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辛苦了?!?/p>
“接下來就拜托您了。”神永孝一一邊說著,邊朝便利店的內(nèi)里走去。之后的事情交給副店長和臨時工去忙活就可以了。
走廊里有些涼。朝里稍走幾步,便到了緊挨后門的辦公室。神永孝一點起一支煙,撥弄著遙控器,打開了暖氣。
他看看墻上的掛鐘,現(xiàn)在是夜里十一點三十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增美肯定會像往常一樣早早等在那邊的,所以根本不用著急。女人么,多著著急是有好處的。從這里到約定的地點走路不過五分鐘的路程,之后便是整整一天的自由時間了。
神永來到椅子邊坐下,從雜物柜里取出一瓶白蘭地,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夜子的事情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
他并不是對那份感情還有所留戀。相反,自從和增美拍拖以來,他從未想起過小夜子,也不愿想起。
甩掉小夜子已經(jīng)有差不多一年了,他不知道她會怎么想,大概覺得自己背叛了她吧。不過,既然搞到新的女友,舊的還有什么用呢?
之前也是這樣,他和小夜子開始拍拖后,就突然對當(dāng)時正在同居的良惠倍感厭惡。再之前也是這樣。每當(dāng)他交到新的女友,便會把舊的像用光的牙膏殼一樣隨意丟掉。
來東京之前,神永在京都和名古屋都是當(dāng)介紹人的——介紹女人到俱樂部里消遣,或者賣淫。說白了,他就是一個靠啃食女人為生的皮條客。他也做過騙婚之類的勾當(dāng)。女人,如果是一時貪圖些滿足便也罷了,只是,她們中有些人被霓虹異彩的生活蒙蔽了雙眼,最終毀了一生。
良惠是個例外,她是個正經(jīng)姑娘,與那些糜爛的夜生活沒有任何交集。她直到最后也還相信神永在保險公司工作。
神永與良惠的分離并不是起于分手,而是一次事故。當(dāng)聽到她去世的噩耗時,他卻怎么也得意不起來了。她說會自己處理肚子里的孩子,結(jié)果竟是跳入了冰冷的大海?;蛟S,那并不是事故,她根本就是想自殺的吧。
神永很明確:既然分別了,之后便和自己毫不相干。況且,無從查證她懷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與良惠相比,小夜子則是個氣性激烈,很難對付的女人。每每神永讓她去把孩子打掉,她都要大吵大鬧一番。說好聽點神永來東京是為了和過去的惡行一刀兩斷,其實說白了,就是為了擺脫小夜子。
他含了一口白蘭地。
拉皮條加騙婚的勾當(dāng)并不好做,生活上也是一片狼藉。年輕時候能折騰折騰,過了三十有五,身體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決心放棄以前那種糜爛不堪的生活,找個像回事的工作,好好過日子。
所以,他到了東京后,并沒有重操舊業(yè),而是找了一家便利店工作。親自干了才切實體會到,這行其實并不輕松。但是他并沒有一點怨言。
如果神永以前拍拖過的女人們知道他如今在便利店努力干活,不到一年時間已經(jīng)被提升為店長,她們一定會驚訝不已吧。她們肯定做夢也想不到,在京都和名古屋那個浮夸的花花公子,會改邪歸正干起了如此一份正經(jīng)的工作。
不過,他喜歡和女人玩暖昧的性格卻一直沒有變。他沒有找特定的拍拖對象,只有最初為了當(dāng)上店長而拼命工作的那幾個月。
現(xiàn)在,他又有了增美。
他會和增美拍拖到什么時候,然后又另結(jié)新歡呢?天知道。
神永喝完了酒,想起身去換衣服。剛一動身,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旁邊的手推車,打翻了車上的方便面杯,吃剩下的面湯灑在了床上,濺了一絨毯。
他隨口罵了句臟話。一個小時前,他覺得肚子餓,煮了泡面,吃了一半。竟然忘得一千二凈了。
他把臟東西收拾到塑料袋里,拿出了辦公室。垃圾桶在后巷。
他打開后門的鎖,推開門。
走廊里的燈光從后門透出來,在對面建筑的墻上映出一米見方。后巷里沒有燈,大街上的路燈也照不進來,所以這里漆黑一片。
一陣風(fēng)吹過,幾滴冰冷的雨滴打在神永臉上。上午時候,天空便已經(jīng)是烏云密布,時不時就下起一陣小雨??礃幼?,不合季節(jié)的暴風(fēng)雨要來了。
神永走到垃圾桶旁,彎下腰正要打開桶蓋,頭上一道閃電劃過,帶來一瞬的明亮。
他感覺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嚇了一跳,趕緊直起身。就在不遠處的黑暗中,似乎有個人影。
閃電只一瞬,四周又恢復(fù)了黑暗。
天空的遠處傳來一聲悶雷。
神永咽了一口唾沫,朝黑暗里叫道:“有人嗎?”
只有黑暗在輕輕搖曳。
我拿出手絹,頂在頭上。
但這也是徒勞。雨滴有黃豆粒那么大,瞬間便把我的手絹和大衣都打濕了。
我鉆到一間煙店的屋檐下,卻也無濟于事。風(fēng)打著旋,帶著雨滴拍打著我的身體。天空中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讓人毛骨悚然。早就過了立冬,今晚可真是少見的壞天氣。
沒辦法了。
我抱起手提包,在大街上奔跑起來。轉(zhuǎn)過掛著“赤丸證券”招牌的大樓,我進了二本目的小巷。右手邊,我看到一塊簡陋的招牌在閃著光,上面寫著:瑪麗安。
我感覺像是被風(fēng)驅(qū)趕著似的,推開了那家店的大門。
門上的小鈴鐺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進了屋,我趕緊關(guān)上門。
我拿下手絹,喘著粗氣,朝這間燈光昏暗的小店里望去。
店里面有個細長的吧臺,不大,呈“L”形,能坐大約十人。
但是此刻,店里卻只坐了兩個客人。
吧臺里“L”字的拐角的地方坐著一個燙了卷發(fā)的女子,看樣子三十歲左右。她穿著酒紅色毛衣,脖子上戴了華麗的金項鏈,正在喝啤酒。這個女人我眼熟,三天前我看到過她和某人一起從這家店出去。
另外一個人坐在吧臺偏正中的位置,大概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體態(tài)肥碩,穿著皺巴巴的藏青色西裝。他戴著大黑框眼鏡,頭發(fā)亂蓬蓬的,已是斑白。從他面前擺著的杯子來看,他大概在喝白蘭地。
兩三秒間,我迅速觀察了店里的兩個人,卻又開始猶豫,自己到底應(yīng)該坐在哪。
這時,吧臺里一個女人站起了身。
她穿了黑色連衣裙,皮膚白皙,頭發(fā)自然地垂在背后。這應(yīng)該是女老板吧。
她的年齡很難判斷,三十五歲不低,四十五歲不高。她的黑眼珠又大又亮,鼻梁高而直,嘴角微微下垂,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她開口道:“歡迎光臨。大衣掛在后面墻上就可以了?!?/p>
第一次來這里,卻遇到這種像是接待熟客一樣的口氣,我還真有點不適應(yīng)。
“好的。您就是瑪麗安?”
“對。外面招牌上沒有寫吧?!?/p>
“寫著呢。果真是您的名字呀……”
“店名過于簡單,實在抱歉?!?/p>
“沒有沒有,簡單還好記呢。”
我來到離眼鏡男隔三個位子的高腳凳旁,放下手提包,把大衣掛在背后的墻上。
坐上高腳凳,我把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
瑪麗安見狀,對我說:“吧臺下面有掛鉤的。”
我笑了笑,說:“等客人多到要坐這,我再掛起來不遲吧?!?/p>
瑪麗安聳了聳肩,不再接話。她雖談不上是美女,卻有著一種奇妙的存在感。
我點了波旁威士忌加水,然后接過瑪麗安遞來的一條熱毛巾,擦著濕透的頭發(fā)和臉。
瑪麗安把一杯調(diào)好的酒擺在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加水,只要不太過分,味道多少也不會差太多,所以我一點也不擔(dān)心味道。
我正要放下杯子,卻看到吧臺上有一條黑紅色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刃物刺過的痕跡。
“這是怎么了?”
瑪麗安嘴里銜了一支細長的薄荷煙,自顧自點上了火,說:“那個呀,有一次,一男的喝多了,跟一女的吵起來了,女的拿鑿子把男人的手釘在了吧臺上。那樣的事可不常見,我就沒修,留作紀(jì)念吧。”
我慌慌張張摸了摸那道痕跡:“這些黑紅色的,是血吧?”
“對,不過,不會沾衣服上的,已經(jīng)干了?!?/p>
我對她說的故事半信半疑,不過也沒再多問。
瑪麗安看了看我的頭發(fā),說:“雨下起來了呀……”
“是啊,這樣的季節(jié),還真少見呢!臺風(fēng)、閃電和雷陣雨,一股腦全都來了?!?/p>
“這樣的夜晚,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吧。”她說著,咧嘴笑了笑。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喝我的酒。
確實,會發(fā)生什么吧……
坐在一旁的眼鏡男輕輕敲了敲吧臺,說:“瑪麗安,再來一杯!”
“您已經(jīng)喝不少了,寺徹先生。天氣似乎也越來越不好了呢……”
“天氣不好才不能出去么!還有,您能不能別再叫我‘徹先生’了呀?昕起來像‘痔瘡先生’似的,怪惡心的。我也有‘久保寺徼’這么好聽的名字好不好?”
我強忍住笑。
他叫久保寺徹呀……加了先生的后綴,應(yīng)該是做與此相符的工作的。但是怎么看他也不像醫(yī)生或者作家呀。他大概也就是哪個中學(xué)的老師,最多是個大學(xué)副教授。
瑪麗安從身后的酒架上取了白蘭地,給久保寺續(xù)了杯。
久保寺看著她倒酒,說:“被刺穿手掌的男人,以后玩石頭剪子布就很難贏了。因為他握不了拳,出不了石頭啦!”
我不知道該不該笑,只是點點頭。坐在拐角那個燙了卷發(fā)的女人則為了忍住笑,趕緊喝了一口啤酒。
門口的鈴鐺清脆一響,有人進來了。
我回頭望去,一個穿著防風(fēng)外衣的男子站在門口,膚色略黑,長相一看就是個外國人。
“可以進來嗎?”
雖然發(fā)音帶著些異國味,但聽得出他是有好好學(xué)過日語的。他看起來有二十五歲上下,大概是從中東地區(qū)來日本打工的吧。
“請進。”瑪麗安滅了手里的香煙,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池袋這邊住著不少外國人,所以這并不足為奇。
外國人從我和眼鏡男身后經(jīng)過,徑直走到卷發(fā)女的旁邊坐下。他留海的卷發(fā)濕了,彎曲地貼在腦門上。拿到熱毛巾,他開始擦拭濕潤的頭發(fā)和面頰。
“熱毛巾,真是太好了。這是只有日本才有的東西吧。”他說著,又諂媚地笑了笑。
瑪麗安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回應(yīng),然后問他要喝點什么。
外國人點了啤酒。
啤酒端了上來,他又要了一只杯子,請瑪麗安同飲。
倒好酒,他舉起杯環(huán)視四周的客人,大聲道:“干杯!”
“干杯!”久保寺立刻附和道。既然這樣,我也只好拿起杯子,小聲附和了一句:“干杯……”
卷發(fā)女并沒有張嘴,只是舉起杯子意思了一下。
天空打了一個閃。
閃電的光一瞬從門縫里透進屋子,照得瑪麗安的臉蒼白無比。
隨后,外面就像禮花爆炸一樣響起了驚雷,響聲仿佛震動了天地。
卷發(fā)女用手捂住臉,看來是很害怕。
正在這時,店門似乎被一陣強風(fēng)所迫,“啪!”的一聲打開了。
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
一個穿著風(fēng)衣的男子出現(xiàn)在門口。他似乎在被什么人所追趕,進屋后便趕忙用身體撞上門,慌慌張張地插上插銷。
然后,他就那樣一直倚著門站著,大口喘著粗氣。他全身已經(jīng)濕透了,臉上顴骨高高地突出,臉色蠟白。
“拿毛巾來!”他朝著瑪麗安大叫。
瑪麗安從吧臺下拿出一條毛巾,默默遞給那個男人。
他走到近前,一把拽過毛巾,大把擦起臉和頭發(fā)來??礃幼?,他有三十五歲左右。
瑪麗安說:“別把門插上啊,客人進不來了!”
那男人把毛巾扔回給瑪麗安,大聲道:“關(guān)店關(guān)店!我在的這段時間。誰也別想從那扇門進出!有意見嗎?”
久保寺微好像是受了驚嚇,咳嗽起來。
我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男的冷不防都說了些什么話呀!
但是,瑪麗安似乎并沒有被嚇到,語氣沉著:“我有意見。這里是我的店,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去給我把門插銷打開!”
“閉嘴!老子可是八文字組的安同!在這池袋開店,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八文字組!”
瑪麗安似乎在演戲似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哦……八文字組啊!就是一群不懂江湖道義,乳臭未干的小流氓吧!”
聽到她這么不客氣的話,我都替她捏一把汗。
“你這婆娘,活得不耐煩了!”
就在這時,天空又打了一個閃,隨后,雷聲轟鳴。
安罔反射地把手伸進了風(fēng)衣口袋里,然后就像石像似的站在原地,豎起耳朵在聽著什么。
雷聲過去了,他把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手里還握了一把槍。
他慢慢舉起槍,瞄準(zhǔn)了我。
我愣住了,視線在槍口和安罔的臉之間游走。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用槍指著,瞬間感覺心臟仿佛要結(jié)冰了。
我的腦子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玩具槍吧?但又一想,他自稱黑社會成員,又被人追殺,應(yīng)該不能拿出個玩具槍糊弄人吧。
我的身體已經(jīng)僵住了,只是視線與安罔一直對視著。下意識地,我的手緊緊抓住了手提包。
安同的額頭開始冒汗了,眼睛也開始充血。我的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不知道這男人在想些什么,又會做些什么。不過,還是不要激怒他為妙。最后的最后,我沒有打開包。
不管怎么說,我只是想來這家店避避雨。要是當(dāng)初我在屋檐下哪怕多淋一會兒雨,多待一會兒,也就不會陷入現(xiàn)在的困境了。真倒霉呀!
我暗自叫苦,把視線從安罔臉上移開。
我朝旁邊看看,就連瑪麗安表情也僵硬了,她眼睛直直地盯著安罔。大概她終于意識到,這里發(fā)生不同尋常的事了。
安同顯得不那么緊張了,得意地笑了笑:“好啦,你們都到里面去!這店現(xiàn)在我說的算,所有人都按我說的做!”
我正被槍指著,所以不敢有半點猶豫,乖乖下了高腳凳。不過,手提包還是被我緊緊抓在手里。
我身后,久保寺也正慢慢地從高腳凳下來,還輕輕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喝多了?吃興奮劑了吧?”
我的天!聽了他的話,當(dāng)時我就無語了。
果然,安同又怒從心頭起了,把槍口對準(zhǔn)久保寺,說:“噦嗦!趕緊給我動!再磨磨蹭蹭,我先給你身上打個洞!”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我這就動,這就動。別著急,別著急……”久保寺的語氣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真的。他并沒有放下手中的酒,和我一起開始往里面走,一直到了外國人的旁邊,我悄悄把手提包掛在了吧臺下面的掛鉤上。
瑪麗安也從吧臺里出來,走到我們身邊。
這時,燙了卷發(fā)的女人帶著哭腔說:“請讓我走吧。已經(jīng)很晚了,我得回家……”
安同瞟了那女人一眼:“你說要回家?你一個女人,這么晚了還在酒吧喝酒,根本就不是會早回家的貨色吧?”
瑪麗安說:
“你到底想怎么樣?不光是她,你把所有客人都放了!要人質(zhì)的話,我留下來?!?/p>
真是大膽的女人。但是,安罔拒絕了:“不行!全都給我老老實實留在這兒!你,叫什么名字?”
瑪麗安不情愿地回答:“瑪麗安?!?/p>
安同看看我,說:“你呢?”
“高梨?!?/p>
“你呢?”
“久保寺徹。我是研究行動療法的psychologist?!?/p>
安罔把右耳朵湊過去,問:“塞什么?”
“psychDlogist,就是心理醫(yī)生。你有什么煩惱,我們可以聊聊?!?/p>
原來他是個心理醫(yī)生,難怪瑪麗安稱他“徼先生”。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安同不再理久保寺,又往前走了走:“你呢?”
“我叫亞伯,兩年前來日本打工,從來沒做過壞事。我跟朋友有約,差不多到時間了,請讓我走吧。”外國人一下子說了一大串話。
“我不說了么,不行!你聽不懂啊?”
最后,安罔看看卷發(fā)女。
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戶張。”
“哦?戶張呀?!?/p>
“戶張增美?!?/p>
瑪麗安打斷他們:“你到底想怎么樣?要錢的話,拿了趕緊走。今天我店里的收人有三千萬?!?/p>
“三千萬!”安同驚呼,即刻便發(fā)覺自己被耍了,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我不是要錢!店里有CD嗎?給我放點音樂!”
瑪麗安不悅地從吧臺里摸出一張CD,放進播放器里。
店里頓時響起了喧囂的音樂。和聲唱法很舊,那大概是二戰(zhàn)前后音樂的復(fù)刻碟。音樂里女歌者唱起了爵士樂,聽聲音不像是日本人。
“開大點聲!”安同大叫。
瑪麗安只好又把聲音開大了些,店里瞬間被爵士音樂的浪潮包圍了。
透過音樂,隱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
安罔握著手槍,反射性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那個叫戶張增美的女子臉上,瞬間泛出希望之光。
久保寺則是紋絲不動。
那個叫亞伯的外國人坐直了身子,對安同說:
“我想去找我的朋友。我不會把這里的事告訴警察的,請讓我走吧?!?/p>
警笛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了。增美的臉色又黯淡下來。
這時,天空中打了一個閃。
突然,安罔舉起槍,扣動了扳機!
槍口噴出一道火舌。我本能地彎下了腰。不光我,所有人,包括瑪麗安,全都縮起了身子。
槍聲同雷的轟鳴聲混在一起,漸漸消失了。但是,瑪麗安頭頂天花板上的一塊墻皮炸裂開來,白色的粉末四處飄散。
增美嚇得一聲尖叫。
我的手緊緊抓著吧臺;半天還沒緩過神來。
那手槍是真家伙啊。
那個安同竟然想都不想就敢開槍!這不正好被剛才的警車聽到了嗎?難道他是為了讓周圍的警察注意到自己才開槍的?這可絕非精神正常人能干得出來的。大概正如久保寺說的,他吃了興奮劑。
安同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對瑪麗安說:“給我弄杯白蘭地。你們也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吧,都熱鬧熱鬧。音樂可不許給我停!”
大門傳來敲門聲。
坐在最外面座椅的安罔彈簧似的跳下高腳凳,用槍指向瑪麗安,壓低聲音說:“跟外面說,打烊了?!?/p>
我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看著瑪麗安。
瑪麗安的表情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她打開吧臺的門,走了出來。
她來到安罔身邊,對著門口冷冷地說了句:“打烊了?!?/p>
“我是警察。請把門打開?!?/p>
增美嗓子眼里“唔”了一聲。
安罔趕緊把槍瞄準(zhǔn)增美。她看到那冰冷的槍口,便頓時像結(jié)冰了似的動也不敢動了。
安同抓住瑪麗安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到近前,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然后便一下推開她,自己來到酒吧最里面。
剛巧這時cD播完了,店里瞬間安靜下來。
安罔坐到增美里邊的位子坐下,對她說:“趴在吧臺上,假裝喝多了!不許出聲!”
增美嚇得面如土色,趕緊按他說的趴了下去。
安同用手槍抵住增美的側(cè)腹部,瞪了瞪我們:“你們幾個,坐下來老老實實地喝酒,作出很享受的樣子。多余的動作一點不許有,不然我就殺了這女的!”
增美嚇得身體開始哆嗦。
按照安同說的,瑪麗安打開了大門插銷。
我緊張極了,直直地盯著門口。
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出現(xiàn)在門口。他沒有帶傘,已經(jīng)濕透了。見門打開,他緊踱兩步進了屋。
“我是西池袋警署的山本?!闭f著,他向瑪麗安出示了證件,然后開始環(huán)顧屋里。
瑪麗安問:“有什么事嗎?”
山本并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先挨個打量了屋里的幾個人,然后又將視線收回到瑪麗安臉上:“剛才,這邊的一家便利店發(fā)生了重大事件?!?/p>
“搶劫?”
“這個還不清楚。不過,有個人被殺了?!?/p>
“誰呀?”
山本并沒有理會,又看向我們這邊:
“就在最近這大約一個小時內(nèi),哪位在附近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事情了?行為舉止可疑的人也好,爭執(zhí)的聲響也好?!?/p>
我不敢第一個作出回答,便扭頭看看大家。
亞伯先開口了:“沒看見可疑的人,也沒聽到可疑的聲音。一切都很正常,沒什么可疑的。”
安同附和似的點了點頭。他用胳膊肘遮住抵在增美腹部的槍,雖然看不見,但大家都很清楚。
我看到增美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不過那警察似乎并沒注意到。
我旁邊的久保寺說:
“我也沒注意到有什么不對勁的?!?/p>
“我也一樣。”我也順著大家的意思說。
最后,瑪麗安說:“這些客人在我家店里喝酒已經(jīng)超過一個小時了。外面的事情,大家都不太清楚?!?/p>
說謊。
久保寺和增美暫且不提,我從開始進這家店到現(xiàn)在還不到四十分鐘。
閃電透過打開的門照進屋里,緊接著響雷震動了周遭的空氣。
安罔嚇了一跳,對警察說:“要不就把門關(guān)上,要不就出去把門帶上。怪冷的!”
警察一下子繃起了臉:
“這是工作,不好意思。如果想起些什么,請聯(lián)系附近的派出所。西池袋警署里也為此案專門設(shè)立了搜查本部?!?/p>
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
瑪麗安關(guān)上門,店里的人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安同見狀,趕緊說:“把插銷插上,回吧臺里去!”
瑪麗安照做。
增美依舊伏在吧臺上,還是小聲抽泣。
安同下了高腳凳,走過我們身后,重新坐回最外面的位子。他把槍丟到吧臺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我也想喝口酒壓壓驚,便伸手夠來自己的那杯酒。
久保寺用聊天似的口吻對安同說:“在便利店殺人的是你?”
外面又是一個閃電。
安同迅速抓起槍,朝著酒架開了一槍。伴隨著槍聲和雷聲,一瓶酒瞬時炸裂,混合著酒精的碎片飛散開來。
瑪麗安尖刻地說:
“你這是要無法無天啊!不管你是八文字組還是什么,打壞的東西都要賠啊!”
我咋舌于她的強勢。難道她就一點不怕安同、或者他手里的槍嗎?
安同情緒稍稍舒緩了些。他沒理瑪麗安,而是對久保寺說:“庸醫(yī),閉嘴。我沒有襲擊過什么便利店?!?/p>
“我想也是。我看你也沒那個膽量?!?/p>
“你說什么!”安團瞪大了眼睛。
我感到各種不安。這久保寺和瑪麗安一樣,似乎也并不害怕安同。真是奇妙的兩個人。
“我說你沒有襲擊便利店或者殺人的膽量。你要是真什么都不怕,就不會隨便亂開槍了。”
安同氣得青筋直跳,把槍口對準(zhǔn)久保寺。
我當(dāng)時正好在二人之間,見狀,趕緊往后一仰靠緊墻壁,躲開槍口。雖然這樣做很丟臉,但危急關(guān)頭保命要緊。沒人知道那個安罔什么時候就會再開上一槍。
安同說:
“別聽他胡說啊。我什么都不怕!老實說吧,在便利店殺人的就是我。嚇了一跳吧?搶一兩個便利店算得了什么?殺人又算得了什么?我要想殺人,現(xiàn)在隨時就可以動手!”
“隨時,是指下次打雷的時候吧?”
“什么意思?”安同似乎很吃驚。
“你不是只有在打雷的時候才會開槍嗎?”
安罔得意地笑了笑:“沒錯,隨便開槍會引起外面注意。這些我早就考慮到了?!?/p>
“你也就這點本事了吧?!?/p>
安同憤怒地舉起槍。
我趕緊起身,來到二人之間,把他們隔開,對吧臺里說:“給我再來一杯。這次不加水了,加蘇打?!?/p>
安罔剛要有動作就被我影響,只能悻悻地放下槍。
我出了一身冷汗。太危險了。
瑪麗安端出一瓶威士忌,一瓶蘇打和一個杯子:“自己調(diào)吧。我家店早已經(jīng)打烊了?!?/p>
言語間她還在諷刺著安同,然后便開始收拾起酒瓶碎片。
她把碎片丟進垃圾桶,正要換CD,只聽安罔說:“別放音樂了,聽會兒廣播。深夜節(jié)目會播這里的時事新聞?!?/p>
瑪麗安打開收音機按鈕。
一個不知名女藝人的歌聲響了起來。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亂動。只有安同和著音樂的節(jié)奏,用槍手柄敲著吧臺。
音樂過后,收音機里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剛剛播放的是安齊成實的《Mean Street》。插播一條新聞。池袋附近的居民請注意,一小時前,西池袋Z3-目的O便利商店發(fā)生了殺人事件。死者為店長神永孝一,三十六歲。據(jù)現(xiàn)場看,犯人可能是從便利店后門潛入,將正在辦公室休息的神永孝一用刀刺死的。”
我一驚,反射性地看了看增美。
本老老實實趴在吧臺上的增美,突然像人偶似的,猛地直起了身子。
報道還在繼續(xù):“同時,在距離Q便利店不遠的二丁目后巷,警方發(fā)現(xiàn)一女子頭部遭受重擊,已失去意識。警方當(dāng)即把她送到附近醫(yī)院進行救治。該女子年齡約為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具體身份尚未知曉。西池袋警署已經(jīng)安排警力,加強現(xiàn)場附近的搜查。兩起事件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目前尚在調(diào)查中。如果有人能提供破案線索,請聯(lián)系西池袋警署的搜查本部,聯(lián)系電話是3983……”
增美悲切地喘息著,問:“不好意思,剛才說Q便利店被殺的,是誰?”說完,不安地看著我們。
看她的樣子并不是在逢場作戲,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亞伯和久保寺也一樣,一時語塞了。
倒是瑪麗安冷淡地說:“店長,神永孝一?!?/p>
聽了這話,增美就像心臟被撕裂似的,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從高腳凳上滑了下來,踉蹌著轉(zhuǎn)過吧臺,朝門口走去。她的瞳孔里空空的,像是失了魂兒似的。
“坐回去!”安罔喊道。增美就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xù)自顧自走著,沒有絲毫的停頓。
安同跳下高腳凳,舉起槍指著迎面而來的增美。
瑪麗安看看我:“快拉住她呀!”
我趕緊攔住正要從我身后通過的增美。
她像夢游似的,呆立在了原地。
“你認識那店長?”我問她。
她點點頭,聲調(diào)高了:“認識。我們有約,我在這等他。他來不了了,我要去找他……”
聽聞神永孝一的死訊,她似乎一下子就變得神經(jīng)失常了。
瑪麗安走出了吧臺,對增美說:“你要留在這兒呀。要是他還活著,一定會來找你;可萬一他要是死了,你去找他也沒用呀?!?/p>
安同撇撇手槍:
“說的沒錯。你們快把她弄回去?!?/p>
我用身體摟住她,把她架了回去。
“醫(yī)生,您給看看。”瑪麗安說。
久保寺點點頭:
“嗯……先拿條熱毛巾來吧,再準(zhǔn)備些水和白蘭地。”
聽這話,他還真是精神科的專業(yè)醫(yī)生。太好了,這時候正需要他這樣的人。
我把增美交給久保寺,然后回到自己的高腳凳上。
增美好像是放下心來了,精疲力竭一下癱倒在吧臺上。久保寺接過瑪麗安遞來的熱毛巾,輕輕擦拭著增美的額頭。
廣播里新聞播送完了,又開始放一首沒聽過的歌。
安同大口喝著手中的酒,問瑪麗安:
“你剛才應(yīng)付警察說的不錯么。都是實話嗎?這幾個人都已經(jīng)來了一小時以上?”
瑪麗安點上一支煙,瞅瞅我和亞伯:“醫(yī)生和增美是,但那兩個人不是。他倆比你早來沒多少時間?!?/p>
安同一下來了興致似的,打量著我和亞伯:“哎?這樣的鬼天氣,你們倆在外頭忙什么?”
我剛要張嘴,一邊亞伯先開口了:“我要去見朋友。出來早了,所以就想來這先避避雨?,F(xiàn)在已經(jīng)遲到了,讓我走吧?!?/p>
安罔拍了一下吧臺:
“你這人還沒完了啊,說不行就不行。你。當(dāng)時在外面做什么?”
輪到我了:“沒干什么,正在趕路?!?/p>
安同正要開口說什么,突然遠處又起了雷聲。
安同又不安地豎起了耳朵,扣著扳機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卻不敢有半點松懈。
我默默祈禱,希望他不要開槍。
可是,他到底在緊張些什么呢?
雷聲漸漸消失了,安同又松了口氣似的,開始喝酒:
“很有可能你們當(dāng)中的某個人,就是在便利店殺人的兇手?!?/p>
瑪麗安不失時機地插嘴:
“哎呦,剛才是誰說自己在便利店殺了人的?”
安同一哼:“那是騙你們的。我沒有去過便利店。”
聽到這,久保寺一邊照顧著增美,一邊說:“看吧,我就說你沒有那種膽量?!?/p>
“庸醫(yī),你閉嘴。我并不是沒有膽量,只不過,殺了一個便利店的店長對于我沒有半點好處?!?/p>
瑪麗安把頭發(fā)捋到后面,做出一副很瞧不起他的樣子:“那怪了,你進來的時候怎么好像正被人追趕呢?”
“你管呢?”他一拍桌子,大叫道?,旣惏膊]有被嚇到,只是聳聳肩,把香煙捻滅在煙灰缸里。
我對瑪麗安的膽量已經(jīng)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安同很惱怒的樣子,坐著高腳凳旋轉(zhuǎn)了90°,把槍口對準(zhǔn)了我。
“你們兩個,把口袋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掏出來,放在吧臺上。”
遠處又響起了雷聲,安同也又開始緊張起來。
我趕緊把口袋里的東西掏出來,擺在吧臺上。
亞伯也十分不情愿地照做了。
安同擦擦汗,讓瑪麗安把我倆的東西拿到他近前去。
瑪麗安照做。安同先檢查起我的錢包,又翻了翻我的記事本。
翻著翻著,他停住了,惡狠狠地看著我:“唉?這是什么?Q便利店。神永。午夜零點?,旣惏?。女。這寫的是什么?難道你認識那被殺的店長?”
我犯難了。
我應(yīng)該很難從他手里奪過那支槍。
“怎么了?快回答!”
我含糊地搖了搖頭:
“不認識?!?/p>
“那為什么你要寫這些?”
“而且還有我的名字呢……”瑪麗安笑了笑。
我瞪了一眼瑪麗安。她怎么還為安同幫腔呢?
沒等我回答,里面的增美突然尖叫起來:“是你殺了孝一?”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
增美瞪大了眼睛,那樣子像要吃了我似的。
我跟她對視了幾秒鐘,
“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不,我沒有殺他。”
增美從發(fā)抖的嘴唇中擠出一句話:“為什么筆記本里會有他的名字?認識?”
“不認識。”
“那為什么!”
“安靜!”安罔打斷了我們,“你們閉嘴,瞧我這邊?!?/p>
我轉(zhuǎn)過身,朝向他。
安同把我的記事本甩在一邊:“不管怎么樣,你不像是殺人兇手。一般應(yīng)該不會有哪個傻瓜殺完人還留在附近吧?!?/p>
說著,他又開始檢查亞伯的錢包。
他的錢包很厚,是皮質(zhì)的,質(zhì)地看起來很柔軟。
安同很靈活地只用左手撐開錢包,并從里面夾出一張萬元大鈔。里面似乎還有像這樣二三十張的樣子。
安同吹了下口哨:“呦,錢不少呀!打工沒少掙呀!”
我也有點吃驚,看了看亞伯。
亞伯臉上開始冒汗了:
“那是朋友存在我這的錢,要寄回國的,請還給我?!?/p>
安同沒有回答,而是從錢包里抻出一張信用卡,借著燈光一看,臉色大變:“神永孝一。怎么回事?這不是你的錢包呀!”
大家一并朝亞伯的方向看去。
亞伯發(fā)現(xiàn)大家突然都盯著自己,緊張地一抖。
瑪麗安壓低聲音說:“你殺了店長,然后拿了他的錢包吧?”
亞伯急忙擺手:“不,不是。這是誤會!”
增美叫道:“那為什么你手上會有孝一的錢包?就是你殺了孝一的吧!”
冷不防,安同敲了敲吧臺:“閉嘴閉嘴,別隨便插話!都看我這邊?!?/p>
大家都閉上嘴,轉(zhuǎn)向安罔。
安同瞪著我們,似乎在說:“支配這里一切的人是我!”
他緩緩地朝亞伯舉起了槍。
為了避開槍口,我往后靠了靠。
亞伯想用我做擋箭牌。也跟著往后躲。但是動作太大,差一點從高腳凳上摔下去,才又趕緊抓住吧臺。
安同問:“老實說,是你殺了那店長嗎?”
亞伯激動地搖著頭:“沒有!我什么都沒做!”
“那為什么他的錢包會在你的手里?”
亞伯擦擦額頭上的汗:
“是我撿到的。我想在這里躲躲雨,然后就去交給警察?!?/p>
“不是跟朋友還有約嗎?”
亞伯一下子詞窮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臉色也是由黑變紫了。
這時,廣播里的一曲音樂播完了,又響起男主播的聲音:“剛才新聞的后續(xù)報道:警方發(fā)現(xiàn)死者神永孝一的錢包被竊,此次事件有可能是搶劫殺人,目前警方還在繼續(xù)搜捕可疑人員。另外,在西池袋二丁目后巷遭襲的女士身份已經(jīng)查明:名古屋市的三田村小夜子女士,三十二歲。通過愛知縣警方,三田村女士的具體情況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警方在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把扳手,疑為兇手的作案兇器。目前三田村女士尚未恢復(fù)意識,詳細情況有待警方進一步調(diào)查。接下來的音樂……”
我握緊了拳頭。
三田村小夜子。我記得聽過這個名字。是偶然嗎?不對,這世上不會有這么偶然的事情。
安岡說:“哎,高梨!看你的樣子,是不是想起點什么呀!那女的,你認識?”
我舔了舔嘴唇:“不認識。怎么可能認識呢?”
亞伯說:“錢包就放在這,我不要了。我可以走了吧?”
安罔厭煩地搖搖頭:“你是不是弱智啊?我說不行,就誰都不能離開這里。說了多少遍了!”
亞伯沒有理他的話,自顧自下了高腳凳:“我要走了,誰也別攔我?!闭f著,便要往外走。
安同趕緊站起來,舉起槍,對準(zhǔn)迎面而來的亞伯:“別動!不然我開槍了!”
我急忙回過身,按住亞伯的肩膀:“聽他的吧,他真的會開槍的!”
“想開槍就開吧。我要走了?!眮啿f著,又邁開了步子。
這時突然一道強烈的閃電,店里被照了一個慘白!
頓時,響雷滾滾,仿佛天崩地裂!店里的小燈如同一個火球,猛地炸裂開來。
我急忙滾下高腳凳,肩膀猛地磕在地板上。
雷聲里,聽到安同孩子似的大叫:“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
我抬起頭,店里一片漆黑。這時,安同開始連續(xù)扣動扳機。黑暗中出現(xiàn)一條橙色的火蛇不停扭動著身體!
安同瘋狂地亂射一通。店里,玻璃打碎的聲音和碎片反彈的聲音混在一起,液體和玻璃碎片也混在一起,競也如同暴風(fēng)雨一般。
有人慘叫一聲,朝我倒了下來。我推開他,朝著槍口閃光的地方拼命爬去。到了近前,便一把抱住安同的腿。
“饒了我吧!爸爸,饒了我吧!”安同倒下的時候,嘴里還在大叫著這些話。
我抓住安同握了槍的右手,使勁磕向地板。反復(fù)幾次,他終于松開了手,槍滑向了一邊。
安同的胳膊突然失去力氣,身體哆嗦著,竟哭了起來。那樣子簡直就像是淘氣過后被關(guān)禁閉的孩子。
我解下安罔的腰帶,把他的雙手綁在背后。把他綁好后,我站起身來。這時,瑪麗安從柜臺里取出三支蠟燭點亮,擺了在吧臺上。
這里一片狼藉,就像剛被雷劈過似的。
久保寺來到倒下的亞伯旁邊,察看他的傷勢。我取了一支蠟燭為二人照亮。
久保寺說:“子彈打中他的肩膀了。還好,不是致命傷?!?/p>
亞伯呻吟著,還想要站起來。
“別亂動,血會越流越多的!”
亞伯并沒有理會久保寺的勸告,還是使勁想站起來。燭光照著他那張臉,簡直像死人一樣。
瑪麗安說:“我叫救護車?!?/p>
“還有警車?!本帽K伦芳拥馈?/p>
亞伯推開我,一腳踩過趴在地上被反綁的安同,捂著流血的肩膀向大門走去。
安同痛苦著呻吟了一聲,還在繼續(xù)哭著。
瑪麗安從吧臺里剛摸到自己的手機,只聽增美突然叫道:“你干什么?別動那個!”
我反射地看了看亞伯。他竟然用那沾著血的右手,試圖去拿吧臺上神永孝一的錢包。
我猛地朝亞伯受傷的肩膀撞過去,他慘叫一聲被撞翻在門口。
瑪麗安搖搖頭,開始撥手機號碼。
這時,亞伯又掙扎著站了起來:“別打電話?!?/p>
亞伯手里握著安罔的槍。
瑪麗安根本沒理他,反倒繼續(xù)撥著號碼說:“你是重要的證人,可不能走?!?/p>
亞伯朝著瑪麗安的頭上扣動了扳機。
槍里傳來“咔嚓”一聲。
他又按了幾下,還是同樣的聲音。
瑪麗安笑了笑:“你太缺乏注意力啦,剛才安同開到最后一槍已經(jīng)是空響了。你不知道,已經(jīng)沒有子彈了呀?”
我震驚了。剛才那么混亂的情況下,她竟然還注意到槍的聲音。
亞伯用母語罵了一句什么,把槍朝吧臺里一丟,便朝大門跑去。
我趕緊越過安罔追了過去,照著亞伯受傷的肩膀使勁一拽。他哀號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到此為止,他終于失去了逃跑的力氣,一下子躺在了地板上。店里頓時只剩下瑪麗安與警察通話的聲音。
聽到這些,增美大概是徹底松了一口氣,激動得哭出了聲,急急忙忙下了高腳凳,沖進了廁所。
等瑪麗安打完電話,我從吧臺下拿回我的手提包,交給瑪麗安:“在警察調(diào)查結(jié)束前,這個包能寄存在你這嗎?”
瑪麗安看了看我,接過了手提包。她打開地板儲藏柜的蓋子,把包扔了進去。然后回過身問我:“你是從哪來的?”
“名古屋?!?/p>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好,過個四五天吧。等事件調(diào)查結(jié)束了,店里也能收拾好了,你再過來拿吧。”
久保寺說:
“正如你們所看到的,安同有雷恐怖癥?!?/p>
他接受西池袋警署的委托,為安同事件作了證人。
我喝了一口酒,看著久保寺:“雷恐怖癥……不過,那么大一個漢子,竟然會怕打雷怕成那個樣子……”
“他是因為童年的一些經(jīng)歷,心里留下了陰影。在后來問診過程中,安同回憶起來了?!?/p>
瑪麗安吐著煙圈問:“什么陰影?”
“安罔出生在信州的山里。六七歲的時候,他偶爾會帶女孩子到馬棚里玩耍。大概是因為看到父母晚上親熱,他也會學(xué)著父母的樣子,跟附近的小女孩‘親熱’。某一晚,他的爸爸拿著手電四處尋找,他被抓了個現(xiàn)形。安罔被手電的光線照射后,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又被爸爸狠狠罵了一頓?!?/p>
我不禁笑了笑:“就是這樣的陰影嗎?”
“沒什么好笑的,這樣的病例并不少。罪惡感和精神上的刺激會以某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安同就是由手電筒的光線和父親謾罵的刺激,轉(zhuǎn)化為對閃電和雷聲的恐怖的。”
瑪麗安問:“那他亂開槍是怎么回事?”
久保寺喝了一口白蘭地:“平時打閃打雷時,安同總會躲在自己房間里,大聲放音樂。但是那晚,他正巧在外面,無處可躲。無奈中他躲進了這里,但是閃電和雷聲還是不依不饒。因為他是黑社會干部,怕打雷這樣的事情不能傳出去,所以他才會在打雷的時候開槍,用槍聲同化雷聲。其實,他并不是借著雷聲掩蓋槍聲,而是用槍聲掩蓋雷聲?!?/p>
“但是,依據(jù)弗洛伊德的話說,安同能回憶起童年的精神創(chuàng)傷,那不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克服了那種恐懼嗎?”瑪麗安說。
久保寺?lián)u了搖食指:“弗洛依德的做法是治不了雷恐怖癥的。但是,若把安罔交給我,我通過行動療法,是可以使他痊愈的。”
瑪麗安彈了彈煙灰:“但是,他拿著手槍亂射一通,短時間內(nèi)怕是出不來了。最近警察對非法所持槍支彈藥管得很嚴(yán)呢……”說著,她看了看我。
我躲開她的目光,環(huán)視店里。
距離案發(fā)有五天了,雖然店里看似收拾得和以前沒什么兩樣,但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酒架和屋頂?shù)膹椇鄱家琅f殘留著。
“那次真是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啊。”我岔開話題。
瑪麗安縮縮肩膀:“我那天不是說了么,那樣的夜晚,或許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久保寺夸張地點了點頭:“沒錯。這家店似乎注定就會發(fā)生什么不一般的事件。而且有好幾次,我都大顯神威了呢?!?/p>
瑪麗安沒有理他,對我說:“結(jié)果,殺死Q便利店店長的人并不是亞伯。亞伯只是承認襲擊了小夜子,搶了她的錢包,對吧?”
“比起殺人,搶劫的罪過倒是輕多了?!?/p>
“可是亞伯為什么會來這里呢?搶劫完不是應(yīng)該立刻逃之天天才對嗎?”
我在警署做筆錄的時候,跟警察打聽了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據(jù)警察說,亞伯當(dāng)時正想返回現(xiàn)場,他逃走之后才發(fā)現(xiàn)作案用的扳手忘在那了。他怕上面的指紋對自己不利,便又回去找了。可回去后發(fā)現(xiàn)周圍來了不少警察,匆忙間便進了這家店里。那些警察其實是接到通知,去調(diào)查Q便利店的事情的?!?/p>
瑪麗安笑了:“后來安同進來了,便想逃也逃不了了?!?/p>
久保寺喝了口酒,抱起了胳膊:“更不可思議的是,被亞伯襲擊的三田村小夜子,竟然是殺死0便利店店長的兇手。”
瑪麗安點點頭:“是啊,據(jù)說是因為在她的裙子上發(fā)現(xiàn)了店長的血跡。為什么會這樣呢?”
久保寺豎起了手指:“據(jù)說那個店長神永是從后門把小夜子帶進辦公室,然后被殺的。殺完人的小夜子又從后門逃出去,卻在漆黑的后巷迷路了。巧了,她剛好被正在物色搶劫對象的亞伯盯上,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把小夜子就給打暈了。亞伯從小夜子身上搶到的皮夾子,正是她剛剛從神永那里帶出來的?!?/p>
“她為什么要拿錢包呢?既然神永帶她進了辦公室,那倆人多少應(yīng)該認識吧??雌饋聿幌袷菚\財害命呀?!?/p>
久保寺聳聳肩:“等三田村小夜子恢復(fù)意識,一切答案就可以揭曉了?!?/p>
三田村小夜子在事件的第二天恢復(fù)了意識,卻患上了逆行性失憶癥,所以警方一時仍無法向其訊問案情。她的老父親只身從名古屋趕來,但對于跟案件有關(guān)的詳細情況,他一無所知。
瑪麗安熄了煙,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怎么突然不說話了?其實不用等她恢復(fù)意識,你早就知道她是何許人了吧?”
我看看瑪麗安:“為什么?”
“你從廣播里聽到三田村小夜子這個名字時,表情有變化。之后安同問你是不是認得她,你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p>
我不記得我驚慌失措了呀。但是在那樣的危急關(guān)頭,她竟然能注意到我表情的變化,實在是了不起的女人。
“大概你早就猜到是三田村小夜子殺了神永吧?好了,快坦白吧,別賣關(guān)子了。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的包交給警察?!?/p>
我喝了口酒。
這個女人似乎能看穿一切似的。
我知道,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三田村小夜子是神永孝一在名古屋交往過的女人之一。神永甩了小夜子來到東京??傊?,小夜子曾是神永的女友,大概是之前那個戶張增美的上一任?!?/p>
瑪麗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于是被甩了的小夜子懷恨在心,起了殺念,要求復(fù)合卻又遭拒。才會動手殺人?!?/p>
“大概就是這樣吧?!?/p>
“她拿走錢包,大概是想把現(xiàn)場偽裝成搶劫殺人的樣子吧?!?/p>
她的觀察的確細致。
“女人的信念還真是恐怖。為了找到神永,小夜子不停收集他的消息。競一直找到了東京。”
瑪麗安笑了笑,表情微妙地看著我:“那你,也是一樣吧?”
我不敢再喝酒了,而是開始觀察這個瑪麗安。
這個女人,難道打開過我的包?不對,應(yīng)該說肯定打開過。
瑪麗安繼續(xù)說:“你為什么對三田村小夜子的事情這么了解?難道,她也曾是你的女友?”
我想了想,搖搖頭。事已至此.只能實話直說了:
“不是。小夜子的事情是我妹妹告訴我的?!?/p>
“妹妹。你有妹妹嗎?”
“她的名字叫良惠。神永與小夜子認識時,其實本身還在與良惠交往著。她就是一個正經(jīng)的傻女人,一心一意愛著神永;可對于神永那家伙來說,她只不過是眾多拍拖對象之一罷了。”
瑪麗安冷笑道:“他這樣的花花公子,我打生下來就想見識見識呢?!比缓螅孟裣肫鹆耸裁?,對我說,“你剛才說‘她的名字叫良惠’是吧……”
我一口把酒干了:“神永甩了良惠去和小夜子拍拖。良惠受到打擊,自殺了。當(dāng)時她都懷了神永的孩子……”
一直靜靜聆聽的久保寺惋惜地搖搖頭。
瑪麗安則是一直看著我,語氣平靜地說:“安同看到的你記事本里寫的東西。是你在調(diào)查神永吧?”
“是??煲荒炅?,我終于找到了那家伙的所在,我還查到他下班后常會和女人在這家店約會。”
久保寺問:“你為什么要調(diào)查這些呢?”
“有些事情還是不知為妙,寺徼醫(yī)生。”
久保寺一副不悅的樣子:“我覺得高梨君似乎想為妹妹報仇呢……”
瑪麗安眉毛輕輕抽動了一下。
“不說為妙哦,醫(yī)生?!蔽已b模作樣地看看表,“快到開門時間了,別妨礙您正常營業(yè),我也該去趕新干線了。請您把手提包還給我吧?!?/p>
“對呀……”瑪麗安說著,從地板的儲藏柜里拿出我的包,放在吧臺上。
我看著瑪麗安,以防萬一,問了一句:“打開看過了?”
“你覺得呢?”
“我希望沒有打開過?!?/p>
瑪麗安笑笑:“真會說話呢。你決定到把包放在我這里的時候,就應(yīng)該做好會被我檢查的心理準(zhǔn)備?!?/p>
我冷汗直流。
瑪麗安繼續(xù)說:“你想做的事情,有人提前一步替你做了。所以,你特意準(zhǔn)備的那個東西,已經(jīng)派不上用場了?!?/p>
“我沒有特意準(zhǔn)備什么?!?/p>
聽我這么回答,瑪麗安又是一笑:“好吧,我昨天去御茶水,過橋的時候,把你‘沒特意準(zhǔn)備’的那個東西扔到神奈川里去了。你不用擔(dān)心了。”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我看著瑪麗安,感覺松了口氣,忍不住想笑。
但是我沒有笑:“為什么是神奈川?”
瑪麗安搖搖手,好像那是很顯然的事情:“因為鸚鵡真理教的事,警察剛剛將神奈川徹底搜查過。估計本世紀(jì)內(nèi),那里不會再有什么搜查了?!?/p>
這下我放心了,不客氣地笑了起來。邊笑著,我下了高腳凳:“謝謝您的酒。之前把您店里弄那么亂,實在不好意思?!?/p>
“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找八文字組要了全額賠償了。”
這個女人,或許真的去要過了。
我朝二人揮手告別,離開了“瑪麗安”。我想,下次再來東京,一定還要過來再喝一杯。
不過,像那樣的雷雨夜,可別再碰上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