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她被綁架導(dǎo)致流產(chǎn)的時候,他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溫言軟語;她為了救他毀容唐在醫(yī)院的時候,他默許了那個女人在她臉上又劃了一刀……一顆心千瘡百孔,她才明白原來他這樣高調(diào)地寵愛她,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真心愛著的女子……
1.
路喜喜長得丑,但丑得挺有創(chuàng)意,倆刀疤一左一右盤踞臉頰,跟括號兒似的。想當(dāng)年她也是傾國傾城的主兒,偶然熱血沸騰,學(xué)人做了一回活雷鋒,結(jié)果臉上就留痕兒了。這說明雷鋒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這說明好人有好報都是說假的。
據(jù)皮膚科醫(yī)師說,這括號花點心思也還是能去掉的。不過路喜喜覺得這世上一定有視美貌如浮云、視內(nèi)涵如泰山的男人,故而堅定地拒絕了醫(yī)生的提議。在經(jīng)歷了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的乏人問津后,她深深為高估了男人們的思想境地而后悔。
后勤部大姐介紹的理科男第一次和她見面,驚為天人。因為她戴了一面紗,整得跟絕世美女似的。她把面紗摘下來的時候,那丫瞅著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還是把面紗戴上吧?!?/p>
路喜喜嗖的一聲沖出了飯店。
這件事謠傳出N個版本。
一個版本說她脆弱心靈大受打擊,當(dāng)下掩面狂奔;另一個版本說她惱羞成怒,狠狠踹了一腳理科男的命根子后逃之夭夭;還有一版本說她看見了中意的路人甲,迫不及待地丟下理科男追了上去。
其實第三個版本還有那么一點靠譜。
她是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個豐神俊朗的男人,一個不可能在T城出現(xiàn)的男人。
柳奚笙這廝雖然長得斯斯文文的,還架著一黑框眼鏡,整得跟知識份子似的,但他壓根兒就是個粗人,沒念過什么書,最擅長在自己的領(lǐng)地發(fā)號施令,活脫脫一個土財主。
他鮮少有踏出自己地盤的時候,出行也是浩浩蕩蕩一大群人,這陣仗要是冒出個殺手刺客什么的,保管沒到他跟前就成了馬蜂窩。林肯總統(tǒng)要是安全措施有他這般嚴(yán)謹(jǐn),估計也不會掛了。
所以看到落單的柳奚笙在燈火闌珊處一晃而過,路喜喜雖然條件反射似的追了出去,但并不排除自己眼花的可能。你要是看見小布什打你眼前走過,你能不懷疑自個兒的視力嗎?
不過路喜喜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二八年華的她(二十八的簡稱)……無論如何不會眼睛提前衰老到這般程度。她老覺得在那0.01秒的一瞥中,她連柳奚笙濃密的睫毛都瞧見了。
靈光乍現(xiàn),她把前幾天的報紙翻出來,終于在一個版塊上看到關(guān)于柳奚笙的報道,都是火拼、吞并、獨霸一方等血淋淋的字眼。
她嗤的一聲揉了報紙丟在地上:“我說怎么敢出來了,原來是沒了敵手?!?/p>
她就奇了怪了,依柳奚笙那樣的人品,怎么就沒在槍林彈雨中“香消玉殞”呢?他應(yīng)該躺著也中槍啊。
上班的時候部長大人賊兮兮地拉她過去,口沫橫飛地表示了他如何力排眾議將一個極品的貨色留給了她。部長大人一年之中總會為她“力排眾議”幾次,她雖然長得丑吧,卻是翻譯所里唯一一個擅長四國語言的翻譯。每當(dāng)來了大客戶,就是部長大人對她口沫橫飛的時候,好像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么個搶手貨塞進了路喜喜懷里。
其實翻譯所跟青樓沒兩樣,客戶挑中了哪個姑娘,哪個姑娘就得跟這Case,至于是賣藝不賣身還是賣藝又賣身,那要看個人造化了。
路喜喜這般相貌,平日做文字翻譯,輕易不出臺,怕把別人給嚇著了。
她去會議室見客戶,結(jié)果那大客戶是柳奚笙,跟個二大爺似的蹺著二郎腿坐在老板椅上。
路喜喜曾經(jīng)告誡自己,不管看見柳奚笙的時候是怎么個心情,都得笑,至于是無辜地笑、嫵媚地笑,還是氣質(zhì)地笑,自由發(fā)揮。
所以她立刻就笑了,倆刀疤抖得跟蝌蚪似的。
不過路喜喜下一秒就笑不出來了。柳奚笙眉頭一皺,側(cè)頭問后面的部長:“能給個不這么丑的翻譯嗎?”
2.
柳奚笙自然知道她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
當(dāng)年她熱血沸騰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替柳奚笙擋了一刀,一尺來長的砍刀,從她臉上劃下來,疼得她當(dāng)即昏了過去。許多人說可惜,好好的一個美人兒給毀了,大約自此要失寵了。后來,她果真就失寵了,柳奚笙順應(yīng)流言和她斷了關(guān)系。
在這之前,她是四爺柳奚笙唯一承認(rèn)的女朋友,榮寵至極。
好在路喜喜從不以柳奚笙的救命恩人自居,她思想覺悟高,不是沒念過書的柳奚笙可以相比的。她當(dāng)下扯了扯嘴角,對著部長說:“行啊,給這位先生換個美女翻譯吧?!?/p>
部長知曉柳奚笙的身份,也不敢亂說話,抬起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解釋說:“柳先生,我這翻譯所里擅長四國語言的就路喜喜一個,您將就著用吧?!?/p>
路喜喜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哦——”他仿佛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目光掃在她的臉上,說出來的也并不是什么好話,“無鹽女,倒也難得這般才華。”
路喜喜說:“有什么辦法呢?咱長成這樣不能靠臉吃飯,只得自強不息、自給自足?!?/p>
部長大約覺得這話聽上去暗藏殺機,悄悄扯她的衣袖。柳奚笙卻在這時下了最后結(jié)論:“既然這樣,那我便將就著用吧。”
說得真好,將就著用,也不知當(dāng)她是抹布還是其他什么來著。
沒關(guān)系,如今的路喜喜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墒牵鋈蛔猿暗叵?,夜深人靜的時候路喜喜的外衣一層層剝落,露出的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藏在最深處,誰也看不見。就連那個罪魁禍?zhǔn)?,也看不到?/p>
3.
隔天約在柳奚笙的會客室見面,他是大忙人,路喜喜等了足足一個鐘頭。
如果今天等的是男朋友,路喜喜保管拍桌子踹人,但客戶就不一樣了,付錢的是老大,人就是叫她在這兒坐一天她連屁都不能放一個。她甚至對姍姍來遲的柳奚笙微微一笑:“沒關(guān)系,我就是在這里坐成一座雕塑,也不敢挪位置?!?/p>
他懶懶地靠進沙發(fā)里,不咸不淡地說:“磨礪了一番性子倒是淡了不少,從前要是等不到我,至少十分鐘一個電話。”
路喜喜的眼睛笑成兩道彎彎月牙:“哎喲,年輕的時候沒眼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是對不住。你瞧,那時我不過是你養(yǎng)的一條寵物狗,你給我吃了幾根肉骨頭我就蹬鼻子上臉,以為自己是重要人物了。我現(xiàn)在特感激你沒一槍把我這么個煩人的東西給崩了?!?/p>
人人都說從沒見四爺對哪個女人這樣認(rèn)真過。他默認(rèn)媒體流出他和她牽手看房的照片,為她舉辦極其隆重的生日宴會,拍下價值不菲的成套珠寶贈與她……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做的最浪漫的事他都做了。
可是他沒有給路喜喜安全感。他不喜歡笑,對著她也極少有笑顏,深不見底的眸子永遠(yuǎn)叫人琢磨不透。他們有最親密的關(guān)系,然而路喜喜卻是最不了解他的人。有時候他的禮物如流水一樣送上來,人卻可以好幾天不露面。
打他的電話,他溫言溫語說:“喜喜,乖乖等我,我一有時間就過來?!?/p>
等得最久的一次,是冬至那一天。路喜喜煮了湯圓,坐在園子里等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干脆關(guān)機。到后半夜才趕過來,她已經(jīng)在藤椅上睡著了。他解釋說有重要會議,抽不開身。她和他鬧脾氣,他說:“以后任何會議都必須排在路喜喜后面?!?/p>
這樣的甜言蜜語,她這樣簡單的腦子無論如何想不出背后的齷齪。
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路喜喜才隱約猜到真相。
作為柳奚笙心愛的女子,她受到各方面的“關(guān)注”,終于在某天一個安全疏忽下,她被綁架了。綁匪要求柳奚笙拿名下一塊重要的地皮來換,他在電話里安慰她:“喜喜不要怕,我一定會來救你?!?/p>
那是她等得最絕望的一次,被關(guān)在狹小的屋子里,驚慌不安而又滿懷期待地等待。太陽東升西落,明亮和黑暗交替,兩天期限很快就過去了,口口聲聲說會來救她的柳奚笙沒有實現(xiàn)諾言。
綁匪惱羞成怒,對她拳腳相加,她蜷縮在地上,疼得仿佛有什么東西離開了身體。聽到那幾個綁匪終于有些害怕地討論:“流了這么多血,不會鬧出人命吧?”
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有了身孕。
他們把她丟在路邊。
人煙稀少,天色昏暗,沒有人發(fā)現(xiàn)草叢里有血跡斑斑的女子。她一下子堅強起來,咬緊牙關(guān),身體摩挲著粗糲的沙石,沿著路邊一直爬一直爬……她不敢回頭,她知道身后的路必定染了她孩子的鮮血。
直到現(xiàn)在路喜喜都記得那種無望的屈辱的求生,靠著一雙血肉模糊的雙手。
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將她送進醫(yī)院。她被推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和柳奚笙擦肩而過。那是路喜喜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他吻著一個女病人的手背,低聲道:“放心,不會有人注意到你,你安心做手術(shù)?!?/p>
奄奄一息的路喜喜,爬了兩個小時沒有流淚的路喜喜,忽然眼角滑出眼淚。
后來柳奚笙也吻她的手背。她的一雙手都裹了紗布,感覺不到他唇上的熱度。他一遍遍地和她道歉:“喜喜,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以為是兩全其美的計策,既能救你出來又能抓住綁匪?!?/p>
路喜喜心中暗笑。
哪里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計策?他不過是報了警,裝出憂心忡忡的模樣。所有人都以為四爺柳奚笙為了營救路喜喜奔波勞累,實際上他那兩天早出晚歸都是在醫(yī)院陪著范如萱。他不知道多感謝綁匪用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4.
她說話夾槍帶棒、冷嘲熱諷,和柳奚笙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相比,實在算不得什么。要是換一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女人,指不定在重重的打擊下,譜寫一部可歌可泣的TVB復(fù)仇劇。
不過四爺平日奉承話聽多了,聽不得不中意的話。他本來就不茍言笑,拉了臉頓時就有了黑幫大佬的殺氣。從沙發(fā)上坐直了身子,柳奚笙如墨般的眸子看牢路喜喜:“寵物狗?你倒是高估了自己?!?/p>
路喜喜笑得花枝亂顫:“該打,怎么就是寵物狗了呢?應(yīng)該就是條蟲子。啊,螞蟻,最微不足道的那種,踩死了都活該被罵是擋了路?!?/p>
估計她笑得有點兒過了,柳奚笙眉頭一皺:“別這么笑,已經(jīng)丑成這個樣子了,再咧嘴笑就和精神病院的瘋子差不多。”
路喜喜立刻正襟危坐:“柳先生讓我哭著,我絕對不笑著;讓我笑著,我絕對不哭著。您是我們翻譯所的大客戶,您說啥就是啥。”
沒想這句就撞了槍口,柳奚笙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拋給她一份資料道:“這次參加會議的都是各國道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所以——”他拉長了聲音,她還在琢磨是不是有啥陰謀,他的后半句就砸了過來,“所以你的形象很重要。我手底下有醫(yī)療團隊,任何疑難雜癥都不在話下。”
柳奚笙這話忒拐彎了,路喜喜一時沒聽明白:“啥?說人話?!?/p>
他猛地傾身過來,手指輕輕觸摸她的傷疤:“也不是多深的刀疤,稍稍做個矯正手術(shù)就痊愈了?!?/p>
路喜喜想說,放屁,那一刀幾乎劃到她臉骨了。但她被柳奚笙的動作給嚇住了,舌頭一大,什么話也沒說出來。她頂多以為柳奚笙只是在提議,沒想到在路喜喜怔忪的當(dāng)兒,他拿起電話吩咐道:“準(zhǔn)備做刀疤矯正手術(shù)。”
要不要這么迅速,迅速得跟預(yù)謀已久似的???
路喜喜連忙拒絕他忽如其來的好意:“別,您大約不知道,全身上下我最愛的就是我臉上這對括號兒。一看見它們我就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好事,就覺得自己沒辜負(fù)雷鋒叔叔的期盼,就覺得自己是教育的成功品?!?/p>
柳奚笙淡定地端起茶杯抿水:“可是我一看見這倆刀疤就渾身不舒服?!?/p>
他這十拿九穩(wěn)的樣子叫路喜喜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她其實最怕他這副模樣,仿若天下萬物皆在他的掌握中,偏偏當(dāng)事人云里霧里不可預(yù)知前路。她強裝鎮(zhèn)定,繼續(xù)抖著臉皮笑道:“不會是又要我做范如萱的擋箭牌吧?您對自己要有自信,報紙上都說您如今是雄霸一方、傲視群雄,您這會子把女朋友曝光絕對不會有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她嬉皮笑臉的樣子大約很討人厭,柳奚笙的眼角微微抽搐,托著茶杯的手掌暴起青筋。
然后,路喜喜眼里的柳奚笙就變成了兩個,三個……
意識逐漸模糊的路喜喜翻然頓悟,她怎么就忘了這廝是混黑社會的,哪里會和別人好商好量?他想做的事哪有做不到的呢?他不過是在茶水里下了迷藥,結(jié)果她就中招了,她得多單純啊。
路喜喜恨極了身體麻醉靈臺清明的感覺,自己不得做主,像刀俎上的肉。
她第一次被麻醉的時候,流掉了那個尚未成形的孩子;第二次被麻醉的時候,醫(yī)生清理她臉上鮮血淋漓的刀疤。她躺在病床上,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個叫范如萱的女子站在旁邊,好奇地打量她的臉。
看著看著范如萱就笑了,她道:“奚笙,她臉上的刀疤好像一個右括弧。括弧都是一對一對的,可她只有一個,我們給她再添一個吧?!?/p>
那個時候,剛剛替柳奚笙擋了一刀已經(jīng)毀容的路喜喜,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聽到柳奚笙沉默了一會兒后說:“好,如萱想怎么樣就怎么樣?!?/p>
范如萱拿著手術(shù)刀湊過來,笑容甜美而又殘忍。
后來路喜喜每天照鏡子都要提醒自己一遍,她臉上的刀疤,一道是因為柳奚笙,一道是因為范如萱。她寧愿做一輩子的無鹽女,也要時刻告誡自己再也不要成為那樣的癡傻女子,為一個沒心沒肺的男人。
5.
路喜喜力圖挽留漸漸消逝的清醒,掌心狠狠地硌著尖尖的桌角,疼痛深邃而清晰,她歇斯底里地道:“柳奚笙,你要是替我做了矯正手術(shù),我和你沒完!”
在四爺面前,這是微弱的抗議和威脅。然而望著路喜喜凌厲的眼神,他受到震撼,稍稍動搖了決定。
可是他真討厭路喜喜臉上的疤啊觸目驚心,刺眼,像批判和控訴一般。那兩道疤,一道證明了路喜喜愛他,一道替他像范如萱證明了他不愛路喜喜。
“路喜喜,把刀疤去了,我便不欠你什么了?!彼f給她聽,也說給自己聽。他堅持要替路喜喜恢復(fù)容貌,不過是想讓自己心里好過一些。他以為,人心像沙灘,抹一抹,便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路喜喜昏迷過去,他抱她進手術(shù)室。不一會兒醫(yī)生告訴他:“四爺,路小姐肌肉高度緊張,身體不時痙攣,仿佛十分抗拒這個手術(shù),這種狀態(tài)不適合動刀子。”
他透過隔菌玻璃能看到她被手術(shù)燈照耀的臉,小小的面孔十分堅毅,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劇烈轉(zhuǎn)動。據(jù)說人做噩夢的時候便會這樣,眼珠轉(zhuǎn)動越快,噩夢越慘烈。
6.
自打她從綁匪手中逃脫后,經(jīng)常從夢中驚醒。卻再不搖醒他絮絮叨叨地說夢境細(xì)節(jié),而是小心翼翼地獨自抱著膝蓋坐好長一段時間。路喜喜就是在那會兒開始有變化的,逐漸沉默寡言,鮮有笑顏,發(fā)呆,神情恍惚。
他以為是流產(chǎn)的緣故。有時候他甚至想,那個孩子沒了也好,反正他也不會允許她生下他的孩子。棋子,怎么會有做母親的機會呢?
也許是為了那個尚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也許為了繼續(xù)用她吸引外界的注意,他對她越發(fā)的好,好到媒體天天報道柳四爺情深無邊、癡心專一。
他這樣高調(diào)地寵愛她,其實是為了保護背后的范如萱。他太危險了,不知有多少人伺機從他身邊打開一條縫,將他狠狠拉下馬。他使了這招移花接木掩人耳目,十分成功,路喜喜確實替如萱擋了不少禍?zhǔn)隆?/p>
他一直以為她是不知道的。有一天晚上和她吃飯,她忽然念叨:“寵愛,其實寵和愛是不應(yīng)該放在一塊兒的,因為寵并不等于愛?!?/p>
他眉心一動,抬起眼皮看她。她仿佛說了個玩笑話,眼睛彎著,露出淺淺的笑意。那笑就和現(xiàn)在的她笑得差不多,充滿了自嘲和諷刺,想讓人一巴掌拍掉。她歪頭看著他,慢慢地說:“奚笙,你寵我,但是你——”
她賣了一個關(guān)子,他沒來由地生了些許慌張,怕她將窗戶紙捅破,所有的一切都演不下去。誰知她嘴里有食物,說到后半句被嗆住,咳得滿臉通紅。他倒水給她,輕輕呵斥:“食不言寢不語,看吧,這就是后果。”
打了岔,她那話便沒有說下去。
他和她從來不言愛,擁抱、接吻、肌膚相親,他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之類的話。因著他是嚴(yán)謹(jǐn)?shù)娜?,她也從來不放在心上,還言之鑿鑿地告訴他:“那些成天將愛掛在嘴上的人其實最沒心沒肺?!?/p>
到最后,他給了她一筆錢和她斷絕關(guān)系的時候,她說:“原來那些整天不說愛的人也未必是好東西?!边@是她對他說的最惡劣的話,原以為他這般對她,她必定恨他入骨、彼此撕破臉皮、惡言相向。
她總是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走的時候什么東西都沒拿,只拉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塞滿了他給她的那筆錢,她還和他開玩笑說:“如果碰上搶劫的,算我倒霉。我還真希望碰上搶劫的,這樣最后一樣和你有關(guān)系的東西也會沒有了?!?/p>
他到今天都記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身影,形單影只,明明做出了最瀟灑的姿態(tài),卻孤寂、絕望到令人不忍注目。
“算了?!睆木眠h(yuǎn)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柳奚笙疲憊地?fù)]手,“取消這個手術(shù)。”
手底下的醫(yī)生十分詫異,應(yīng)允著卻不敢問為什么。這個手術(shù),他曾經(jīng)十分看重,要求他們一遍遍地演示,力求不出一絲差錯。路喜喜大約不知道,她刻在臉上的兩道疤,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叫他有生之年不得心安。
他總是告訴自己那股想再見她的沖動源于愧疚,將她的房間保留原狀也是源于愧疚。他將所有不能解釋的情愫涌動都用愧疚解釋,就算如萱同他分手時哭著和他說“不是不是,你已經(jīng)愛上了她”,他也不肯承認(rèn)這就是愛。
手底下的人很懂得瞧他臉色,為會議找翻譯的時候假裝不經(jīng)意地說:“原來路小姐已經(jīng)是T城翻譯所的首席翻譯,了不起啊,會四國語言呢!”他終于找到去見她的借口,終于有一個欺騙自己的理由。
7.
路喜喜醒來,又是嬉皮笑臉,照著鏡子裝出感激涕零的模樣:“柳先生真是佛祖再世、菩薩心腸。趕明兒我回去一定把您老人家供起來,早、晚兩炷香給您點著?!?/p>
她體內(nèi)的麻藥藥效還沒完全退去,走路搖搖晃晃,需得扶著墻壁。他看著她欠扁的笑臉,仿若有無名的火在心中生起,燒得五臟六腑灼灼的疼。
“明明是恨我的對不對?”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他狠狠地捏著她的手臂,“虛偽地對著我笑不覺得累嗎?”
她一直形容他的眼睛是波瀾不驚的深海,這會兒波濤洶涌,跟刮了臺風(fēng)似的。路喜喜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咧嘴一笑:“恨你多累啊。我丑成這樣也做不成別人的棋子了,再花精力去恨個人,估計得喝西北風(fēng)了。我這可不是一般的笑,練了很久,就算對著一個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的仇人,都能笑得比一朵花還燦爛?!?/p>
他臉上肌肉抖動,一把將她摁在地上。她站不起來就在地上爬,爬到沙發(fā)下面,費勁坐上去。他咬牙切齒地道:“路喜喜,你是故意的?!?/p>
她瞪大了眼睛,十分無辜:“我哪里是故意的?要不是今兒我穿得光鮮亮麗我就爬回去了。不像那天,我蓬頭垢面、血跡斑斑,丟在地上就跟垃圾似的,誰也不曉得是個人在草叢里。我一直爬啊爬啊,手掌好疼,肚子也好疼。但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想我要是不爬到人多的地方就死定了,所以不管多疼我都使勁爬啊。對了,見過海參嗎?我爬起來的樣子就跟那玩意兒差不多。”
砰的一聲,柳奚笙摔門而出,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發(fā)瘋。
她終于安靜下來,抱著膝蓋等待身體恢復(fù)力氣。良久,摸到臉上有淚,她奇怪怎么就流淚了,不是說好要笑的嗎?
8.
他和她都是場面高手,在會議上居然配合默契,她同聲翻譯絲毫不覺吃力,還時不時地對著他抱以職業(yè)微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至交好友來著。
生活就是這樣把路喜喜一步步逼到這個份兒上,從前她骨子里有嬌縱和自傲,絕不與人虛與委蛇,也只有她敢對著他大吼大叫發(fā)脾氣?,F(xiàn)在她不會了,即使心里將他當(dāng)成小人拍鞋底,面上永遠(yuǎn)是各種笑容。
他在文件后面看她神采飛揚的臉,恍惚覺得那刀疤不在了,佳人如故。
會議結(jié)束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又下了瓢潑大雨,還未等他說話她已開口:“看在咱從前的情分上,柳先生讓我搭個便車吧?!?/p>
其實不是便車,他下榻的酒店和她的公寓是兩個方向。
她上了車沒多久就睡熟了,想必是累極了。落滿雨滴的玻璃上起了薄薄的霧氣,朦朦朧朧的瞧不見外頭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唯有她這個一沾枕頭就入睡的習(xí)慣還留著,恍如隔世。他慢慢驅(qū)車,有一剎那他甚至想,如果時間永遠(yuǎn)停在這一刻,就算她是沉睡著,也還是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愛上她的,也許是她撒潑耍賴的時候,也許是她擰著脾氣不同他妥協(xié)的時候,也許是她板著一張臉等待失約的他的時候??墒桥擞行募?xì)如發(fā)的觀察力,如萱大概早早有了洞察,開頭還問他:“你好像在躲著什么人嘛?!?/p>
他以工作為由好幾天不和她碰面,以為這樣,那股叫人走火入魔的感覺就會不見。結(jié)果腦海中反而時常浮現(xiàn)她的笑臉,眼角笑紋都清清楚楚。從前如萱看報紙時總和他開玩笑:“路喜喜倒是挺漂亮的,你不會真的喜歡她吧?”后來漸漸聽不到這種玩笑話了。
如萱做心臟手術(shù)的時候正是她被綁架的時候。如萱同他說:“就這樣吧,你的那些對手幾乎快死絕了,我的身體也馬上就要好了。就這樣吧,假借那些人的手讓她死去,給你們的故事一個順理成章的結(jié)局,給我一個正大光明站在你身邊的理由。”
他說了“好”。
一直以來,對于如萱的要求他從來沒有說過不。他發(fā)瘋地想要證明他仍然愛著如萱,而路喜喜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他痛恨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覺,他拼了命想讓一切回到原點,他狠得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路喜喜逃出來后,他想她怕是看出了端倪,怕是不肯再做這任人擺布的棋子了。誰知她安安靜靜了好長一段時間,也相信了他關(guān)于無法營救她的謊言。后來他才明白,原來她在等待一個償還的機會。
因為當(dāng)初,是他將她從軍火販子手里救下來,他告訴她,他想把她留在身邊。
路喜喜選擇了一種慘烈的方式。他和對方的談判破裂,當(dāng)場兵戎相見,她撲過來替他擋了一刀,刀從眉骨一直劃到下巴。流了許多血,沾滿了他的雙手,她還笑,虛弱地說:“小意思,比我流產(chǎn)的時候流的血少多了?!?/p>
送進醫(yī)院,在手術(shù)室,如萱和他一同站在旁邊。他雙手微微顫抖,藏在背后,裝出高深莫測的模樣,視線甚至不敢在路喜喜的臉上停留。
如萱看了他一眼,忽然說:“上次我那話說錯了,到底跟了你這么久,叫她用死亡的方式離去畢竟太過意不去。如今她毀容了,想必人人都理解四爺不會要一個丑陋女子,那些人不會懷疑?!?/p>
她又說:“她臉上的刀疤好像一個右括弧。括弧都是一對一對的,可她只有一個,我們給她再添一個吧。要想曾經(jīng)是四爺女人的她走后不被那些人騷擾,她就得丑得徹底一點?!彼诡佉恍?,“奚笙,你不會是心疼了吧?”
他藏在背后的手已經(jīng)捏成拳頭:“如萱想怎么樣就怎么樣?!?/p>
9.
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嘗到這般痛苦的滋味,蝕骨,經(jīng)久不散。
柳奚笙伸手去摸路喜喜的臉,還未觸及肌膚,她忽然醒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的手便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她揚起嘴角笑了:“哎呀,看來除了臉,我還是有讓柳先生念念不忘的地方,居然趁我睡覺的時候想揩油來著。”
他喉頭咕咚一下,說:“我……可以補償你……在我身邊,我……”
“怎么補償?再做你的女人?哎喲,那可不行。”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戳著自己的心窩子道,“脫了衣服我這地兒就是一窟窿,沒心?!?/p>
可是她的眼睛卻沒有在笑,直勾勾地盯著他。他驀地明白,每一次她對著他嬉皮笑臉的時候,都是把結(jié)痂的傷口再一次扒開流血的時候。她寧愿再疼一次,也要他在那些自嘲的言語中目睹他帶給她的傷害。
誰說她不恨他了?她恨得太高明了。
原來他什么都做不了,連看一看她也不可以。因為他的出現(xiàn),只是在提醒她過往的痛苦。
路喜喜打開車門走下去,依舊是十分瀟灑的姿態(tài):“柳先生再見,記得把錢和翻譯所算清楚,我的價格很高的?!?/p>
他搖下車窗,雨把他的臉打濕,他說:“路小姐,再見?!?/p>
再見,此生怕是再也不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