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一:我這半輩子,或者說二十多年,到底干了啥?
鏡頭:有時夜深人靜,我坐在床上,在燈下(老婆在隔壁睡),長時間的翻看著這本出版不久的《憶·讀汪曾祺》,我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的歲月都到哪里去了?當(dāng)然我不是慶幸這本書,也不是嗔怪它,那是一種復(fù)雜的感情。是歲月浸染后的感情。
閱讀就像是找竅門。有時你找了很久沒找到,有時你忽然找到了“竅門”,你會快樂無比。你會小小的得意,覺得自己很聰明。讀汪先生,讀進去,就像是在生活中找到了“竅門”,感到很快樂,于是年復(fù)一年的找快樂,找“竅門”。
而時光呢,就這樣不經(jīng)意的流走了。我們現(xiàn)在的進行時,轉(zhuǎn)瞬之間就是過去時。2007年在魯迅博物館紀(jì)念汪先生逝世10周年的活動場景還在眼前,卻是五年的光景過去了。歲月有時候就像是雨后黏濕的綢布,它是黏稠的、濕重的,又是濕漉漉的,揭也揭不開。
片段二:我這半輩子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到底啥樣?
鏡頭:我有時出去參加筆會,我不說去開筆會。而是請了一天事假,或說我母親病了。你看看,開這么一個會,還把俺娘給搭上了。也不敢說別的病,只說是腳疼(我母親本來腿疼)。
為什么不說是開會呢?不是挺光榮的事嘛。這事,在俺單位,不算光榮。大家都不整這一個。大家整的,是基金啊,股票啊,買房啥的,就是沒人整文學(xué)。你整的那一套別人根本也不懂。你寫了幾十萬字,他說起你:他是文學(xué)青年呀!在報紙上整了不少小文章。是“小文章”呀!別人說這話時,口氣和眼神都是怪怪的,仿佛你是一個另類。(肯定是一個另類?。┪叶嗄辏ǘ嗄臧桑╊I(lǐng)教過同事的種種說辭,我很有經(jīng)驗了。
因此,你說來開會,不如你說病了更直接。病了肯定是有假的,而開筆會,那就說不準(zhǔn)了。你的事再大,能有公家的事大?你還有沒有組織紀(jì)律性?開這樣的會,是不務(wù)正業(yè),不是你分內(nèi)之事,因此為防萬無一失,只有扯謊,拿娘說事,說娘腿疼,說娘病了。只有把娘給搭上。這么多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可想而知??傊?,我們這樣的寫作,像做賊。
不過,這也有好處,就是挺刺激。半輩子了,寫作,像是做地下工作?!稘摲防锏挠鄤t成為什么不愿意離開天津?做地下工作,有一種無名的緊張感,就是刺激。
我的單位,都是搞經(jīng)濟工作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汪曾祺的。就像我們搞文學(xué)的,不知道卡洛斯·斯利姆一樣(墨西哥電訊大亨)。有一年,因為一件事,我找在《經(jīng)濟日報》工作的汪朗幫忙。事后,我向領(lǐng)導(dǎo)匯報相關(guān)情況,并說,這次汪朗幫了不小的忙。我還特地強調(diào),汪朗是汪曾祺的公子。
我們的領(lǐng)導(dǎo)也是很通達的一個人,他說,那,下次到北京,要好好地感謝他老人家。
我說,感謝是感謝不了了,他已不在了。
領(lǐng)導(dǎo)說,噢……
片段三:為什么喜歡汪曾祺,汪曾祺到底有啥好?
鏡頭:有的時候,睡眠特別好,早晨起來,神清氣爽,正好又沒有什么事,清閑得很。于是有時就將汪曾祺和孫犁的書,隨便翻開一頁,攤開。你就這樣對著它們看,看著看著,你或許就會出現(xiàn)幻覺,覺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舞動了起來。這些文字,打個比方,就像是一臉盆清水,里面全是小蝌蚪,密密麻麻的小蝌蚪,或者是金魚,或者是黑魚和鯽魚,在水里游動著,非常鮮活生動,在清水中。
這是一種自然狀態(tài)。自然就是美的。再打個比方,那些文字,就像你無意中走進了一片小樹林,都是雜樹,有的東倒西歪,有的倒伏,有的斷裂,那怕還有些枯枝,但非常茂盛。你走進去,感到非常舒服。人們說,大自然大自然,原來就說的這。自然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同樣是樹,有的進了剛開發(fā)出來的小區(qū),你走進去,也綠化了,也大樹小樹,錯落有致的,可是你感到十分別扭。怎么看怎么別扭,為什么呢?因為它不自然。
好的小說,好的文字,就像是一片森林,倒伏者有,斷裂者有,可是你仍然感到非常自然。因為它本來是自然的;而有的小說、有的文字,仿佛就是進到了小區(qū)里的樹木,別別扭扭的,不精神。
汪曾祺和孫犁的文字,就是一盆清水中的密密麻麻游動的蝌蚪,鮮活而有生氣??赐粼骱蛯O犁,就像是走進一片小樹林,自自然然,十分舒服。
于是我讀讀寫寫,十多年了,便有了這本《憶·讀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