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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墻

        2012-04-29 00:00:00孫志保
        安徽文學 2012年8期

        藍色福田歐V大客車停下來的時候,李清風正熟睡著?!瓣P廟到了,哪一組在關廟下車?”胖子司機轉身向后面喊。大家相互看看,誰也不知道哪一組在關廟下車,只知道自己這一組肯定不在這里下。袁小靚推了一把李清風,說,“李科長,是不是咱這一組啊?”清風醒過來,環(huán)顧一下四周,見大家都壞笑著把目光集中在自己和袁小靚臉上,才猛然醒悟過來?!暗?組下車!”清風喊了一聲,第一個跳下車來。所有人都哄然大笑。第2組組長懷沙追著說了一句,“清風昨天晚上肯定和老婆舉行告別儀式了?!贝蠹倚Φ酶鼰崃?,隨著清風下車的袁小靚也輕笑了起來。

        大客車一溜煙開走了。寬闊的水泥路上,留下孤單的4個人。一陣風吹來,掀開了清風的風衣,有些刺骨的感覺,他不由得抱了自己一下?!澳銈z也是第3組的?”清風問兩個男人,“誰是張東方?誰是孫紀?”昨天下午市里開動員會的時候,張東方和孫紀都沒參加,就沒接上頭。電話里說好今天上午車過富水縣,讓他們兩人在外環(huán)路的愛民小崗亭等著,車到時捎上他們。但車到時清風睡著了,兩人怎么上來的他壓根沒看到。昨天加班寫材料,干到夜里一點鐘,天剛亮又把材料送到部長家,清風感到全身的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中等個子,裹在一件半舊的羽絨襖里,腳上穿著一雙沾了黃泥的舊皮鞋的近40歲的男人笑了笑說,“報告組長,我是張東方?!鼻屣L笑著說,“富水縣桃源鎮(zhèn)黨委委員、副鎮(zhèn)長,分管計劃生育工作,昨天還在鎮(zhèn)里布置迎查,是不是?”張東方點點頭。清風轉向略顯瘦削的戴眼鏡的斯文男人,說,“那你肯定是孫紀了?富水縣教育局教研室主任,一年在省教育導刊發(fā)表了7篇論文,對不對?”孫紀點頭說,“我?guī)еぷ髯C呢!李科長不信可以驗明正身。”一旁的袁小靚撇了撇嘴說,“零下好幾度,做這苦力活,真來個冒名的我倒佩服他了?!?/p>

        有幾輛汽車從身邊疾駛而過,刮起的灰塵嗆得4人趕緊把臉捂住。清風看看不遠處幾家灰頭土臉的小商店,說,“這明明是些小店子,哪是什么關廟鎮(zhèn)?”張東方說,“關廟鎮(zhèn)離這里還有五六里路呢!這里叫劉店子,是去關廟鎮(zhèn)的必經處。”又指了指一條向南延伸的兩旁有小楊樹搖曳著的3米寬的水泥路說,“要去關廟鎮(zhèn)政府,還得在這條路上走40分鐘?!鼻屣L在心里暗罵大組長老楊混蛋。清風昨天就擔心關廟鎮(zhèn)政府不在公路邊,要老楊安排司機一定要送到鎮(zhèn)政府,哪怕拐幾個彎也要送到。老楊說鎮(zhèn)政府就在路邊,不會錯。再說了,車上坐了10個組呢!明天上午全部到位,不能因為你一個組耽誤大家的行程。老楊是清風的分管部長,也是這次到臨川縣開展調查活動的大組長。老楊是個敏感的人,被蚊子叮了一下,都要想想這蚊子是自己飛過來的,還是誰有意放過來的。清風不敢和他計較,怕起連鎖反應。自己正面臨一個關鍵時刻,一旦老楊過敏,做幾個小動作,就可能前功盡棄。清風知道自己輸不起,四十好幾的人了,機會不多了。

        幾個人都看著清風。清風明白大家的意思。像他們這樣重量級的調查組下來,應該是前呼后擁的。清風解釋道,“咱們這次來,紀律嚴得很,不準與鎮(zhèn)里發(fā)生一絲一縷的經濟聯(lián)系,更不準用他們的車。所以,我昨天下午只讓臨川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老廉和關廟鎮(zhèn)的關書記通了個氣,只說咱們要來,別的全不說。咱們一人有200塊錢的生活補助費,我昨天全領回來了,不行咱們就租車過去?!睂O紀說,“走著去也沒啥大不了的,只是擔心人家輕看了咱們。我和張鎮(zhèn)長倒無所謂,你是市委組織部的科長,袁小靚是市交通局的科長,我們是擔心小了你們的派?!痹§n說,“我聲明一點,我是市交通局的副主任科員,離科長遠著呢!”清風笑笑說,“我們手里有生殺大權,你就是穿著破衣爛衫去,也沒人敢輕看你。”然后就招手,攔了一輛黃色出租車。幾個人剛要鉆進去,一輛灰色瑞豐商務車從南面小水泥路上疾駛而來,“嘎吱”一聲停在了面前。一個40歲出頭四方臉的男人從副駕駛座上跳下車,滿面笑容地向清風伸出手,說,“是市委組織部的李科長吧?”瑞豐車司機也跳下車,說,“這是我們鎮(zhèn)黨委關書記?!薄瓣P振天?!彼姆侥樐腥擞趾推渌麕兹宋樟耸郑缓髠乳_身子說,“請幾位領導上車?!鼻屣L有些猶豫。昨天的動員會上,部長一再強調不準動用鎮(zhèn)里的交通工具,即使走著去,把腳磨破,也不許麻煩鎮(zhèn)里。“吃人家的嘴軟,用人家的手軟,你吃了用了人家的,還能保證結果的公正嗎?如果保證不了,我們搞這么大規(guī)模的活動,勞民傷財?shù)?,還有什么意義?”清風雖然對這次活動的一些具體方法有意見,但部長的話他還是贊成的。清風看看陰得隨時會下雪的天,看看在冷風里瑟瑟發(fā)抖的袁小靚和縮肩拱背的張東方、孫紀,感到關振天給自己出了個難題?!笆±锏挠媱澤己私M正在我們縣考核,這幾天可能到我們鎮(zhèn)里來,我早上忙著布置迎查,所以接你們晚了?!标P振天忙解釋。清風想,得,人家還誤會了。只好一擺手說,上車吧!

        關廟鎮(zhèn)黨委、政府大院在關廟集最東頭,離老遠就能看見院內一座高大的信號接收塔直入云霄。院子不大,門朝北,一條百米長的小水泥路從大門口一直頂?shù)侥显簤Γ言鹤右环譃槎?,每一邊都?幢紅磚平房,從樣式和材質上能看出是20年前的建筑。關振天的辦公室在路西一幢平房的最西頭,兩間,墻是打通的,顯得很寬敞。房間吊了石膏頂,四壁涂了劣質涂料。一套3件仿皮沙發(fā)占據(jù)了一間屋子,一張碩大的老板桌和兩架擺滿了書的書櫥占據(jù)了剩余的空間。清風到過很多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的辦公室,有兩架大書櫥的不多見,心里對關振天有了些好感。

        鎮(zhèn)兩辦主任莊嚴30歲左右,臉上有一小塊青痣。他麻利地給每人沖了一杯茶水,放了一包煙,然后笑著問關振天還有什么吩咐。關振天問鎮(zhèn)長岳武回來沒有。莊主任說還沒有,縣里上午連著開3個會議,交通、信訪和檔案工作,全是要求鄉(xiāng)鎮(zhèn)主要領導參加的,不到中午結束不了。關振天向莊嚴擺了擺手,然后坐到清風對面說,“領導有什么吩咐,我們一定盡力做好?!鼻屣L從包里取出一個大16開黃皮厚本子,遞給關振天,問,“我們來的目的,老廉昨天下午和你說了沒?”關振天說,“老廉只說你們今天要來,讓我們做好接待工作,特別是要吃好。我倒是聽別人說起,你們是來考察鄉(xiāng)鎮(zhèn)主官的?!鼻屣L笑了笑說,“這個老廉,把我們當作搞飲食采風的了。”孫紀插嘴道,“聽說你們鎮(zhèn)的板雞是一絕,千年歷史,百世輝煌,回頭我買幾只孝敬我岳父。”關振天說,“這倒是給我們一個宣傳本地特產的機會,我讓他們包裝幾只肥的送過來。”清風不滿地看看孫紀,轉臉對關振天說,“我們下來的主要目的,全在這個‘民意調查記錄本’上。市委想弄清基層干部特別是鄉(xiāng)鎮(zhèn)主官在群眾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干群關系存在什么問題,再了解一下群眾所想,對政府有什么要求,基層組織建設到底開展得如何?具體起來,就是要去群眾中問幾個問題:群眾是否能說出鎮(zhèn)書記、鎮(zhèn)長的名字,干得怎么樣,滿意還是不滿意,是比較滿意還是不了解。另外,鎮(zhèn)里近期為群眾做了哪些好事、實事。惠農政策出臺后,發(fā)了哪些補貼,每畝地綜合補貼的48塊錢發(fā)到位沒有,每畝10塊的糧食直補發(fā)到位沒有?最終目的,是全面了解一下情況,為市委出臺進一步加強農村基層干部隊伍建設的文件作個前期準備,也可能附帶出臺一個加強干群關系的文件。純粹是了解情況,民意調查,目的單一。像你說的干部考察什么的,不存在。再說了,按管理權限,你們是縣管干部,都是由縣委組織部考察的。當然,建制鎮(zhèn)的主官必須由我們考察,副縣級的鎮(zhèn)嘛!”關振天笑著小聲說,“李組長你有所不知,這個關廟鎮(zhèn)就是建制鎮(zhèn)。”清風愣了一下,說,“原來關書記你是副縣級?。 标P振天說,“我和岳武鎮(zhèn)長來得晚,還沒來得及兌現(xiàn)副處呢!目前還是正科。”清風笑說,“早晚的事?!标P振天說,“請李組長放心,我們不會有思想負擔,一定盡力搞好服務,讓各位領導工作順心,生活滿意?!鼻屣L擺了擺手說,“我們要求鎮(zhèn)里做的不多。一是把你們鎮(zhèn)有多少行政村,每個行政村有多少自然村,每個行政村有多少人,全提供上來,我們要按1%的人口比例抽樣調查;二是給我們畫一張全鎮(zhèn)交通圖,我們自己安排調查路線;三是讓莊主任陪我們到集上找一家小旅館,我們吃住全在那里。估計一周吧,我們就可以離開了,那時再和你打個招呼。在調查過程中就不打擾你們了?!?/p>

        關振天有些急,說,“李科長,你這是看不起我。我們鎮(zhèn)雖然窮了些,有些條件還能說得過去。別的不說,車輛和吃住我們肯定要提供的。我們有自己的食堂和客房,衛(wèi)生條件還是不錯的?!痹§n說,“組長,關書記說的有道理。剛才來的時候咱也看到了,就那幾個小旅館小飯店,臟兮兮的,住出問題來,吃出毛病來,受罪倒無所謂,會影響工作的,也可能會拖整個調查活動的后腿?!鼻屣L陰著臉看了她一眼說,“昨天怎么要求的,你也不是沒聽見。全市五縣一區(qū),加上市直,總共抽調了近300人,65個調查組,向市財政申請資金20萬。這么大規(guī)模的調查,可不是兒戲,誰敢?guī)ь^違反紀律?部里為此專門成立了督查組,一個縣區(qū)一個。查到誰不遵守紀律,是要處理人的。再說了,真給查出問題來,關書記面子上也不好看?!笨諝馑坪跤行┠?,連茶杯冒出的熱氣也有些呆滯。外面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風一吹,柳絮一樣到處竄。清風能看出來,沒人愿意住到外面去,清風自己也不想。清風有過敏性腸炎,吃飯一不注意就會拉肚子,著一點涼也會拉肚子。清風臨來前隨身帶了兩盒“瀉痢停”、一盒“撲熱息痛”。關振天嘆了口氣,說,“那,既然有紀律要求,咱就遵守吧!”然后喊莊主任,讓他和自己一起陪調查組去選旅館。

        莊主任對鎮(zhèn)上的飯店旅館了如指掌,直接就把清風他們帶到一家叫“一家人”的旅館,說這是全鎮(zhèn)條件最好的一個,價格也不貴。旅館是家居房子改建成的,前面是4間門面,開著一個小超市;中間一個10米長的大院子,西墻倒了四五米,用幾根干樹枝擋著。院子里喂著幾頭牛和幾只家兔,西墻根的木樁上拴著兩條雜色的狼狗。看見他們進來,狼狗叫了起來。小靚嚇得尖叫一聲,躲到張東方身后去了。關振天有些不高興,對店老板說,“老關,你馬上把這兩條狗弄走,你看你那木樁晃晃的,小心跑出去咬人?!崩详P是個50多歲的男人。老關露出兩顆發(fā)黃的大門牙,笑著說,“書記,跑不了。這家伙看家靈著呢,離不了?。 鼻f主任瞪了他一眼,說,“跑不了也得牽走!沒聽說開旅館還養(yǎng)狗的,往外趕人呢?”老關只好點點頭。

        院子北頭是一幢二層小樓。一樓是大通道,堆著黃豆,用草褶子圈著,有一些豆粒滾落到外面來,被幾只雞興奮地包圍著??头吭诙?。水泥樓梯潮乎乎的,很窄,焊了幾根鋼筋算是扶手。墻壁上起了皮子,綻成很多污眉皂眼的圖案。上得樓來,迎面是一個通道。南邊是并排4間客房,北邊是雜物間和衛(wèi)生間。老關問,“領導住幾間?”關振天說,“正好一人一間。”老關說,“不行啊!就剩3間了,有一間住人了?!鼻屣L算了一下,一間客房一天40,6天就是240,3間就是720。飯還沒吃,每人補助的200塊錢就全交了房費。清風說給小靚一個單間,我們3個擠在一個房間,熱鬧,晚上睡不著還能吹吹牛。莊主任扭頭看看關振天,關振天沒發(fā)表意見。老關打開一個房間,說,“這是個3人間?!狈块g里擺著3張破舊的木床,床上落滿了灰塵。幾床臟兮兮的被子隨意疊放著,不用摸就知道潮濕得能擰出水來。枕頭是花布做的,上面有一層亮亮的腦油,讓人聯(lián)想到有部電影里主角用棉襖上的污漬擦著火柴抽煙的鏡頭。墻壁上有一些來歷不明的污漬,看著讓人反胃。地上黃條紋地板磚有些缺損,斑斑點點的??諝馕蹪幔由蠞饬业拿?jié)裎?,讓人覺得在里面呆上一分鐘都需要不小的勇氣。關振天扭頭看著清風說,“李科長,你看這條件……”清風偷偷看了幾個組員一眼,全是皺眉捂鼻的樣子。清風想,既來之,則安之吧!清風說不錯不錯,就這里了。孫紀“嗤”地笑了一聲,說,“組長,我認為你應該實事求是。這肯定不是不錯,而是很差?!标P振天說,“孫主任真是好性格,心直口快。”又轉臉看看老關,說,“老關,我記得你這店里前天才買了幾床新被子新床單,咋就這么摳呢?到現(xiàn)在還沒鋪上?”老關疑惑地看看關振天,剛想說什么,莊主任捅了他一下說,“走,我?guī)湍惆嵘蟻?。你現(xiàn)在不用,是想留著娶兒媳婦,還是想和你媳婦一起用?”過了20分鐘,兩人抱了些被子床單上來了,全是新嶄嶄的。莊主任手里還提了一個大袋子,里面是洗漱用品和拖鞋什么的,還有一瓶茉莉花香型的空氣清新劑。小靚長出了一口氣,說,“你們還有這儲備啊?40塊錢花得有些值了。”關振天笑笑說,“缺什么,盡管安排他們買。用后還是他們的,咱又帶不走?!?/p>

        按清風的意思,中飯他們就在街上吃。關振天不同意,說你們再廉潔,也不能不近人情,好歹接個風,讓我們表一下東道主的心意。清風不好再堅持,便和關振天講好:四菜一湯,不上酒,吃飽就好。果然就按照清風的意思,在鎮(zhèn)食堂安排了簡單的飯菜。吃過飯還不到下午一點鐘。雪花和上午一樣,悠哉游哉地飄著,但烏云似乎又厚了一層。清風在食堂里把莊主任提供的材料看了,感覺壓力挺大。關廟鎮(zhèn)有12個行政村,70來個自然村,63000多人。按照調查方案要求,這70來個自然村全得跑到,一個不能漏。1%的抽樣,要訪談630人左右。清風只有6天時間,6天以后,就得轉到劉集鎮(zhèn)。也就是說,一天需要談100多人。要命的是,這個鎮(zhèn)面積挺大,村與村之間相隔甚遠。最遠的翟家村離鎮(zhèn)政府有16里路,要是走著去,一個來回就得半天時間。除去鎮(zhèn)政府所在的關廟村,離這里最近的西劉村也得走4里路。清風決定拿西劉作個試點,先干一下午再說。

        關振天打了個電話,讓商務車司機小吳過來,說這個車今后幾天全歸李科長調遣。清風不要,說我們走著去,就當鍛煉了。張東方算了一筆賬:這里離西劉有4里路,西劉有6個自然村,每個村之間最少隔了700米,有的隔了一公里還多,跑完6個自然村,最少得走十幾里路,加上回程,得走二十多里。東方說,“二十多里路,就我們這幾個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得走3個多小時。受了受不了是一回事,這3個多小時要是用到調查工作中,會提高調查質量和效率。咱是來調查的,不是來跑路的,最終目的是把調查搞好,不是把路跑好。”幾個人都笑。小靚接過話頭說,“組長啊,不是我對你們部長有意見!他拿毛主席他老人家當年搞湖南農民運動的事跡來激勵我們多走路,可他忽略了一個事實,毛老人家是調查了32天的,是走到哪兒吃到哪兒的。我們有幾天時間?6天就得搞完一個鎮(zhèn)?!鼻屣L也知道東方和小靚說得有理,但有理的事很多,不能每一件都做。最后商量出一個妥協(xié)方案,由小吳把大家送到西劉村口,然后走人。大家把西劉的6個村跑完后,再由小吳把大家接回來。

        剛來到西劉村口,清風接到臨川縣委組織部副部長老廉打來的電話,“你這家伙,弄真格的了?”清風知道關振天肯定和他通過氣了?!拔衣犝f你最近可能要提拔,副處級組織員,對不對?是不是想好好表現(xiàn)一番?”老廉和清風熟得很,說話很隨意。清風說,“老哥,來到你的一畝三分地里,我不表現(xiàn)表現(xiàn)能行?”兩人調侃了幾句,老廉壓低了聲音說,“我鄭重地問你一句,你可得說實話。你們這次真的只是搞個純粹的滿意度調查?調查結果不作干部使用依據(jù)?咱組織部門一物多用的事多得很,別是打什么埋伏吧?”清風說,“老哥,連你都懷疑,鄉(xiāng)鎮(zhèn)更不會信我們了。難道組織部一出動就必須是人事調整嗎?就我目前所知,只是單純的調查,沒有你說的那個目的?!崩狭俸傩α藘陕曊f,“但愿吧!另外,我和你通個氣。關振天是個好人,是個有本事的人。干了十多年黨委書記了,功勞苦勞都很大,你能關照還是要關照的。你知道他那個關廟鎮(zhèn)是副縣級的建制鎮(zhèn)。縣委半年前調他過去,就是準備給他解決副縣級的,包括鎮(zhèn)長岳武。我們代縣委擬的提拔他們?yōu)楦碧幖壍膱蟾嬉呀泩蟮侥銈儾坷锪耍怀鲆馔猓芸炀湍芘聛怼_@個時候,對他倆是非常敏感的時期,別管你這個調查的目的是什么,能高抬貴手還是要盡可能地高抬貴手啊!”清風想還真來著了,怪不得關振天有些緊張。

        清風剛掛了手機,就見從村里走來一個村干部模樣的中年男人,老遠就嘻嘻笑著,還忙不迭地從口袋里掏煙?!澳銈兪钦{查組的吧?我是這個村的支部書記劉金?!鼻屣L擺手未接煙,說,“不是和鎮(zhèn)里說了嗎?不要你們陪同。”劉金說,“村里青壯勞力都出去打工了,在家的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孩子,養(yǎng)的狗多。我給你們帶個路,趕個狗什么的。”孫紀說,“劉書記,我聽說再厲害的狗見了你們村干部,都會夾緊尾巴的,有沒有這事?”劉金笑說,“看你這位領導說的,現(xiàn)在哪還有恁害羞的狗?!鼻屣L說,“真的不要你陪。你就在村口等著吧!這個村調查好以后,你幫我們指一下路?!弊叱霭偈?,回頭看看,劉金還在身后30米左右跟著,清風不好再說什么,隨他去了。

        西劉行政村村部就在西劉自然村,莊主任提供的表格上,注明了是1300多人,也就是說,在這個村要調查14人??拷雍拥牡谝慌欧孔尤奸]門鎖戶的,看不到一個人。走到村中間,才看見一棵大榆樹下擺了一張小方桌,旁邊坐了幾個老人在打麻將。清風帶著幾個人走過去,離得還有五六米遠,就讓臉上堆滿了笑,說,“老人家,打牌呢?”幾個老人抬頭看看他們,沒答理,照舊埋頭出牌。清風有些臉紅。搞了這么多年調查,還是第一次沒人理。張東方掏出煙來,每人遞了一支,說,“老人家,下著雪呢,你們在外面來牌不怕凍著?快挪屋里吧!”一個缺門牙的老人看看東方,說,“下雪好啊,去火的?!庇挚纯?0米外站著的劉金,問,“你們是來查計劃生育的吧?”東方說,“我們是市委派來的,想了解一下農村現(xiàn)在的情況,看看你們錢夠不夠花,能不能吃飽,有沒有需要政府解決的困難,對鄉(xiāng)鎮(zhèn)干部有什么看法?!币粋€留著長胡子的老人接過話茬說,“過得都不錯,種地不收稅,還給咱錢,還能有什么意見?”東方取出記錄本問,“老人家,貴姓?”老人說,“姓劉,劉德全?!睎|方依次把幾個老人的名字都記上,問,“你們知道鎮(zhèn)黨委書記和鎮(zhèn)長是誰嗎?”劉德全搖搖頭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實惠都是胡總書記和溫總理給的,俺認識他有個鳥用?!比遍T牙的老人說,“他們一年不到村里來一次,就是來,也是坐著小車,誰能看見那烏龜殼里坐的啥?”劉金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說,“劉老利,上個月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還來過,為了咱村冬修水利的事專門開了一個座談會,你忘了?”劉老利說,“我年紀大了,你們找年輕的能編瞎話的問去吧!”“啪”地把牌推倒,說,“不來了,回嘍?!逼渌麕讉€老人也要走,東方連忙又遞煙,說,“離晚飯還早,你們回去也是閑著,不如咱們嘮嘮?!眲⒌氯戳丝词掷锏臒?,說,“行,還有啥問題你們問吧。”孫紀一手托本子,一手握筆,說,“老人家,你不認識書記鎮(zhèn)長,那對他們的工作滿意嗎?”劉德全說,“我都不認識他們,咋能說清對他們滿意不滿意?”孫紀又問,“你能說幾件他們近期做的對群眾有利的實事嗎?”劉德全想了想,指著村外的水泥路說,“這條路修得不錯。”“其他的呢?”“沒了?!眲⒔鹩譁愡^來說,“咱村的醫(yī)保辦了80%了,這不是好事?”劉德全朝地上啐了一口,說,“別提你們的醫(yī)保。我一年交了80塊錢醫(yī)保費,上個月到鎮(zhèn)醫(yī)院看病,一個小感冒花了200多塊還沒治好。我到村里劉保印的衛(wèi)生所,吃了5塊錢的藥就好了。那200多塊能報銷多少?去掉這去掉那,頂多報100塊,我自己不是還得掏100多?我錢也花了,罪也受了,倒不如就在劉保印那里看病算了!”劉金尷尬地看看清風,說,“鎮(zhèn)醫(yī)院是定點醫(yī)院,藥費是有點貴。但不去鎮(zhèn)醫(yī)院,醫(yī)保不給報銷,去了鎮(zhèn)醫(yī)院,按比例報銷以后,自己掏的反而更多,有點挫傷大家的積極性。”清風點點頭,問,“這個問題關書記他們知道不?”劉金說,“上個星期開除了一個亂開藥的醫(yī)生,聽說現(xiàn)在鎮(zhèn)里正查醫(yī)院的賬。這事不是剛開頭嗎?弄好總得有個過程?!睎|方又問了問土地綜補和糧食直補發(fā)放的情況,就讓幾個老人回家了。清風有些沮喪,以前搞過很多次社會調查和專項調查,但那些調查接觸的大多是市、縣或鄉(xiāng)鎮(zhèn)的領導和工作人員,最低的也是村干部一級,很少接觸到普通群眾。像今天這樣的調查,盡管作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遇到實際問題時,清風仍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調查繼續(xù)進行。大部分房門是鎖著的。整個村子顯得很荒涼。走了幾分鐘,才看到一扇開著的院門。小靚說,“這次我來問,孫主任你作記錄?!毙§n敲了敲門,喊,“有人嗎?”一條土黃色的狗猛地躥了出來。小靚狼嗥般叫了一聲,倒跑出幾米遠。幾個人哈哈大笑。黃狗被一個50多歲的女人喊住了。女人從堂屋里走出來,愣了一下說,“俺當家的不在?!鼻屣L說,“找你也行,一樣的?!迸诉t疑了一下,才把眾人往屋里讓。劉金也隨著走進來,向大家介紹:“這是王二梅,她當家的是殺豬的,今天到集上賣肉去了?!蓖醵芬共?,被清風攔住了。小靚溜著墻根進了屋,說,“你老人家喂狗做什么?咬了人不是麻煩?”王二梅說,“狗比人管用。狗能看家。昨天晚上村里被偷了3戶,不喂狗心里不踏實?!鼻屣L扭頭看看劉金,問,“小偷這么猖狂?”劉金點頭道:“不光我們村,全鎮(zhèn)都是這種情況。小偷膽大得很,仗著村里年輕人少,有時白天就開著機動三輪車來了,看到羊豬什么的,架著往車上一扔就跑。”“派出所不管?”孫紀有些氣憤。王二梅說,“有時也能逮住幾個,罰點錢,或者人家使點錢就放了?!眲⒔鹫f,“主要是這個派出所所長太軟,據(jù)說關書記幾次想把他調走,換個厲害的來,不知為什么縣里一直沒答應?!鼻屣L點頭道,“我們回去后和關書記說說,這可是個大事,群眾沒安全感可不行。”然后清風向小靚示意,小靚便問王二梅知不知道鎮(zhèn)里兩位主要領導是誰,對他們的工作滿意不滿意等。王二梅說,我一個婦女,哪了解這些事?又問她對醫(yī)保的看法,也只說不了解。小靚就問了個最簡單的,說你們家的綜合補貼和糧食直補領了沒?王二梅仍然搖頭,說,“本子是俺當家的拿著,領沒領我也不知道?!鼻屣L看王二梅很干凈利落的一個女人,眉眼間透著自信,完全是一副當家人的模樣,卻一問三不知。

        從王二梅家出來,已經4點來鐘了。把那幾個老人全算上,也就調查了5個人。清風有些急,決定分兩組分頭進行,自己和小靚一組,張東方和孫紀一組,爭取今天把西劉的6個村子調查完。劉金還要跟著,清風說,“你跟在后面,大家都不愿意說。你還是回去吧!”

        清風帶著小靚向西走,東方和孫紀往東去。小靚有些興奮,說,“哥你真好,愿意帶我。我才不想和他倆在一起?!鼻屣L問,“為什么?”小靚說,“張東方身上有股土腥味,孫紀酸不溜丟的?!钡?點鐘時,清風和小靚調查了4個人,效果仍不理想,3人說不認識書記和鎮(zhèn)長,一人雖然說出了書記和鎮(zhèn)長的名字,但不愿意說對他們的工作是否滿意。按照方案,這種情況只能歸到不滿意里面。至于鎮(zhèn)里做了哪些實事,除了修路外,一律說不出別的。清風知道,照這樣下去,關振天和岳武的群眾滿意度肯定非常低,即便不作為提拔任用參考,也是個讓人臉紅的結果。如果情況屬實,那是活該!如果另有原因,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清風和東方聯(lián)系了一下,他倆調查了6個人,加在一起有了15個人。

        兩組在村口會合時,雪下大了。劉金卻等在村口。問劉金余下的5個村怎么走。劉金說最近的自然村是東劉村,一里半路就到了。這個村有1400多人,估計得兩個小時才能調查完。小靚說,“下這么大的雪,還要熱臉去貼人家的冷門,這兩個小時怎么過?”東方笑著說,“下雪好,群眾沒地方去,只能呆在家里,調查方便。狗也會嫌冷的,省得出來咬你。”清風問劉金東劉村里有沒有小飯店。劉金驚訝地看看他,說,“領導,你不會在村里吃飯吧?”清風說,“查得晚了,只好這樣了?!眲⒔鹩行└袆?,說,“我從來沒見過市里來的干部是這樣的?!鼻屣L忽然想起了什么,問劉金,“劉書記你和我說實話,我們來之前鎮(zhèn)里有沒有安排你先做做群眾的工作?”劉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莊主任打的電話,讓把6個自然村的群眾都安排好?!鼻屣L看著劉金說,“雖然你見到我們后很積極,但是我能看出來你并沒有提前安排?!币妱⒔鸢蜒凵穸愕揭贿吶?,清風又說,“我們來的目的就是摸實情,我們不會把調查的情況透露出去一個字,這一點你放心?!眲⒔痖L嘆一聲,說,“其實,我是不想安排。如果安排,80%的滿意度還是能做到的。計劃生育檢查恁厲害,我照樣能安排得滴水不漏。你們這種調查方式我非常佩服,好久沒見過上級來人就這么徒步走的,如果你們晚上真在東劉吃飯,我請客,我有很多心里話想和你們說說?!鼻屣L點點頭說,“那晚上見。”

        在東劉村調查的情況和西劉村差不多,只是速度略快了一些。在東劉村口會合的時候,天已黑透了。雖然打著傘,幾個人身上還是濕乎乎的,從里到外冷得人上牙打下牙。劉金在一棵老槐樹下等著,手里拎著兩瓶酒。余下的4個村今天肯定沒法調查了,精疲力盡不說,這個時候去打擾群眾也不合適。清風拍拍劉金的肩,讓他幫忙找一家干凈些的小飯店。劉金說這個村子就一家飯館,開張還不到一個月。

        小飯館在村東頭,緊挨著一條砂礓路。飯店門前的石磙上綁著一根竹竿,上面挑著一只40瓦的燈泡,在雪片的包圍中顯得孤獨無依。兩間低矮的瓦房給人隨時會陷進雪地里的感覺,走進去壓抑得很。瓦房里擺了兩張桌子,一張桌邊圍著五六個年輕人,正在高聲大嗓地斗酒,看見劉金進來,都站起來招呼他,然后都把目光直直地盯在小靚身上。劉金請清風他們先坐,自己跑到屋外用葦席搭成的廚房點菜。清風跟出來說,“劉書記咱先說好了,你點菜可以,錢得由我來付?!眲⒔鹫f,“如果不是來調查,你們這樣的貴客我上哪兒請去?領導,你就別讓我作難了?!鼻屣L還要說什么,手機響了,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我是岳武?!痹捦怖飩鱽硪粋€男人粗壯的聲音,“是李科長吧?”清風說是。岳武說,“下午楊副市長來縣里開了個經濟工作會議,我和關書記都在會上,沒法陪你們吃晚飯了。我已經安排司機小吳,讓他現(xiàn)在就去接你們,讓莊主任陪你們好好喝幾杯?!鼻屣L說不用,我們已經在村里吃了,讓小吳一個小時后過來就行了。岳武還要說什么,清風把手機掛了。接著就聽見劉金的手機響了,肯定是岳武打過去的。劉金點了6個菜:拌豬耳、紅燒豬蹄、焦炸小躥條、粉絲煨豆芽、土豆燉土雞、干槐花炒雞蛋,外加一鍋熱氣騰騰的老母雞湯。劉金打開一瓶“淮河春”,一人倒了一碗,說,“農村飯店葷菜多,可能不合你們胃口。這個小飯店的特色是粉皮蒸米粉肉,可惜沒有了?!毙§n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雞湯喝起來,邊喝邊說,“想不到這里還有這么好的飯店,下次專門過來吃?!睂O紀笑道:“下次再來,肯定沒有這樣的味道了,這可是一天辛苦換來的好胃口?!鼻屣L也很餓,連著吃了幾塊焦炸小躥條,才端起酒碗,說,“感謝劉書記風里雪里陪著我們,來,敬你一杯?!眲⒔鹨酒饋恚磺屣L一把按住,說,“屁股一欠,喝了不算。屁股一抬,喝了重來?!眲⒔鹨豢诤认氯グ胪?,把小靚看得直了眼。劉金不好意思地說,“村干部都這德性,你們別笑。平時工作多,時間緊,都是這么喝酒的?!睎|方點點頭說,“我在鄉(xiāng)鎮(zhèn)呆了10年,也是這習慣,改都改不掉?!眱善烤坪芸煲娏说?。清風說,“劉書記,你下午好像有話要和我們說?!眲⒔皙q豫了半晌,才說,“我是村干部,見了領導,不敢說瞎話。我準備下個月就去打工,到浙江余姚去收破爛。我現(xiàn)在一個月領400塊錢工資,到了余姚,再不濟一個月也能掙兩三千塊錢?!睎|方插話道,“除工資外,你們村干部每年還有3000塊錢的績效工資吧?我們富水縣是2000,你們臨川縣高一些?!眲⒔饑@了口氣說,“是3000,但那得有績效??!計劃生育罰款沒收夠,扣20%;醫(yī)保完成率達不到,再扣20%;村級活動場所建設沒達標,再扣20%。七扣八扣,一年能拿到500塊錢的績效工資就不錯了,不然200也拿不到?!毙§n說,“那你完成任務不就行了?”東方替劉金回答:“真能完成,你就是全市第一了。每年都有一二十個指標等著你,農業(yè)的、水利的、交通的、林業(yè)的、科技的、綜治的、改水改廁的、基層組織建設的、婦女入黨比例的,每一個指標都高得能累死你一回?!眲⒔鸷蜄|方碰了一下酒碗,說,“還是這位領導了解我們村干部。這些指標完不成,扣工資倒也無話可說,讓人受不了的是挨熊,沒人理解你。鎮(zhèn)領導說你無能,七站八所的罵你沒本事,群眾說你吃里扒外,不是喝村里水長大的,老婆孩子也讓你別干了,說受不了鄰里的白眼。好不容易來點好事,比如說低保,一個村才幾個名額,你說給誰?一個行政村有上百個貧困戶,都窮得差不多,怎么分?無論給誰都挨罵,都有人到鎮(zhèn)里告狀,說你假公濟私。再比方說,耕地的問題。30年前分地時,一人合到1.5畝?,F(xiàn)在呢?有的合到2畝多,甚至3畝,有的卻不到8分。為啥會這樣?閨女多的,出嫁了,地沒動,娘家人均地畝就多了。生男孩多的,不但不能嫁出去,還得娶進來,人均就少了。老百姓是靠地吃飯的,地少的人一天到晚泡在地里也掙不夠吃的,就找村干部,說你們眼瞅著這不平等也不過問,要你們這些村干部有個鳥用!這是村干部能問的事嗎?動地要中央給政策才行哩!”劉金猛喝了一口酒,接著說,“我再當村干部,還是農民一個,又升不到鎮(zhèn)里縣里去,我圖個啥?但我干一天,就得負一天責。我要是撂挑子,工作馬上就癱,村里馬上就亂。要想不負責任只有走人。今天中午莊主任打電話讓我安排一下,讓群眾說得好一些,我沒安排。既然上級想知道這些事,就讓上級實事求是地知道。你弄假的哄人,上級不了解情況,出不來對策,最后還是老百姓受苦。我不怕他們報復,反正我不想干了,我還怕他們不讓我走呢!”清風見劉金說得激動,就示意他多吃些菜。劉金扭頭看看鄰桌的人,咬咬嘴唇,悶頭不說了。

        清風一行坐著小吳的商務車回到“一家人”旅館門前,關振天和岳武的車子也到了。關振天和岳武跳下車,和清風握了握手,邀請他們到辦公室坐會兒,說岳武那里有好茶葉。岳武的茶葉倒真不錯,上等鐵觀音。岳武個子高大,略黑,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是炮兵出身。孫紀和岳武開玩笑,說,“岳鎮(zhèn)長,就你這身量,左看是個鎮(zhèn)長,右看還是個鎮(zhèn)長,你這輩子就在鄉(xiāng)鎮(zhèn)干吧!不然怪可惜的。”岳武哈哈一笑,說,“孫主任你還有這本事?那你給關書記看看?!标P振天瞪了岳武一眼,臉色有些難看。清風感到不對勁,問,“關書記好像不高興?”關振天長吁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來,說,“不瞞李科長,今天我可是給咱鎮(zhèn)里抹黑了。丟人??!”原來,關振天在下午的全縣經濟工作會議上被新來的楊副市長訓了一頓。楊副市長是從省經委下來掛職的,分管全市的經濟工作??h里召開經濟工作會議,本來可以不邀請市領導,但書記和縣長認為這也是展示本縣經濟實力的一個機會,就親自跑到市里把楊副市長請來,并在會議臨近結束時請他作重要講話。楊副市長要了一份全縣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的花名冊,說講不講話無所謂,主要是想借機和大家認識一下。楊副市長第一個就翻到了關振天的名字。楊副市長說誰是關振天?關振天連忙站起來。楊副市長打量他半天,說,“你這細皮嫩肉的,是鎮(zhèn)黨委書記?你在鄉(xiāng)里呆過嗎?被農村的太陽曬過嗎?知道一畝麥子打多少斤嗎?知道一畝地施多少斤復合肥嗎?”關振天說,“報告楊市長,我從小就細皮嫩肉,在27軍當了13年兵,又在鄉(xiāng)鎮(zhèn)摸爬滾打10多年,還是細皮嫩肉,我也沒辦法,黑不下來,粗不起來。另外,還要向領導匯報,為迎接省里計劃生育檢查,我已經在鎮(zhèn)里和村里堅持了20天,一次家也沒回過,這事可由鎮(zhèn)辦公室工作日志證明。還要向領導報告,我鎮(zhèn)今年小麥平均畝產是478.5公斤,全鎮(zhèn)63200畝小麥,總產量是30241200公斤。至于一畝地施多少復合肥,那要看地里種的是什么莊稼,如果是小麥,一畝地施一袋50公斤足夠,如果是大豆……”關振天還要說下去,旁邊的岳武拽住他的手,把他拉回座位上。楊副市長臉有些紅,說,“背數(shù)字只能說明你記性不差,不能說明你能力不差。據(jù)我在省城了解的情況,我們的鄉(xiāng)鎮(zhèn)主要領導干部中,有80%的人,80%的時間,是在鬼混中度過的。這是我們不能容忍的,容忍就是對人民群眾的犯罪,是對人民群眾的不尊重。我聽組織部的同志說,他們目前正在搞一個滿意度測評,是關于鄉(xiāng)鎮(zhèn)主官的,這是個好事!這個測評結果我是肯定要看的,我就是要看看,某些鄉(xiāng)鎮(zhèn)書記,你到底能得多少滿意票,群眾到底能給你打幾分。如果群眾不認可你,對你不滿意,對不起,即使你再能言善辯,我也要建議縣里拿掉你……”

        關振天說,“李科長你說說,這是副市長的水平嗎?他污辱我也就罷了,他竟然說80%的鄉(xiāng)鎮(zhèn)主要領導80%的時間是在鬼混!他自己沒下過鄉(xiāng)鎮(zhèn),就把坐在辦公室里聽到的故事拿過來說,這對我們公平嗎?我們的辛苦有誰知道?縣里知道嗎?不知道!書記和縣長只知道要數(shù)字,要成績,要穩(wěn)定,要發(fā)展,你累死也沒人安慰一句??h直單位只知道用手里的權換我們的笑臉和禮品,一點進貢不到,前功盡棄。村干部呢?也不理解,認為我們給他們壓的擔子太重,不近人情。老百姓更不理解了,好像他們得到的實惠全與我們鄉(xiāng)鎮(zhèn)干部無關。和你說句實話,有時喝多了酒,我就躲在被窩里哭,哭完了,抹一把眼淚,爬起來接著干。誰讓咱在這個位子上呢!不瞞你說,我和岳鎮(zhèn)長到現(xiàn)在還沒吃晚飯呢!省計劃生育檢查組明天肯定要到關廟來,其他鄉(xiāng)鎮(zhèn)都查完了,就差我們鎮(zhèn)了。我們過一會兒還要開一個黨委政府聯(lián)席會,再強調一下任務。明天早上5點鐘,全體人員要下到村里,把緊每一道關口。這個時候,一點差錯也不敢出??!”清風覺得心里沉甸甸的。楊副市長的看法,清風過去也有過,而且比他還偏激。很多人都把鄉(xiāng)鎮(zhèn)領導當作一個特殊的群體,認為他們是土皇帝,素質差,只知道撈取實惠,只知道對群眾吆五喝六,只知道耍威風。通過這幾年和他們的接觸,清風認識到,事情遠非如此簡單。別的不說,單就工作量而言,他們是超負荷的,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墒?,除了他們自己,有多少人能理解這些?岳武問,“李科長,楊副市長真會看你們的調查結果嗎?”清風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并且,岳武的話里似乎還有話,好像他和關振天的命運就在他李清風手里握著似的。清風站起來,向東方和孫紀點點頭,說我們該走了,關書記他們還有事。關振天連忙站起來,從書柜里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說,“我送送你們。”清風不讓,關振天堅持要送。岳武笑著說,“李科長,你就讓關書記表達一下關心吧!不然他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p>

        從旅館大門進來,穿過內院,上樓進屋,整個過程就像工兵探雷,需要時時小心腳下被東西絆著。關振天把塑料袋放到清風床頭,說,“一點小意思,各位領導別見笑?!鼻屣L把袋子塞回關振天手里,說,“關書記,你別讓我們?yōu)殡y?!标P振天打開袋子讓大家看,說,“就是幾條煙,另外還給袁科長準備了一點抹臉的,這么冷的天,咱們男同志還好對付,女同志會受不了的?!睆垨|方在一旁說,“李科長,關書記的心情咱也得理解?!鼻屣L只好和關振天握握手,說那就謝謝關書記了。送走了關振天,袁小靚把3條“蘭州”煙扔給3個男人,然后打開化妝品的包裝盒,禁不住贊嘆,“這書記還挺識貨的!純植物的SKINFOOD,韓國牌子?。 睂O紀打趣道,“比一條煙貴吧?”小靚說,“貴倒不貴,關鍵是一個男人能這么識貨,說明他是一個細膩的人,也可能是一個優(yōu)秀的人。這個系列的,特別適合皮膚白嫩的女孩子用?!睂O紀笑道,“袁科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天生麗質難自棄!”小靚問清風,“組長,咱這算不算受賄???”清風臉一寒。東方連忙說,“袁科長,你們交通局的同志是見過大世面的,怎么說話還沒俺鄉(xiāng)里人大氣?”小靚吐吐舌頭,回自己屋里去了。

        剩下的3個人,一時靜極,能聽到外面雪落的沙沙聲。東方拎著兩個開水瓶下去打了熱水,讓清風燙燙腳。清風說別忙睡,咱們把下午調查的情況碰一下。剛取出調查記錄本,就聽見小靚猛敲衛(wèi)生間的門。衛(wèi)生間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正在解大手。小靚氣憤地轉到這邊屋里來,說,“什么破旅館,衛(wèi)生間都男女混用,離老遠就聞見臭烘烘的?!睂O紀撇撇嘴說,“鎮(zhèn)政府的衛(wèi)生間干凈,你打著傘去吧!”小靚說,“你還別說,要不是下雪我早去了?!睂O紀說我給你講個發(fā)生在蘇聯(lián)時期的真實故事。在一次大會上,主持人突然說:下面請認為社會主義好的同志坐到會場左邊,認為資本主義好的同志坐到會場右邊。大部分人坐到了左邊,少數(shù)人坐到右邊,只有一個人坐在中間不動。主持人問,那位同志,你到底認為社會主義好還是資本主義好?回答:我認為社會主義好,但是我的生活像是資本主義。主持人慌忙說,那請您趕快坐到主席臺上來。孫紀說,“我感覺袁小靚同志將來肯定會坐上主席臺的?!毙§n扭身要走,說,“聽你說話,還以為你是出土文物呢!”清風喊住她,說咱們開個小會,談談下午的情況,再說說咱們的調查方法還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出來一個黑塔一般的男人,直著眼往這邊屋里瞅。小靚說我先去一下,晚飯吃壞了,鬧肚子了。你們可別關門,給我壯個膽。東方說,“我建議給其他組打個電話,了解一下人家的情況?!睂O紀也贊成。清風給第2組組長懷沙打了個電話。懷沙是市委組織部企業(yè)干部科科長,兩人平時玩得挺好。清風問懷沙調查了多少人,懷沙說已經調查了兩個行政村。清風吃了一驚,說這怎么可能?你們那幾個草包會有這樣的效率?懷沙說,“看看干的活就知道誰是草包了?!鼻屣L問懷沙用的什么方法。懷沙說,“咱們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除了勤奮還能有什么方法?”掛了電話,清風有些納悶。一般情況下,懷沙不會瞞他,但這次懷沙肯定沒說實話。小靚也回來了,大家一致認為事情沒這么簡單。清風就給老廉打了個電話,問他是否了解第2組的有關情況。老廉正在喝酒,舌頭有些硬。老廉說你等我喝完酒再說這事好不?清風說不行,必須現(xiàn)在就說。老廉說那我換個地方。斗酒聲很快消失了。老廉說,“老弟,你知道我和誰一起喝酒嗎?”清風說你那些狐朋狗友我一個也不認識。老廉說,“是老懷啊!剛才你給他打電話我都聽見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個高智商的人,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是個笨蛋。你住到小旅館里倒也能說得過去,可你還要在村里吃,還要走著去,還要一個一個調查,你到底要干什么?”清風說,“咱不是按紀律按要求做的嗎?”老廉怪笑了一聲,說,“我鄭重通報你,你們總共來了10個組,有8個組住在縣城里,就你和第7組的老牛有本事,非住在鎮(zhèn)上。老牛還沒你有本事,他是住在鎮(zhèn)政府院里的。人家那8個組全是鄉(xiāng)鎮(zhèn)的車接過去送回來,回到賓館先洗個熱水澡,然后才吃飯。你知道我這一桌陪了多少組嗎?3個組,還有3個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

        手機話筒音量很大,屋里的人全聽得到。奇怪的是三人都很安靜,不是面無表情的冷漠,也不是壓抑著的憤憤不平,而是一種充滿溫馨的安靜,是朱自清寫的那種一家人在冬夜里圍在爐邊吃白豆腐的充滿溫馨的安靜。清風問老廉知不知道懷沙他們采取了什么樣的調查方法。老廉又怪笑一聲說,“我告訴你吧!人家用的是召集法,開個座談會就搞掉一個自然村,4個人分頭開會,一個小時就搞掉一個行政村?!鼻屣L說,“在這種調查活動中,這種方法是不能采集到真實信息的!”老廉不耐煩地說,“兄弟?。≌鎸嵱袀€屁用!你以為你的真實是真正的真實嗎?能起到它應起的作用嗎?弄不好,你還會傷害好人的。如果你真按要求來做,我認為你愚蠢;如果你是為了你的副處級組織員,我認為你大可不必如此??傊痪湓挘瑳]必要,老弟!”

        掛了電話,清風心里不是滋味。張東方站起來給清風倒了杯水。孫紀掏出一支煙,放到清風唇間,給他點著火。小靚則擰了個熱毛巾遞給清風,讓他擦把臉。清風笑笑說,“你們想和平演變吧?”東方搖搖頭說,“老大,通過對比,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你是塊金子。和金子在一起早晚會變成金子的。所以我們決定,為變成金子而不改初衷?!睂O紀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瞼說,“我過去一直對組織部的人有成見,認為干部作風不好,是因為你們沒管理好。之所以沒管理好,是因為你們自身作風不好。今天我從組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錯誤。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老大?!鼻屣L苦笑,問小靚,“你準備怎么表演?”小靚說,“為了老大的貞潔,我愿意賠上這副腸胃。調查不結束,決不進臨川縣城?!鼻屣L說,“你們可別讓我太感動。我是軟心腸,為了讓你們和別人一樣過上小康生活,說不定明晚我就把你們帶到縣城住了。”3人一起搖頭,說,“千萬別去,藏污納垢之所,花天酒地最容易消磨人的意志,沒咱們兄弟姐妹在一起素凈。你要是可憐我們,咱明天就在鎮(zhèn)上找個澡堂子泡泡,驅驅寒氣?!?/p>

        夜里一點多,清風的手機響了一聲,收到一條信息,把他從睡夢中驚醒。自從父親去年夏夜突發(fā)心臟病,清風的手機就24小時開機。信息是小靚發(fā)來的:老大,能不能關心一下下級?。壳屣L回了一條:下級有什么需要關心的?小靚回:冷!清風心里“咚”地跳了一下,不敢再回了。小靚是去年秋末離的婚。她前夫是市報業(yè)集團有名的才子,隔三差五在報刊上發(fā)些散文,名氣比市長只大不小。小靚離婚的原因很簡單:才子和電視臺女主播合作了一檔節(jié)目,叫“你寫我說”,寫著說著,就寫說到床上去了。是小靚提出的離婚。才子不同意,說小靚是他的港灣,他偶爾遠航一次,心里最牽掛的還是港灣的溫暖。小靚說你娘港灣里更溫暖,滾你的蛋吧!市直單位的人都知道這段故事,清風也知道。清風還知道小靚因為這事影響了提拔,到現(xiàn)在還是副主任科員。不提拔的理由有些荒唐,交通局的一個副局長堅持說單身是緋聞的溫床,交通局本來就不太平,別再雪上加霜了。當然,這是內幕消息,小靚不知道。清風和交通局長老穆關系不錯,老穆喝多了酒,拽著清風的耳朵說的。清風不回信息,卻無法擋住小靚的信息:老大,你的膽子太小。晚上吃壞了肚子,你有藥嗎?清風取出一盒“瀉痢?!保胱寲|方或孫紀送過去,看兩人睡得熟,不忍心打擾,只好穿上衣服去敲小靚的門。小靚開了門,轉身鉆進了被窩。小靚的臉色有些蒼白,無精打采的。女人就是一泡水,一拉就什么都沒了。清風給小靚倒了一杯水,取出一片藥放到她手里。小靚喝了藥,說,“老大,我睡不著,咱們說說話吧!”清風掏出手機給她看,說你看看幾點了?趕緊睡,明天事很多。不待小靚回答,轉身出了門。清風坐回床上,已經睡意全無。

        次日晨,清風帶著3組全體人員剛走出旅館大門,就看到莊主任坐在一箱“淮河春”上打手機。關振天和岳武天沒亮就下到村里布置計生迎查工作去了,特地安排莊主任陪大家吃早飯。清風看看臉色蒼白的小靚,點點頭。雪停了,天仍然陰得厲害。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雪,刺得眼睛不舒服。老關正拿著一把掃帚,把院里院外的雪往一起掃,說等攢夠了就用雪把西墻的缺口堵起來。清風小時候家里窮,院墻倒了沒錢買材料堵,每年下雪時就砌個雪墻,有時幾天就化掉了,有時能多撐些日子。清風一直認為,沒有院墻的家不算家。所以清風小時候特別盼望下雪,雖然天寒地凍,畢竟有希望在等著。鎮(zhèn)食堂的早餐絕對超過三星級酒店的自助早餐,清風讓大家多吃些,午飯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吃上。今天安排的任務挺重,首先要把西劉的4個自然村調查完,然后去最遠的翟家行政村。昨天晚上已經商量好,為了提高效率,讓小吳的商務車一直跟著。西劉的4個自然村,一人盯一個,由小吳分別送過去。這樣就快了許多,不到11點鐘就完成了任務。東方和孫紀精神挺好,只是小靚臉色灰灰的,死活不愿意再獨擋一面。原來小靚肚子仍不消停,在村里拉了兩次。農村廁所衛(wèi)生條件可想而知,最可怕的是沒有門,說來人就來人。小靚走了兩次光,還被人家的狗嚇了個半死。清風說也好,咱就分3個組吧!小靚你看你跟誰一組?東方笑說小靚你和孫紀一組吧!小靚一瞪眼說,“我才不跟酸秀才一組,我就和老大一組。”

        按小吳的意思,先回鎮(zhèn)里吃午飯,然后再去翟家村。清風看時間還早,說咱現(xiàn)在就去翟家村!午飯好解決,就地找個小商店,買幾包方便面,再加上幾個茶葉蛋,經濟又衛(wèi)生。小吳看堅持不住,就邊開車邊打了幾個電話。清風聽出來,是打給翟家村支部書記柳龍的,好像是讓柳龍準備午飯。翟家村是全鎮(zhèn)最大的行政村,有7個自然村,將近8000人。大村果然有大村的氣派,村級活動場所竟然是一幢二層小樓,而且還裝修了。他們到后不到5分鐘,柳龍騎著一輛摩托車呼嘯著過來了。清風暗暗喝彩。這家伙身高約有一米八,不胖不瘦,標準的男人身材。臉長得棱角分明。特別是那雙眼睛,就像一泓秋天的泉水,冷峻而內蘊豐富。柳龍穿著一件褪色的藍大衣,一雙沾了泥的舊短皮靴使他平添了一些剽悍。柳龍?zhí)履ν熊?,和清風握了一下手,轉向小吳說,“早上不到5點就起床了,一點也不敢馬虎?!毙菃?,“走了?”柳龍點點頭。小靚問,“怎么計劃生育檢查這么重要?”東方接過話頭說,“你在市里哪知道鄉(xiāng)鎮(zhèn)和村里的苦。這種檢查,如果你這個縣在全省倒數(shù)前三名,那就要進籠子了,書記縣長一年之內不能調動,更不能提拔。如果連續(xù)兩年進籠子,書記縣長就地免職。如果哪個鄉(xiāng)鎮(zhèn)給縣里抹了黑,你想想書記和鎮(zhèn)長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這里面事很多,不是咱今天能探討得了的。”小吳笑著問清風,“李組長,你們上午調查時,有沒有一個字也不愿意說的?”清風點點頭。小吳說,“那都是村里為應付計劃生育檢查特意安排的,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說,那就什么也別說。沒想到這招用到你們身上了?!?/p>

        柳龍堅持找個飯店吃過飯再調查,說快12點了,這么冷的天,還是先暖和暖和吧!清風堅持在飯前查兩個村。東方把清風拉到一邊問,“老大你有沒有想過,咱是不是也學學第2組?”清風說,“那種開座談會的方法,在咱這種調查中是不能用的,用了肯定失真。”東方說,“我剛才給第8組一個熟人打了個電話,他們都采用這種方式,群眾對書記和鎮(zhèn)長的認知度很高,滿意率達到80%以上。”清風點頭道:“所以啊,這種方式不能用。”東方輕笑了一聲,說,“你是老大,按說我不該多操心。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咱繼續(xù)用老方法,即使村干部精心安排的村子,關振天和岳武的滿意率也不會超過40%。實話實說,這樣的數(shù)字有些冤枉他們,并沒有反映出真實情況。你也看到了,全鎮(zhèn)的‘村村通’公路都建起來了,有的村,比方這個翟家村,‘村村通’公路比其他村還寬出半米,達到了3.5米。就這一項,全市多少鄉(xiāng)鎮(zhèn)能做到?我工作的那個鄉(xiāng)鎮(zhèn),在全縣綜合評比中也能占到前七了,到現(xiàn)在連一米長的水泥路都沒建起來。這說明關書記不僅能干,還會干。就這一條水泥路,能折射出很多東西。為什么好多鄉(xiāng)鎮(zhèn)沒有?那些書記鎮(zhèn)長不想為老百姓修路?不想往自己臉上貼金?想!想得很!但光想有屁用,你得有本事有魄力,你得有辦法。還有,我最想說的是,別的組的做法會陷我們于不義,我們可能會把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書記的滿意度弄到全市倒數(shù)第一的位子上。老大,你想想,這是不是有些可怕?”清風知道東方是對的。一個滿意度,包含了多少矛盾,包含了多少誤會,又包含了多少原則與非原則的爭斗!清風說,“那就試一下吧!但只在翟家所在的這個自然村里試?!?/p>

        當清風讓柳龍召集人開會的時候,柳龍和小吳感到很驚訝,隨即露出欣喜的表情。這個表情告訴清風,柳龍和關振天的關系非同一般。“安排多少人?”柳龍問?!澳氵@個村有2000人多一點,你就找20多人吧,不要超過30人。盡可能多找些老黨員、老教師和老村干部、老退伍軍人?!绷堔k事效率很高,不到20分鐘就集合了近40人,并且大部分是50歲以上的男人。這種調查,有兩個方法可選:一是大家在一起說,一是分別談話,誰談完誰走。清風知道無論用哪種方法,結果肯定是一樣的。在柳龍召集人的時候,他已經把所有工作都做了。清風讓東方和孫紀發(fā)煙。關振天昨天送的煙,一人帶了兩包在身上。小會議室里充滿了刺鼻的煙草味和無所顧忌的咳嗽聲,讓清風想起小時候擠在生產隊的牛棚里聽老飼養(yǎng)員講故事的情景。清風知道第一個問題根本不用問,但他還是問了。清風問一位正大口吞吐香煙的老人,“老人家,你知道咱鎮(zhèn)的書記和鎮(zhèn)長是誰嗎?”老人嘿嘿一笑,露出兩排黑牙,“不知道書記和鎮(zhèn)長是誰,那我這50年的黨員不白當了?書記關振天,鎮(zhèn)長岳武。關書記是半年前調來的,40多歲,方臉,白白嫩嫩的?!睗M屋子人都笑了,說,“你這領導可別看他傻鳥就找他問,他精著呢!”清風也笑了,說,“那你給我舉幾件他們給群眾辦的實事吧!”老人說,“實事太多了??纯丛鄞蹇谶@條水泥路,看看咱的醫(yī)保本,看看咱村剛修好的水渠,再看看縣科技局在咱村蓋的科技書屋,哪一件不是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做的?沒有他們,能做到嗎?”一個50多歲的男人接過話頭說,“老翟這話說得對。就拿科技局在咱村建科技書屋這事來說,不是關書記一天8趟往科技局跑,不是差點把自己喝殘廢了,能跑來這明三暗五的大平房?能跑來這滿屋子的書?”柳龍點點頭說,“那場酒喝得真是天昏地暗??萍季謴埦珠L是個沒有底的酒罐子,不喝好就不簽字,反正給誰都是給,五六萬的資金啊,給誰都落人情。關書記喝得吐血,臉蒼白了一個月,差點毀了。”氣氛一時熱烈得很,讓人感覺不是在談關振天,而是在談焦裕祿。會開到這個時候,根本不需要主持了。東方和孫紀一人拿個本子,忙著問與會者的姓名,小靚則奮筆記錄,時不時地甩甩手。半個小時過去了,清風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又看看柳龍。柳龍一揮手說,“好了好了,散會。”大家便站起來往外走,有的特意過來和清風握握手。會議室大門外有個高坡,從會議室里能看到有不少人走到高坡的背面去,然后再拐回來。小靚拉了拉清風,讓他往高坡上看。清風說有什么看的?小靚讓他看仔細些。清風這才留意到,所有從高坡背面拐回來的人,手里都多出一包黃盒的香煙。清風走出大門,裝著找人,發(fā)現(xiàn)高坡背面一棵泡桐樹下站著村里的會計,胳膊下夾著幾條煙,正一人一盒地發(fā)。有的想要兩盒,被會計照屁股上踢了一腳,便笑著走開了。

        清風讓孫紀去買方便面,讓柳龍燒瓶開水,說就在會議室里燙方便面吃。柳龍的臉漲得通紅,說你看不起我,看我這個書記當?shù)酶C囊,沒飯給你吃?小吳在一旁幫腔,說,“柳書記當過38軍的偵察員,愛交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可全是插在自己身上?。∧阋浅苑奖忝?,他可能就一根繩把自己勒死了。”柳龍說,“我特意讓人準備了一點野貨,你們在城里輕易吃不到。別人去要不來,我現(xiàn)在就騎摩托車去拿?!比缓髮嬚f,“你先把幾位領導領到飯店去?!鼻屣L無奈,只好依從。幾個人剛在飯店坐下,柳龍已從外面進來,手里拎著一只拚命掙扎的花翎野雞和一只肥壯的野兔?!斑@季節(jié)野味少,”柳龍說,“我們村老柳海昨天守了一夜才逮到。看這兔子,足有六七斤,能燉一大鍋?!鼻屣L說,“算了,野物肉結實,不好燉,耽誤時間,還是留著你們吃吧!”柳龍說,“朋友吃了傳名,自己吃了填坑,這東西就是給貴客吃的。老板不會拾掇,我親手扒兔皮,要不了多大會兒?!笨粗埩嘀巴煤鸵半u到河坡去了,清風問小吳,“這柳書記多大年紀了?”小吳說,“35歲不到,關書記的愛將。聽說你們市委組織部近期要從村支書中招錄一批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柳書記正憋著勁要考呢!到時候,還得請李科長幫他一下。”清風知道這信息。全市五縣一區(qū),只招12人,名額少得可憐。按部長的說法,這是一種探索,不在乎人多人少。

        不到40分鐘,野味端上來了。清風一行加上小吳、柳龍和會計,一共7個人,把一張烏油油的方桌圍起來。野兔和野雞的香味把一個房間灌滿,又往外飄,與剛剛飄起的星星點點的雪花纏在一起。柳龍從桌下取出一只白色塑料酒桶,說這是本村人自己燒的高粱干酒,10斤,一點水沒摻。天冷,清風沒有阻止他。3兩的碗,一人倒了一碗,一桶酒就下去五分之一。野雞燒得有些咸。野兔味道挺正,但不爛,辣椒放得多了些,把小靚辣得直吸溜嘴。半碗酒下肚,小靚看看清風說,“老大,我有個問題想問問柳書記。”清風感到好笑,進了這調查組,好像都增強紀律性了。小靚端起酒碗和柳龍碰了一下,說,“我想問問你,怎么開會還帶發(fā)煙的?”柳龍愣了一下,看看會計,會計不好意思地笑笑。柳龍沉默了一下,說,“這個,簡單又復雜。說簡單,你一盒煙就把大家引來了。說復雜,你不給煙人家就不來。為什么不來?原因很多,這些原因加起來,夠咱研究3天3夜的。說群眾素質低也行,說群眾素質高,也能說過去。過去為啥一個廣播就把大家喊來了?現(xiàn)在為啥喊不來?啥都健全了,用不著你了。農業(yè)稅不收了,計劃生育不敢逮人了,不要出河工了,地里種啥你管不著了。說白了,你能卡住群眾的權力全沒了,當干部的就剩搞服務了,就是出義務工了。你服務不好還不行,人家會去告你,說你不作為,亂作為,胡作為。比方這開會,人家來是給你面子,不來也是正常,沒人規(guī)定村民必須開會。新形勢出新問題了,所以現(xiàn)在村干部難干,想盡辦法也干不好?!睂O紀問,“那你為啥還要當這個書記?”小吳插話道:“柳龍這個書記當?shù)暮蛣e的書記不一樣。柳書記是這個村的致富帶頭人,退伍回來就種藥材,然后在鎮(zhèn)上辦了個藥材飲片廠,光交的稅就夠鎮(zhèn)政府吃喝接待的。他不為經濟發(fā)愁,有時還掏錢資助公家。像村部那個二層小樓,就是柳書記自己出錢建的,算是送給村里的?!鼻屣L有些驚喜地說,“那你這個書記好當多了,不為錢發(fā)愁,很多事就好解決?!绷堈f,“我不唱高調,說要帶領大家共同致富什么的。但我敢保證,有用得著我的,我免費幫助。想到飲片廠打工的,我再不缺人手,也讓你進。想學技術的,我準備好茶水,一天3頓飯管著,你就在廠里盯著看,盯著學。你學了技術,就算在我廠旁邊開一家飲片廠,我也不反對,都富了我更省心。我之所以占著這個書記的位子,就是擔心別人干不好,弄得不像樣子。我啥都不圖,只要鎮(zhèn)里領導信任,只要群眾看得起我,認為我還有用,娶媳婦嫁閨女的能喊我過去充個人場,有解決不了的事,托我到處跑跑,哪怕倒貼錢,我也有勁。”說著話,一碗酒已經喝完。柳龍還要倒,清風堅決阻止了。一人一碗面條,吃了起身就走。剛走出門,被一個30出頭的女人攔住了去路。“我叫李桂,想找領導反映點問題?!迸苏f。

        柳龍有些氣惱地說,“人家領導下來是調查別的事,不是聽你反映那些不咸不淡的問題的?!崩罟鹫f,“只要是上邊來的領導,我都可以反映,你沒權捂我的嘴,也捂不住。”然后轉向清風說,“我知道你們是市里來的領導,我想反映一下我家地的事?!崩罟?年前舉家去新疆拾棉花,在那里一呆就是4年。去年聽說種地不但不交稅,一畝地還能補貼幾十塊錢,就返回來了。沒想到地早讓別人占了,要也要不回。到鎮(zhèn)里村里反映了多次,也沒個結果。清風問柳龍為什么不返還。柳龍說,“李組長你問問她為什么去新疆,是躲計劃生育去的!在家里生了兩個還不夠,又跑到新疆生了3個。全國人民都像她這樣,地球上就全是中國人了。她一家拍拍屁股走了,地撂荒了怎么辦?得找人種??!我們撅著屁股和人家商量半天,人家才愿意種,每年還要替她交農業(yè)稅。現(xiàn)在倒好,孩子生夠了,看種地不交稅還能得到補助,又跑回來了。人家替她種地的愿意還嗎?不愿意!剛得點甜頭就要吐出來,誰愿意?我們又要撅著屁股和人家商量。我們撅多少次屁股都可以,但你生了5個,得把計劃生育罰款交了吧?你交了罰款,我們拿其中一部分錢去安撫人家,這工作才有得做。你一分錢不掏,成天喊著要地,我給你屙去?”昨天在西劉村調查時,已經有人反映過這類問題,沒地種的,種別人地的,都委屈得什么似的。清風答應把這事向有關部門反映一下,看看能不能出臺個臨時性的規(guī)定。李桂還跟在后面不愿離開,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柳龍使了個眼色,會計連拽帶扯把她弄到飯店里去了。

        下午的調查仍分成3個組,采取個別走訪的辦法。清風這一組由柳龍陪著。天還沒黑,就把翟家村其他6個自然村調查完了。速度這么快,倒不是效率提高了,而是柳龍編的套子精致實用,你不鉆都不行。每個村子都出現(xiàn)了一群人聚在一起侃大山的情況,這些人看見調查組就主動往上靠。既然人家靠上來了,你不可能躲著,自然要調查。大家發(fā)言都很積極,不讓說還不行。自然是都很了解書記和鎮(zhèn)長,自然是都很了解他們辦的實事。在翟家行政村的調查,關振天和岳武幾乎得了滿分。到底是偵察兵出身,清風想,要是都像他這樣“做工作”,關振天和岳武的滿意率就升起來了。換一個角度看,也說明這個柳龍有些本事,能調動得起群眾。

        返回鎮(zhèn)里的路上,清風接到老廉電話,說按大組長老楊的安排,晚上要在縣城開個會,請各組組長參加。清風問他可不可以把人都帶去。老廉猶豫了一下,說你自己看著辦吧!清風要把大家都帶去,是想安排他們洗個澡。由于在寒風里不停地問話,大家的嗓子都啞了,公鴨一樣。身體最好的張東方也出現(xiàn)了腰酸背疼的情況。袁小靚更不用說了,腳上起了幾個泡,走路都困難了,加上拉肚子,成了典型的殘兵,再不燙個澡,戰(zhàn)斗力嚴重下降不說,還可能減員。清風讓小吳掉轉車頭直奔縣城。進了開會的酒店,頂頭碰見老廉。清風和老廉握了握手,讓他給安排地方洗澡,等開完會再一起吃個火鍋,燙燙腸胃。老廉嘿嘿笑著,拍了拍清風的肩,說兄弟你咋恁實誠呢?開個屁會啊!縣委領導想請大家吃個飯,就把組長都喊來了。你們10個組來了兩天了,縣委領導得有個表示??!不然,惹惱了你們,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主官都給調查得不像樣子,這面子上不好看,也沒法向市委交待??!清風笑了,說你這家伙比我實誠多了,連花褲頭都露出來了。又回頭看看東方、孫紀和小靚,問老廉怎么辦。老廉說一起吃吧,安排兩大桌呢!先吃后洗,干凈徹底。

        一個大包間里擺了兩張大桌子,大組長老楊和大部分小組長都來了,縣委任書記和副書記梁明也來了,正在“斗地主”,看到清風,都把牌甩了,說開始開始。酒是好酒,宴是好宴。剛開始大家還有些矜持,幾杯酒下肚,便開始摟肩套脖,口無遮攔了。平時非常謹慎的老楊也和任書記開起了玩笑,非要在飯后到任書記家探探路,說要不定期地去任書記家里幫忙。老廉敬了一圈酒,來到清風跟前說,“袁帥來了你知道不?”袁帥是市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因為要服務領導,這次民意調查沒下派。清風有些吃驚,問,“莫不是咱縣里要提拔干部了?”老廉點點頭說,“這是肯定的。另外,我從小道上聽說,你們市直這次也要動一批人。袁帥的考察組不愿意和大家攪在一起吃,怕影響不好,我給他們另外安排了一桌,部長陪著。一會兒我陪任書記他們過去敬酒,換部長回來。你得空兒也過去,問問你的事這次有沒有希望?!?/p>

        從去年年初開始,市委每月28號都要召開常委會,研究干部任用工作。今天21號了,現(xiàn)在考察,正好趕得上28號的常委會。清風一顆心驀地懸了起來,酒興全無,便一人來到休息室抽煙。一支煙沒抽完,就看見老廉陪著任書記他們出來。清風和任書記寒暄了幾句,同車來到另一家酒店。袁帥正和縣委組織部謝部長激戰(zhàn),看見任書記進來,連忙迎過來。任書記是酒場高手,不到10分鐘就把袁帥灌暈了,嚷嚷著要上衛(wèi)生間。清風說正好我也去,陪你。關上衛(wèi)生間的門,清風直截了當?shù)貑栐瑤涍@次部里有沒有人要提拔。清風和袁帥處了10多年,關系一直不錯。袁帥前年就提了副處級組織員,據(jù)說有可能到縣里當副書記。袁帥說有,部長向書記要了一個提拔名額,副處級組織員,據(jù)說還沒確定給誰。“你也知道部里的事,每次部里提拔人,不到開部務會的前一天是不會考察的?!鼻屣L算了一下,符合條件的科長有4個。清風說,“袁帥,你是了解的,在這4個科長中,我的資歷是排在第一的,我當科長4個月,懷沙才提拔的,另兩個更不用說了,全是一年以后的事。”袁帥打了個嗝,說,“資歷是重要參考,但不是唯一的參考。我提拔副處級組織員,靠的是資歷和工作。在我之后提拔的成科長,資歷能排第幾?工作又干得怎么樣?部長說了一句話:工作需要!不是照樣提拔了?”看清風有些心灰意冷,袁帥又說,“老楊帶你們這個大組,你可以一早一晚的問個安,接近一下??!”清風搖頭說,“適得其反的事不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痹瑤浝_衛(wèi)生間的門往外走,說,“時間不多了,好歹得想個辦法,等是等不來的?!弊叩讲蛷d門口,袁帥站住了,低聲問清風,“你調查的是關廟鎮(zhèn)吧!”清風點點頭。袁帥又問,“關振天和岳武的滿意度如何?”清風嘆了口氣說,“不大好。”袁帥想了一下,說,“有個事和你通個氣,這次他倆也是考察對象。建制鎮(zhèn)的主官就地提拔成副處級,是不上常委會的,部務會就批了,但還是要考察的,還是要向書記匯報的。你可別給人家留個尾巴,大家都不容易?!?/p>

        酒宴結束后,老廉拉著清風,說要給他們安排住處,在縣里溫暖一夜。清風征求東方和孫紀的意見,都說住在哪里無所謂。又問小靚,小靚笑瞇瞇地說,“革命戰(zhàn)士是塊磚,想往哪搬往哪搬。”清風請老廉安排兩個房間。老廉去了一趟總臺,回來說安排了3個房間,人家沒有3人間。又悄悄地說,“你要實在想要兩個房間也行,你和袁小靚住一個吧!”

        透透地洗了個澡,倒在松軟的床上,沐浴在空調的暖風里,清風感到從里到外的舒坦。已經10點多了。清風給老婆打了個電話,又給在省城上大學的女兒打了個電話,然后點了一支煙,開始認真想自己的事。線索有很多條,但每一條都經不住推敲。書到用時方恨少,關系也是這樣,想辦事時才感到人脈遠遠不能滿足需要。正在傷感,有人敲門,而且沒等回答就推門進來了。袁小靚臉紅撲撲的,與下午疲累中的小黃臉形成鮮明對比?!澳悴皇呛爸蹎幔吭趺床凰??”清風問。“元氣恢復了,想找個人陪著出去走走?!毙§n說?!澳_上的泡呢?”“用針挑掉了,沒事,我很堅強?!鼻屣L擺擺手說,“你去找孫紀吧!他年輕,再走個十里八里都沒事。”小靚拉住清風的胳膊,說,“我拖也要把你拖出去?!毙§n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年輕女人才可能有的體香。清風無奈,只好起身,跟在小靚后面走出來。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懷沙拎著一包東西進了對面的2號樓。小靚也看見了,指給清風看。懷沙是住在另外一家賓館的,晚飯時清風沒有看見他,還以為他不在。清風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安,就打電話問老廉2號樓里住著誰。老廉說最大的領導是老楊。小靚善解人意地問清風,“要不要去探個風?”不待清風回答,就鬼影一般閃進樓去,不到3分鐘又鬼影一般閃出來,說懷沙果然在老楊屋里。一陣風吹過來,把地面的雪粉刮起來,灑了清風一身,讓他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兩人在院里轉了一圈,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然后清風就要回屋。小靚說再轉一圈吧,和你一起散步的感覺真好。清風苦笑說,“為了你的感覺,我再痛苦一回吧。”小靚說我真想挽住你的胳膊。清風笑了一聲說,“那你挽??!”小靚說,“我不敢,不是為我自己不敢,而是怕連累你?!鼻屣L問,“你比我年輕得多,前途遠大,你不怕連累自己?”小靚搖頭道:“我還有什么前途?到現(xiàn)在連個主任科員都混不上?!鼻屣L有些明白了。小靚從衣袋里取出兩顆木糖醇,剝開一顆迅速塞到清風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顆。清風嘆了口氣說,“無功不受祿,說吧!想讓我做什么?”小靚“啪”地吹了個泡,說,“你怎么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同志想得這么庸俗?”清風說,“那就是我庸俗。算了,回屋?!毙§n嘿嘿笑了一聲,說,“老大,別生氣??!還真是有事求你。”小靚的想法很明確。市交通局空著兩個主任科員職數(shù),還空著一個科長的缺。小靚知道清風和交通局局長老穆關系很鐵,想請他和老穆說一下。小靚說其實我也不是一心想著那些位子,但如果提拔了比我資歷淺的、比我素質差的人,我會很難堪的,會在同事面前抬不起頭的。清風答應幫她說說,認為當科長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是正科實職,不好直接從副主任科員中提拔?!爸魅慰茊T也行?!毙§n說。清風點點頭說,“不就這點事嗎?值得你這樣耍心眼,讓我陪你繞兩圈啊?”

        第二天一早,清風把大家喊到自己房間,說自己有急事要辦,估計要到天黑才能回到鎮(zhèn)里,讓東方帶隊繼續(xù)調查。清風特別強調,不能再采取開座談會的方式,盡可能不讓村干部跟著。然后清風向老廉借了輛“現(xiàn)代”,匆匆忙忙趕到省城去了。清風已有兩個多月沒來省城了,上次來還是省委組織部開課題協(xié)調會的時候。省委組織部在省委大院6號樓。清風給處長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剛到,想去看看處長。處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聲音懶洋洋的,讓清風心里忽然沒了底,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勁隨風飄散了。處長一直對清風不錯。清風干了十來年科長,和處長打過很多交道。處長平時愛和市委組織部的科長們說一句話:你們有難處盡管找我,我可以直接和你們部長打招呼。清風是想起處長這句話才來的,清風不想驗證什么,但這句話對于他的確很重要。清風在省委附近一家超市轉了轉,決定買兩箱酒。高檔的買不起,低檔的拿不出手,就選了500多塊錢一箱的“淮河十年陳”。掏錢時,才發(fā)現(xiàn)皮包里屬于自己的錢只有700多,另外800是組里的補助費,不能亂花的。清風只好給老婆打電話,讓她往自己卡里打1000塊錢。清風把酒寄存在超市,帶著提貨單進了省委大院,轉彎抹角,來到處長辦公室。處長正在看書,《演講的藝術》。清風笑問,“處長是給哪個單位當演講評委吧?”處長苦笑說,“要是那樣,該多么幸福?。≡凼∥M織部最近要從我們這些處長中公開選拔一個副廳級巡視員,按照規(guī)定,要進行競選演說。我只好臨時抱佛腳,沒想到這佛腳還真不好抱,正愁呢!”清風簡單匯報了近期的工作,然后扭扭捏捏地把部里要提拔人,想請?zhí)庨L給部長打個招呼的意思表白了。處長有些為難,說,“你們那個部長,油鹽不進,見了我們省委組織部處長級的,帶理不理的,我心里沒底。其他地市的組織部長都比他好說話?!鼻屣L覺得自己就像一條進了水的小船,正一點一點沉下去。處長說,“招呼我肯定要打的,畢竟你是老科長,干了十來年了,論能力和資歷,在咱這一塊兒都是排在前頭的,不打這個招呼,我也不好意思。但效果我無法確定?!鼻屣L咧嘴笑笑,說,“正想和你匯報,以后咱這塊兒開會,我就不來了,派個代表就行了?!碧庨L驚訝地問,“為什么?”清風說,“處長你看看其他地市,所有的老科長都提拔了,有的出系統(tǒng)任職去了,有的解決副處級組織員了?,F(xiàn)在一開會,全是年輕人,襯著我這個老不進步的,覺得臉上不好看,還怕人家嘲笑咱不會來事,做人太本分?!碧庨L點頭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會議還是要參加的,別人來我還不放心?!碧庨L這里很熱鬧,隔幾分鐘就有人過來說事。清風起身說,“處長你忙,我不打攪了?!比〕瞿菑?zhí)嶝泦危瑠A到處長手邊的演講書里,說,“我對酒不了解,聽了他們的介紹才買的,不一定合你的口味?!碧庨L哈哈一笑,說,“如果我不答應幫你打招呼,是不是你就不準備把它拿出來了?”清風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處長嘆了口氣說,“你先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清風又跑到女兒學校,給她留了400塊錢生活費。女兒問他干什么來了。清風說開會。女兒撇撇嘴說,“騙鬼去吧!我媽和我說了,你是跑官來了。”清風有些不高興。這孩子,打小就對行政過敏,一提當官的就頭疼。清風在她大一時就勸她積極要求進步,先進學生會,再把黨入了,畢業(yè)時好考選派生,當公務員?,F(xiàn)在已經大二了,也沒見做成一件。清風想,我這也算跑官嗎?但不算跑官又算什么呢?清風有些頭疼,拍了拍女兒的小臉,轉身走了。

        清風回到鎮(zhèn)上時,已經下午4點多了,打東方的手機,東方說今天調查了兩個行政村,還有點掃尾工作,做好就回去。清風在旅館里躺了一會兒,正迷糊時,被一陣沙沙的聲音吵醒了。起身看看,原來下起了漫天大雪。早上就預告有大到暴雪,現(xiàn)在終于下下來了。清風有些擔心,這么大的雪,如果下一夜,路上行車就會非常困難,調查進度就會受影響。正想著手機響了,是關振天打來的,問他在哪兒,說袁帥來了,能不能去陪一下。袁帥肯定是來考察關振天和岳武的。清風擔心節(jié)外生枝,想回避,但關振天既然說了,不去也不合適,便決定去打個招呼就走人。關振天正在鎮(zhèn)政府大院里站著,打著一把紅紅的小傘,在漫天大雪里顯得有些滑稽??匆娗屣L,迎過來,指指自己的辦公室,說袁主任他們正找人談話呢,中層班子談得差不多了。然后又問清風應該怎么準備晚飯,袁帥喜歡吃什么。清風說你什么都不要準備,他不會在你這里吃,就給他們準備點土特產,像板雞什么的。關振天點點頭說,“組織部同志的素質,是所有單位中最高的。我不是恭維你們,是真心話。有很多單位,你不安排到位,人家會張嘴要的。”清風笑道:“你這也是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關振天說,“進步不進步還不好說呢,干了這么多年行政,到了關鍵時候,心里還是不安泰。”清風轉移了話題說,“聽說弟妹搟的面葉特別好吃,有機會一定要嘗嘗?!闭f著,忽見大門口進來幾個老人,有打傘的,有頂著化肥袋子的,腳步蹣跚,卻精神十足。關振天臉色變了,忙給莊嚴打電話,讓他立即過來。莊嚴還沒來,老人已來到跟前。關振天硬著頭皮迎上去。走在最前面的老人說,“關書記,我們今天不找你?!标P振天尷尬地笑笑說,“老李,你是建國初期的老黨員,老村干,你不找我,我照樣熱情接待?!崩侠钫f,“難得鎮(zhèn)領導還能記得我是老黨員、老村干,有你這句話,心里舒坦多了?!睅讉€老人七嘴八舌地說,“光舒坦有個鳥用,能當飯吃啊!”莊嚴跑過來了,說,“我喊你們爹行不行?你們明天再來行不行?今天實在忙,別再添亂了。”老李撂下臉子說,“莊主任,你一不下鄉(xiāng),二不會客,你忙個屁。不就是市里來人考察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嗎?放心,我們不會壞領導的事。我們找市調查組的李組長說話?!鼻屣L連忙迎上去說,“我就是調查組的李清風。”關振天對莊嚴說,“趕緊的,請大家去你屋。”清風說,“大家來找我,就是我的客,還是到我住的地方去吧?!标P振天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說,“你看,你還沒見到袁主任就……”清風在他耳邊悄聲說,“你不希望袁主任看到這么多老人在大院里吧?”關振天感動地點點頭。

        清風打開房門,給幾個老人每人點了一支煙、倒了一杯水。老李說,“昨天聽人說,市里來的調查組就住在這里,我還不信。不是親眼看見,不敢信??!”一位眉毛發(fā)白的老人說,“30年前,劉成良當縣長的時候,在咱這鎮(zhèn)上住過3天,就是住的小店?,F(xiàn)在你再問問老關,他這小店開了15年了,有沒有住過一個市里的干部?有沒有住過一個縣里的干部?別說李組長這樣的大官,一般工作人員也沒住過?!崩侠罱o清風介紹,“這是老袁?!庇忠灰唤榻B:老趙、老關、小老關、張大名、王老海。介紹到最后一個時說,“這是柳成林,外號柳大蛋?!睅讉€人哈哈大笑。柳成林把煙灰往老李身上彈,說,“你個李小妖,我又沒拿大蛋欺負你,你騷個什么勁?!崩馅w笑著給清風解釋,“柳成林20多歲就當支部書記,沒日沒夜地干,累得掉了小腸氣,蛋就大了起來,到現(xiàn)在也沒好?!绷闪终f,“好不了啦,前幾天向醫(yī)生打聽了,說可以動手術,但不一定能動好,還要花兩三萬塊錢手術費。”清風認識一個老中醫(yī),祖?zhèn)髦涡∧c氣,就把地址和電話號碼寫給老柳,讓他去試試,說我再給他打個電話,可以免一部分費用。小老關插話道:“這病是給政府干活累出來的,按說政府早多少年就應該給免費治療。”清風不好表態(tài),只好賠著笑。老李說,“我們今天來找李組長,就是想反映一下我們這些老家伙的待遇問題?!?/p>

        幾天來,清風數(shù)次強調要多找老黨員和老村干了解情況,但由于種種原因,和他們面對面談話的機會很少。來的幾個人分屬5個行政村,都是建國初期就為黨工作的老黨員、老村干,有的70年代退下來,有的80年代退下來,老李是90年代才退下來的,一直干到70多歲。退下來以后,政府沒有任何生活補貼。這些人有的干工作落下病根,有的只顧干工作,家里一貧如洗,也有的得罪過人。退下來后一直生活得不如意。老李說,“這么多年了,我們沒向政府提過任何要求,不想給領導添麻煩。干部退休了,工人退休了,都有工資,還能報銷醫(yī)療費。再不濟的,也能交個社會保險,有碗飯吃。我們呢?什么也沒有,連句暖心的話也沒有。我們等恁些年,等來了什么?李組長你調查幾天了,你留意沒有,村里房子最差的,過得最苦的,就是我們這些退下來的老干部、老黨員。我們向鎮(zhèn)里反映過,他們說不是他們的事,是縣里的事。到縣里反映,又說是越級上訪。算了,不能給政府抹黑,咱回來。聽說你們來了,作風樸素,訪貧問苦的,我們幾個就串聯(lián)了一下,過來和你說說話,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就給更大的領導帶個話。還解決不了,我們就在家曬太陽。雪天沒太陽,我們就在屋里烤火,抽個老葉子煙?!边@方面的情況,清風了解一些??h區(qū)以前也出臺過有關措施,想給老黨員、老村干提供一些經濟補助,但操作起來有難度,一直沒落實。清風去年曾和市委政研室合作,搞過一次有關情況的調研。全市共有60歲以上的老黨員36000人,65歲以上的老黨員25000人,而70歲以上的老黨員僅有18000人。如果給60歲以上的老黨員一人一天補助一塊錢,一年需要將近1300萬。而如果補助65歲以上的老黨員,同樣的標準,需要900萬。平均下來,每個縣區(qū)一年花不到200萬。200萬對于年財政收入7個多億的縣來說,是九牛一毛。而對于那些老人來說,不只是溫暖,還能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清風想不通這些縣區(qū)的大員怎么這么笨,他們拿著上千萬人民幣在路邊做雜七雜八的燈箱廣告,在離城10里的地方安裝無數(shù)高架路燈,在省電視臺甚至中央電視臺要那1000萬塊錢十幾秒鐘的效果,卻不愿拿出200萬為農村老黨員們做些實事,買下這么多老人的口碑。他們沒意識到,這些口碑才是真正的廣告。清風曾把調研情況向部領導作專題匯報。部領導有同感,也想做,但部里沒錢,部里只有不到100萬的黨費,全部拿出來也不夠,況且,怎么可能全拿出來?要做就得動員縣區(qū)拿錢??h區(qū)在干部任用上很聽市委組織部的話,但在這些出錢的項目上卻吝嗇得很。他們會說,你給65歲以上的老黨員補貼,60歲到65歲那一批人怎么辦?不能人為地制造矛盾??!全給?那得多少錢?我們經濟建設花錢的項目多得很,經濟上去了再說吧!部領導說,“現(xiàn)在反映還不是太強烈,先放一下吧!”清風把補貼60歲以上老黨員這筆賬給老李他們算了一下。清風沒有別的目的,只想和大家探討一下這種辦法行不行,有沒有更好的辦法。老李唏噓了一番,說這個數(shù)字太大,太厲害。咱只想到每人補貼個幾百塊錢并不多,沒想到放到全縣數(shù)字會這么大,放到全市更厲害!幾個老人面面相覷,把清風看得鼻子發(fā)酸?!斑@要是蓋學校,得蓋多少?得幾十所吧?”柳成林問。清風想,有人用這些錢出國考察,借學習的名義去發(fā)達地區(qū)旅游,去包賠開發(fā)成商業(yè)街的耕地,去運回上訪的群眾,也不會拿去建學校的。清風不想許愿,他答應調查結束后一定代他們好好反映一下,爭取解決。其實清風也明白,這些老人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和他說說話,而不是指望解決多少問題。

        清風狠吸了一口煙,把心里的疑惑說了出來:為什么群眾對鎮(zhèn)領導持這么冷漠的態(tài)度?有些群眾明明認識鎮(zhèn)領導,偏偏說從沒聽說過。為什么群眾對村干部持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從劉金和柳龍那里,清風已經了解到一些原因,但總覺得不完整,有些片面。柳成林一拍腿,說,“你還真問到根子上了。群眾對鎮(zhèn)領導冷漠,原因不多,就3條。第一條,他不了解鎮(zhèn)領導,不了解,就不想說,連名字都不想說;第二條,煩。一個6萬多人的鎮(zhèn),外欠賬有上千萬,卻買了好幾部車,整天開著嘀嘀嘀的。鎮(zhèn)里存在的問題多不多?多!你們這幾天肯定了解到不少。這些問題不解決,卻天天搞一些像計劃生育這樣假大空的事。另外,鎮(zhèn)里的七站八所經常吃拿卡要,把形象弄壞了。別管是誰弄的,都得算到你書記和鎮(zhèn)長頭上。就拿治安來說,老百姓天天丟東西,有幾個去報案的?為啥不報?怕看那些公安的死娘臉,他們認為你去報案就是求他辦事。第三條,不怕你。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不犯法,現(xiàn)在你不敢咋著我。過去不行,過去你在家坐著不動都可能被逮到派出所關幾天,放出來時,嘴里說著誤會,還照樣朝你腚上踢一腳?,F(xiàn)在你無緣無故關人試試?保不定找個記者寫你一家伙。”老李接過話頭說,“我再補充一點,現(xiàn)在鎮(zhèn)里也做了不少好事,但老百姓不算在你頭上,認為是胡總書記壓著你頭皮才做的,不是主動做的。關鍵是早些年把形象搞壞了,一時半會兒拐不過來彎?!鼻屣L點點頭問,“群眾該了解村干部啊,怎么也抵觸呢?”老關咳嗽一聲說,“越了解就越抵觸。村干部是鎮(zhèn)里的傳話筒,素質差,帶著大家致富的本事也差。有時還想顯擺一下,仗著上級仗著門頭大搞點不正當。群眾能喜歡嗎?你別看見面招呼得熱乎的,背過身就罵咧!”清風說,“我覺得這里面有誤會。其實都想把事情做好,包括群眾,也想和政府配合好,但有些環(huán)節(jié)出問題后,沒能及時溝通。”老李點點頭說,“溝通這事,群眾不行。群眾要是找干部溝通,還以為你上訪呢!其實上訪還真就是一種溝通,但干部怕?。∷?,只能干部主動來溝通,還得會溝通。你半年不來一次,來了還坐著小車子,誰聽你?誰信你?還是那句話,要不是親眼看見李組長你們住在這樣的地方,我們才不會和你掏心窩子呢!”說著話,天色完全黑下來了,但地面是亮的,那是厚厚的一層雪。大雪已經減弱了勢頭,風仍然猛刮著,把雪粉從地上卷起來,打出刷刷一片響。關振天打來電話,說袁主任要走,李組長你替我留一下客吧!然后把電話交給袁帥。清風知道袁帥不會住下,仍然讓了兩句。袁帥說,“飯是不能在這里吃的。晚上還得準備材料,明天上午要匯報。說不準哪天你和懷沙也得臨時回去,考察結束就該開部務會了?!睊炝穗娫?,清風看到老人們都站起來要走,就堅持留他們吃飯,說自己請客。大家都笑,說,“你這領導太好了,就像30年前的劉成良。”清風問,“劉成良現(xiàn)在該退休了吧?”老李搖搖頭說,“能退就好了——死了!有一次下鄉(xiāng)出了車禍,一輛小車把他撞得飛起一丈多高,沒搶救成。他騎的是自行車,要是他在小車上坐著,哪能出這事?”清風覺得脊梁后面發(fā)冷,許多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送走了幾位老人,清風在院子里轉了轉,看見西邊院墻倒掉的四五米已經被老關用雪堵嚴了。那四五米雪墻有兩米高,在微弱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微白的光,令清風想起小時候自己家的雪墻。清風問正在廚房燒開水的老關,說你那截雪墻能撐幾天啊?天一熱不就化了?老關說,“得幾天化不了呢!再說化了就說明天氣暖和了,暖和了不好嗎?”正說著話,張東方的電話打了過來,說已經回來了,小吳直接把他們拉到鎮(zhèn)政府食堂去了,問清風怎么辦。清風說能怎么辦,吃吧!我也過去。

        早上起來,雪仍然下著,只是有些漫不經心,隨時要停似的。清風嗓子疼得厲害,估計是這幾天說話太多的緣故。東方和孫紀也一樣,嗓子嘶啞干疼。清風到鎮(zhèn)上的小藥店買了一些胖大海、甘草和枸杞,一人杯子里放幾顆。到鎮(zhèn)食堂吃早飯時,沒見關振天,莊嚴說他天沒亮就出去了。借著吃飯的空兒,幾個人碰了一下情況,感到任務還是重得很。孫紀提議把幾種方法混雜著用,不然即使任務完成了,人也累病了。清風仍然不同意,說情況越來越熟悉,效率也會越來越高。剛要上車,關振天打來電話,問清風能不能歇半天,他想帶大家到鎮(zhèn)里幾家較好的企業(yè)轉轉。時間再緊,人家的好意也不能拂,并且清風也想趁機了解一下鎮(zhèn)里工商業(yè)的情況。關振天和岳武在袁村的一家養(yǎng)牛場等著他們。養(yǎng)牛場建在“村村通”公路邊上,老遠就能聞見牛棚里散發(fā)出的味道。小靚有些皺眉,清風卻很興奮。小時候常在牛棚里玩,還偷吃牛飼料,幫飼養(yǎng)員打牛虻,清風對牛棚有一種割舍不去的情結。關振天和岳武帶著大家在場里轉了一圈,把清風轉得嘖嘖稱贊。聽關振天說這樣規(guī)模的養(yǎng)牛場全鎮(zhèn)有十來家,清風更加驚奇,對關振天的好感增加了很多。關振天又讓場主把經營情況介紹了一下。場主說感謝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如果沒有他們大力幫助,我這養(yǎng)牛場的無息貸款下不來,這幾百頭牛全得餓死。關振天笑笑說,“你是個干事的人,如果你是為了套取貸款才辦這個養(yǎng)牛場的,我能看得出來?!鼻f嚴在旁插話說,“有不少想套無息貸款的人找到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說只要鎮(zhèn)里肯幫忙,廠子辦成后分給他們紅利,即使倒閉了也照舊分。書記和鎮(zhèn)長硬是沒答應?!标P振天搖搖頭說,“不是我不喜歡錢,我是怕那種錢扎手。有人曾經給我送過兩萬塊錢,求我辦事。我當著他的面算了一筆賬。我今年40歲出頭,活到75歲,目標不算高吧?我還可以領到70多萬塊錢的工資。拿了你這兩萬,我極可能失去那70多萬,不合算。另外,我的孩子會因此在人前抬不起頭,更不合算,禍及子孫了!所以,你是在害我。你害我,我能要你的錢嗎?我能給你辦事嗎?”大家一起鼓掌,清風想,這家伙倒真是個明白人!

        又看了幾家面粉廠和養(yǎng)豬場,就到了中午。關振天問莊嚴在哪兒吃飯,莊嚴說安排好了,在馬家農民風味小院。關振天征求清風的意見。清風說農家小院好,多少年沒吃過真正的農家飯了。兩部車子不一會兒就把大家?guī)У揭粋€占地足有50畝的大院子。院門是用杉木條釘起來的,門頭用麥秸包扎著,上拴一塊兩米長的原色木板,寫著“馬家農民風味小院”8個黑色行草大字。大家先在院子里遛了一圈,走馬觀花地看了看綠色菜畦、魚塘、鵪鶉房等,然后來到一間叫苦菜花的起脊房子前。漂亮的女老板迎過來,把大家?guī)У轿堇?。一張碩大的原色木桌、七八條長凳把清風帶回了自己的童年時代。女老板讓人上了一盤炒黃豆、一盤爆玉米花,沏了一壺六安瓜片,然后把菜單放到關振天面前。關振天輕車熟路地點了幾個菜,然后問,“花兒,元寶雞長多大了?那幾只土老鱉能吃了吧?”叫花兒的女老板笑著說,“元寶雞都長到小斤把了,能吃了。最大的老鱉有2斤多,前幾天來了幾個客人,非要吃,我說你們給1000塊錢我也不賣,這是關書記家養(yǎng)的。”岳武笑著說,“你這是敗壞關書記形象!在你這里養(yǎng)老鱉,虧你想得出?!被▋阂贿吔o岳武加水,一邊說,“這是體現(xiàn)關書記對我們工商戶的關心?。 标P振天笑了說,“你們這農家小院,哪兒都土得到位,就是女老板一點也不土,雖然名字叫花兒,我聽著怎么像是叫章子怡啊!”大家都笑,說人家那是出口的,關書記你還想嘗嘗出口轉內銷的味道?。坎灰粫?,菜上來了,當真是土得到位。紅燜泥鰍、油炸躥條、串燒羊舌、荷葉菱角粉、椒鹽知了、土蛋地衣、干烤鵪鶉、鹵豬臉,清一色的本色本味。關振天說咱喝點酒吧!天冷,促進血液循環(huán)。兩個司機很快抱來兩小壇酒。關振天用一只白鐵小酒提,在每人面前的黑釉小土碗里注了兩次,說正好二兩。酒色赭紅,表面似乎結了一層酒皮。清風嘗了一點,醇厚,略甜,有酒勁而沒有辛辣的酒味。岳武說,“李科長你肯定沒喝過這酒,你喝了以后嗓子肯定就不疼了?!鼻f嚴說,“這是關書記自家泡的關家秘釀,上可美容潤嗓,下可滋陰壯陽,只是不能喝多,半斤就行了?!标P振天舉杯敬大家,一口喝下去一半,說,“李科長你別聽小莊貧。我這酒,最主要的功效是治嗓子疼。配料簡單,農家燒的干糧食酒,65度以上的,放入9月成熟的本地小紫葡萄,加上冰糖,泡一個月,待葡萄全漂上來,葡萄紅從下洇到上,就可以喝了。咱鄉(xiāng)鎮(zhèn)干部什么苦都能受,就是嗓子啞了沒法受。匯報工作,安排工作,上傳下達,全靠一條嗓子。工作緊的時候,20多個人,15個壞了嗓子,工作耽誤了不說,看著讓人心疼,不忍心使喚。所以我就找一個老中醫(yī)要了這個方子,好用?,F(xiàn)在倒好,嗓子好的時候也要喝這酒,弄得我供不應求了。好在便宜得很,不然我這幾個工資還真不夠他們喝的?!鼻屣L有些佩服關振天,這家伙,會從讓人意想不到的角度關心下級,精明。元寶雞是最后端上來的??粗匠?,吃到嘴里有一種饞饞的肉香,說不出來的美妙。小靚問莊嚴這雞為什么叫元寶雞。莊嚴說,“一是它長得小巧,兩頭翹,像元寶;二是它長得慢,金貴得像元寶。”小靚不信,說,“城里兩歲的土公雞才12塊錢一斤,它再金貴能貴到哪里去?”莊嚴說,“這雞不論斤稱,大小都150塊錢一只?!标P振天打斷他,說小莊你說這些做什么?吃東西講個特色就行了。清風在心里算了一下,這盆元寶雞,最少有3只,也就是說,至少400多塊錢。這雞加上那盆野生甲魚湯,800塊錢都打不住。

        飯快吃好時,關振天接了個電話,臉色突然變了?!瓣P營出事了!”他轉向岳武,“咱得趕緊趕過去?!比缓笠庾R到自己失態(tài)了,向清風擠出一絲笑說,“李組長,讓小莊陪你們慢吃,我們有點急事要辦。”清風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說,“你們忙去吧!我們一會兒也要開始了。另外,說句不見外的話,有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說?!标P振天猶豫了一下說,“市水務局在關營村搞的自來水試點出了點問題,省電視臺的人來了,正在那兒拍,說是材料低劣,技術低劣,技術人員態(tài)度惡劣,勞民傷財。要是播出來,唉!反正挺麻煩?!鼻屣L有些不解,問,“水務局的試點,礙你們什么事?具體事務都是他們操辦的,曝光也是曝他們?!标P振天苦笑道:“這項試點工程是我用一場大醉換來的,和水務局牛局長喝了30杯酒,人家才答應在這里試點的。機械和材料全是免費的,安裝也免費,村民只需付很少的水費就能喝到安全放心的自來水。這是好事,但一不留神就會變成壞事。以前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我們認為是人家的事,雖然在我們地皮上,但與我們關系不大。沒想到,結果我們被當主角推出來了,人家反而一點責任沒有?!鼻屣L把關振天拉到一邊,小聲說,“我有同學在省電視臺,負點小責,如果需要,你就和我說。”關振天緊緊地握了握清風的手,說了聲,謝謝。

        下午5點多,清風還沒回到鎮(zhèn)上,就接到關振天打來的電話,說事情有些棘手,市水務局果然把矛盾轉移到了鎮(zhèn)里,問清風能不能陪他去一趟省城,找一下電視臺的同學。清風說可以。關振天帶車過來,接了清風直奔省城。省城正在飄彌天大雪,城市淹沒在無邊的銀白里。清風和關振天趕到時,已是夜里11點了。清風提前打了同學電話,讓他找個小飯館等著。同學是記者部主任,官不大,但管的都是狠角。同學說你就笨吧,小飯館有這么晚不關門的嗎?這個時候開門的全是夜總會酒吧什么的。你倒會替人家省錢??!清風說那就去酒吧,最好的酒吧,喝完這家去那家。同學說你們就直奔我家來吧,我什么酒沒喝過,稀罕你那幾杯?關振天找了家通宵超市,買了兩箱“五糧液”,到了同學家。3個人碰了一下情況,都感到有些好笑。市水務局在全市選了30個鄉(xiāng)鎮(zhèn)搞自來水試點,一個鎮(zhèn)選一個村,共30個村,分兩批施工。關廟鎮(zhèn)的關營村是第一批,施工一個月,毛病不斷,不是管子破了,就是機械出了故障,弄得村里到處水嘰嘰的,就是自來水龍頭不出水。有幾個村民給省電視臺打電話,說水務局有人偷工減料,勞民傷財。省電視臺正準備做一期這類題材的專題片,就派人過來了。問題大部分出在水管上,埋得太淺,有的地方用嘴吹吹土,就能看見水管。加上質量差,非常容易損壞。為什么埋這么淺?水務局讓找施工隊,說這是施工問題。施工隊說工錢給得低,不淺不夠本。為什么給得低?施工隊說其中一部分工錢被鎮(zhèn)里截留了。鎮(zhèn)里為什么截留呢?施工隊解釋,因為鎮(zhèn)里某位領導想讓他親戚的施工隊干,水務局沒同意,鎮(zhèn)領導就懷恨在心。電視臺的人問關振天,“你們怎么能因私廢公呢?截留是違規(guī)的?!标P振天笑了,說他們一方交錢,一方施工,錢怎么會繞個彎從鎮(zhèn)里過呢?不從鎮(zhèn)里過,我們怎么截留?施工隊又爆料,說鎮(zhèn)里跟我們要地盤費,如果不給,就不讓施工。關振天說誰要的,你指出來,查實后我立即開除他。再說了,就你那幾個小錢,我關廟鎮(zhèn)還真沒看在眼里。電視臺的人問,“那你們主動配合了嗎?”關振天說沒有,插不上手??!電視臺的人說,“人家是來給你們做好事的,怎么不主動配合一下呢?你們是否知道,村民還存在故意毀壞水管的現(xiàn)象,還有偷盜水管和機械部件的現(xiàn)象!這是不是與你們社會治安不好有關呢?為什么社會治安不好呢?因為你們不重視!沒把民生工程當回事,你們這是不關心群眾利益!你們不知道群眾利益無小事嗎?”電視臺的人最后說,“我們不是法官,只是輿論監(jiān)督。我們也不會下結論,只是想把這個采訪過程播出來,讓觀眾給個說法,絕無褒貶的意思,就當是個社會觀察吧!”同學笑著對清風說,“采訪是技術活兒,技巧性很強,沾住了不掉肉也得脫層皮?!比缓蟠蛄藗€電話,說臺里忙得不得了,你們還有閑心在鄉(xiāng)下呆著?回來吧!差旅費我給報銷,再多加些補助,畢竟是下鄉(xiāng)了嘛!放下電話,同學說行了,不采訪了,采過的也不編了,你看滿意不?關振天感動得眼淚差點流出來,說,“差旅費和補助由我們鎮(zhèn)來付,我這就安排他們送過去?!蓖瑢W笑了,說關書記真是個明白人,爽快人。

        從同學家出來,關振天坐在車上給莊嚴打了個電話,讓他明天一早送5000塊錢到省電視臺采訪組,千萬別耽誤了。清風有些感慨,說,“這么個小事件就搞掉你萬把塊錢,這一年要是出幾個事,你還真負擔不起?!标P振天苦笑著說,“去年一年出了5件這樣的事,全是花錢抹平的。你想啊,我這6萬多人,6萬多條心,能不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嗎?出了事全是鎮(zhèn)里的責任,所有的屎盆都得扣在書記和鎮(zhèn)長頭上。不瞞你說,我成天提心吊膽的怕出事。這官帽是紙糊的,一陣小風都能吹破?!痹谘┑乩锢@了半個城,找了一家三星級賓館,關振天要給清風開個單間,清風不同意,堅持開一個3人間。關振天進門就開空調,然后讓司機去買些鹵菜,跑再遠也要買回來,順便把車上的泡酒拿來。司機出去半小時,買回幾斤豬蹄和基圍蝦,散發(fā)著濃濃的麻辣味。3人坐在寫字臺邊,一陣急吃猛喝,不到10分鐘就干掉了斤把酒,鹵菜也吃了一半。清風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身上的寒氣跑得差不多了,也舒服多了。關振天給清風倒了半茶杯酒,自己也倒了半茶杯,說,“只顧填肚子,到現(xiàn)在還沒來得及說聲謝。李組長,我敬你一杯?!鼻屣L抿了一口說,“舉手之勞,有什么好謝的。況且,我看你這個書記當?shù)脡蛐量嗟模瑤湍阋幌乱彩菓摰?。”關振天眼圈一紅,嘆了口氣說,“一個老領導和我說過,一個人的成功,是多種因素造成的。他送我一副對聯(lián):先天聰明,后天努力,老天幫忙;高人指點,貴人相助,小人監(jiān)督。橫批是:天人合一。我今天遇到了兩種人,一是貴人,你是,你同學也是;二是小人,就關營村這件事,里邊不定有多少小人。”清風不由慨嘆地連說精辟。關振天又說,“當了這個書記,每時每刻都坐在針尖上。你不能后退,不然自己都會罵自己是孬種;你不退,就得一直被針尖頂著屁股。說到實惠,有。抽煙不用自己買,喝酒不用自己買。但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意義?這不是愁吃愁穿的年代了。與這點實惠相比,付出的太多了,有些還是不能說出口的犧牲。比如說兩年前,我想把山東的一家面粉廠招商過來。人家老板說,要我去,行,但你得入股。不多,10萬。人家的意思我明白得很,是要用我的錢拴住我自己,別坑了人家。我真入股了。我知道這樣做不對,紀檢委查下來是要處分的。但不這樣做人家又不來,我別無選擇。我自己只有5萬,又借了5萬。人家來了,干得紅紅火火,一年能交1000萬的利稅,把方圓100公里以內的小麥價格抬高了3分錢。國家受益,群眾受益,而我呢?那紅利我敢要???我讓老板把我那份紅利捐給殘疾人基金會了。我再盡心盡力,總會有失誤的時候,還是那句老話:人在江湖飄,早晚得挨刀;人在江湖走,早晚得失手。那個時候,誰會記得我的好?”清風唏噓了一番說,“據(jù)我所知,縣里對你的工作總體上是肯定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群眾對你的評價?”關振天點點頭說,“想過,怎么能不想?我設想的理想的評價是:他工作干得不錯,人品不錯,有愛心,他是個好書記。但我知道群眾不可能給我這個評價,在他們眼里,我不是一個好帶頭人。我把這個設想當作一個目標,要求自己越走越近,絕對不能漸行漸遠。”清風說,“我已經調查幾天了,你就不想問我群眾對你的認知度和滿意度到底如何?”關振天猛喝了一口酒,看著清風說,“想問但我不能問。而且,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清風也猛喝了一口酒,“咔哧”咬碎了一塊骨頭,什么也沒說?!拔抑?,”關振天說,“滿意度不會高。并且我還知道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調查對象得到的滿意度都不低。這事用不著我去打聽,早有人告訴我了,但我絕不會要求你幫我,真的不會。有幾個行政村的書記和村長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已經安排群眾了,讓我放心。我什么都沒說,無論是真安排還是假安排,都不往深處想,也不會制止他們,更不會主動要求他們安排。莊嚴背著我給他們打過電話,我也沒阻止他。順其自然吧?!鼻屣L覺得有些對不起關振天,走到窗前,拉開厚厚的窗簾。在賓館院內微弱的燈光照射下,能看到雪還在下,雖然紛紛揚揚,卻是悄無聲息。

        部辦公室打來電話,要求清風火速趕回去。清風問是不是部機關要提拔人,開始考察了?辦公室說不知道。清風給懷沙打電話,懷沙說他沒接到通知,清風就明白與提拔無關了。臨走前,清風安排孫紀根據(jù)在關廟鎮(zhèn)的調查活動寫一篇調研報告,去下一個鄉(xiāng)鎮(zhèn)前要把提綱列出來。清風向關振天借了一輛車,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市里。令清風感到驚訝的是,在城郊的一家加油站里,他看到了懷沙。懷沙站在一輛“現(xiàn)代”旁邊,正在給車加油。開展調查活動以來,懷沙有些神秘,神龍一般。清風沒有喊他,直接去了部里。袁帥正在寫材料,看到他,向部長室指了指,說部長召見,剛才還催問你回來了沒有?清風輕輕敲了敲部長室的門,里面沒有動靜。清風推門進去,看見部長正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部長指指對面的椅子,看看他說,“你一點沒瘦???看來鄉(xiāng)下的條件還是不錯的?!鼻屣L笑著說,“粗糧養(yǎng)人,粗糧養(yǎng)人?!辈块L問,“你這個組是調查關振天和岳武的嗎?”清風說是。部長又問,“怎么樣?”清風愣了一下,一時鬧不清他問的意思。部長有些不耐煩地說,“數(shù)字怎么樣?”清風遲疑了一下說,“數(shù)字不大理想,人卻是不錯。”部長說,“人不錯,數(shù)字怎么會不理想呢?是不是你的調查方法不對???再說,人怎么樣不是由你說的,是考察組的事,是袁帥的事,你只要告訴我數(shù)字就行了?!鼻屣L說,“據(jù)目前的不完全統(tǒng)計,群眾中認識、知道關振天和岳武的,應該是在30%左右;對他們的工作表示滿意和比較滿意的,也將近30%?!薄斑@么低?不會是你們調查得不準吧?”部長皺皺眉。“絕對沒問題?!薄敖y(tǒng)計不會出錯吧?”“核了好幾遍?!薄罢{查完了?”“還有四個行政村沒來得及調查?!薄澳蔷捅M快調查完,盡快把完整的數(shù)字報給我。怎么辦事這么拖拉!”部長的聲音有些尖,聲音尖的時候,就表示他不滿意。清風說我會盡快。然后清風問,“不是說這次調查僅是了解基層干部隊伍建設情況,不作人事參考嗎?”部長愣了一下說,“我說過作人事參考了嗎?”清風撇了撇嘴,轉身往外走。部長喊住他說,“你和省委組織部梁處長關系不錯??!”清風臉紅了一下說,“梁處長挺關心我的?!辈块L“嗯”了一聲說,“這人挺有意思,聽說在競爭副廳級巡視員呢!我看啊,難!”然后擺了擺手。

        清風惦記著部機關提拔人的事,就到辦公室找袁帥打探。袁帥屋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中等身材,臉方方的,似曾相識。袁帥把門關上,向清風介紹,“這是關主任,市委辦公室關主任。”清風恍然,一直聽說市委辦公室有個副主任叫關嘯天,總是對不上號。關嘯天站起來和清風握手,說,“久仰李才子大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鼻屣L謙虛了一下,看不好談事,就向袁帥告辭。袁帥拉住他說,“關主任來這里,就是要我邀一下你,在一起吃頓飯,咱就定在晚上吧!晚上能多喝些酒,盡興?!鼻屣L說,“關廟鎮(zhèn)那邊太忙,部長喊我回來,就是想要完整準確的數(shù)字,我得立刻趕回去完成任務?!标P嘯天精神一振,問,“是要群眾滿意度的數(shù)字嗎?”清風有些詫異,問,“關主任怎么知道是這事?”袁帥笑笑,給清風倒了一杯水,說,“有件事你還不知道,關主任弟弟就是關振天書記啊!”清風恍然大悟,立即意識到關嘯天請他吃飯的目的。清風說,“振天不錯,振天表現(xiàn)得確實不錯。”關嘯天笑著說,“振天表現(xiàn)得如何,還不全靠老弟你一句話?你一句話可以定他的終身啊!”清風說關主任你真會抬舉人,我一個小科長,自己的終身都定不了,哪有能力定別人的終身?袁帥把清風拉到隔壁的檔案室,說,“咱弟兄倆也是多年的感情了,有話我就直說了。這個關主任在市里可是樹大根深啊。關振天提拔副處的事,按說是順理成章的,不會有什么枝枝蔓蔓,偏偏這個時候部里搞了個群眾滿意度調查,又偏偏咱市委書記挺重視這個調查,說,既然查了,就要把結果用起來,滿意度低的不考慮提拔。書記說的話,兩個月以后就忘了,但是眼下這一批要提拔的人,得用這個尺子量??!偏偏關主任的弟弟就撞上了。書記雖然沒給具體標準,說低于哪個數(shù)字就不給提拔,但如果太低,部長肯定不敢放他一馬。這個低與不低,就取決于你?!鼻屣L說,“老兄,這低與不低,是來源于群眾,不是來源于我??!”袁帥皺皺眉說,“人家懷沙能讓他的調查對象達到85%以上的滿意度,你為什么就不可以?你還有幾個村沒調查,換個方法調查,不就把數(shù)字拉上去了?能達到50%也行啊!”清風有些奇怪,兩眼直盯著袁帥問,“你怎么知道他現(xiàn)在的群眾滿意度會低于50%?”袁帥冷笑了一聲說,“我不但知道低于50%,我還知道連30%都沒到,對吧?”清風愣了,看著袁帥冷冷的眼神,大腦一片空白。袁帥說,“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家伙,你竟然調查出這么糟糕的結果,為什么?”清風喃喃道,“游戲規(guī)則如此,我有什么辦法!”袁帥在屋里踱了一圈,站到清風面前,聲音低低地說,“你也應該耳聞過這個關嘯天的手段,他影響不了市委書記,但肯定能影響咱部長。你自己也在關鍵時刻,副處級組織員還在牛蛋上懸著呢!做好了,雙喜臨門,做不好,炮打雙燈!”

        清風回到關廟鎮(zhèn)已是下午5點多了,張東方、孫紀和小靚已經從村里回來了,正坐在旅館里閑聊。張東方從床里側取出一個黑塑料袋,說劉集鎮(zhèn)趙書記來過了,歡迎咱們盡快到他們那里調查,還留下這些東西。清風看著幾斤鐵觀音茶,心里膈膈應應地不舒服。清風說都把手機關了,我?guī)銈兿吗^子去。孫紀說,“人家莊主任還在鎮(zhèn)食堂等咱們呢!說今天晚上有烤野兔。”清風說,“你不怕那東西吃了不消化?”帶頭關了手機,把大家領到鎮(zhèn)西頭一家臟兮兮的飯館,要了幾個菜,兩瓶酒,悶頭喝了起來。兩瓶酒喝完,清風站起來,說要去解個手,不料腿有些不聽使喚,沒走兩步,“撲通”一聲栽倒了。

        清風從醉酒中醒來時已經半夜了,頭疼欲裂,口渴得很。昏黃的燈光下,床沿上坐著袁小靚。仔細看看,原來自己躺在小靚屋里。“醒了?”小靚把一杯加了白糖的開水遞到他手里。清風欠欠身,胃里一陣翻騰。小靚說你別動,我來喂你。清風擺手,問,“我怎么在你屋里?”小靚說,“我讓他們把你扶到我屋里的,那兩個男人哪會照顧人,我的床也舒服些?!薄澳闳グ褨|方喊來,讓他扶我回去?!鼻屣L說。小靚站起來,走了一步,站住了,說,“如果只是扶你回去,我就可以了?!鼻屣L強忍住反胃,坐起身來。小靚忙為他穿上鞋,然后把自己的脖子偎過來,把清風的一只手臂搭上去?!罢嫦M闾焯旌茸怼!毙§n說。清風覺得無法回答,就裝作沒聽見。東方正在床上看書,見小靚扶清風回來,連忙跳下床,幫小靚把清風安置好。小靚又回到自己房里把水杯拿過來,囑咐了東方幾句,才有些不舍地走了。東方看看熟睡的孫紀,悄聲說,“老大,你和我共苦,我很感動。但不能以影響你和人家同甘為代價??!”清風苦笑著小聲說,“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說實話?!睎|方嘻嘻笑了,坐到清風床沿上說,“老大,你今天有點邪門。這點小酒就把你打倒了,還要我說實話,我什么時候不說實話了?”清風正色道:“咱們初步統(tǒng)計出的那些數(shù)字,已經泄漏出去了?!睎|方吃驚地站了起來,說,“不會吧?”清風說,“千真萬確,我在市里了解到的。”東方說,“你不會懷疑是我吧?”清風搖頭道:“正因為不懷疑你我才和你說。你判斷一下,可能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東方想了一下說,“統(tǒng)計的時候,也就是在紙上畫了畫,而且事后就燒了。除非是咱們自己人說出去了?!薄罢l?”“反正不是我?!薄拔乙呀浾f過了,我不會懷疑你。”東方嘆了一口氣說,“老大,我不敢懷疑任何人,但是,我敢這樣下結論,我和孫紀犯不上把這事往外說,我們圖什么???而且我們也夠不到市里的人。市直單位的公務員,我總共才認識5個,還得算上你和袁小靚。”清風長吁了一口氣,說好吧,先睡吧!東方倒頭就睡了,清風卻睡不著,摸出手機給市交通局局長老穆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里?老穆氣呼呼地說,“我在我老婆的被窩里。你小子打電話也不看看時間,這個時候吵人,缺德?。 鼻屣L連忙道歉。老穆有些不習慣,說,“你也學會道歉了?肯定是有事求我吧?”清風說,“老哥真善解人意。事不多,就一件。你們局里那個袁小靚,這次下鄉(xiāng)調查和我一組。我看這姑娘表現(xiàn)還真不錯,我想……”老穆尖叫一聲,說,“你該不會被她給迷上了吧?這時候打電話說這事?是不是人家在你旁邊躺著逼著你打電話啊?”清風說,“你們壓抑優(yōu)秀人才也不對啊,有機會給人拔一下啊!”老穆沉默了半晌,說,“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給我打電話說這事,我一點也不驚訝,頂多是你被腐蝕了?!鼻屣L連忙問,“還有別人嗎?”老穆說,“有?!鼻屣L說,“關嘯天?”老穆“嗯”了一聲說,“正是。所以,我現(xiàn)在得正兒八經地對待這件事,我還真不敢提拔她,弄兩個重量級的人物和我說這事,在她看來,是下了雙保險。她就沒設身處地想想我的感受。這樣的人物,我要是給她提拔了,把她弄到重要崗位上來,誰能管得住她?到時候,局里干部職工都會罵我的!”清風一陣反胃,“哇”地吐了一口。

        陸續(xù)有消息傳來,大部分調查組已經完成了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調查任務,有的轉戰(zhàn)到第二個鄉(xiāng)鎮(zhèn)去了,有的回家休息,準備下周再戰(zhàn)。大組長老楊帶著老廉專門過來一趟,了解清風這一組的進度,然后問清風要不要抽人支援?清風拒絕了。為了加快進度,清風請鎮(zhèn)食堂把早飯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這樣,6點半就可以從鎮(zhèn)里出發(fā)了。周六上午11點半,調查全部結束。清風剛回到鎮(zhèn)里,袁帥打來電話,讓他當天下午一定要把關振天和岳武的滿意度調查結果反饋給部長。在鎮(zhèn)食堂吃過午飯,清風把幾個人召集起來,在旅館里開了個會,要求一個小時內把數(shù)字統(tǒng)計出來。張東方向清風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后來到走道里。東方悄聲說,“老大,這數(shù)字一統(tǒng)計出來,就是板上釘釘,沒法動了。你有沒有什么特別要求?”清風說,“我這幾天一直在考慮這事,結論是必須實事求是,滿意率再低,哪怕不到10%,也不更改一點,即使是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也要100%準確?!睎|方說,“我和孫紀都在縣里工作,干到副科級就到頭了。你在市里,前途遠大,要處理的關系也比較復雜。按說不該我提醒你,但是這幾天來,我真把你當老大了,兄弟提醒哥一聲也是正常的?!鼻屣L拍拍東方的肩,說謝謝兄弟,你的情義我心領了。臨進門前,東方又問了一句,“老大,要不要把某人支開?總要留點余地吧?”清風說,“既然決定了,支開做什么?”

        東方、孫紀、小靚在屋里統(tǒng)計調查結果的時候,清風站在窗前,默默地抽著煙,向下看著那截四五米長的雪墻。雪已經停了,溫度回升了一些,雪墻似乎有消融的跡象。清風忽然覺得,這雪墻像是一張白白的小嘴,在那里講著一個故事。是什么故事呢?清風想,是了,這雪墻講的是關振天的故事,是關振天和劉金的故事,和柳龍的故事,和王二梅的故事,和李桂的故事;是劉金和王二梅的故事;是柳龍和李桂的故事;也是李老和柳成林他們的故事。清風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沒有了緊張不安,沒有了掛念,沒有了困惑不解,就像女兒接到高校通知書時他的心情一樣。手機響了,是懷沙打來的,問他這邊進度如何,滿意率怎么樣?清風說已經結束了,滿意率還可以。懷沙笑了一聲,說可以就好。然后袁帥的電話打了過來,問他準備怎么報結果。清風說,“如實報?!痹瑤洺聊艘粫?,什么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東方走到他身邊,說結果出來了,已經核了3遍。清風轉過身來,看見幾個人神色有些暗淡,眼神都有些焦慮。清風接過東方遞過來的紙,上面寫著:關廟鎮(zhèn)總人口:63566人。按1%比例,走訪643人。知道書記名字的,228人,占總數(shù)的35.46%;知道鎮(zhèn)長姓名的,221人,占總數(shù)的34.37%。對書記的工作表示滿意的180人,較滿意和基本滿意的5人,合并占總數(shù)的28.78%;對鎮(zhèn)長的工作表示滿意的175人,較滿意和基本滿意的7人,合并占總數(shù)的28.31%。清風悄悄地嘆了口氣,說就這樣吧!你們收拾東西,和老板結賬,然后到鎮(zhèn)里告別。清風來到樓下的院子里,掏出手機給部長打電話。兩只雞在他腿邊歡叫著找食,還有老關沒送走的那兩條狗,已經把清風當作了自己人,在院子的西南角向他搖尾巴。清風把統(tǒng)計的數(shù)字向部長匯報了。部長沉默了一下,問,“統(tǒng)計過程真的不會出錯?”清風肯定地回答了。部長說,“這個,還不是太急,你們再核對一下吧!晚上6點鐘以前給我電話?!鼻屣L說,“我們已經核了3遍,而且明天我會帶回去一份正式的文字說明,上面有我們組4個人的簽名?!鼻屣L以為部長會繼續(xù)說點什么,但部長什么也沒說,掛了電話。

        東方從樓上下來,找到店老板老關,讓他把房錢和其他有關的費用結一下。老關嘿嘿笑了,說你們當大領導的就是實誠,一是一,二是二。莊主任早把賬結了,房錢、新被子、新枕頭、新拖鞋,全結了,你們放心吧!東方不同意,說這怎么行?我們有補助的。老關說,“你們能在我店里住一個星期,是我的榮譽。就算鎮(zhèn)里不結,我也會免的?!鼻屣L說,“東方你給莊主任打個電話,讓他過來,咱們把錢直接交給他。”老關嘿嘿笑著說,“我想跟領導提個要求,能不能讓我跟你們一起照個相?我要把照片掛起來,這是我的榮譽獎狀啊!”清風說照相可以,千萬別掛出來。然后喊孫紀和小靚下來。老關趕忙跑出去找照相的。合影剛拍好,莊嚴跑進來,說哪能讓你們結賬!這要說出去我們還怎么在外邊混???任憑清風怎么解釋,莊嚴只是不答應。清風無奈,只好作罷。然后問關振天在不在,想去告?zhèn)€別。莊嚴說,“建那些‘村村通’公路,采取的是‘三個一點’的辦法:縣里給一點,鎮(zhèn)里籌一點,群眾拿一點??h里的一點至今沒落實下來,關書記和岳鎮(zhèn)長中午到縣交通局請客,已經喝吐了。剛才打電話過來,讓我無論如何得把你們留住,晚上在縣城吃頓飯,鄭重其事請你們一場?!鼻屣L感到不好意思,剛給部長打過電話,這飯還真沒法吃。清風說既然結束了,客走東家安,我們就回去了。莊嚴說這可不行,今天你就是命令我,我也不能放你們走。商務車很快就過來,咱馬上就去縣里,找個地點喝喝茶,洗洗澡,然后喝杯酒,再給你們每人帶幾只板雞,再讓車把你們送回家。清風看莊嚴很堅決,只好答應了。清風答應的時候,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

        關振天和岳武來到清風他們所在的酒店時,臉色仍紅紅的,腳步似乎還有些不穩(wěn)。關振天手一揮,讓莊嚴點菜,點最好的菜。莊嚴請示喝什么酒。關振天說我從自己家里帶的五糧液。小吳很快把一箱五糧液搬進來,箱體有些舊,是十年的陳酒。清風有些坐不住,就跑出去撒了泡尿,然后找了個空房間,讓服務員把關振天喊過來?!瓣P書記,我比你大兩歲,今天就喊你兄弟了?!鼻屣L說,“兄弟,你沒必要安排這一場,你讓當哥的心里不安?!标P振天說,“他們喊你老大,我也喊你老大。我佩服你,老大。你這一走,不知多少年才能再碰見。你也知道,我不會去找你,你也不會來找我,只有靠碰了。所以,今天我必須隆重地和你告?zhèn)€別?!鼻屣L咬咬牙,說,“兄弟,有句話我還是和你說了吧!這次,關于你和岳鎮(zhèn)長的調查,結果不怎么好,滿意度不高,我也如實反饋了。這件事極有可能影響到你,我在這里提前說一聲對不起了。”清風從衣兜里掏出那張紙,放到關振天面前。關振天把紙重新塞進清風衣兜里說,“你能掏出來放在我面前,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你沒有對不起我的,我還得感謝你呢!為了我的事,你拋妻別子的,吃了很多苦,還幫了我不少忙,我必須感謝你。我真的好長時間沒碰到過老大你這樣的人了,我不是事事都贊成你,但我佩服你。”清風點點頭說,“你還是看看吧,心里有個數(shù),在以后的工作中也可以作個參考。”關振天搖搖頭說,“我喊你老大,就得對你說實話,這個數(shù)字我已經知道了?!鼻屣L愣了一下,一時無語。關振天握了握清風的手說,“這事你別怪我,信息是從市里傳過來的?!本坪鹊煤鼙M興,真把一箱五糧液喝完了。但清風心里一直不靜,他擔心關振天的事,擔心岳武的事,也擔心自己的事。酒喝完的時候,清風也倒了。

        回家的路上,醉酒的清風接到袁帥的電話,通知他明天上午到部里開全體人員會,明天下午開部務會。清風酒醒了一半,心臟猛地跳了幾下,像被誰狠拽了一把。清風輕聲問袁帥,“明天上午的會,是不是部機關要提拔人了?”袁帥說是。清風又問,“知道是誰嗎?”袁帥遲疑了半晌,才低聲說,“是懷沙?!比缓笥盅a充了一句,“明天上午開會前,部長會逐個和科長談話,如果有想法,可以和他說?!鼻屣L忽然哈哈笑起來,把袁帥嚇了一跳。清風說,“老袁?。〉降资悄阌字?,還是你以為我幼稚?明天上午開會前和他說,有個鳥用??!我又說個鳥?。 ?/p>

        第二天下午,清風坐在部會議室里,看著袁帥放在他面前的提請部務會討論的提拔重用人員名單,感到悲喜交集。懷沙任市委組織部副處級組織員,關振天任關廟鎮(zhèn)副縣級黨委書記。清風沒看到對岳武的提拔。暖氣開得很足,清風盯著關振天的名字,心里也感到一絲暖意。他不愿去猜測那些自己不知道的情節(jié),只要關振天能精彩起來就行。清風想,有關的,無關的,到此為止吧!

        在坐車去劉集鎮(zhèn)的路上,清風問孫紀關廟鎮(zhèn)的調查報告提綱寫好沒有。孫紀把一沓16開的紙放在他面前,不只是提綱,還有大部分調查報告正文。孫紀不愧是教委教研室出身,圍繞關廟鎮(zhèn)主官滿意度調查中存在的問題,作了深刻的剖析,語言精辟,觀點獨特,極富感染力。清風指著“對策與建議”的標題問孫紀,“這一塊怎么是空白?”孫紀說,“我查了大量資料,發(fā)現(xiàn)很多看似很好的辦法以前都提出過,都試過,但實際效果都不理想。如果羅列在這里,沒有意義,不羅列,只好是空白。”清風說你就不能自己想出幾條來?孫紀說,“你想??!”清風真的靠在座位上,開始認真想這個問題。車快到劉集鎮(zhèn)時,沒想出來一條自己滿意的。雪停了,地面上的積雪也化了。天仍然陰著,路邊的枯樹顯得顏色更深了。田野里的麥子還沒到旺盛的時候,像秋季營養(yǎng)不足的韭菜。偶爾幾只斑鳩驀地劃空飛過,幾片羽毛飄落下來,讓人重溫下雪時的感覺。只有在房頂上才能找到更多的雪的痕跡,但已經不再給人白白的晃眼的感覺。清風看著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雪,想,老關家的那截雪墻,不知道化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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