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她偷偷愛慕的人是眾人避之不及的不詳之人,不顧娘親反對,她用拜師做借口死皮賴臉住進(jìn)他家中,至此展開啼笑皆非的奴役生涯。但是奇怪的事情就這么來了。最一開始,的確是她要強留在他身邊的,可后來她卻漸漸有了被囚禁的錯覺。事情背后真相究竟是……
一、
李彎彎被凍醒了。
她從雪地里爬起,見身后不到十丈的地方是處高聳入天的崖壁,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為什么不是睡在房里。
聽聞近郊鬧鬼,蹩腳捉鬼師李彎彎連夜出動,誰料興沖沖入山后卻連個鬼影都沒見著,昨夜大雪,下山時腳下不慎一滑,她整個人就如同滾雪球般滾了下去……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完成她的“處女捉”呢?再這樣下去,就連閻懷景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比不上啊——少女百般憂傷地對天長嘆了口氣。
這個被李彎彎放在心尖兒上的閻懷景,以擅降鬼術(shù)聞名,紫瞳白發(fā),常年以半張青鬼面具示人,是鎮(zhèn)上百姓口里的“鬼子”。
以貌取人,三人成虎,就連李娘徐氏發(fā)現(xiàn)她曾偷偷給閻懷景送雁肉入藥后,都將她綁起來狠抽了一頓,明言禁止二人往來。
李彎彎淚流成河。天大的冤枉啊——莫說往來了,閻懷景壓根就不知道她的存在好不好!
也正因為她偷偷注意了他那么久,才發(fā)現(xiàn)了閻懷景不為人知的一面,他那顆和阿爹無異的大仁大愛之心,直叫她暗暗傾佩,如果自己好好與娘親說說,娘親能否體諒,又能否理解她滿得早已要溢出來的仰慕之情?
最終下定決心去找閻懷景前,李彎彎繞道去了徐氏的早點攤。
李爹死后,徐氏就靠賣早點將李彎彎拉扯大,含辛茹苦自不必說。昨日她偷跑出去,暈在山里又一夜不歸,真不知道這次回家后竹片要抽斷幾根,思及此,李彎彎不禁打了個寒顫,遠(yuǎn)遠(yuǎn)叫了聲“娘——”。
徐氏正在生火,手下動作突然頓了頓,繼而裝作沒聽見般回到桌前繼續(xù)揉面。李彎彎又軟著嗓子叫了幾聲,徐氏依舊置若罔聞,她看娘親多半還在氣頭上,便也不好再討沒趣。
去往鎮(zhèn)西,街尾干瘦梧桐樹后就是閻懷景的宅子,略顯陳舊的小院,沒有半點生氣,檐下零星吊著幾只干瘦的熏雁。
李彎彎忐忑地立在院前,噓著嗓子道:“請、請問——有人在家嗎?”。
半晌無人應(yīng)答,見院門未關(guān),李彎彎干脆壯著膽子邁步進(jìn)去,去到屋前正欲抬手敲門,但聞老木門“吱嘎”一聲響,從里面被人拉了開來。
二、
草藥清香襲面而來,三千雪發(fā)松散束在一側(cè),男子身形雖然高大,離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人是出奇的清瘦,再往上,令人畏懼的丑陋青鬼面具下,那雙紫玉般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著李彎彎傻乎乎的臉。
坊間傳言“閻羅之子”身帶陰戾,令人不寒而栗,而最初,李彎彎正是折服在這股桀驁不馴之下,殊不知近距離體驗后,當(dāng)真不同凡響。
李彎彎笑得有些局促:“冒昧叨擾,我是……”
“出——去——”
簡短有力的兩個字,從身著莊重黑袍男子口中平淡道出,卻仿佛帶著千鈞力量,迎面擊打而來!
李彎彎被無形掌風(fēng)逼得連連后退,沖出一丈遠(yuǎn)才狼狽停下,未幾,她滿是狂喜跪倒:“閻大哥在上!受我一拜!今日不請自來,但愿閻大哥不嫌我資質(zhì)平平,往后能讓我跟身邊學(xué)個一二,替天行道,捉鬼除魔!”
“捉鬼?”閻懷景攏了攏披風(fēng),古怪瞥了李彎彎一眼,“你捉鬼?”
李彎彎硬著頭皮膝行幾步:“閻大哥與生俱來靈力不凡,不是我輩能夠比擬,我自知天資愚笨,但事在人為,只要往后閻大哥肯帶著我……”
“嘴倒是挺甜。有點意思?!遍悜丫按驍嗬顝潖澋墓ЬS,旋即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卻是絲毫沒有收留她的意思。
眼見情況直轉(zhuǎn)而下,李彎彎大步?jīng)_上前,又被猛合上的門扇撞了一鼻子灰。
“閻大哥!你怎么說走就走了?。 崩顝潖澝团拈T喊,“閻大哥你倒是給開開門?。∧懵犖艺f完??!”
但這次任憑李彎彎喊破喉嚨,屋里再無一點動靜。
林彎彎素來信奉天道酬勤,所以凡事都不畏難,一如此刻——既然打定主意纏住閻懷景,就沒有再退縮的道理。
從天光大亮一直嚎到月朗星稀,李彎彎一下說可憐她自小沒了爹,和爹約定好成為捉鬼師的夙愿也因無人相助一直無法實現(xiàn),一下又說她是真心崇拜閻懷景,心甘情愿來做跟班,任他驅(qū)使。
見以上各種說法都不起作用,李彎彎終于不要面皮嚎道:“閻大哥!我好歹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大哥你怎么能這么不懂得憐香惜玉呢!當(dāng)苦力也好,丫鬟也好,怎么樣閻大哥也不吃虧?。∠茸屛疫M(jìn)屋啊,再這樣下去我就凍死了!”
話音剛落,房門被猛地拉開,黑袍男子似笑非笑:“凍死?你還怕凍死?”
閻懷景居高臨下,半張青鬼面具在夜色中顯露猙獰,而李彎彎抱膝坐在石階上含淚仰望時,偏偏只覺得他英氣逼人,氣度不凡。
“我現(xiàn)在去睡覺,你要再敢弄出一點動靜,小心我對你不客氣?!遍悜丫把院喴赓W,說完后門也不關(guān),徑直往里屋走去。
“閻、閻大哥,那我……睡在哪里?”
“隨便你!”內(nèi)室傳來一聲吼。
李彎彎縮了縮脖子,就坡下驢溜進(jìn)了房,小心翼翼合上大門。
不多時,內(nèi)室火光滅了,偶爾傳來衣料窸窣和幾陣壓抑的咳嗽,最后一切歸于平靜。
不敢相信閻懷景真的收留了自己,李彎彎興奮得原地直蹦,環(huán)顧四周時發(fā)現(xiàn)點著燈的桌上攤著本寫了一半的書冊。
好奇湊進(jìn)探看,發(fā)現(xiàn)那竟是閻懷景經(jīng)手案件的記錄——什么地方,什么案子,鬼怪什么特征,都被十分詳細(xì)歸總下來。
對求知若渴的李彎彎來說,這本手札無疑是寶物中的寶物!她興奮地?fù)芰藫軣粜?,挺背直腰端坐于桌前,虔誠地翻到第一頁。
什么閻羅,什么鬼子。
有人見過當(dāng)鬼還能寫得這么一手好字嗎?再敢有人出言侮辱閻大哥,她李彎彎第一個叫他好看!
三、
不知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夢正香甜,她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叩擊聲。
“誰?怎么了?!”李彎彎“騰”地站起,急忙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那個驚醒她斬妖除魔大俠夢的人,此刻正站在身旁。
“你怎么還在這兒?”閻懷景頓了頓,掃到被李彎彎壓變了形的書冊,薄唇抿了抿,“還睡在我的手札上?”
李彎彎“啊”地怪叫了一聲,急忙上前檢查書冊,連連道歉:“對不住啊閻大哥!我本來想打個小盹兒就早起干活的,哪知道這書寫得實在太好看太精彩了,我一直看到天亮,實在熬不住了才睡著的……”
閻懷景將認(rèn)錯態(tài)度良好的李彎彎打量了好幾遍,沉吟:“你這鬼丫頭,看上去傻呆呆的,怎么這么會說話?”語氣分明緩和了不少。
不想叫旁人都害怕的閻懷景,耳根子居然這般軟,李彎彎大眼睛烏溜溜一轉(zhuǎn),趕緊拿出平時哄自家娘親那套法子,圍著閻懷景唧唧又喳喳,什么神力蓋世,救蒼生于水火,越說越夸張,肉麻得閻懷景實在受不了,一腳將她踹到院子里掃雪。
屋外寒風(fēng)卷著冰碴,李彎彎卻因心情極好,絲毫不懼冷,大喇喇卷起袖子,干勁十足。
閻懷景慣例喝完湯藥,出門就看見少女一邊干活一邊傻笑的模樣。她的側(cè)臉在晨光中像是變得透明,讓他恍惚間覺得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李彎彎恰好回過頭,興奮問:“閻大哥!你怎么出來了???!我們是不是這就要去捉鬼啦?那我趕快去收拾收拾!桃木劍桃木劍……”
閻懷景一把揪住滿院亂竄的李彎彎:“說風(fēng)就是雨。你變個鬼出來讓我捉嗎?”
李彎彎像小雞似的被男人拎著,心虛地笑了兩聲:“閻大哥,我、我可以留在這兒么?別的不說,做個端茶遞水打雜的,總還是可以的……”
“你就這么想跟著我?”
“我當(dāng)然想!我做夢都想成為像閻大哥這么了不起的人!”
閻懷景松了手,道:“那就留下吧?!?/p>
“呃……誒。誒???”這次輪到李彎彎犯傻了。
“要留就留下,反正你也呆不了多久的?!?/p>
閻懷景像是篤信李彎彎無法忍受他的冷面和毒舌,遲早會滿腹怨氣地離開,但李彎彎卻不這么想。她那么崇拜傾慕他,纏著他都來不及,又怎么會想離開呢!
心愿得償?shù)睦顝潖澑吲d壞了,飛快將院子里打掃一新,連帶將院外也掃了一遍,這時候,一陣由遠(yuǎn)至近的吆喝聲響了起來。
四五個孩童推推搡搡,跑到閻懷景院門外鬧了起來。
領(lǐng)頭的說:“呆!今日我便叫你這閻羅之子命喪當(dāng)場!看劍——”
“大大大大大俠!饒命?。 惫蛑牟煌=o前者磕頭,惹得其余孩童哄堂大笑。
李彎彎一眼就認(rèn)出了來人,握著鐵鏟往地上用力一杵,高聲吼:“黃小虎!說過多少次!不許到這里打擾閻大哥!”
今日里黃小虎卻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管李彎彎怎么怒吼,就當(dāng)沒聽見,隔著籬笆做盡鬼臉。
李彎彎慪得氣血上涌,當(dāng)下扔了鐵鏟就要往外沖,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
“你想去做什么?”
見那雙紫玉般的眼一瞬不瞬望著自己,林彎彎當(dāng)下就結(jié)巴了:“我、我去揍他們一頓!叫他們以后再亂說話!小屁孩,不打不成器!”
“不必——”閻懷景將李彎彎往身后一帶,揚袖對外一揮,院外梧桐老樹就像是活了般抖動起來,須臾將那群男童嚇得面色慘白,抱成一團(tuán)簌簌發(fā)抖。
“還不走!”閻懷景低吼一聲,他們便連滾帶爬地跑了。
李彎彎被閻懷景抓得手腕發(fā)麻,紅著臉不敢看他,半晌吱唔道:“那些都是孩子話,閻大哥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什么話?說我是閻羅之子?”閻懷景輕笑了一聲,“你挺身而出維護(hù)我,是因為覺得我在乎?是怕我受傷?”
李彎彎猛地抬頭,對上男子深邃的眼。
青鬼面具雖丑陋猙獰,卻怎么也掩不了他眼中純凈透亮的光芒。
“閻某自有閻某的活法,旁人如何看我,與我又有何干?以后別再干這種傻事了,丟我的臉。”
這話雖然說得一點都不客氣,李彎彎卻隱約捕捉到轉(zhuǎn)身那剎,他嘴角微微上翹的弧度。
風(fēng)揚起男子鬢邊的銀發(fā),露出他清減亦不失剛毅的下頜線條,李彎彎看了好半天,才低低答了個“是”, 憋得連脖子根都熱了,小跑幾步趕上前面的人。
四、
一到入夜,閻懷景就會咳個不停,他先吃了些蒸好的熏雁肉,才將李彎彎送來的湯藥一飲而盡。
“你這個鬼丫頭膽子不是一般大。就算你不信我是閻羅之子,就不怕我像傳言里說的,因為沾了鬼氣,所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地病成這樣嗎?”
一句話說長了,氣息不穩(wěn),跟著又是一陣猛咳。
李彎彎躊躇片刻,羞澀上前幫他拍背:“我聽福安堂的俞伯說過,閻大哥不過是幼時患過寒癥,一到冬日舊疾就會復(fù)發(fā),才不是什么鬼氣不鬼氣的?!?/p>
“你連我是什么病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想做什么?嗯?”
李彎彎紅著臉退了半步,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閻懷景皺眉:“什么沒有?”
“我沒有喜歡閻大哥!我只是來求藝拜師的!我真的沒有喜歡閻大哥!”
一口熱茶從閻懷景嘴里噴了出來,他被李彎彎的不打自招弄得渾身不自在。
這時李彎彎還不明白自己已經(jīng)了暴露來意,傻乎乎嘟噥:“怎么喝了兩天藥還不見好轉(zhuǎn)呢?是不是因為熏雁快吃完了?要不然我明天再入山去打幾只好了。”
“……以前不知是誰放在我家門前的熏雁,都是你送的?”
聽閻懷景發(fā)問,李彎彎才覺出自己說漏了嘴:“啊,是,也、也不是?!?/p>
“什么是不是。是你不是你?”
李彎彎硬著頭皮道:“以前我還不認(rèn)識閻大哥,當(dāng)面送太過冒昧,才只好留在閻大哥家門口……”
“……那你可知,送雁是什么意思?”閻懷景半瞇著眼睛,沖李彎彎抬了抬下巴。
“還有意思?俞伯說閻大哥的寒癥要用雁肉做藥引,因為集市上有沒得賣的,我才上山打了來?!崩顝潖澱A苏>?,歪著頭,“有什么意思?”
男人的大掌一把蓋在少女越湊越近的臉上,將她推遠(yuǎn)了些:“不知道就算了?!?/p>
“要不明天我去找俞伯,問問是不是要換副方子吃?”
李彎彎想,閻懷景既然不喜在冰雪天出門,自己幫忙跑跑腿也無可厚非。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你去。”不知何時,他的聲音莫名沉了幾分。
李彎彎被眼下的生硬弄得有些局促,盡管沒有繼續(xù)追問,心里卻總覺得怪怪的。
五、
來閻家有幾日了,白天閻懷景安排李彎彎打掃院子,空閑了偶爾也教她識別草藥,到了晚上,閻懷景寫手札,李彎彎就搬個凳子在他對面坐下,拖著下巴將對面的男人看來看去。
“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yún)?,閻大哥面具下面長什么樣子?”
“三只眼睛兩個鼻子??蓾M意了?”閻懷景扔了本冊子給李彎彎,“無聊的話就看這個,你連止血草和迷魂籽都分不清,還談什么去野外捉鬼?!?/p>
李彎彎“噢”了一聲趕忙接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閻懷景撰寫的手札不止一本。天哪——他捉鬼的經(jīng)歷也未免太豐富了吧!
越想越挫敗,李彎彎有些愁眉苦臉:“其實我想干這行,都是因為爹,我爹也曾是捉鬼師。”
李爹曾是方圓百里名噪一時的捉鬼師,在李彎彎七歲那年,于一次出任時不幸受到重創(chuàng),被人救回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我并不是一心想給爹報仇才干這行的,只是覺得……如果能成為真正的捉鬼師,就能明白爹當(dāng)年冒著生命危險也想守護(hù)的東西了。”
“看不出來,鬼丫頭還挺有志氣。”閻懷景吹了吹還潮著的書頁,柔聲道,“我這一身本事,都是我娘教的。”
“閻大哥的娘……這么厲害?比閻大哥還要厲害?!”
“那是自然。我娘是族里的巫祝大人,娘她……”閻懷景頓了頓,又道,“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你一個女孩子,不要總想著捉鬼捉鬼的,就算是鬼,也有好壞之分,總不能以偏概全,見了誰都打打殺殺吧?”
“誒?鬼也有好的?”
閻懷景很肯定:“自然,世間萬物,皆有兩面。”
“閻大哥見過?怎么個好法兒呢?”
閻懷景難得語塞,只覺得眼前少女單純無垢的笑容居然有幾分刺眼,繼而伸手敲了敲桌子,沉聲反問:“問這么多做什么?你看到哪里了?怎么才看這么一點?”
李彎彎被閻懷景的嚴(yán)厲嚇了一大跳,趕緊埋頭苦讀,半晌見他并非真的生氣,才又感嘆:“閻大哥,你千萬不要覺得我突然找上門很奇怪喔。我之前說仰慕你都是真的,其實以前……我們見過的。”
六、
一年之前,李彎彎滿了十六歲,她從供著父親牌位的祠堂里請出了家傳的桃木寶劍,不顧徐氏激烈反對,踏上捉鬼師的道路。
第一筆生意在鎮(zhèn)上王員外家。
富家內(nèi)院妻妾愛爭斗,偶爾弄出人命也不奇怪,誰料這次出事的小妾八字全陰,被推入水井溺死那日又偏逢朔月,冤死后化成厲鬼,不得超生,擾得王府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初生牛犢不怕虎,李彎彎信心滿滿應(yīng)了下來。
王府后院清場后她催動道法,逼亡魂顯身,一人一鬼就在月下斗了起來。
李彎彎拳腳雖然利落,畢竟手生,又怎能抵抗妖化了的厲鬼?
濃密發(fā)絲從四面八方源源不絕涌來,先是纏住了李彎彎一雙手腳,然后是腰身,最后連她的口鼻都封了起來。
就在李彎彎以為自己即將被拖入水井一命嗚呼時,安詳?shù)统恋捻炛渎暻娜豁懫稹?/p>
光芒萬丈中,那個人以天人之姿走入她的視野。
自那后,她心心念念的全都是他,不管傳言里將他說得如何陰戾,如何可怕,她都不信,因為她知道,她更親眼見過,他的內(nèi)心是多么的溫柔和強大。
“我記得這事。我以為當(dāng)時救下的是王府的丫鬟,原來是你這個不要命的鬼丫頭?!?/p>
李彎彎紅著臉將二人初遇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緊張得出了一手心的汗,這夜里二人說了不少話,更因為提及家人,李彎彎有些思念徐氏,表示明日想回家一趟。
閻懷景接過話茬:“嗯。你在我這里呆了這么多天了,回家看看也好。但是這一回去,你還有把握能出得來?”
娘親討厭她捉鬼,更討厭閻懷景……李彎彎很猶豫。
“那這樣吧。”閻懷景表現(xiàn)得十分善解人意,“你給母親寫一封家書報個平安,就說你在附近城鎮(zhèn)有些事,過段時間才能回去。”
李彎彎怔然之際,閻懷景已經(jīng)將舔好墨的筆送到她手上:“怎么樣?會寫字么?”
指尖的觸感和溫度讓她如夢初醒,李彎彎趕緊坐直了身子,答:“會,會!簡單的還是會的?!?/p>
在閻懷景近距離的打量下,李彎彎寫了封有史以來最難看的家書,看得閻懷景直搖頭:“算了算了,別重寫了,就這樣吧,再寫下去我這里的紙都要被你用完了?!?/p>
李彎彎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吶。那明天找誰送去呢?”
“你上次說你認(rèn)識俞伯對吧?明天我去福安堂拿藥,就托俞伯找個伙計跑趟腿。不妨事。”
“那我跟你一道去!反正我很久沒見過俞伯了?!?/p>
閻懷景若有所思看了李彎彎一眼:“家中雁肉用完了,明日你去山里打點回來。”言下之意,是不用她陪同去福安堂。
那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又回來了,李彎彎莫名覺得心慌意亂。
最一開始,的確是她強行要留在閻家,為什么幾日過去,她反而有種被軟禁了的感覺?
七、
李彎彎用生平最快速度上山獵了雁,扔回家后,馬不停蹄往福安堂趕。
當(dāng)她氣喘吁吁跑到時,正好看到閻懷景和俞伯在外堂交談。蓋因“鬼子”造訪,福安堂外堂空無一人,二人說話的聲音順利傳到李彎彎耳中。
“這封信,還麻煩俞伯轉(zhuǎn)給鎮(zhèn)南賣早點的徐大娘?!?/p>
“李丫頭的家書?難怪最近一陣子都沒看見她。好好好,沒問題,交給俞伯吧。不過……你怎么和李家丫頭認(rèn)識的?”
“并不認(rèn)識,也是旁人轉(zhuǎn)交給我的?!?/p>
李彎彎心里猛地一跳。
他為什么這么說?為什么否認(rèn)和自己認(rèn)識?種種難堪涌上心頭,李彎彎死守在巷口,直到等到閻懷景。
他顯然也沒料到李彎彎會出現(xiàn)在此處,當(dāng)下匆匆和俞伯說了兩句,拉著她就往暗巷里走,力氣大得讓李彎彎覺得閻懷景好似動怒了。
“你怎么來了?”
“我、我打好雁了,看閻大哥不在家所以……”李彎彎剛答了兩句,又不甘心被閻懷景牽著鼻子走,“我為何不能來?閻大哥你,剛才為何說不認(rèn)識我?”
閻懷景停下步子,不再答話。李彎彎搖了搖他的手,輕聲問:“閻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沒事,別瞎想。我們回家。”
吹了一下午的冷風(fēng),夜里李彎彎突然發(fā)起高熱,痛苦呻吟驚動了內(nèi)室的閻懷景。
他披上外衣匆匆趕出來,搖醒夢靨纏身的少女,李彎彎睜眼后驚叫了一聲,第一時間抱緊了近在咫尺的閻懷景。
少女的柔軟和火熱順著單衣透了過來,閻懷景身子一震,本欲推開對方,卻在聽見李彎彎宛如幼獸的哭泣后咬了咬牙,伸手撫摸她汗?jié)竦暮蟊场?/p>
“沒事了,都是夢,沒事了?!?/p>
“閻大哥,我、我剛才夢見我從山上摔下去,然后就不能動了,山里都是狼,它們把我圍了起來,眼睛,都是綠的,好、好怕……嗚嗚……嗚嗚……”
“我知道我知道,沒事,沒事,都是夢……”閻懷景并不擅長安慰人,說來說去都是那么幾句話,交談中才得知原來在李彎彎來拜訪前,曾從山上摔下來過。
李彎彎終于穩(wěn)定了情緒,將閻懷景送來的水喝了大半杯,才發(fā)現(xiàn)今夜里男人似乎有哪里不同。
她大膽探出手,在男子面上撫摸起來。
他沒有戴面具。
黑暗里,男人一語不發(fā),由著少女顫抖著發(fā)熱的小手在他面上探摸,半晌才開口:“摸夠了?”
“我一直在想啊,閻大哥,到底長什么樣子?!?/p>
“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
“嗯……”少女慢慢收回手,吃吃地笑,“跟我想得一樣,俊美無雙?!?/p>
“就你會說話?!遍悜丫扒笍椓松倥~頭,扶她躺下,“睡吧。到明天就沒事了?!?/p>
“嗯?!崩顝潖濋]上眼睛,假裝睡著。
沒過多久,原本回房了的閻懷景卻穿戴整齊,輕手輕腳出門了。他剛走,李彎彎便強忍著不適穿好衣服,跟在閻懷景身后追了上去,離開時,發(fā)現(xiàn)院里鏟雪的鐵鏟沒了。
他果真有事瞞著她。
大半夜閻大哥不睡覺,帶著鏟子,去哪里。去哪里?
八、
夜路不好走,李彎彎很快便跟丟了。
她滿心疑惑,根本猜不到閻懷景究竟想背著她在干什么。
走到山腳,李彎彎稍作休息,擦了滿頭冷汗,下意識往她曾經(jīng)墜崖的方向走去。可越靠近那里,呼吸就越難過,身體仿佛撕裂般的痛,就好像什么力量在排斥她靠近一般。
等李彎彎好不容易穿過密林,抵達(dá)崖壁前的空地時,一頭雪發(fā)的黑袍男子正背對著她,拿著鐵鏟,彎腰在空地上挖著什么,埋著什么……
回憶的碎片鋒利劃過,上演著這些日來她努力忽略的詭異之處,李彎彎呼吸急促,跌跌撞撞向空地走去。
閻懷景一聽到身后動靜,立馬扔下鐵鏟,轉(zhuǎn)身將步伐不穩(wěn)的少女抱了滿懷。
“別看!別看——”
他緊緊擁抱著她,企圖用他的胸膛替她隔絕所有恐懼,殊不知一瞥,即便只有一瞥,也叫李彎彎清楚地看到閻懷景試圖掩埋的真相。
那是一具尸首,一具因為冰凍還未腐敗的少女尸首。
自從山上摔下后就不像以前那樣怕冷了,經(jīng)常一天不吃飯也不覺得餓,娘親對她的叫喚置若罔聞,王小虎對她的教訓(xùn)視若無睹,閻懷景不許她親自去福安堂找俞伯,甚至,甚至在第一日見面之時,他嘴里一句言靈般的咒語,差些讓她魂飛魄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
“別看,別……看?!?/p>
李彎彎止不住渾身發(fā)抖,啞著嗓子向他求助:“閻大哥,你……你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我其實早就死了?”
閻懷景一語不發(fā),只緊緊摟著她,生怕一放手她就會被黑暗吞噬。
李彎彎恐懼到了極點,一把推開閻懷景,舉起自己的雙手看了又看,魔怔呢喃:“我怎么可能死了呢?我活著好好的啊。你看我啊閻大哥,我還用親手摸過你的臉,我怎么可能早就死了!?”清淚蜿蜒而下,她捂著臉痛哭失聲,“我不能死啊,我還沒遵守諾言成為捉鬼師呢……不對……我就是鬼……還捉什么鬼……嗚嗚……我若死了,以后剩娘一個人該怎么辦?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閻大哥!”
質(zhì)問聲聲凄厲,閻懷景敏感地覺出陰煞之氣正在漸漸靠攏。
憑空生出巨大的漩渦風(fēng)團(tuán),而風(fēng)渦中央的林彎彎披頭散發(fā),面色發(fā)青,竟?jié)u漸顯出化鬼之態(tài)!
閻懷景急忙結(jié)印頌咒,頓時梵音大盛,密林間樹影劇烈搖晃,鬼哭不止。
他披一身金光,并不畏懼化厲鬼之態(tài)的少女,緩緩朝她靠近。
“彎彎,彎彎。想想最初為什么會想成為捉鬼師?你現(xiàn)在難道愿意墮落為魔物的裹腹之糧?”
渾渾噩噩中,熟悉的低沉嗓音為她在滿目黑暗中撕開一條豁口,通往不知是何處的凈土。
是他,是他在呼喚她,引導(dǎo)她回到他身邊。
陰霾盡散,這時候,第一道曙光也擦亮了天際。
烏青的面龐在晨光中漸漸柔和起來,宛若新生般緩緩睜眼,長發(fā)披散的模樣讓少女添了幾分女人的溫婉,她垂眸輕嘆:“人死之后,生魂出竅,若意識不到自己已死,就無法進(jìn)入輪回,若運氣不濟,遭陰戾相纏,便會化為惡鬼。”她頓了頓,勉強擠出個笑,“閻大哥,你今日將我尸首葬于此處,難道是想永遠(yuǎn)瞞著我么?”
“彎彎。我……”
“其實我該慶幸的。本該命喪當(dāng)場,卻多給了我這些日子,叫我將從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全都做了,說了。故而雖有遺憾,并無,并無……”
直到少女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閻懷景大步上前,將她逐漸朦朧的身影攬到懷里,咬牙低聲道:“你不要怕。我頌咒超度你,只要跟著光亮走就不會走丟,等往生,入輪回,忘了今生就不會再害怕了?!?/p>
“……可是,可是……我并不想忘了今生啊。閻大哥,我想永遠(yuǎn)都記著爹爹,記著娘親,還有,還有閻大哥……我真傻,為什么不早些將這些話同你說,非要等到說了也沒用才……”
晨光一路漫過山頭,眼前少女的影像越來越模糊,聲音也越來越輕不可聞。
閻懷景知道時候到了,只能放開懷中人,虔誠合十,啟唇頌咒,親自送她上往生的路。
少女在祥光包圍下的笑靨如夢似幻,她噙著淚對他吐露最后的秘密:“閻大哥,那次你問我知不知道送雁是什么意思,我騙你說不知道,其實,我是知道的呀……取鴻雁傳情之意,只有求聘時才會送雁,閻大哥,其實我一直都好喜歡你……”
閻懷景沒有答她,亦沒有停下頌咒,只見隨那一滴淚的滑落,少女閉上雙眼的模樣就此凝結(jié)。她化作一團(tuán)柔和的光,漸漸浮到空中,如螢火般消散,再也尋不到蹤跡。
閻懷景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在李彎彎再也看不到的地方,這個曾經(jīng)被她贊美桀驁不馴的男人,青鬼面具下那一雙讓她今生沉淪的紫色眼眸,早已憋得通紅。
九、
閻懷景身世凄慘,身份詭譎,早就斷了男女之心,卻不明白為什么會在失去李彎彎后,在每每想起她又哭又笑模樣的時候,心疼得難以自持。
在她離開的最后一刻,他才想起他曾在什么地方見過她。
那是一個深秋的黃昏,鎮(zhèn)上的孩子照例結(jié)伴來他院前吵鬧,卻被一個少女厲聲制止了。她挨個將他們揍了一頓,然后拉著他們在梧桐樹下說教。
“閻大哥是為民除害的大仁之人!你們竟然這么污蔑他,看我下次不揍得你們下不來床!快點!保證以后都不來搗亂!”
他那時候不解,心想這世上居然還有愿意為他這個不祥之人說話的人,便探頭看了一眼。
彼時暮色四合,少女側(cè)臉在余暉的照耀下顯出幾分透心的溫暖,閻懷景有一瞬間的怔然。
如果他不是身為巫祝的娘親不顧規(guī)矩私生下來的逆畜,如果他只是這鎮(zhèn)上普通人家的兒郎,會否遇到一個相互傾慕的溫婉女子,結(jié)婚生子,舉案齊眉?
那是閻懷景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為一個女子,有過想要與人執(zhí)手白頭的奢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