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3日,在一場主題為“失控與控制,探索互聯(lián)網(wǎng)的本質”的論壇活動中,我與凱文.凱利就互聯(lián)網(wǎng)的本質,進行了一番交流。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收獲,在此與大家分享。
剛一見面,我向凱文.凱利說,我是他的《科技為了什么》中文版的序言作者,由此提起了話頭。KK說他正想試驗一種新的模式,一本書賣5美元,對真的從頭到尾看的讀者,進行獎勵,返還4元。逗得我們哈哈大笑。我對他說,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讀我的書,而不在乎賺多少錢。KK對我說,現(xiàn)在許多人都喜歡看漫畫。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隨口說,許多日本人喜歡看漫畫。后來在吃飯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KK真的把他的下一本書,搞成漫畫的了。
當時胡延平問KK下一本是什么,KK說,書名就叫《一》(ONE)。我們大家都大吃一驚。KK說,《一》這本書采取創(chuàng)新的形式。先出一本網(wǎng)絡免費版,大約由200多幅圖構成,把他的理論用深入淺出的形式,圖解出來。用這本書募捐得來的錢,出這本書的完全版。大家都覺得新奇。
不過我們最感興趣的,還是KK關于“一”的思想。一不就是道嗎?馬上聯(lián)想到,KK看來準備把他過去關于幾個世界的理論,建立一個“統(tǒng)一場”理論,來個萬物歸一?!禣NE》這本書講的是:1.未來一切皆聯(lián)接, one machine, one mind, one thing, all in one;2.在one的生態(tài)里所有事物聯(lián)為一體而同時與差異個性并行不悖。KK一直以求道著稱,我們很想與他交流一番關于互聯(lián)網(wǎng)之道的見解。
我首先挑起話頭說,在中國古代哲學中,一是指生生不息。包含生成和變異的意思。
此前,我先問了KK一個具體的問題:碳計算是否比硅計算更適合生命與機器的融合?
KK說:他認為還是硅計算更適合計算機。他不懂生物,碳主要用在生物方面。我又說,我認為大數(shù)據(jù)對商業(yè)的影響將在個性化、差異化方面,問他怎么看。KK答:是的。他馬上舉了一個例子,過去的藥,都是針對所有人的,如果在試驗中有20%的人有不良反應,這個藥就不能推出?,F(xiàn)在,如果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能找出80%的適合者,就可以在這些沒有不良反應的人身上,用到新的科技。這就是差異化。
我問這兩個問題,實際涉及“一”的兩個方面,一是天人合一的融合基礎;二是這個一的差異化的實質。
我指著段永朝跟KK說,這是中國IT哲學家的一號,我和他在長城邊的一個小院子里,圍繞你的書,聊出了一本書,叫《新物種起源》。KK馬上對段永朝和我們大家,提了一個哲學上問題:中國人的信仰是什么?
這又是一個涉及“一”的問題。
段永朝回答,中國人的信仰,是天人合一。我認為段永朝說得非常到位,于是順著他說:我剛出了一本關于信仰的書(《設計信仰》),我的序叫《信仰本心》。我認為中國人信仰的是本心,也就是心體。我解釋說,中國人的本心之上,有許多塵埃,如來自印度的塵埃(指佛教)、來自德國的塵埃、來自蘇聯(lián)的塵埃、來自美國的塵埃,說得大家直發(fā)笑。我說,現(xiàn)在中國人正在時時拂拭,試圖找回自己的本心。聽得KK一頭霧水。
還是段永朝理解了我的意思,向KK解釋說,西方人往往把心和物分開,當作二元的;但中國人是心物一元的。意思是我說的本心,即心物一元。我馬上贊成,并補充說,心物一元就是自然與生命的融合。這么說,是為了向KK長期研究的自然物與人的融合這一主題上靠,為了便于他理解。
但KK還是沒有理解,他說了自己的答案。他說他在中國轉了一圈下來。發(fā)現(xiàn)中國人的信仰,就是穩(wěn)定。一下大家沉默下來,陷入沉思。
這是關于“一”的另一層意思。涉及《失控》所涉及的秩序。秩序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在下午的討論中,王煜全實際就是這樣解釋失控的。他解釋得很妙:失控的反義并不是控制,互聯(lián)網(wǎng)的未來是用失控的方式把握秩序。
我打破沉默,開始含蓄地糾正KK的說法。我向KK說,中國人固然重視穩(wěn)定,但這種穩(wěn)定是變化中的穩(wěn)定(意思是中國人追求的不是一成不變的秩序)。這時候,大家七嘴八舌,一起幫助KK理解中國人對秩序的實際看法。有的說,中國有很長的歷史,各個朝代在不斷更替,是在變化和穩(wěn)定之間不斷輪回;有的說,中國講的是不破不立,是破與立之間的太極循環(huán);等等。我干脆對KK說,就是你在《失控》中的一個標題:“在持久的搖搖欲墜中保持平衡”。中國的易(太極)就是這個意思。
KK又談出一番高見,這回贏得大家的一致贊同。他說,“一”不是與多樣化相矛盾的。一之中包含著多,這種多是生態(tài)的多(大意)。這和大家想到一起去了。穩(wěn)定和秩序,并不是一潭死水、一成不變,而是動態(tài)演進的。
我說,中國的一,從來不是與多相矛盾的。它集中表現(xiàn)在周易的“易”這個概念上。它相當于法國人提出“延異”(différance)。這個概念,是指“差異之流”(流就是一,但這個一是由差異構成的)。用中文講就是生生不息。是異質性的統(tǒng)一。儒家叫“合而不同”。金錯刀開始誤解我是“獨尊儒術”,聽到這里,開始釋然,說看來我不是在主張儒術。
和KK中午這頓飯,吃得實在是值。我們事先誰也沒想到,竟然會與KK談起了哲學,而且是歸結到“一”的哲學。
KK這個人,實在是有趣。這回有機會近距離了解他這個活生生的、個性化的“一”。
KK興致勃勃地給胡延平和我展示了別在褲兜上的一個小玩意。原來是個記錄身體健康狀態(tài)的存儲器。外觀象個長條的耳機。細心的胡延平發(fā)現(xiàn),只要一觸動,這個小玩意上就會顯示出KK的名字??墒菚r間只有兩三秒,以致胡延平用手機幾次想拍都沒有拍下來。KK向我們介紹說,過去看病,每次都要填寫新的病歷,進行新的檢查。有了這樣的裝置,就可以把健康狀態(tài),用數(shù)據(jù)形式,隨時記錄和存儲下來,隨時供自己和醫(yī)生掌握自己的健康情況。
下午,KK展開了關于未來的暢想。他說,將來終端和服務器的數(shù)量會增加,每個人在云里都有一個自己的服務器。這只是開始。十年到二十年間,這一趨勢會繼續(xù)發(fā)展,與現(xiàn)在大不相同。所有的物都應被線纜聯(lián)接起來。各種數(shù)據(jù)流,各種終端都聯(lián)接起來,遍布我們周圍,好象我們生活在云之中,我們也構成云,生活在數(shù)據(jù)的海洋中,就象生活在空氣中一樣。
有趣的是,KK超級樂觀地認為,不用因節(jié)點上出問題而擔心整個網(wǎng)絡。他說:人有20億個細胞,每個細胞會死,但這20億細胞組合成的人,卻不會因為個別細胞死亡而死。殺死自己,所有細胞會死;但一個細胞死了,人不會死。所以我們需要云,集合起來的力量更加強大。過去一萬年,我們一直在不斷進步。一萬年前,人們聚在一起,比單打獨斗獲得更高的安全感,后來聚到城市,現(xiàn)在又聚到網(wǎng)上。馬化騰馬上說了一句:大腦會不會聯(lián)在云里,形成全球大腦。到那時,不用到現(xiàn)場開會,是否通過冥想就可以了。把大家都逗樂了。
這次還發(fā)現(xiàn)了KK個人的許多秘密。原來,KK家居然沒有無線信號,無法無線上網(wǎng)。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別人說,你插個U盤網(wǎng)卡不就成了嗎?KK反駁說,你覺得插上那個東西好看嗎,它本來就應該在機器里邊帶著。一句話讓大家樂不可支。他原來使IPad,后來不使了,因為打字不方便。他曾買了一個外接鍵盤,但還是覺得不方便。他現(xiàn)在使的是蘋果筆記本電腦,但不是銀色金屬風格的,而是在機蓋上貼滿了紅色的拼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搞藝術的人。KK不使手機。胡延平奇怪地問他,那別人怎么找你呢。KK說,找不到。原來,KK在當隱士。
就是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一”,隱在朋友找不到的地方,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在推動著天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