟你說不也見著面了,真是的!”
他說著,下意識轉(zhuǎn)頭,忽然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門廊柱邊,默默地看著他,似乎已經(jīng)看了好久。
譚銘凱愣了愣,隨即重新露出笑顏,他迎上去,叫道:“爸——”
高秋朗心下一動,隨著譚銘凱的身影,他看到了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褐色長衫拄著拐杖的中年人,他臉色枯黃,表情望著譚銘凱有些激動,又強硬地克制下來。
譚銘凱低聲道:“兒子不孝,讓您擔(dān)心了?!?/p>
“回來就好了,”譚老爺?shù)亻_口,“回來了,你母親的心就落地了?!?/p>
譚銘凱笑了,轉(zhuǎn)頭看見高秋朗,便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介紹到:“……爸,這是我在上海認(rèn)識的好朋友,高秋朗,我在上海出了點小意外,就是他救了我的。”
高秋朗上前一步,點點頭,溫和有禮地說道:“譚老爺,你好?!?/p>
譚老爺看著他,面前的年輕人不比譚銘凱的明朗,卻有著同樣挺拔的身姿,面容冷峻眉痕深刻,散發(fā)著一種堅定的氣場,他點點頭朝高秋朗說道:“謝謝了?!?/p>
高秋朗眼也不眨地看著他,隨意地回道:“沒什么。”
初見兒子的興奮勁漸漸過去,譚老爺感到身體深處泛起的疲累,他緩了緩,說:“我累了,先回去了?!?/p>
他轉(zhuǎn)身要走,可是步子還沒有邁開,就氣虛地?fù)u晃起來,拄著拐杖的手一個不穩(wěn),眼看要歪倒。
“沒事吧!”譚銘凱和高秋朗二人同時叫道,搶上前一左一右同時扶住譚老爺,關(guān)心的神情溢于言表。
“我沒事?!弊T老爺喘息,高秋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表現(xiàn)超出了陌生人的尺度,便順勢收了手,老袁急忙上前攙住譚老爺,走出了廳堂。
譚銘凱這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父親的病弱,他轉(zhuǎn)頭憂慮地問母親:“媽,我爸他……”
譚夫人眉宇間一片悲涼:“他就是憑著一股勁撐著,不想讓你看出來他病得有多重……”
高秋朗聞言,目送著譚老爺遠(yuǎn)去,神情有些復(fù)雜,他忽然想起當(dāng)初葉海山在書房中跟他說的那番話。
我是譚銘揚,還是高秋朗?他怔怔地看著前方,目光迷茫。
如意跟著梅姑匆匆忙忙奔回自己家,一進(jìn)院子便看到佟耀東正和老五在院子里對峙,佟耀東揚手要打人,老五抬手一擋,那只手上赫然纏繞著白色紗布,隱隱還沁出鮮紅的血跡。
“住手!”如意著急喊道,“你們怎么回事?”
她站到老五身邊,望著佟耀東一臉兇狠的模樣,著急地問道:“到底怎么了?“
老五撇過臉答道:“他不讓我住這兒?!?/p>
“為什么?“
“因為他不配喜歡你,就這么簡單!“佟耀東插話。
如意瞪著佟耀東:“佟少爺,老五是我家的租客,而且,誰喜歡我,我喜歡誰,那是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guān)系?!?/p>
“如意,那我花錢給他換個舒服的地兒總該可以吧?!”佟耀東看如意生氣了,緩下聲調(diào)說道,“……要是我爹娘同意,他睡佟家少爺屋,我睡柴房!”
梅姑嚇得連聲說:“佟少爺,別別別——”
“閉嘴!”
梅姑果真閉嘴,不敢說話了。
如意無奈地勸道:“佟少爺,別再鬧了!你多花點時間和精力在你們家大少奶奶身上吧?!?/p>
可是佟耀東又哪里是三兩句話就可以打發(fā)掉的貨色,這位爺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臑醪桄?zhèn)活閻王,他盯著如意,痛快地說:“行,我今兒還把話撂在這兒,整個烏茶鎮(zhèn)誰對你動半點心思,老子就動他!”
梅姑聽到這兒,立時明白了幾分,壯起膽子,湊到佟耀東耳畔,小聲道:“佟少爺,你是不是看上我們家閨女了?。俊?/p>
佟耀東翻了白眼,懶得理她,邁步就走。
梅姑追在后面殷勤地喊著:“佟少爺,您走啊,我送送你啊……”
老五也不答理佟大少的離開,只顧低頭整了一下手上的布條,如意立馬問道:“老五,你的手怎么了?”
“沒事!狗咬的?!崩衔咫S意回著,他也憋了一肚子氣,又不愿對著如意撒,轉(zhuǎn)身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如意本要攔住問個清楚,梅姑這時已經(jīng)回轉(zhuǎn)身來,對著如意大聲贊道:“你別說,老五這個小王八蛋關(guān)鍵時候還頂點用,今兒個要不是他替我擋了一刀,你娘這個纖纖細(xì)手啊,就沒了!”
梅姑比畫著自個兒的手指,心有余悸。
如意臉色難看起來,大概猜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梅姑還在那頭樂,本來今天在賭場又輸了個精光,連之前跟莊家借的銀子都沒錢還了,佟少爺領(lǐng)了人過來就要按規(guī)矩剁了她的手指,誰知道老五剛好拉車經(jīng)過,刀光一落,她嚇得褲子都濕了的時候,老五沖過來赤手擋下了刀子。佟少爺本看得起老五那
幾分硬氣,誰知道一盤問他居然就住在如意家,立馬大怒,拎著老五就過來讓他搬走。
想到這兒,她湊到如意身旁,不顧如意的臉色,笑瞇瞇地道:“閨女,你要不考慮考慮佟少爺?”
如意看著她,只能無語。
譚府中此時卻沒有半分活潑氣息,屋子里靜靜的,特別是正房外,下人們被吩咐了不許打擾譚老爺,此時房外一個人都沒有。
老袁此刻正在譚老爺寢房,對著半靠在床上的譚老爺?shù)绖e。
譚夫人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他和他身上背著的包裹。
老袁低聲說道:“老爺,老奴老了,以后怕是伺候不動您了,我想帶著妻兒回老家……”
譚老爺回頭盯著譚夫人。
譚夫人解釋道:“老爺,老袁已經(jīng)伺候咱們幾十年,也該還他一個自由的下半輩子……放心吧,我不會虧待老袁的?!?/p>
譚老爺冷哼:“你是為了讓你自個‘放心’吧?!”
譚夫人語塞,看著丈夫,老管家見狀“撲通”一下便跪下了。
“老爺,是老奴自己想走,您就放了我吧。”
譚老爺偏過頭去,他死死咬著牙,將淚水吞了下去,慘淡地笑了笑:“連我自個都是要走的人了,不能再護(hù)著你了。你跟著我沒過過幾天踏實日子……走吧,走得越遠(yuǎn)越好,好好兒地去過自己的踏實日子吧?!?/p>
老袁涕淚縱橫:“老爺,您要多保重?!闭f完給譚老爺連磕了三個頭,起身要走。
譚銘凱沖了進(jìn)來,他看著背著包裹的老袁,一把攔住他問道:“老袁,聽說你要走?!為什么?”
“少爺,我老了,不中用了……”老袁抬起眼,看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不禁又流露出幾絲酸楚。
“不要走啊老袁,你在譚家?guī)资炅?,留在這兒養(yǎng)老不是更習(xí)慣嗎?”譚銘凱勸道。
“銘凱,放開老袁讓他走?!弊T夫人看過來,語帶不悅地對兒子說道。
“媽,我想知道為什么?”
譚夫人一窒,不知道怎么開口。這時譚老爺終于發(fā)話:“讓老袁走!我來告訴你,為什么!”
譚夫人猛地回頭看著丈夫,她的神色驚疑不定,譚老爺卻始終沒有正眼看她。
譚銘凱也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卻終究不敢再阻攔老袁,放他走了。
“爹,你要跟我說什么?”
譚夫人瞪了兒子一眼,對譚老爺急道:“老爺,你還是休息吧!”
“你們都出去,我跟銘凱說幾句?!弊T老爺坐起身來,手緊緊地抓著床欄,指節(jié)泛白。
譚夫人哪肯,兀自叫道:“景然!”
“你給我滾!”譚老爺猛地大吼出聲,他狠狠地瞪著譚夫人,像看著一個多年的仇人一般。
所有人都被這一聲給驚呆了。高秋朗和絲若本來陪著譚銘凱站在門口,此時回過神來,趕緊退了出去。
譚夫人僵立在房中,臉上青了又紅,紅了又白,良久,她咬咬唇,對云霞說道:“我們走!”
房間里,終于只剩下了譚銘凱和譚老爺父子倆。
房內(nèi)一片安靜。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親單獨處在一間房里,譚銘凱有些緊張,手心里沁出一層汗。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朝譚老爺跪下,鼓足勇氣道:“爸——有件事,銘凱不想瞞著您,也不想撒謊。我留洋這三年,并沒有攻讀經(jīng)濟(jì)學(xué),而是——而是轉(zhuǎn)讀文學(xué)了……”
譚老爺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對不起,兒子,又讓您失望了……”譚銘凱低著頭,等著意料中的一番斥責(zé)。
誰知道他非但沒有受到訓(xùn)斥,反而聽到譚老爺溫和地說道:“你從未曾讓我失望,我只希望我的兒子這一生能夠活得自由快樂?!?/p>
他猛地抬起頭,意外地叫道:“爸——”
譚老爺繼續(xù)道:“銘凱,你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爸爸的視線,我知道,你是一個正直而心地純良的孩子……爸爸一直以你為豪,盡管這些年,我對你始終是嚴(yán)厲、冷漠……所以,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啊……”
譚老爺撫摸著譚銘凱的頭:“兒子,爸爸其實非常愛你?!?/p>
譚銘凱心中一震,長這么大,他從來沒聽到過譚老爺如此動情地說話,小時候每次只要他的功課稍微松懈,等著他的就是父親的一頓責(zé)罵。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心中懷疑,自己并不是譚老爺?shù)挠H生兒子。
如今聽到這么坦白而動情的話,譚銘凱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他哽咽道:“我知道,我心里也非常愛您。爸,你會好起來的。”
“好?我這一生就沒有好過?!弊T老爺苦笑,“銘凱,記著,任何時候都得摸著自個兒的心走路,心若是丟了,那你就會跟爹一樣,活得生不如死?!?/p>
譚銘凱詫異地看著父親:“我不明白……”
譚老爺起身扶起了跪著的譚銘凱,他的雙手用力地攥住譚銘凱的雙臂。
“你長大了,可很多事情我已經(jīng)來不及讓你明白。我只想告訴你,你還有一個弟弟叫譚銘揚!”
“譚銘揚?!“
譚老爺漸漸沒了氣力,虛弱地說:“對,你一定要把他找到,帶回到這個家里來!”
“景然,你在跟銘凱說什么?!”
就在這時,譚夫人破門而入,喝問道。
“實話!”譚老爺冷笑,“臨了,我再不說幾句實話,我怕沒有這個機會了?!?/p>
譚銘凱有些惶恐地看著母親,又看了看父親??粗麄儌z的神情,他心中有些不寒而栗,因為在他眼前的這對夫妻此時此刻的神態(tài)如同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
“爸,媽,你們——”
譚夫人打斷了他的話:“銘凱,你先回你的房間?!?/p>
“可是——”
譚夫人突然怒吼道:“出去!”
譚銘凱從未見過母親對自己用這么兇的語氣說話,他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聽話地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譚家夫妻二人,譚夫人責(zé)備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你為什么要告訴銘凱這些?!我說過,如果你愛銘凱,就什么都別讓他知道,給他一個干凈的家!”
譚老爺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漠然道:“心臟了,這個家,還能干凈嗎?”
譚夫人尖叫:“你沒有資格這么說!當(dāng)年要不是你非要領(lǐng)著那個下賤的女人進(jìn)門,咱們的家不會臟!”
譚老爺笑了,他平靜地看著妻子。
“陳秀杰,臨了我也跟你說句實話,你的貪婪就是你自己親手種下的‘因’,你想占有一切,那么你將遭受的‘果’便是失去得更多……我已經(jīng)立下遺囑,譚家一半的家產(chǎn)將歸屬于我的小兒子譚銘揚!”
譚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么?”
“我說譚銘揚將和銘凱同為譚家的繼承人。”譚老爺一字一句地道。
聽到這話,譚夫人幾近崩潰,她絕望地對著自個兒的丈夫,恨恨地道:“二十多年了,我含辛茹苦地維護(hù)著譚家的尊嚴(yán),而你這么做是要把自己和這個家最后的顏面都撕了,你知道嗎?!”
譚老爺冷笑著大聲道:“我作為一個男人,我不能保護(hù)自己所愛的女人,讓她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何談尊嚴(yán)?!作為一個父親,我的孩兒流落他鄉(xiāng),至今下落不明,我又哪來的顏面?!”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說,“我這兒也疼了二十多年了,我必須得要對得起秋月和我們的孩子,我得要給她們一個名分和公平,否則我會死不瞑目?!?/p>
譚老爺?shù)脑捵屪T夫人的情緒終于徹底崩潰。
“可我和我的兒子還活著!朱秋月的那個野種真的已經(jīng)死了!”
她從懷里拿出了那張死刑名單,摔在譚老爺面前:“你看清楚了,這是老袁在上海查到的下落……譚銘揚殺人越貨被判了死刑,槍決了!那份遺囑毫無意義!”
譚老爺死死地盯著這張紙,捂著胸口晃了一下,譚夫人本能地上前攙扶他。
“景然——”
譚老爺?shù)乖诹似拮拥膽牙?,譚夫人痛苦糾結(jié)地落下淚來。
“我原本不想說,我就是希望你能明白,你這么做毫無意義……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譚老爺苦笑著搖搖頭,“是你不明白我的心,你說什么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必須要給秋月母子一個交代?!?/p>
譚老爺拉著妻子的衣襟將她拉近,他低沉的聲音仿佛在訴說一個詛咒:“我告訴你這份遺囑的意義所在,我要它就像一把尖刀一樣扎在你的心里一輩子……”
“景然,你就這么恨我嗎?”
“對!至死方休?!?/p>
譚夫人絕望的眼淚從臉頰滑落,譚老爺卻釋然地笑了。
“我現(xiàn)在只求速死,只求坦坦蕩蕩、干干凈凈地去見我的秋月……“
譚夫人拭干眼淚,她盯著丈夫幽幽地說道:“好,我讓你去見朱秋月!”
第四章 傷逝
烏茶鎮(zhèn)譚家后山的南山別院,是一座兩層樓高的小竹樓,格局不大,卻是精巧玲瓏,看得出頗費了一番心思。當(dāng)年是譚老爺專門買了塊地,請工匠造了這樓,給朱秋月當(dāng)做居所。
這里自從二十多年前的那場大火后,就成了譚家人的禁地。譚夫人帶著譚老爺上了馬車,便一路往這邊行來。
到了地方,馬車停下,魏大富扶著譚老爺下了馬車。
譚老爺一看這個別院就愣住了,他吃驚地回頭看著譚夫人。
“為什么帶我來這兒?”
譚夫人看著這棟燒毀后重建的房子,記憶涌上心頭,一瞬間也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去面對。她冷冷地說:“這么多年,你一直害怕來這兒,但今天,我必須要讓你知道……”她指著房子,“這間房子里裝著什么!”
他們倆走進(jìn)樓里,踏著木梯上到二樓,在一間房門口停下腳步,譚夫人將緊閉的房門猛地一推。
房間里十分昏暗,日光照進(jìn)來,模模糊糊地看見屋內(nèi)一把躺椅,上面坐著一個長發(fā)的女人。
譚老爺走近,他辨認(rèn)著躺椅上坐著的女人,她頭發(fā)花白,目光呆滯,面目蒼老,懷里抱著一個枕頭,已經(jīng)完全不見當(dāng)年的秀美風(fēng)姿。
譚老爺看著她,老淚縱橫。
“她——她是——”
“她是朱秋月?!弊T夫人漠然道。
“秋月?!”
“二十多年前,她在這個房間里產(chǎn)下了那個野種,她將孩子交給了高江之后便自己點了火……是我救了她!可惜屋頂上的一根橫梁砸中了她的腦袋,從此以后她就變得癡癡傻傻?!?/p>
譚老爺完全驚呆了。
“我養(yǎng)著她、伺候她、給她醫(yī)病就是為了有一天,她能告訴你所有的真相!朱秋月帶給你的不是愛而是刻骨銘心的恥辱……”她乞求地望著他,“景然,你現(xiàn)在總該相信我了吧?”
譚老爺淚流滿面地看著朱秋月,他顫聲道:“秀杰,讓我單獨和她待一會兒,好嗎?”
譚夫人一愣。
“求你了?!?/p>
在丈夫的懇求下,譚夫人只能絕望地轉(zhuǎn)身出去。
門在她的身后緩緩關(guān)上。
譚老爺一步步地走到朱秋月的面前,蹲下來深情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伸手撫摸著她的面龐。
“秋月——我的秋月——是我毀了你的一生,如今我只能用命來還了。”
而一門之隔,譚夫人絕望而痛苦地立在原地,揪心的疼痛讓她抓著自己的胸口。
云霞看著她痛苦的模樣,目中不忍,她比畫著手語問道:“夫人,您為什么要讓老爺來見她?”
譚夫人頹然道:“景然是我的男人,我總不能讓他真的死不瞑目……”
這時,她們聽見房間里傳來“咚”的一聲,云霞和譚夫人看著房間的門,意識到什么,她們將門狠狠撞開,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譚老爺?shù)乖诘厣弦粍右膊粍?,朱秋月癡癡地?fù)е纳习肷?,如同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輕聲唱著搖籃曲。
“睡吧,睡吧,寶貝要聽話……”
譚夫人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沒有上前去驚擾他們,淚水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滿布臉龐。
下期預(yù)告:譚老爺猝然去世,在臨走前告訴譚銘凱他還有一個弟弟“譚銘揚”,這個消息讓譚銘凱如遭雷擊,而譚夫人的閃爍其詞也讓他更加確定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如意被繼母逼著去梁家繡莊,遇譚銘凱出手相救,二人互生好感,如意也由此得知,撿到自己定情繡帕的正是眼前的譚銘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