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婆婆駕到,孝廉心里忐忑不安,幸好這位素未謀面的婆婆沒有出面刁難,反而是李氏在一邊不大受待見,更加嫉妒孝廉。此時,宇文達的另一位侍妾燕姬也出現(xiàn)了,還得知這位燕姬還是宇文達的青梅竹馬,孝廉心里不由有些吃醋。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氏竟然誣陷孝廉謀害碧姬的胎兒……
碧姬的到來,成功的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而她則一直雙眸微閉,一副氣若游絲的脆弱模樣,仿佛多走一步都隨時會暈厥過去一樣。
“給碧姬搬把椅子來,坐下說話!”
他對碧姬的呵護,自然換來了李氏的不滿,她略一思索,便趨步上前,體貼道:“此事說來話長,王爺親迎母親舟車勞頓,且坐下慢慢聽她道來吧!”
宇文達沉著臉,低哼一聲,兀自走到早已備好的靠椅上坐好,隨即便下意識的把目光向孝廉投過去。
李氏面上隱隱現(xiàn)出一抹亢奮的光彩來,立即在他右側(cè)并排著的位置上坐下來。唯有孝廉依舊立在原地,未有任何動作,對于他的注視,竟然視若無睹。
“碧姬妹妹,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李氏抬了抬手,裝作不經(jīng)意的瞄一眼靜立一旁的孝廉,面目和悅的補充一句:“盡可能詳盡一些,別叫人家鉆了空子去!”
自始自終,碧姬都不曾抬頭看過孝廉一眼,此刻聽了李氏的話,這才微微抬頭,淚光漣漣的述說起來。
她的說辭,聽在孝廉耳中自然是錯漏百出,但她卻依然一動不動的立在原處,雙眸低垂,仿若一尊形態(tài)逼真的雕塑。
“……今兒個一早,廉夫人就差了丫頭過來讓奴婢過去,奴婢以為她有什么事要吩咐,就匆忙過去了,連丫頭都來不及帶一個,哪知……”碧姬說到這里,不由抽泣幾聲,這才回憶道:“她只是邀請奴婢一起用粥,說是小米粥不僅益脾養(yǎng)胃,還對奴婢腹中的胎兒好處頗多……”
當碧姬提及“胎兒”倆字時,連宇文達都露出一臉驚詫的神色:“你有了身孕?”
對于倆人串通陷害一事,孝廉雖已心中有數(shù),卻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有此一招,不由迅速抬起頭來。
“王爺忘了,上月中旬,您曾與碧姬有過一宿之歡……”李氏及時提醒一句,順勢示意碧姬繼續(xù)說下去。
宇文達的臉色,由此愈加的沉了一沉,卻不再言語,轉(zhuǎn)而將目光落到了碧姬的身上。大約是感受到來自他的注視,碧姬不由得極其細微的瑟縮了一下,愈發(fā)的顯得楚楚可憐。
“……奴婢陪著廉夫人喝了一碗小米粥,又隨她沿著寧心池散步,剛走出不足百步遠,突覺腹痛難忍……恰在此時王爺和云老夫人回府,奴婢本想告假回屋歇息,廉夫人卻說,如此重要的場合,奴婢若不在場,定會招人閑話……奴婢強忍腹痛,直至見過云老夫人回到房中,方才松懈下來,沒曾想……”說到此處,她竟情不自禁的掩面啜泣起來。
“沒曾想,碧姬你就因為我的一碗小米粥小產(chǎn)了!”孝廉泉水般清澈的聲音,擾亂了碧姬精心營造的哀痛氛圍,也使得包括李氏在內(nèi)的所有目光都再度聚集過來。
她壓抑的怒意,早已看在宇文達的眼里。扭頭看一眼面有得意之色的李氏,他不緊不慢的開口:“王妃既說人證、物證俱全,不妨呈上來一看!”
“王爺請稍候——”
李氏胸有成竹的一使眼色,彩云便捧著一只沒來得及清洗的雕花木碗上來,身后還跟著一名面向敦厚、身形略胖的中年婦女。
除了孝廉的清陵軒中,府中再無人使用木碗,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稟王爺,此木碗正是早間碧姬在廉夫人處所用的,奴婢已差人送到藥鋪查過,那碗小米粥里混了木薯粉,這木薯粉無色無味,卻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可至孕婦滑胎小產(chǎn)?!?/p>
彩云語畢,將那木碗呈上來,宇文達仔細看了,確實只見以及干涸的米粥痕跡,沒有任何異常。
“這一位是府中的廚娘,廉夫人早間所用的小米粥,正是她親手熬制的?!辈试菩⊥税氩?,將身后的中年婦女讓出來。
那中年婦女顯然沒有見過如此氛圍,緊張得雙腿直哆嗦,兩鬢更是冷汗隱隱,心若打鼓。
“本王問你,廉夫人讓你熬制小米粥時,可曾要你加入木薯粉?”宇文達知道,李氏之所以如此大張旗鼓的請了自己來,此事肯定不若表面看來那么簡單,如不當場找出紕漏來,怕是難堵悠悠眾口,索性直接開口詢問。
“奴婢……不……不曾?!?/p>
“那你可曾瞧見有人往這粥里添加東西?”看一眼巋然不動的李氏,他耐住性子再問。
“也不曾?!痹S是見高高在上的王爺并不若想象中一般兇神惡煞,她這回倒是答得利索了許多。
“哦——”故意將字音拖得綿延悠長,他意味深長的看一眼李氏,心想,既是如此,就算碧姬因粥小產(chǎn),你又憑何斷定誰的主意?
明知宇文達有心袒護孝廉,李氏卻并未氣餒,溫聲對那廚娘說:“你可還記得,這小米粥做好之時,是什么人來取走的?”
廚娘瞪大了一雙迷茫的眼睛,想了想,肯定道:“是廉夫人身邊的小雙姑娘?!?/p>
此話一出,連宇文達都不由得向著孝廉的方向看去。
“若是這樣,不如請小雙丫頭來一問——”李氏趕緊說。話音未落,彩云已經(jīng)帶著小雙遠遠的走來。
“廉夫人……你,你不要怪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人未到,聲先至,小雙說完這句話,卻是一頭跪倒在孝廉腿邊。
“小雙,怎么會是你?”不等孝廉開口,柳兒早已按捺不住驚呼出聲。而一旁低低啜泣的碧姬,此刻也神情一變,泣不成聲。
“碧姬喪子心切,口不能言,不如由小女子來代為痛述如何?”孝廉因了心中的激憤,一張小臉卻已不再柔和如初,反而顯現(xiàn)出一種鮮有的冷色來。
“柳兒,碧姬小產(chǎn)體虛,還不快請大夫過來小心診治!”
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孝廉終于發(fā)話,柳兒忙親自去請那還留在清陵軒中的大夫。
大夫姓吳,在鄴城中也算是頗有些名氣,為城中權(quán)貴出診早已是常事。請脈良久,以至于低垂的頭顱上已有滾圓的汗珠滴下,也還渾然不覺。
“吳大夫不必緊張,照實細說便是?!?/p>
孝廉的寬慰,頓時令他坦然了不少,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慢吞吞的站起身來,清一清嗓子,便開口。
“老夫方才仔細診察,這位夫人氣血不固,頭暈?zāi)垦?,實乃產(chǎn)后調(diào)養(yǎng)不當所致……”
他話一出口,碧姬愈發(fā)的面露悲痛之色,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撲簌簌的往下掉。
李氏面上的喜色,卻是遲了數(shù)秒才浮現(xiàn)出來的,不管怎樣,這人是她孝廉找來的,診斷的結(jié)果卻和自己預(yù)期的分毫不差,謀害宇文一門子嗣的罪名,可就成了鐵板上釘釘子了。
“馮小憐,你還有什么話說?”再次看向孝廉時,她已全然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勝利者姿態(tài)。
“我——”一字出口,孝廉看到宇文達拿茶杯的手不易察覺的頓了一頓,忽而改口:“我無話可說?!?/p>
隨著她的話音,只聽見“嘩啦”一聲,他手中的茶杯竟然一傾,連茶帶水一股腦兒的淌了自個兒一身。
宇文達的失手,更是加深了李氏的瘋狂,狠狠的瞪一眼正在手忙腳亂幫他收拾的彩云,她呼的站起身來。
“來人,把這個陰狠毒辣的女人綁上見官!”
眾下人被她的叫囂唬得一愣,卻并無一人動彈,紛紛側(cè)首看向面色鐵青的宇文達。
“王妃,你眼中可還有本王?”雖然臉色極差,宇文達的語氣卻并不激烈,只是透著一絲疏離的冷意。
“王爺——”李氏想不明白,堂堂的代奰王府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不聞不問不說,還首當其沖的來挑自己的不是。
“吳大夫何不把話說完?!睊咭曋娙烁飨噱漠惖纳袂?,孝廉微微一笑。
眾人這才記起,方才吳大夫的話,確實像沒來得及說完的樣子,是李氏從中生生的截了去。
微微一頜首,吳大夫四平八穩(wěn)的開口:“老夫說過,這位夫人氣血不固,頭暈?zāi)垦?,實乃產(chǎn)后調(diào)養(yǎng)不當所致,但有一點小人不得不如實稟告——這位夫人的小產(chǎn),已是數(shù)日前的事情,并非今日新創(chuàng)?!?/p>
眾人一片嘩然,連碧姬自己都倒吸一口冷氣:“你……”
“吳大夫,妾身還有一事請教!”施上一禮,孝廉肅然道:“妾身不才,對醫(yī)道并無了解,聽聞木薯粉可致人小產(chǎn)一說,不知能否成立?”
吳大夫拈須淡然,晃動著一顆碩大的腦袋,呵呵一笑,吐出四個字來:“無稽之談?!?/p>
“既然如此,那妾身就此謝過吳大夫直言相告了!”孝廉說完,轉(zhuǎn)身對著面帶異色的宇文達,淺淺一笑:“是非曲直,想來王爺已經(jīng)聽清,既與妾身無關(guān),那廉兒就要告辭了!”
“你……”
但不等李氏再開口,孝廉早已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轉(zhuǎn)身離去。
第十一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姐姐,方才你可真是擔心死柳兒了!”
出了意璟堂的院門,柳兒就忍不住拍著胸脯吁出一口氣來。
孝廉但笑不語,這事,恐怕并非表面看來那么簡單,其中定是大有文章,至于拿自己毒害碧姬做幌子,不過只是開場戲而已。
柳兒哭喪著臉直罵:“小雙那丫頭平時看著挺老實,竟是個吃里扒外的,姐姐萬萬不可輕饒了她……”
面對她的憤怒,孝廉并沒有要把事情說破的念頭,正要出聲制止她繼續(xù)說下去,卻只聽見一墻之隔的前院一片喧嘩。
“王爺和王妃可是在后院的意璟堂?”
不等她命柳兒去問,丁總管的聲音已經(jīng)急匆匆的闖進來,肥胖的身軀已經(jīng)如同陀螺一般夾裹著小旋風跑進來。
“廉夫人?”
若不是她躲閃及時,險些被迎頭撞上。
“發(fā)生了什么事?”
“回廉夫人,前廳的賓客不知怎么搞的,鬧著要親臨后院拜見云老夫人……”
“前些時候聽丫頭們說,來的都是鄴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人物,和代奰王府套近乎都來不及,怎么會起哄?”她索性直接問道。
他認命的嘆一口氣,據(jù)實相告:“若是旁人,小人或許還有辦法可以平息,偏偏那鬧得最兇的,卻是李府的人!”
李府?孝廉眉梢一挑:“哪個李府?”
“還能有哪個——”丁玖哭喪著臉,兩手一攤,壓低了嗓音道:“不就是代奰王妃娘家那個李府么……”
“帶我去看看!”
她的決定,聽在丁玖的耳朵里,無疑是亂上添亂:“夫人,不可……”
哪知對方兩眼一瞪:“怎么,你是在懷疑本夫人的能力嗎?”
“……小人不敢!”他是不敢,憑她輕易顛覆一個國家的能力,以及這些日子以來在代奰王府風生水起的日子,叫他哪敢多說一個不字!
為了方便,孝廉換上了一身男裝。
來到前院的時候,果然看見一名紫袍男子推開隨侍的美人兒沖了過來,下手很是有些不分輕重,竟一掌將人推得跌倒在地。緊跟在他身后的一干男子見狀,也紛紛走過來。
“小弟因故來遲,有勞各位親臨遠迎了!”繃緊了聲帶,再添上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孝廉迎著眾人翩翩然走過去,施上一禮,笑道。
領(lǐng)頭的男子好不容易鼓動起眾人出了廳門,忽見一白面俊美的少年施施然立在身前,笑容身姿雖是十分謙卑,眼中卻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狡黠,不由得一愣。
“你是何人?竟敢擋我去路!若再不讓開,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見他放下狠話,她也赫然收起笑臉,冷冷道:“在下以為,諸位是為了代奰王與云老夫人母子團聚拜賀而來,如此看來,各位竟是為了煽動眾人鬧事而來!”
她這番話,帶著質(zhì)問的口吻,倒有些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扣上一頂“聚眾鬧事”的帽子下來的意思。
由此一來,眾人對于她的身份,便愈加的揣測不定起來。在這代奰王府中,能用這種口吻說話的人,除了宇文達,他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么人。
“敢問這位公子怎么稱呼?”人群中,走出一位年長的藍衫男子,語氣較之紫袍男子,自是溫和了許多。
“我……”
“表少爺,您身子不好,千萬別因小事傷了身子,呆會兒王爺怪罪下來,小的可擔當不起??!”
對于自己這一身男裝的身份,孝廉一時沒有想好,不想緊隨其后的丁玖倒是機靈,忙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來上一句。
身子不好的表少爺——唔,不錯,足可暫為代替宇文達招呼賓客了。
在心中暗暗贊嘆一句,孝廉隨即手捂胸口,悶咳兩聲,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來:“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口中雖是在回答那藍衫男子的話,雙眼卻瞥向那紫袍男子,心中暗想,我倒是要看看你敢怎么對一個“先天不足的表少爺”不客氣!
“表少爺?別來無恙?。 ?/p>
那紫袍男子正一臉疑惑的打量著眼前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表少爺”,身后忽然響起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感情還真有人認識這么一號人物?。?/p>
幾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一聲張揚的呼喊吸引了過去。孝廉免不了也仰面瞧去,這一看,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個身著青色錦袍的高個青年男子,風度翩翩,眉目如星,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一種不羈的神采。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對于陰魂不散這個詞,她總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
青年男子眉梢一挑:“我來這里,一則是為了拜會代奰王,二則自然是為了探望表少爺你!”
孝廉哪里會不明白,他特意在語氣中加重了“表少爺”三個字,意在提醒自己:別以為穿了男裝我就不認識你!
“三弟——”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名紫袍男子亦在同一時間驚喜道。
孝廉總算明白過來,原來這家伙和那紫袍男子是一伙的。
“李喆,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青年男子抬步上前,卻是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掃那紫袍男子一眼。
三弟?李喆?敢情這家伙的全名叫李少傾,按照年紀來看,想必就是那代奰王妃李氏的弟弟了。
如今,自己身為代奰王宇文達的廉夫人,而他則是代奰王妃李氏的親兄弟,盡管于公于私,倆人都只能愈加的勢不兩立。
干笑兩聲,孝廉索性上前扯住他的袍袖:“即是如此,久不相見,咱們更得好好敘一敘……”
“表少爺……”
那李少傾尚且波瀾不驚,反倒是丁玖著急,禁不住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丁管家,”睇他一眼,孝廉揚聲:“還不快請各位貴賓正堂就座!”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丁玖這才記起眼前的情形,忙不迭的與手下幾個好言相勸。
那個李喆,見倆人狀若熟識,便不好再硬闖后院,只得趨上前來作揖道:“三弟既與這位表少爺為舊識,何不介紹給為兄的認識認識——”
眼見少傾別有用意的笑眼看來,孝廉雖是滿心不爽,還是不得不謙和的還上一禮:“在下孝廉。”
“表……哦,云公子……”李喆話未說完,已一躬身,深深施了一禮。
“云公子,你就是這么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嗎?”少傾的話含了幾分戲謔,一步越過孝廉,擋在她身前,輕咳一聲:“李喆,今日一來就見你急匆匆的要往后院闖,莫不是還真把你表妹夫家當自己家了?”
他這話一下點醒了李喆,不由面色一暗:“為兄前來鄴城,意外得知那個亡國妖女,竟妄想陷害我李氏族妹,叫我怎能忍得下這口氣!”
“所以,你就趕來府中找這代奰王討個說法?”少傾適時的接過話頭,雙眼卻一瞬不移的瞄著孝廉。
見他面色不善的看過來,孝廉心中又添一堵。
“這么說來,三公子對于你表兄所說并不知情?”既是宿命中的死敵,如不趁機打壓戲耍一番,那就不是她孝廉一貫的風格了。
“表兄?”少傾看一眼李喆,知道她是誤會了,便也不解釋,順勢道:“聽云公子的意思,這事你定然是略知一二了?”
豈止是略知一二,她連三四五六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只是,這事叫她如何開口說。
“王爺來了!”
三人正各懷心事立在一處,忽聞丁總管一聲歡呼,孝廉扭頭看時,宇文達已然恢復(fù)了往日溫文儒雅的模樣,在燕姬及幾名小廝的陪同下大步走來。
燕姬的出現(xiàn),表明這場后院女人們的鬧劇終于傳到了云夫人的耳朵里。
“云表弟身子單薄,何苦來前堂湊著熱鬧,這就讓燕姬送你回房歇著去吧!”宇文達目光閃爍,說出來的話與語句中流露出的關(guān)切極不相稱。
“我……”我就想看看熱鬧!孝廉當然知道此刻不宜多說,只得悻悻然應(yīng)一聲,隨燕姬離去。
“好生照看表少爺!”
足足行出三五步遠,一陣輕風捎來宇文達近似咬牙切齒的叮囑,他這話,很顯然是對緊隨其后的柳兒說的。
“真想不到,廉夫人還是一個喜好喧鬧的人!”
孝廉本來心有不甘,聽燕姬這么一說,不由翻個白眼:“莫非燕姬認為,后院女子,應(yīng)該人人都如你這般清心寡欲么?”話一說完,她就不由暗自懊悔,今日怎的也學了柳兒那樣嘴快。
對于她無心的詰問,燕姬也不惱,仿若沒有聽見一樣,輕言一句:“廉夫人勞累了,好生歇著罷!”說完,也不等她回答,徑直轉(zhuǎn)身離去。
直到用晚飯的時間都過了,宇文達才姍姍來遲。此時,孝廉正懨懨的倚在窗邊描一朵盛放的紫芍藥。
前世的她,是學藝術(shù)設(shè)計出身,什么國畫、油畫的都算系統(tǒng)的學過,技藝雖不能和古時大戶千金打小修習的琴棋書畫相比,卻自有一份這時代所缺乏的寫實意境。
宇文達悄然立于她身后多時,卻見她神情專注,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倒是和以往任何時候所見的馮小憐大不相同,不由也專心看她作畫。
孝廉作畫用的并非此時常用的毛筆,而是女子畫眉用的青黛,小小的一塊兒,用纖長如蔥的手指仔細的拿捏著,一點一點頗有章程的涂抹出光澤細膩的一片花瓣來,盡管只用了單一的色調(diào),卻愣是描繪得栩栩如生,嬌艷可人。
許是長時間的捏著青黛手指有些酸了,眼看著一朵芍藥躍然紙上,孝廉扔掉青黛,吁一口氣,撅起粉嫩的薄唇輕輕一吹,將那紙面上的浮塵拂開去,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端是這一舉一動,竟叫他看呆了。
“柳兒——”孝廉小心的捏著自己的大作轉(zhuǎn)身呼喚,卻一頭撞入一面粉白厚實的墻。
這一異狀,叫她吃了一驚,慌忙之間,就要作勢去揉那剛剛完成的芍藥。
“廉兒不可!”見她如此舉動,宇文達忽覺可惜,急忙將那青黛繪成的牡丹搶在手中,只是為時已晚,那原本惟妙惟肖的芍藥早已被揉得慘不忍睹。
心知這種作畫方式并非此時的人所常見,孝廉心虛之余,不由漲紅了一張小臉,聲如蚊蠅:“閑來無事,胡亂涂鴉,見不得人的!”
哪知他卻莞爾一笑,正色道:“這青黛畫雖與世人所識迥異,比之常見的水墨畫少了幾許寫意,卻別有一番生動美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孝廉眨了眨眼,唇邊漾起笑意:“依王爺所見,廉兒的青黛畫,若是在街市上設(shè)鋪售賣,可否會有人愿意買?”
宇文達沉吟片刻,面色微沉:“廉兒莫非想讓人說,本王苛待府中姬妾,令其廉夫人當街賣畫為生?”
知他不把自己的話當真,孝廉也不多加辯解,低低的伸出手來:“讓王爺見笑了,快些把那東西還給我吧!”
聽她這么一說,宇文達不僅不將那青黛畫交出來,反而兀自展開細看起來,口中一邊嘖嘖贊嘆,一邊不住的說:“認識廉兒五載有余,卻不知還有如此技藝,這世間如你一般的女子,只怕是僅此一個而已!”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其認真。至于是真心實意的夸贊,還是別有深意,孝廉并不想深究。
“柳兒,我都看到你的裙角了,躲躲藏藏的干什么?還不快來把你要的紙樣拿走!”她陡然提高嗓門,略含幾分惱意道。
宇文達隨之扭過頭去,恰巧看見柳兒紅著一張臉邁著小碎步跑進來。
一臉茫然的看了看孝廉空無一物的雙手,又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擰著腦袋去看他手中的物件,幾次三番瞧不見,腦門上都滲出了淺淺的薄汗,只好干瞪著雙眼立著,也不敢開口向他討要。她著急的模樣確實好笑,一旁的孝廉見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聲來。
“廉姐姐……”
柳兒可憐兮兮的樣子著實有趣,連宇文達都要忍俊不禁,忙將青黛畫從袖中摸出來,遞過去,眼見她接了,又頓覺不舍。
時間過得飛快,倆人不過說了會兒話,天色就暗了下來。孝廉命人取了清水來將手洗凈,回頭見他還怔怔的立在房中,不由垂了眼簾。
“時候不早了,廉兒也有些乏了,王爺忙乎了一整天,怎么還這么精神?”
宇文達被她這么一問,才算是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來意,竟然早忘得一干二凈,心里難免有些焦躁。
“廉兒,”情不自禁的走過去執(zhí)起她的纖纖素手,宇文達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柔和的光彩:“我素知你聰明過人,給本王為妾,本是委屈了你,但這王族瑣事,加之后院的紛爭,很是讓我頭疼,你……”
“王爺盡管寬了心,這后院女人間的紛爭,廉兒從未想過要去參與,如若王爺信不過……”
“廉兒——”踏出一步,他又回過頭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性情果敢堅毅的代奰王,何時變得如此的婆婆媽媽,難道廉兒這個北齊的妖妃、王爺?shù)臈夋?,竟如毒蛇猛獸般令人懼怕嗎?”連珠炮似的說完這段話,孝廉忽而產(chǎn)生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誰說你是本王的棄妾?”聽她這么一說,他竟紅了眼,“什么人說的混賬話……”
宇文達喉頭一動,嘴里嘟噥一聲,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身上前,展臂扣住她的后腦勺,將臉貼了上去。
“在本王眼中,廉兒就是那千般好!”呢喃軟語,帶著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你……”
孝廉低低的驚呼聲,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便被他含入了口中,化作一陣含糊的嚶嚀。
今晚,來得也太突然了!她該怎么辦?
腦中“嗡”的一聲,便只能感覺到一片灼熱,暈乎乎的,舌尖在他撩撥下像一條瞬間凍僵的小蛇,慢慢蘇醒過來,與他生澀的糾纏在一起。
當察覺到他的手指攀上自己的胸前的衣襟時,孝廉腦中再度鈍了一下,隨即生出一絲熏熏然的感覺,腳下有些發(fā)飄,腦子卻很快恢復(fù)了理智。竭力的用雙手去推他,他卻愈發(fā)的貼得緊了。
心中一動,她毅然將手指伸向他的脅下,輕輕的一撓,他果然如同被人用弓箭命中一般猛然一抖,極不舒服的扭動了一下身子。
就這一下的空隙,她抓住了機會:“你再亂來,我可要叫人了!”
宇文達一愣,臉上隨即帶了幾分壓抑不住的笑意:“你叫好了,就算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
就算沒有當場石化,孝廉也瞬間愣在了當場——這話,不是小說中常見的無良惡少施暴前慣用的經(jīng)典對白么?!
無視她的心亂如麻,宇文達嘴角一揚,順勢將她撲倒在床榻上。
“等一等——”感覺到他身上的香氣鋪頭蓋面的襲來,她心若擂鼓,叫聲也染上一抹俏生生的魅惑而不自知。
“唔……”宇文達并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稍稍仰面瞧了她一眼,便又埋首于當前的事務(wù)中——他在忙著解她腰間的束帶。
察覺到他忙碌的手指,孝廉這才感到肩胸前一片清涼,不知什么時候,自己的外袍已經(jīng)褪去,耳畔響起了對方微微的喘息聲,她只覺得胸中漣漪陣陣,腦中僅剩的一點兒理智也漸漸淡去……
“今生今世,絕不背棄!”倉促間,她突然記起在長安城中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他的誓言猶在耳側(cè):“宇文郎君,別忘了你的誓言……”
她的聲音嬌柔入骨,換了旁人,早已情不自禁,聽在宇文達耳中,卻如同蹬時被潑了一盆冰涼水,從頭涼到腳。
“啪”的一聲響,孝廉只覺得身上一輕,不明所以的睜開雙眼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他已直起身來,臉上猶自印著一個鮮紅掌印。
莫非,是自己激動之余打了他?
不等她開口詢問,宇文達卻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身奔出門去,竟然連衣袍都未及整理一下。呆怔了半晌,孝廉總算明白過來,一把抓過薄被捂住頭臉,無聲的嗚咽起來。
兀自掩在薄被里啜泣一會兒,孝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個表面溫良的代奰王,自己究竟了解多少呢?宇文達的離去,徹底提醒了她,這代奰王府始終不是久留之地,這一點,其實自己是早就心知肚明的。
想到這里,她胡亂的抹一把臉上的淚痕,方才那些沒來由的怨氣終究是來得突然,去得更快!
所有的問題都想透了,她也有些乏了,一頭撲進床榻深處,昏昏然睡去,嘴角猶自掛著不自禁的笑意。
“廉夫人,王爺命人送了好多品色各異的芍藥來!”一大早,小喜春風滿面的送了洗漱用品過來。
對于窗外一干忙碌著將芍藥花盆搬到院中的身影,孝廉并無半分訝異,與之相較,倒是出現(xiàn)在此時的小喜比較令她上心,瞧她那模樣,倒像是一早就準備好有話要說。
“有什么就說吧!”
她話音剛落,小喜已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奴婢求廉夫人饒過小雙!”
孝廉被她的舉動唬得一怔,稍加思索。
“給我一個理由!”故意把聲音放得四平八穩(wěn),讓人瞧不出任何情緒,起是孝廉心中,不是沒有疑慮的。
“如果奴婢說小雙若不是受人脅迫,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廉夫人會相信么?”小喜雖是卑微的跪倒在地,說起話來卻不卑不亢,條理清晰。
孝廉不由蹙眉,好一個大膽的丫頭:“依你看來,‘受人脅迫’可以作為陷害別人之后,輕易將自己摘清的借口么?”
“不能!”
瞪大了雙眼瞧著這個沒有一絲慌亂的丫頭,孝廉甚至懷疑,她是一個潛伏在王府中的北齊余黨。她不禁為自己離奇的想法好笑。孝廉的笑聲傳到小喜耳中,卻又變成了另一層意思。
“所以,奴婢才求廉夫人放過小雙!”言下之意,若不是如此,我又何苦跪在這里求你!
滿懷興趣的瞧著這個貌似卑躬屈膝的丫頭,孝廉雙眼微瞇:“小雙現(xiàn)在在哪里?”
“被丁總管綁在柴房里,若是再遲一步,怕就要被送去見官,做了旁人的替死鬼了……”
“哦,既然是丁總管綁了她,你求我作甚?難不成,是我授意丁總管這么做的嗎?”一邊說,她一邊伸出纖纖細指來,從梳妝盒中挑了一支樣式簡潔的瑪瑙簪子,裝模作樣的在發(fā)髻上比劃。
對于她的故意刁難,小喜并不氣躁,砰的一聲將額頭抵在地面上:“丁總管綁了小雙,自然是王爺授意,但廉夫人是當事人,又深得王爺厚愛……”
她話沒說完,孝廉就明白了,原來她只當是昨夜倆人共處一室,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只要自己不計前嫌,稍稍吹一吹枕頭風,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我?guī)退f話也不難,但你須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這種時候如果還不趁機敲詐,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聽她應(yīng)得干脆,小喜自是答得篤定:“奴婢悉聽廉夫人差遣,絕不反悔!”
孝廉換了一副溫和的笑臉:“你起來吧!”
沒想,小喜不僅沒有馬上站起身來,反而抬起一張滿是疑惑的小臉看過來:“廉夫人還沒有吩咐奴婢……”
孝廉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這件事我還沒有想好,你只需記著欠我這么一個差使就是了,日后待我想好了,隨時告訴你!”
雖是微微一怔,卻也想不出其中有何不妥,小喜只得點點頭,站起身來。
孝廉再次見到宇文達的時候,他正獨自呆在書房里出神,甚至連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前行至案前,她訝異的發(fā)現(xiàn),他專心致志的注視著的,并非案上的書卷,而是指尖拈著的一小束青絲。
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個多情的種子,這青絲,不知是哪位風華絕代的小娘子頭上的了。
“婢妾見過王爺!”刻意提高了嗓音,她中規(guī)中矩的盈盈一福。
“呃?”想是完全沒有料到她的到訪,宇文達手指一收,那縷青絲隨即藏入了手心里:“怎么是你?”
迎上他略顯慌亂的眼神,孝廉一臉平靜,仿若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是婢妾唐突了。婢妾此次前來,是想向王爺討一個人——”
驀然抬起頭來,他的眼中,并沒有任何驚異的表情,似乎早已猜到了她心中的所想。
“你意欲如何懲治于她?”
懲治?孝廉不由嫣然一笑,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丫頭人小不懂事,婢妾又怎會和她一般見識,再說,放著那罪魁禍首不去懲治,為難一個小丫頭又有什么用?!?/p>
“可無論如何,她的確出賣了你,這樣的丫頭,豈可縱容?”目光落到她淡漠的面容上,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歸根結(jié)底,這一切都是婢妾引起的,所以,婢妾有一個不情之請——”終于將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說出來,孝廉抬起頭來。
他直視自己的雙眼,散發(fā)著深不可測亮光。
因了她的這番話,宇文達的眉頭鎖得更緊了。自從聽丁總管說,廉夫人以沒有花匠打理為借口,把那些擺放在她窗外的芍藥花都移到了云老夫人的頤仙閣之后,他就知道,對于昨晚發(fā)生的事,她真的生氣了。
如果可以彌補,他不介意答應(yīng)她的任何要求。
“婢妾感激不盡!”孝廉一激動,就呼的站起身來:“婢妾請求王爺允許小女子離開代奰王府,從此以后盡可自生自滅,再與任何人沒有瓜葛!”
“不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她的“請求”竟是這么一回事。
眼看就要達成所愿,孝廉自是不甘心:“大丈夫怎可言而無信!”
宇文達袍袖一揮:“本王何時應(yīng)承過你了?”
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孝廉怔怔的看著他——他,確實沒有應(yīng)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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