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先從“過云樓”藏書的拍賣說起。
6月4日,以宋刻《錦繡萬花谷》為代表的“過云樓”藏書在北京匡時拍賣夜場落槌,最終以1.88億元價格拍出,加上傭金,高達2.162億元人民幣,創(chuàng)下中國古籍拍賣的世界紀錄。
6月5日,競拍方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對媒體宣布,永久收藏這批古籍。
6月12日,江蘇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向北京市文物局發(fā)函,稱“此項收購由國有文博單位南京圖書館和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實施”。
6月13日,北京大學通過官方網(wǎng)站發(fā)布消息:北京大學決定行使北京市文物局出具的“京文物〔2012〕561號”文件內(nèi)容所規(guī)定的國家文物收藏單位的優(yōu)先購買權,對“過云樓”藏書按落槌競買價進行收購。
6月20日,北京市文物局向媒體轉述國家文物局對此事的復函內(nèi)容,稱“北京大學和南京圖書館皆為國有文物收藏單位,且均參與了‘過云樓藏古籍善本’的競買,因此,應依據(jù)拍賣規(guī)則確定受買人?!薄胁⑽粗苯诱f明歸誰所有。
6月21日,北京匡時拍賣公司在官網(wǎng)發(fā)布公告,稱公司已收到北京市文物局對“過云樓藏古籍善本”事宜的復函,復函中對藏書的歸屬做出了明確批復,并要求匡時拍賣“與江蘇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和南京圖書館進一步落實完善競買及購藏事宜”。
至此,這場沸沸揚揚爭奪戰(zhàn)停息,卻已然被視作是一個文化事件,對于收藏、拍賣和出版界來說,有著諸多信號。
古籍拍賣市場趨于理性
1993年,古籍善品的拍賣在中國嘉德首次落槌。
在藝術品拍賣中,古籍拍賣雖屬高端品類,卻一直只能算是小眾市場。究其原因,是當代文化與傳統(tǒng)文化有了斷裂。加上古籍收藏的門檻本就比較高,懂得鑒賞、有能力收藏古籍的人并不多,且多數(shù)藏者又只買不賣,造成古籍拍賣的圈子小,流通性差。此外,多數(shù)古籍早年被博物館、圖書館收走,流于民間的數(shù)量并不多,品相也不佳。因而,古籍的拍賣一直萎靡不振。
但自2006年底以來,古籍的拍賣市場一直升溫,至2009年、2010年達到高峰。嘉德、德寶、海王村等拍賣公司,以及朵云軒、上海國際等古籍拍賣專場都成績不俗。2002年,中國嘉德以990萬元拍出《錢鏡塘藏明代名人尺牘》;2010年,“明諸家書札八十五通”以3528萬成交;2011年,歌德古籍善本專場以600余件的藏品,創(chuàng)下總成交額2821萬元的成績;中國嘉德春拍上,元抄本《兩漢策要十二卷》16冊從900萬元起拍,經(jīng)過近70次激烈叫價,最終以4200萬元落槌……
宋元古籍、明刻善本、版畫類古籍、名人尺牘等形成良好的拍賣氣候,拓展了升值空間。尤其是宋刻本,一直是古籍收藏中的“重器”、拍賣版塊的熱點。在古籍善本收藏界,就有“家財萬貫,不辱宋版書一頁”、“一頁宋版,一兩黃金”之說。一般宋版書都是按頁論價而不是以本論價,一冊100頁左右的宋版書價值可達到100萬元左右。
此外,大陸各大拍賣公司同各國古書商進行了廣泛接觸,達成古籍善本海外回流的多種意向,與各國古書商現(xiàn)場交易。
但因為受到國內(nèi)經(jīng)濟增長速度的影響,中國藝術品交易市場自去年秋季開始降溫。拍賣數(shù)量和成交總數(shù)相比去年,甚至不到去年的一半。而“過云樓”藏書的拍賣,無疑是在降溫過程中締造的一個高度,證明了文化因素對拍賣品的影響。
“過云樓”藏書拍賣的第二天,中國嘉德也宣布曾藏于南長街54號院的梁啟超家族舊藏將于今年的秋拍中亮相,可見此次“過云樓”藏書,吸引了各界對古籍市場的關注,帶動了古籍拍賣市場。而更重要的是,它同時喚起了社會對古籍的重新認識和關注,將社會各界的目光引向古籍保護與收藏。
以書業(yè)為核心的文化產(chǎn)業(yè)
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最終拍得“過云樓”藏書,倒是讓不少人松了一口氣——如果此次“過云樓”藏書被私人藏家買走,在私人收藏家手中流藏,在未來幾年內(nèi)必定會抬高拍價,而且也會是學術界的遺憾。
不同于商業(yè)投資行為,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將圍繞“過云樓”藏書作一系列開發(fā):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將永遠收藏這批寶藏;將選址,投資興建藏書樓;在適當時間,向公眾展示這些國寶;為學術界研究提供方便,舉辦學術研討會,計劃舉辦國際研討會;將專門投資,建立數(shù)據(jù)庫,使過云樓藏書全部內(nèi)容永久傳承,更加有效地被利用;將成立專門小組,做好國寶的保管和學術利用,等等。
目前,已有消息透露,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與南京圖書館制定了整體的合作框架,其中包括“過云樓”藏書的整體出版;6月與法國鳳凰阿歇特集團簽訂合作備忘錄。根據(jù)此項協(xié)議,阿歇特將利用其國際影響力,推動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將日后影印出版的“過云樓”藏書推廣銷售,以及共同出版《過云樓傳奇》的英、法文等國際版本,將過云樓的傳奇故事向世界訴說。
此外,亦有不少跨界合作。例如利用旗下的鳳凰傳奇影視有限公司拍攝“過云樓”和顧氏家族的影視劇。
可見,“過云樓”藏書已非是單純的藏品,而是成為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在投資項目中值得開發(fā)的優(yōu)質資產(chǎn),以此打造以書業(yè)為主的文化產(chǎn)業(yè)。
而從另一角度看,藝術品市場近年來已成為出版企業(yè)著力拓展的新區(qū)域。湖南美術出版社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打造了美侖美術館、出版與藝術品收藏事業(yè)部和圣之空間藝術中心,主營藝術品的展覽、出版、收藏、收購/出售。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也正籌備涉足金石收藏,以“狀元紅藝術館”的形式經(jīng)營桂林雞血玉石等藝術品。朵云軒和榮寶齋前后成立以藝術品拍賣為核心的拍賣公司。2011年11月,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旗下成立鳳凰拍賣有限公司,進入藝術品拍賣市場,集合了集團產(chǎn)業(yè)鏈,以及湖北長江出版?zhèn)髅郊瘓F控股的湖北嘉寶一品拍賣有限公司等公司均以直接或間接的投資模式進入藝術品經(jīng)營市場。
出版社紛紛加入藝術品經(jīng)營領域,從出版社經(jīng)營的角度自然多元化,加強了抗風險能力。當下出版社的競爭,已非停留在簡單的內(nèi)容資源的競爭,而是延伸至文化產(chǎn)業(yè)鏈的其他領域?!斑^云樓”一例,實則表明了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在相關開發(fā)計劃中涵蓋了出版、展覽、影視、拍賣、展覽、地產(chǎn)和金融等多個面向的發(fā)力,疊加“過云樓”支力在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的品牌影響力。
過云樓由顧文彬(1811~1889)修建于清同治十二年(1973)。顧文彬是南北朝顧野王(519~581)之后裔,官至寧紹道臺,晚年購得明尚書吳寬復園故址后,命其三公子顧承主持營造、改建,命名為“過云樓”,取意“書畫于人,不過是煙云過眼而已”。
顧家的收藏始于顧文彬的父親顧大瀾,到顧文彬一輩漸入佳境,幾代人收藏不輟,流風綿延,至顧鶴逸之時,過云樓漸漸成為真正重要的藏書樓,有了“過云樓收藏甲江南”之譽。
保存至今的“過云樓”書籍,品相完好,這或許應得益于顧家家訓。坊間傳言,“過云樓”藏畫可任人評閱,而家藏善本古籍不可輕易示人。另有護書“十四忌”:“書畫乃昔賢精神所寄,凡有十四忌庋藏家亟應知之:霾天一,穢地二,燈下三,酒邊四,映摹五,強借六,拙工印七,凡手題八,徇名遺實九,重畫輕書十,改裝因失舊觀十一,耽異誤珍贗品十二,習慣鉆營之市儈十三,妄摘瑕病之惡賓十四?!鳖櫸谋蛟鴮⑦@“十四忌”鐫刻在過云樓門楣上,囑咐子孫。
但不知顧文彬老先生是否也告知了兒孫如何讓這些書畫、古籍躲避后世的戰(zhàn)亂之禍?!氨x水火”,戰(zhàn)亂自古以來被視為藏書的四大禍患之首。尤其民國之后,軍閥混戰(zhàn),外患不斷。因為戰(zhàn)亂,過云樓的故事,轉入更為跌宕的傳奇情節(jié)。
1937年日軍侵華前夕,顧家緊急決定逃亡上海租界避難,事先在朱家園的天井挖了一個十多平方米的防空洞規(guī)格的地窖,將部分藏品藏入地窖。(后地窖雖未被日寇發(fā)現(xiàn),卻已進水,箱內(nèi)書畫霉變,損失慘重。)
1937年8月16日,日軍一枚炸掉炸在了朱家園。顧公雄、顧公碩等連夜挾帶珍貴書畫,逃離蘇州城,輾轉到上海避難。其間,1938年初,顧公雄一家在逃亡上海途中,甚至暫且不顧兩個幼子的安危,先保全所藏安全抵達上海。
蘇州淪陷后,朱家園和西津別墅被日寇搜查,掘地三尺,洗劫一空。一些來不及帶走的字畫,均被翻箱倒柜奪走,字畫卷軸堆積一地,而字畫芯子被挖走;沉在井底的商周青銅器也不知去向。其實,日寇對過云樓早已是蓄意已久,虎視眈眈。早在清末民初,日本專門研究中國古籍版本的島田翰便眈眈于過云樓藏書,但未能得逞。
1949年之后,顧公雄、顧公碩家人將所藏400余件書畫前后捐贈給上海博物館、蘇州博物館。后又遭“文革”抄家,雖然后來追還抄家物資,但卻遺失了部分珍品,顧公碩也在抄家、批斗之日,不堪凌辱,自沉于虎丘。
1992年,南京圖書館曾通過蘇州古舊書店向顧家后人求購過云樓藏書。是年,江蘇省財政撥款40萬元購得顧氏后人三份藏書共541部,3707本,歸入南京圖書館。藏書內(nèi)容不僅版本類別完備精善,多有稀世珍品,而且?guī)缀跄依ü糯堎|書籍的所有類型。而此外剩余的四分之一,直到在2005年中國嘉德拍賣會上才面世。至2012年,這批179本古籍重又亮相,僅宋本《錦繡萬花谷》便驚艷書林。
歷史上幾多大藏書樓,雖輝煌一時,但不及幾代,便毀于子孫的產(chǎn)業(yè)爭奪、奢侈揮霍中,或于水火災禍、戰(zhàn)火動亂中散失毀損,未能世代相守。而顧氏世代謹遵祖訓,歷經(jīng)六代150年,避過劫難,完好存護下豐富的書畫、古籍善本。即使在當年在上海避難時期,雖節(jié)衣縮食,也始終未典賣字畫、古籍,不負先賢。過云樓的“過眼云煙”才化作“映世霞輝”,惠及世人,不得不讓人感念藏書家之保藏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