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須溝》里的趙大爺、《茶館》里的常四爺、《雷雨》里的周樸園、《西游記》里的太上老君……如果從1941年年底他在“四一劇社”扮演《日出》中的黑三算起,鄭榕的藝術生涯已有整整70個年頭了;而苦從他在大同中學首次登臺,在《請醫(yī)》中男扮女裝反串算起,他的藝術道路早已走過了70個年頭。在人藝新戲《甲子園》中,88歲的鄭榕坐在輪椅上,再次登臺……“話劇使我這一輩子生活得非常充實。話劇這個事業(yè)是我生活的全部?!崩纤囆g家的心里,戲比天大。
人藝元老鄭榕已從藝70余年,他先后扮演了近80多個人物角色。稍有一把年紀、知道北京人藝的人,立即會回想起一連串的人物:伍子胥(《膽劍篇》)、右賢王(《蔡文姬》)、趙大爺(《龍須溝》)、常四爺(《茶館》)、周樸園(《雷雨》)、方凌軒《丹心譜》;不看話劇的,起碼也會記得他演的董必武和太上老君。一生中,他上演過共和國主席,下演過仆人,一個張力極大的演員。紀念話劇百年,回首百年身的中國話劇界已然是名師如炬、名作如燈……最近,鄭榕老師又參加了人藝年度大戲《甲子園》的演出,他飾演的金爺爺是個老紅軍,雖然腦子有些糊涂,但許多“無心之言”卻往往能說到點子上,金句不斷,令人忍俊不禁,營造出了特別的喜劇效果,其演技更是入木三分、令人稱爽?!都鬃訄@》講的是一個名為“甲子園”的養(yǎng)老院里,一群老人和甲子園主人的女兒、留美歸來想要賣掉養(yǎng)老院的陳愛林之間的故事。參與該劇演出的四位耄耋戲骨——90歲的朱琳、88歲的鄭榕、86歲的藍天野、82歲的朱旭,他們的精彩演出令觀眾眼淚與感動齊飛……
兒時有名師指點,至今愧疚沒學到真本事
“舊中國的天津,有一片外國租界地,洋房林立,住了不少有錢的人家,下野的軍闊官僚也到那里定居,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過的……”老人坐在藤椅上,講述起那些并不如煙的往事,聲音洪亮。
鄭榕生于安徽省定遠縣。幼年喪父,母親帶他兄妹4人寄居在大伯父家中。他說,大伯父有一段被美化了的“個人奮斗史”對他很有影響。大伯父小時候放過牛,因受后母虐待離家出走投考武舉,在清政府當了一名小軍官,后來由炮兵隊長一級級上升到師長,最后大伯父當上了山東的督軍。鄭榕和母親兄妹幾個當時就靠著大伯父給他們的一筆存款利息,度過了一段難熬的日子。他們一家住進了天津租界一個很大的院子里,房間里總是陰森森的,還傳說著些鬼故事,大人們還如此警告孩子,說大鐵門外有“拍花的”(魔鬼),往孩子頭上一拍你的靈魂就跟著走了,魔鬼會挖出孩子的心肝采做藥……
“我沒上過小學,中學以前讀的是私塾。我5歲就開始跟私塾老師念《幼學瓊林》,老師姓孫,40多歲,說話聲音很低,他是個典型的舊文人,精通古文辭賦,會畫山畫水,刻圖章,書法也很好;他還鉆研過中醫(yī),家里人不管是誰,有個頭痛腦熱的就請孫老師出馬,他從不拒絕。孫老師還會吹笛子,哼兩旬昆曲,那笛子的聲音很凄涼,像個女人在哭…聽我母親講:孫老師生不逢時,自幼苦學得滿腹學問,因為時代變遷已沒有用武之地了,好不容易找個家館,哄哄孩子純屬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的妻子癱瘓在床多年,也沒孩子,故家境很窘困。他對仆人都很客氣。隔壁是我大伯父的獨生子的專用書房,伯父為他請的是一位高度近視的老處女專門教英語,她和孫老師從來沒有說過話……到了我們上中學的年紀,經(jīng)過母親的請求,我們搬出了大鐵門到北京去另過了。孫老師無處可去,只好繼續(xù)留在那里做一個寄食者,這樣的日子他就更加不好過了。一年春節(jié)后,我們回天津過年,我到樓下書房里去給他磕個頭,不料把他嚇壞了,竟跪倒在我的面前,連聲說:二少爺,不敢當……最后一次見面已經(jīng)是在解放以后了。1943年我離家出走,直到1950年我才從重慶回到北京,參加了北京人藝的演出。一天散戲后,我正在卸裝,忽然有一個觀眾闖進后臺來看我,一見是孫老師,我頓時驚喜起來,只見他穿了一身肥大的干部服,紅光滿面,笑聲不斷,精神狀態(tài)極好。原來天津解放后,孫老師終于擺脫了大鐵門的屈辱生活,在北京市衛(wèi)生局找了一份工作,他的中醫(yī)學受到了重視,自慶得到了新生。由于心情愉快,他忘我地投入工作,一年后竟因為勞累而患疾病不幸病逝了。多年以后,我內心感到歉疚,一是幼時的無知頑皮,面對名師竟沒有從那他學到什么東西,二是對老師尊敬不夠,在他死前也沒有去回訪他……”鄭榕老師說到此,聲音哽咽起來。
“回北平找個劇務當當”,曾是他的“最高理想”
1935年,鄭榕隨母親第一次來到北平定居。他和他大哥因此就讀于大同中學。剛邁出鐵門,他對一切都感到陌生、畏懼,加上身體又胖,常被人看笑話,很傷自尊心。唯一自慰的是語文老師常夸他口齒清楚,經(jīng)常叫他朗讀課文。他回憶說,大同中學每年都要舉辦兩次文藝演出活動,租青年會的劇場,白天演話劇和小節(jié)目,晚上唱京戲。那一年高年級的同學排演了話劇《梅寶》,他們班也排了一個獨幕劇《劉三爺》,他被老師叫住讓演主角劉三爺,排出后有人說他不像老頭兒,沒被通過,臨時又改演《請醫(yī)》,讓他扮演病人的妻子,他記得自己穿了件花旗袍,打了一臉的白粉,一句臺詞都沒有,“這是我首次登臺”。
鄭榕回憶:“一二九”學生運動時說:“那天一大早我去學校,見校門外有軍警在那把守,槍上刺刀閃著寒光,如臨大敵,校門也被封了。同學們上街參加了全市的大游行……”盧掏橋的炮火把他們這些年輕人從夢境里驚醒。此時,大伯父用電報召喚他們去天津租界避難。一家人只好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剛住了三年的北平?;氐教旖?,天津卻也在動亂之中。當時他大哥一度參加了地下抗日組織,有時還帶回家一把槍,讓母親感到非常害怕。大哥說他參加了監(jiān)視漢奸的行動。第二年天津發(fā)大水,個把月里水沒有退,他親眼看見水上漂著人和狗、貓的死尸,太慘了……
那時,他最感幸福的就是能看場電影。租界里主要放映的是美國電影,他看了《鐘樓怪人》、《悲慘世界》、《呼嘯山莊》等電影,也看了些進步影片,如《北極星》,長篇動畫片《白雪公主》、《木偶奇遇記》也問世了。電影彌補了他文學上的知識,也引起了他對表演藝術的熱愛。于是,他在學校組織同學們參加話劇演出,但兩次組織參加女青年會組織的業(yè)余劇團都是因為說有漢奸要放火破壞,他們便自動解散了。
1941年,有人來對鄭榕的媽媽講,說他在日本憲兵隊看到了大哥的名字。明知是訛詐,但母親被嚇著了,連夜帶孩子搬回了北平。這是他“二進北平”。三年過后的京城早已改變了模樣。電影院里放映的全是日本片,美國片也被禁止放映了。這次他們一家就在北城交道口租的房子住。他考進了祟實中學念高中二年級。17歲的郟榕有一次看了北平劇社演出的一場《日出》,他的演劇夢想又被喚醒了。他說:“臺上那些鮮活的人物形象,至今讓我記得清清楚楚……”
1941年底,見報上登有一則“四一劇社”招考演員的消息,鄭榕立即報了名?!翱荚囀窃谥心虾@镞M行,主考人是陳綿教授。他早年留學法國,翻譯過一些外國劇本。晚年頗為潦倒。當我接到錄取書信時,很高興。第一個公演的戲是《北京人》。我演了個警察。后來還演了《日出》里的黑三。1942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我們家破產(chǎn)了,母親辭掉了仆人,自己承擔了家務。大哥和弟弟幾次都提出要離家出走。我高中畢業(yè)了,因為愛繪畫而考入北京偽國立藝專西畫系。后來,我接觸到了一些進步人士,知道了很多大道理,決心參與到抗日救國的洪流之中。有同學悄悄告訴我,西山后邊有路可以投八路軍,我聽了很興奮,決定離家出走,當時我19歲。我在別人的指引下,先坐火車到商丘,下車步行經(jīng)過騾河,進入國統(tǒng)區(qū)后,坐一段火車輾轉到了西安。當時我全身長滿了疥瘡,非常難受。后來我混進一個劇團當了名跑龍?zhí)椎模ㄑ輪T),因為要和士兵們一起訓練,很苦,沒過多久就逃脫出來了……后來經(jīng)人介紹我到重慶找到了白楊。白楊當時住在南岸中央電影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見到我時問我想干什么?我說想學習演戲,她說,重慶劇人過于集中,像陶金那樣的名演員來后都有一段時間沒有找到工作,只好在街上徘徊。我無路可去,路費又用沒了,好不容易通過一個熟人介紹到重慶的勝利劇社混了碗飯吃,很苦。劇社只有一個社長,當時正好在趕制服裝布景,后來會計不干走了,就叫我管錢。社長是一個奇怪的演出者。排演陽翰生先生的《草莽英雄》時,我因此認識了沈浮等人,這些名人都沒有架子,對我很關心。沈浮像個老媽媽,有次我丟了兩張劇本的蠟紙,趕忙連夜刻出來送去。他不但不責備我,反而給我鼓勵。后來我當舞臺監(jiān)督,他對我儆的一切很滿意,說:‘大個子你很能干,我就要回北平接管中電三廠了,什么時候你回北平來找我,給你個劇務當?!@句話到解放前一直是我的最高理想。但我因為沒有路費,始終離不開四川……”
每次接戲,他都要記下幾萬字的演出心得
“人藝最開始演話劇時,在現(xiàn)在的兒童劇院。那是個電影院,沒后臺,演《雷雨》時,天天下雨,外面下雨,臺上也‘下雨’。周總理有次去看戲,提出要看看化裝室和后臺。曹禺等劇院領導就領著總理去,同時提出,人藝需要個話劇劇場。后來周總理就把報告批了。”但建劇院還不是一帆風順?!暗鹊絼隹旖ê昧说臅r候,又被歌劇院搶去了,因為歌劇院勢力比我們大。后來找到周總理那兒,周總理才給批了。所以這個劇院才終于落到我們手里。我們一開始進這個劇場演戲的時候,都含著熱淚,因為這么一個劇場得來實在太不容易?!闭勂鸨本┤怂嚕先诵那轭D時變得非常愉快。
“當我步入首都劇場的時候,感覺就像是走進一座圣殿,在劇場第一晚演出時,很多人禁不住流出了幸福的眼淚。”他說:“我不會演戲,不是一上臺就渾身發(fā)光的演員。”
一上午的交談中,老人不止一次跟我說自己有點“笨”——“我被兩個導演轟下過排練場。”說罷,他哈哈笑了起來。原來,排演《龍須溝》時,他因為滿腦子的“概念”,被導演焦菊隱大罵:“你在臺上‘活’一分鐘都做不到!”后來,排演《耶戈爾·布雷喬夫及其他的人們》時,我運足勁用拳頭擊打桌子,說出一句臺詞‘這場戰(zhàn)爭毀了多少人呀!’,卻不料三次被臺下的蘇聯(lián)導演轟回去……”
從那時起,鄭榕老師就說自己變得愛鉆研了,加上和焦菊隱、曹禺、郭沫若、老舍這樣的大師共事,他越發(fā)覺得自己就是個“孩子”。每次接戲,他都要記下幾萬字的演出心得(筆記):從人物內心走到人物外景,再從全劇分析走到人物所處時代,而且不斷尋找人物的現(xiàn)實依據(jù),琢磨其性格發(fā)展……再后來,他總結創(chuàng)造出一條性格演員的道路,并寫出多篇論文。臺下做學問,臺上出作品,他的表演生涯又是學術生涯。他誠懇地說:“北京人藝的老演員都是把舞臺表演當學問來做的。我們走過的路,有許多東西想告訴后輩,任何一門藝術都需要一批志同道合的人且能耐得住寂寞。”
演了幾十部戲最得意的只有兩個:周樸園與常四爺
退休多年后,鄭榕老師有空閑時也??纯醋约哼^去的表演錄像,但常?!绑@”出一身冷汗。他說,“表演得太生硬、太夸張了!這不是遺臭萬年嗎!我是退休后才明白些表演的道理?!编嶉爬蠋熣f,“演了幾十部戲,最得意的只有兩個:周樸園與常四爺。這兩個角色都是我70歲以后才演出彩的?!闭勂稹独子辍?,竟又勾起了鄭榕老師很多往事的回憶。他說:“那年天津發(fā)大水。水災過后,正趕上夏天,疾病流行,有錢人躲在高樓里,而窮人的房子不是沒頂了就是泡塌了。昆曲名演員郝振基當時就是爬到屋頂上,活活被餓死的,非常不幸和可惜。他演《安天會》的孫悟空是一絕,人稱‘活猴’,曾和楊小樓齊名。大水退后,我曾在法租界看見一家高墻被水泡塌了一角,露出汽車房里一輛老式的汽車,頂上積滿了塵土,輪胎都已泡爛,像是多年沒有用過了。院內是個紅磚高樓,陽臺上站著一個白胡子老人,指著下面破口大罵
一后來見到報上一篇名叫《丁香花開的時候》的小說,才知道這個老人就是小說里的原型。這件事情對我后來扮演《雷雨》中的周樸園很有啟發(fā)……”
生活中的鄭榕老師有“三不”:不抽煙、不喝酒、不喝茶,對生活要求很低,但他對一生摯愛的戲劇卻是孜孜以求。他自己撰寫的《龍須淘》、《茶館》和《雷雨》的人物分析,角色自傳,足足有十幾萬字。劇院的老同事都用“勤奮、嚴謹、扎實”六個字來評價鄭榕老師的演戲、做人。對此,鄭老說,這樣的評價太高了。
“北京人藝有著一種什么力量能夠征服觀眾?也許是我覺得人藝并非人人皆才子,劇劇是珍珠。可反過來一想,像我這樣的‘丑小鴨’不也是經(jīng)過人藝的培養(yǎng)才學會飛翔的嗎?透過自身的經(jīng)歷我體會到:的確是有一種人藝精神存在的,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清楚。一次集體去北戴河避暑,走進集體宿舍剛放下行李,于是之對李翔和我說:‘讀書!讀書!’隨即便掏出一本書來坐在床上看開了……別人看來這也許太書卷氣了,我卻能理解他的心情。還有一次,于是之從電影《魯迅傳》攝制組歸來,對我說:‘一些老藝術家張口便是學問,對比之下我們太無知了!’這話對我影響很大?!?/p>
退休后的20年余里,他進入了人生的“第二征途”
人們常說:黃金時代在青春,而退了休的鄭榕老師卻一直馬不停蹄。在他退休后的近20年余里,他認為自己在藝術上才真正進入“成熟的時期”,進入了人生的“第二征途”!退休后,他連續(xù)拍攝了許多部影視劇。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鄭榕老師還是一位擅長丹青的能手。當記者欣賞掛在其客廳里他畫的那幅筆觸細膩色彩溫潤的《仕女圖》時,鄭老又跟我說起他好些有關畫畫方面的故事。他說,“已故名畫家郭味榘是我的遠房舅舅,那時他來北京開過畫展,一度就住在我們家里。他常到故宮去臨摹古畫,還給他們畫過扇子。我那時只能比照著從廟會上買來的香煙畫片,畫小人。我還愛看上海出的漫畫集子,里面有葉淺予、張關宇等人畫的漫畫。這寫都對我愛好繪畫培養(yǎng)興趣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受到這些影響,我高中畢業(yè)后考入北平藝術學校學油畫。后來我一人到重慶流浪時,我經(jīng)常用畫漫畫來抒發(fā)自己的胸懷。后來我做了演員,排練演出之余,仍筆不離手,與演戲塑造人物相結合,開始喜歡上了人物畫。從敦煌壁畫到楊柳青年畫,那些呼之欲出的形象,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摯友?!?/p>
鄭溶老師說,退休以后他依然愛書畫。他說,書畫使人長壽,因為習書作畫能夠修心養(yǎng)性,使人精力充沛,對促進大腦思維的敏銳和沉著很有益處。既能使人的情結得以調整,調節(jié)了人的精神活動,又能得到藝術的真享受?,F(xiàn)在由于自己腰部受損,不常出遠門了,但他依然愛聽京劇。他說,當年到自己剛到北京時,富連成科班仍在鼎盛時期,四小名旦李世芳即將畢業(yè),元字班正在坐科,他們的演出整齊嚴肅,服裝嶄新,一絲不茍,博得臺下一陣陣的掌聲。他也受了熏陶,在廟會里買了些插豬鬃的紙扎戲人,放在銅盤里一敲,便揮舞刀槍,團團亂轉……
住地震棚,他意外得到了一份恩愛情緣
說起情感總會讓人覺得心情沉甸甸的。但從鄭榕老師的談笑中,我明顯地感到了老人家那發(fā)自內心的輕松和愉快。
“后來,我到北京人藝,30多歲的我終于成了家。我們夫妻兩個其實是在重慶排戲時相識的,后來我們兩個分開了好多年,到了北京后又碰面了,我托人去介紹才成。結婚后,我們有了女兒,但常常因為工作而顧不了家,因此出現(xiàn)了裂痕。從山西演出歸來不久,便到北京熱電廠參加‘四清’。1966年5月,她到廠里來找我去辦離婚手續(xù),留下女兒在我身邊撫養(yǎng),這時‘文革’已經(jīng)開始了。不久,來了新的工作組,把我們審查一通,趕出工廠。回劇院不久,便靠勞動養(yǎng)活自己。我在重慶演劇十二隊時有個國民黨少校軍銜,被劃為‘公安六條’,我主動讓出了原來的三間房,搬進一間小屋子和女兒同住……唐山發(fā)生大地震時,我搬進了‘地震棚’里住。沒想到我竟意外得到了一份恩愛情緣。1976年10月,我與文工團陳秀英同志相愛結婚了,她帶著兩個孩子,一個新家就這樣組成了。后來我們有了孫子孫女,我們家還多次評上了‘五好家庭’?!?/p>
鄭老介紹,他愛人是國家一級演員,離休干部,也演過很多的戲。她與自己在好幾部戲里都有過合作,很能理解和容忍人。前幾年鄭老拍完電視劇《唐明皇》,他帶小孫子到樓下玩,樓下沒有街心公園,因躲避車輛時與他與小孫子同負輕傷。但這次小輕傷卻給他帶來了很多的麻煩。不久,他又被檢查出冠心病并做了手術,在那些難挨的日子里,正好身邊有個知冷暖的比他小9歲的夫人關心體貼照顧,很快讓他走出了病痛的折磨。老人無限感慨地表示,“生命是有限的,付出的真情也應該是有的,每個人的悟性都不同,得與舍的把握也不盡相同?!?/p>
采訪手記
記者來到北京南城方莊芳古園,拜望了我國著名話劇表演藝術家鄭榕?!皻g迎,歡迎!”身材高大的老藝術家如在舞臺上,精氣神十足,嗓音洪亮。鄭榕老師幾乎躬著身子為記者開門、找資料,無論做任何事,每次都說“我來”,他都堅持自己做,令我感動。他還為我準備了好些小紙條,密密地記下了哪出戲、哪一年、哪一日、哪個人,他說防備著怕自己忘了,仿佛當年寫《演員日記》一般認真。他說自己與人藝之間,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真情。鄭榕剖幣的房子雖不豪華,但古樸、溫馨。書房與臥室同處,顯得擁擠了些。他說在這里住了十幾年了,沙發(fā)上和柜子邊有幾個大的書柜放在了客廳,裝滿了古今中外的劇本、古典文學作品以及畫冊等。書桌上放著他常讀的書、報、刊。相對于那些閑閃群“星”的高級公寓、豪華別墅的房子。一位一生塑造了80多個光彩奪目的人物形象的老藝術家,居住條件竟如此簡陋。是一般人難以想象得到的??蛷d里有一幅淡淡的《仕女圖》,筆觸細膩,色彩溫潤,鄭老說是自己畫的“不太好”,老人的謙虛一如談起自己的話劇藝術。
談笑之間,老人說他更愿意為我們《人物》周刊的讀者們多說些退休后的生活,他認為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如春花般爛漫。有人說,舞臺是一塊魔石,隨時能讓鄭榕激情澎湃。與鄭榕老師的幾個小時交談,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時常頭向后仰,身子于是靠在了藤椅背上,藤椅與人一起搖了起來,屋子里于是又多了份朗聲大笑。春日正午的陽光下,老人的笑靨有如孩子般的純真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