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妻子懷上雙胞胎兒子，孩子降生后卻直接進了恒溫箱、上了呼吸機。肺、心、肝都有問題，治療費用起碼要40萬元。

夫婦倆那么點兒積蓄，進了醫(yī)院眨眼間就花光了。沒辦法，面對巨額費用，兩人選擇逃離醫(yī)院，遺棄骨肉……14歲的女兒王蕾見爹媽回來卻沒帶弟弟們，奇怪極了。

她的故事，就這樣開始——

深夜逃離：

這一對夫妻好狼狽

這個地方叫九公撟，歸屬于湖南省邵陽縣，山連著山。王蕾的家青瓦木屋，就夾在這山的折皺里。

爹叫王海軍，靠下井挖煤養(yǎng)家。娘叫趙蘭艷，一向病懨懨的。在王蕾的記憶里，一家人的日子雖然滲著黃連味，但也一直清靜。直到2010年，喜事降臨王家。

年初，趙蘭艷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王蕾一直在猜，娘會生個弟弟還是妹妹呢？王海軍帶妻子去當?shù)氐膵D幼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從醫(yī)生的話中聽出可能是男孩，而且是雙胞胎!王海軍就差吹著嗩吶用八人大轎抬著妻子回家了。

轉(zhuǎn)眼到了8月15日，生產(chǎn)的日子沒到，趙蘭艷卻喊肚子痛。當晚，王海軍叫女兒看家，速送妻子前往邵陽市人民醫(yī)院。市醫(yī)院的醫(yī)生搖頭：早產(chǎn)，又是雙胞胎，情況太復雜，還是轉(zhuǎn)長沙湘雅醫(yī)院吧!王海軍無奈，只好和妻子趕赴長沙……而在家里頭，打爹娘出門，王蕾就沒睡過一夜安穩(wěn)覺。14歲的女孩，多少懂一點兒生育的難與險?？墒?，爹娘都沒手機，家里又沒電話，她只能干著急。有幾次，似乎聽到有人敲門，滿心歡喜起床看，門外卻只有一個靜得可怕的夜、一群黑乎乎的山。

礦工的孩子，爹夜歸的敲門聲都是最美天籟。這里瓦斯，那里滲水，死亡一堆一堆的，王蕾聽都聽怕了。現(xiàn)在，一連幾個晚上等不來敲門聲，她心里更空。當然，這次不為爹，是為娘心焦。

20日，剛吃過早飯，王蕾抬頭一看，爹與娘竟魔法般站在眼前。她又驚又喜：娘，你沒事吧？沒事。沒事？

王蕾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兩個弟弟呢？怎么不見他們？

趙蘭艷遲疑著，不肯說。架不住女兒連連逼問，長嘆一聲，如實道來……夫妻倆是17日凌晨2時轉(zhuǎn)至長沙湘雅的。手術(shù)做了兩個多小時，孩子終于生下來了。但是專家告訴王海軍：倆孩子情況不好，早產(chǎn)，像果子還沒熟就摘了，而且果核有問題——心、肺、肝都不行。

王海軍慌慌地問該怎么辦，專家說：“治，先治。不過，會花不少錢，你要有思想準備?！?/p>

當天，1.3萬元沒了。這是王家的全部積蓄。王海軍回邵陽七拼八湊弄到5000元，一天過去，又沒了。19日，醫(yī)院又催醫(yī)療費。王海軍沒底了，問到底得多少錢？醫(yī)生說：呼吸機都要用幾個月，到出院，估計會在40萬元左右。

王海軍這才知道，醫(yī)生為什么要他做好心理準備。40萬元，疊起來有一尺高吧？就是下井埋了這把骨頭，也湊不來這錢!整個前半夜，王海軍一直在床上翻身。后半夜，他搖醒妻子，低聲說出想法：把孩子丟在醫(yī)院。醫(yī)院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孩子死，40萬也好，400萬也好，那是你們的事；孩子死也罷，活也罷，那是他們的命。

趙蘭艷一聽，直哆嗦：“這不好吧，不好吧……”可最終也想不到有其他路可走。忍住身體疼痛，悄悄收拾衣物，她跟丈夫溜到新生兒病房前，望著里面抹了一會兒眼淚，兩人出了大門……東邊還沒放魚肚白，長沙街頭只有環(huán)衛(wèi)工的身影。

天使出山：

爹娘走了，姐姐來了

娘說完，王蕾的梳子掉在地上。

脫口而出那句跟娘說的一模一樣——這樣，不好吧？

整整一天，她都在想這事。指望爹去交醫(yī)療費，可爹又確實交不上。

但也不能丟下弟弟們逃呀？萬一醫(yī)院停藥，兩個弟弟就在那里等死？死了，我到哪兒再見小弟弟？爹和娘做了一件錯事，大錯事……心里有刺在扎，有螞蟻在爬，又痛又亂。14歲的她讀不懂這世界。木格窗外，樹葉拍著月光，遠處，幾聲狗吠。王蕾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兩個弟弟一前一后撲進她懷中，親熱地叫，姐、姐啊……只能催爹回醫(yī)院了，王蕾想：認錯也罷，不認錯也行，反正他應當去承擔一個父親應當承擔的責任。就是交不了錢，也要去商量一個救弟弟的辦法。

8月30日晚上，爹坐在階基上抽煙，點點星火下，不知是月色青還是臉色青，看上去有幾分森冷。王蕾憋不住說了。

王海軍一聽，怒火直飆：“姑娘家你懂什么，來教訓我？你以為我不知道跑了不好？可是不跑，錢呢？40萬元，我要挖十輩子煤。去認錯你去認；要弟弟，你去領(lǐng)吧。”

王蕾被罵火了。沒錢就丟下孩子躲起來，世上哪有這樣的爹？你不去，我去！我14歲了，你以為我去不了長沙！

王海軍一個巴掌掃來，王蕾直著腰，橫著眼，沒哭。

次日一早，王蕾早早起床。她想好了：真得迅速去長沙，代爹娘認錯，代他們看看弟弟，還有，跟醫(yī)生商量這事到底怎么辦。不行就先把學休了，留在長沙打工，賺的錢就給醫(yī)院，一天一天交，請醫(yī)院別停弟弟們的藥……小姑娘真的去辦了休學手續(xù)。同學哭時，她沒哭。回頭望一眼學校，想到自己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才擦了擦眼睛。

9月7日，王蕾起個大早，煮了豬食，喂了牛，再上后山挑滿一缸水，然后用塑料袋裝了衣服，走上門前那條官道。

下午1時，長沙到了。王蕾想不清四下怎么那么多車、那么多人，與家鄉(xiāng)真是兩個世界，一個太靜，一個又太鬧。

看看娘寫下的醫(yī)院地址，摸摸娘給藏在胸袋里的100元錢，她坐上了前往芙蓉中路的公交車。

話說醫(yī)院那頭。王海軍夫婦回家那天，醫(yī)生查房才知他們不見了。可因為登記時夫婦倆沒用身份證，所以醫(yī)院沒有他們的詳細地址和電話，只知道他們是邵陽的。最后，只好一邊通過電視臺尋找這對邵陽夫婦，一邊繼續(xù)對情況危急的雙胞胎進行治療。

王蕾的到來，著實讓醫(yī)生們吃了一驚。

星城回音：

有一筆善款20萬

王蕾跪下了。

醫(yī)生們忙去扶她。她不起，說：“我先代我爹跪，再代我娘跪，最后代兩個弟弟跪，求你們繼續(xù)治。至于錢，我就留在長沙打工，賺一點交一點，一天一天交。還不夠的，我打欠條，大了，我一定能還清?！?/p>

醫(yī)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狠心再說句重話。有人醒過來：對了，帶小姑娘去看看弟弟們。

新生兒科前，小小的恒溫箱里，兩個小小人兒面對面挨著，就像一對大白薯。只是，他們身上插滿了管子，不說話也不動。聽不到笑聲，聽不到哭聲，更抱不起來。17天不哭的王蕾急了，大哭。

哭過后，王蕾叮囑自己：再莫哭了。以后睡街頭、串門店，招工啟事一張張看，要真的留在長沙，真的找份工作。左肩一個，右肩一個，她要用14歲的雙肩，挑起恒溫箱里的一對生命。

黃興南路步行街，看到一家服裝店，王蕾進去。老板一個勁兒搖頭：不行，你太瘦，撐不飽衣服。再走，一家美容美發(fā)店，坐著幾個衣與裙都很短的姐姐，她問招人不，她們就笑。再走，見到一家餐飲店，找老板磨半天嘴皮，老板煩了：“回家吧，小小年紀學人家逃學，沒人招你的，你是童工呀，就算有人敢招你，你又能干什么？”

王蕾不甘心，接著去白沙路。接著去書院路。

終于有人知道，多日來徘徊街頭的這個女孩，就是湘雅醫(yī)院那對遭遺棄雙胞胎的姐姐。而她，竟是來代父認過的，竟是來掙錢給弟弟治病的。

太平街的阿姨送來1000元，梓園路的奶奶送來一套裙子，望月湖一對夫婦將她接到家里住。媽媽們一批批來，說：她們家的女兒，跟王蕾一般年紀，早晨出門還攤開手板要零花錢，晚上不睡，霸著電腦忙著聊天、“收菜”……

9月11日，長沙華雅國際大酒店的李偉軍也知道了這事。這位五星級酒店的董事長聽了心一緊，當即驅(qū)車往望月湖。王蕾羞澀地往前一站：14歲了，胸前還一片平坦；褲子穿上身，像晾在竹篙上。倒是孩子的站相，不亢不卑，透著倔強與高貴。貧寒農(nóng)家長大的李偉軍，眼前倏地閃現(xiàn)自己的童年，酸楚一把把往上堵。不急，他說：伯幫你想辦法!弟弟要救，你的書也要讀……兩天后，王海軍被接到長沙。在華雅客房里，他久久摸著那天晚上女兒被打的臉頰。王蕾仰起頭，看著爹滄桑的臉上那無法洗清的煤漬，看著40歲的爹兩鬢上恣意生出的白發(fā)。

又過了兩天，一筆20萬元的捐款打到了湘雅醫(yī)院賬戶上。捐款上寫王蕾雙胞胎弟收，落筆為“華雅伯伯”。

9月15日，王蕾回到九公橋鎮(zhèn)中學初二（8）班教室。為照顧媽媽，她繼續(xù)走讀。她的一對雙胞胎弟弟繼續(xù)接受湘雅專家的治療，呼吸機已撤，情況大有好轉(zhuǎn)，估計年前可以出院。

孩子也有了名字：一個叫王子善，一個叫王子誠。

名字是九公橋一位老先生取的。

善，誠，大家一聽，都說好。

張彥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