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走進羊臺山,第一次捧起傳說中的清凌凌的神泉之水送進嘴中。風輕云淡的羊臺山,宮殿式的丹霞地貌,遠遠望去好似是一座古老的神殿。
登山下山,看見山下縷縷飄起的炊煙,一排錯落有致的房舍,一株株茁壯茂盛的柳樹婆婆娑娑,一排排用來做墻的沙棗樹上掛滿了沙棗,沙棗樹下,成熟待掰的包谷,葉子在秋陽的照耀下依然黃綠,只是底層的葉子在陽光與歲月的熏染下顯得飽經滄桑的枯黃。那種黃,是農人豐收和喜悅的黃,是一種成熟的黃,這種黃是農人汗水沁潤過的黃,黃得亮堂,黃得叫人心里舒坦。這些牧羊人的生活,讓我記起在瓦爾登湖邊尋找到理想生活的梭羅來。
羊臺山下,牧羊人的生活幾乎等同于梭羅苦苦尋找到的理想生活境地的翻版。在瓦爾登湖畔,梭羅認為他找到了一種理想的生活模式。他在寂靜中默默生活,在小木屋周圍種豆、蘿卜、玉米和馬鈴薯,完全靠自己的雙手過起了原始簡樸的生活。他和大地做伴、他和星星共眠,他想向人們證明,倘若人們能過宇宙法則規(guī)定的簡樸生活,就不會有那么多的焦慮來擾亂我們內心的寧靜?!锻郀柕呛访枋龅募澎o,應該很能讓人的心靈安靜下來。用神泉之水澆灌的白菜、蘿卜,蔥頭、韭蒜、西紅柿,完全的純天然。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個鮮紅的西紅柿,輕輕地咬了一口,一股酸甜沁人胃口,完全是小時候在故鄉(xiāng)的門前用炕土糞種下的那種純真的味道。吃著這里的菜,沒必要擔心植物的變異,更不必要擔心農藥和化肥超標,一切清清白白,一切來自潔凈的自然。
我冒險登上險峻無比的羊臺山烽燧,極目遠眺,我看見盛世中的大唐時代,額濟納旗居延海邊的高大沙丘上,王維左手撫胸,右手捏著一管粗筆,抬頭眺望著巴丹吉林沙漠,口吟“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金秋胡楊林里,只有幾只南飛的大雁和孤獨的詩人合影。我無法想象王維使至塞上時的場景,但通過這兩行千古名句基本可以還原一千多年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大漠之大,大漠之靜,以至于那偶爾升起的裊裊炊煙都細直了,直向湛藍的天空。大漠和孤煙不稀奇,只有這直才出色。黑河之壯觀,黑河之美麗,圓圓的太陽完成了一天的任務,跳入黑河地平線。長河和落日天天都見,但“圓”不是每天都能見。十個字,四個場景,場面宏大,給人的震撼卻是通過場景自身來表達。王維真的了不起,他什么詩也不用寫了,只這十個字,就足以奠定他在中國詩壇中的地位了。
在羊臺山日落時,我似乎看到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蘇東坡解衣欲睡,月色入戶,卻睡不著,于是到承天寺尋張懷民閑聊。張也沒睡,于是相約閑步于中庭?!巴ハ氯绶e水空明,水中藻行交橫,蓋竹柏影也。”蘇也謫居,張也謫居,難怪兩人有這樣的雅興。月色清涼,羊臺寂靜,羊已歸圏,駱駝回到神泉旁抱月而臥,牧人的油燈從窗口透出點點亮光,牧羊犬閃著明亮的眼睛。
走下山來,遠望羊臺山,這座坐落在臨澤大地上的名山,我祈愿它永遠挺立在古老的龍鑲古道上,不迷世俗,昂首獨立。
責任編輯:張躍東
題圖繪畫:八大山人(清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