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寫一篇文章說說我們父女倆,一直不知道從何說起。我這人吧,其實是塊冷坯子,我對這個自創(chuàng)的詞還是挺滿意的。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應該是源于我媽的性格吧。從小,我是仰視我媽,并且不知好賴地追隨我媽的眼光,鄙視我爸而一天天長大的。
很小的時候,老爸做市場營銷,平時應酬多得不行,喝酒陪酒什么的把身體都給喝垮了。每次醉酒回家,都會被媽媽罵。久而久之,在我媽熠熠生輝的鄙視影響下,我對我爸根本就沒有那些仰慕啊,敬重啊,這些詞和我對我爸的看法完全不沾邊。還記得小時候半夜兩點,爸爸醉了被送回來,我媽愣是不去給開門。沒辦法,作為小學生的我哆哆嗦嗦地摸黑下樓,把我爸給接回來。當時就覺得,以后我絕對不能找個我爸這樣的。所以當高中時,心理學家說這個時候的女孩有戀父情結(jié),我就是愣沒有在我身上找出一點來。碰酒的男孩兒,我是絕對鄙視。那時候我就是那個傻樣,抗拒一切來自父親的事情,看不起父親一切的舉動。
其實,這不僅僅是我媽帶給我的壞影響與偏見,也多少有爸自己的原因。他忙得離譜,我奶奶說他比市長還忙。我只記得長這么大,他就陪我過過兩個生日,一個是我很小的時候,還有一次我破天荒跟他要禮物,我說我要存錢罐,結(jié)果老爸晚上果然出現(xiàn)在奶奶家,拿著一個存錢罐,還是用買菜的那種塑料袋子裝著的。方形,很大,帶個小鎖,上面畫著變色的酷兒,真丑,呵呵。還跟我說是花了一個冤大頭的價錢買的??墒蔷瓦@個存錢罐,我用了那么久那么久。我有收拾東西清理東西更新?lián)Q代的習慣,而這個丑得不行的東西,就像上面變色的酷兒一樣,別別扭扭地一直存在我的視線里面。
我還記得,高考的時候,我和表姐去考場,下樓之后,姐姐回頭搞笑地對我說:你看你爸躲在窗簾后面看你呢。我當時也沒回頭找他那滑稽的身影,但是我笑了,既然你是躲著的就不希望我發(fā)現(xiàn)你,那我就不回頭了,放心吧。那時候覺得心里好暖,雖然用我媽的話說,你爸可沒給你作什么貢獻。他在我高考那一段時間,推了那么多應酬我已經(jīng)覺得不容易了,雖然他在家和不在家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還記得有一次上市場營銷課,上課的老師是一位久經(jīng)商場的老手,從營銷開始干到自己開公司。老師講到剛開始起步的時候天天陪酒把自己都搭進去了,不過沒有辦法只能這樣,每次爛醉如泥都是不得已。我那時候突然想到了原來的父親,應該也是一樣的吧,都是被這個社會和自己的責任逼的,其實都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很慚愧。頭一次,那么深刻,愧疚得體無完膚。
和爸爸的關系一點一點的回暖,也是我一點點懂事的體現(xiàn)。上了大學不在家里,每次回家最著急的人是他。偏偏我又不是一個有牽絆的人,我可以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有時候想不起來給家里打個電話什么的,我媽就被我爸驅(qū)使著打電話找我,每次到他那里他就說一句:安全最重要。萬年不變的一句話。結(jié)果這句話就跟著我到了美國。來美國的時候,我誰都沒讓送,一個人坐車到大連坐的飛機,我爸是第一個對我這個決定瞪眼睛的。說實話,真沒想到他的反應那么大,不過好在我家女王支持我的決定,大過年的,我又來個先斬后奏,老爸也只好善罷甘休。
平時不上班的時候,看到他在線上就說兩句話,從他的回話里面透露著喜悅,最滑稽的是,我爸的開頭總是你媽想你了,結(jié)尾是萬年不變的,注意安全。
我想,這也許就是父親吧,這也就是父愛所在。
我爸其實是一個玩心很重的人,有時候像小孩子。所以我那些朋友同學都喜歡他多過我那嚴肅氣勢強勁的老媽。他會帶我和朋友去K歌,然后特地來大連帶我們?nèi)コ砸瓜?,他點的歌都是像轉(zhuǎn)角遇到愛這樣的時尚流行歌曲,把朋友驚嘆得不行。他會偶爾冒出要養(yǎng)個小狗的想法,雖然得到我的贊同,但是我倆的想法還是被我家女王的淫威給徹底擊潰。他會半夜起來偷菜,他也會把我弄醒就為了看看窗外罕見的大雪,有時候喝多了會和我臭顯擺他又賺了多少錢,阻止我彈那些乒乒乓乓的奏鳴曲,嚷著讓我彈個《老鼠愛大米》這樣的通俗歌曲給他聽,半夜上網(wǎng)玩?zhèn)€斗地主被我發(fā)現(xiàn)會讓我別告訴我媽,這是我的爸爸。而這些事是被我崇拜的老媽怎么都做不出來的可愛的事。
我默默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也看到他為了家的付出??捎^的經(jīng)濟基礎,我也捕捉到了他老了的瞬間,不斷心酸。
最終我發(fā)現(xiàn),不管我小時候是怎么對他想他,他在我這里一直那么重要,所以他那幾樣罕見地送給我的東西,我會保存著,保存著。這就是我們倆的小別扭。
父親節(jié),我給父親留言。我說——爸,節(jié)日快樂!多陪我媽到處玩玩。注意身體,工作別太累。我馬上就回去了。
第二天,收到了父親的回話,破天荒的不是那經(jīng)典款式:閨女,你就好好地玩,把能吃的能玩的全都嘗遍了,需要什么就跟爸說,爸把錢給你打過去。別累著自己,別苦著自己,不樂意呆咱就回來,爸養(yǎng)你。
最后,還是萬年不變的,安全最重要。
而我,已經(jīng)不是萬年不變的對父親不理不睬,此時,早已淚如雨下。
我想,我終于懂了,父愛如我,靜默得不能再靜默。那些倔強也就是我的小性子罷了,忍著它們的,其實一直是父親。
陳迎春摘自《日本新華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