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從山頂忽然砸下的炸雷中殺將出來,只一瞬間,雨腳便如千軍萬馬般占據(jù)了所有的路,把毫無防備的蕭左等人圍困在了半山的一座涼亭之內(nèi)。
“真是倒霉!”丁蒙郁悶地附和著兩個皺著眉頭的女同學(xué),“說得好聽點兒是什么實習(xí)醫(yī)生,說白了就是沒工資的雜役。好不容易放個假出來透口氣,吸吸氧,天公也不做美!”
“就是,山里天,孩兒臉,翻臉比我們那護士長還快……”
蕭左脫下外套一臉淡然地擰著水,和在一旁呱唧不停抱怨著的同學(xué)們相比,他的冷靜和沉默顯得頗有些格格不入。
亭外的天被濃黑的云往下拖,烏云一面朝西前行一面下降,像一架碩大的失事飛機——它的速度很讓人憂心,總讓人忍不住想象它墜毀在自己頭頂?shù)那樾巍?/p>
轟!
震耳欲聾的雷聲之后,是一道耀目的閃電,巨刀一般劈入西邊的山脊,立刻,白煙從那個方向升了起來,蕭左估計,也許是雷電劈中了位于山頂?shù)膸卓么髽?,不過應(yīng)當(dāng)不用擔(dān)心,這樣的大雨,是不會有森林火災(zāi)的后患的。
“是墜龍坡啊!”丁蒙心有余悸地驚呼起來,他們離開那個地方還不到二十分鐘。
墜龍坡是當(dāng)?shù)刂穆糜尉包c,據(jù)說五百年前曾有一條白龍在某個暴雨之夜飛經(jīng)此地,因被雷電劈中而墜落到山頂,當(dāng)?shù)厣矫窬次愤@神物,便連夜搭起棚架庇護,并找來大夫為其止血療傷,可惜這白龍最后還是因為受傷過重而死去。由于白龍身形巨大,山民無法移動,便挑來土石,覆蓋在白龍身上,為其造了一座墳,說來也怪,次年全國大旱,偏此地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食豐收,村民認定是白龍感激村民造墳之恩,顯靈庇佑,便在龍墳之旁樹碑立傳,將此事記錄了下來。從此以后,每逢白龍死去的祭日,當(dāng)?shù)囟紩e行大型的祭祀活動,并挑來土石添在墳上,這龍墳便因此風(fēng)俗而不斷增高增大,數(shù)百年后,竟形成了一座三十多米高的小山坡。
直到現(xiàn)在為止,方圓百里的老人依然深信這白龍的尸骨就深埋于墜龍坡底,而正是這貨真價實的龍骨,承載著那條神龍對村民的感恩之情,世世代代地庇佑著這里的人們。
蕭左和幾個同學(xué)是慕名前來瞻仰這座被當(dāng)?shù)厝艘暈椤笆サ亍钡膲孆埰碌模搅爽F(xiàn)場之后卻失望不已,因為所見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丘,曲線是有,稱為龍形只能說牽強,風(fēng)景也很一般,無非是山林里常見的松柏,而那唯一可以證實傳說的石碑早已在數(shù)百年的戰(zhàn)亂中佚失,丁蒙深疑所謂“墜龍傳說”不過是當(dāng)?shù)貫榱死瓌勇糜谓?jīng)濟而杜撰出來的故事。而全村人為了共同的利益便眾口一詞地把“假傳說”變成了“真?zhèn)髡f”。
“既然連‘西門慶故里’都能搶著去爭,偽造一個墜龍坡又算什么呢?”丁蒙如是說。
但龍越卻抱有不同的觀點。
“這地方的風(fēng)水真是炫斃了!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俯!”龍越一到墜龍坡便兩眼發(fā)光,“從風(fēng)水學(xué)上講,這地方可做得帝王墓穴,福澤子孫后代啊!”
自從《鬼吹燈》走紅之后,龍越便三句話不離風(fēng)水,經(jīng)常在同學(xué)面前顯擺其在風(fēng)水學(xué)方面的“造詣”——據(jù)說其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斣?jīng)是很有名的風(fēng)水大師,但后輩子孫們卻都不明緣故地改了行,最后只留下幾本筆記作為紀念品,龍越深恨自己生不逢時又身不由己,明明有資質(zhì)成為“袁天罡第二”,卻硬是被做古董生意的父母塞進了醫(yī)學(xué)院學(xué)醫(yī),用龍越的話來說,這簡直就是“棒打鴛鴦”。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回到這一行的!”龍越每每咬牙說。
蕭左把目光從這位“趙括型風(fēng)水師”的身上移開,現(xiàn)在吸引他注意的是一個正走在下坡路上的中年男人,他看起來倒像是剛從被雷劈開的墳?zāi)估锿诔鰜淼某鐾廖奈铮?/p>
一身黑衣黑褲已經(jīng)慘不忍睹地沾滿了泥漿,緊緊地貼上他的皮膚,衣服與皮膚間偶爾鼓起一兩個梭形的氣泡,又活似翻了肚白的魚,他的表情被雨水沖刷得如同沒有表情,只能從他緩慢而別扭的步態(tài)依稀判斷出他很痛苦,他的左腳怕著地似的踮著,在這已經(jīng)濕滑泥濘的路面更不好掌握重心,于是幾乎毫無意外的,蕭左看見那跛腳的男子摔倒在地上,趴在泥道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救人!”蕭左叫了一聲,躲雨的同學(xué)便都跟著他沖到了那男人的面前,七手八腳地把他翻過身來,抬進了亭子里。
“呀!左腳第5跖骨基底骨折!”
“符合5P特征,估計應(yīng)該是創(chuàng)傷性休克吧?”
“全是雨水,你分得清楚是冷汗還是冷水?這一條perspiration是無法判斷的,半吊子庸醫(yī)!”
“拜托,他都暈過去了,這個時候出不出冷汗還有意義嗎?”
“扯什么淡?現(xiàn)在他需要的是保暖!”蕭左已經(jīng)把傷者的濕衣服脫了下來,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腹部有一道舊傷疤,看起來很像是刀疤,不過從傷口看來當(dāng)時傷得并不深,所以才沒有致命。這時幾個女生遞上了錫箔紙做的救生毯,大家合力將男子包裹了起來,丁蒙和龍越分別抬高了男子的雙腳,這樣有利于血液回流心臟。
安敏則將男子頭發(fā)上掛著的幾顆青色的蒼耳子取了下來,扔到一邊。
“脈搏只有48次!”一直抓著男子左手腕的羅琳說道,“他這情況得馬上送醫(yī)院?。 ?/p>
大家轉(zhuǎn)頭望著瓢潑大雨發(fā)愁,平常步行下山也至少得一個小時,更何況現(xiàn)在還在下雨,傷者被雨水一澆,只怕更有性命之虞。
“我有灸條!”安敏忽然叫起來,從旅行包里翻出一根中醫(yī)針灸常用的艾灸條,她來自一所中醫(yī)大學(xué)的臨床系。她拿出打火機點燃灸條,然后湊近男子的頭頂百會穴開始熏灸,這對蕭左等來自西醫(yī)院校的學(xué)生來說是個新奇的療法,他們面面相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又提不出反對理由。
大約是對這沉默感到尷尬,安敏開始解釋:“聽過扁鵲救虢太子的故事嗎?古人醫(yī)學(xué)知識普遍貧乏,經(jīng)常把深度昏迷或著休克的人當(dāng)作死人,當(dāng)時大家都以為那太子已經(jīng)死了,正準備棺材呢,扁鵲用針扎了那太子的百會穴,那太子就醒過來了,后人傳說扁鵲能夠起死回生,說的就是這事,其實那太子應(yīng)該就是休克……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證明,刺激百會穴可以提高血漿中游離腎上腺素的含量呢……”
幾分鐘之后,羅琳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脈率升上來了!有60了!”
丁蒙嘖嘖嘆著:“想不到中醫(yī)還真奇妙?!?/p>
龍越是中醫(yī)的擁護者:“你搞清楚,中醫(yī)是上千年人體實驗的結(jié)晶,我覺得要比小白鼠實驗出來的東西靠譜多了。”
昏迷的男子呼出一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見上方擠滿了瞪大眼睛的腦袋,嚇得幾乎又要休克過去。
“你們是誰?”他的聲音尖利得幾乎像女人。
“沒事了,沒事了?!卑裁艉土_琳連忙柔聲安慰對方,“你不要怕,我們都是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看見你暈倒在路上了……”
“暈倒?”男子以一種更加恐慌的表情開始回憶?!拔以谀膬簳灥沟??!”
蕭左指了指外面的路,他注意到男子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扭曲的五官這才舒展開來。
“哦,那真是太謝謝你們了!”男子的嘴角浮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能碰上你們真是太幸運了!”
他的確很幸運,遇上這樣的幸運應(yīng)該有更真誠的表情才對,他的表情為什么會如此怪異?蕭左疑惑著,不過他很擅長于隱藏自己的疑惑,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丁蒙拍著男子的肩膀,那一位正得意忘形兼熱血沸騰著:
“不客氣,救死扶傷,本來就是我輩之職責(zé)!你的腳骨折了,待會兒雨停了,我們送你去醫(yī)院!”
雨停了。
但是蕭左等人并沒有去醫(yī)院,大雨導(dǎo)致了泥石流,截斷了下山的路。
大家不得不跟著那個男子,回到他位于山腰的家中。
那是一棟華麗的白色別墅,單從外表上,沒有人能想到穿著如此寒酸的家伙竟然是這別墅的主人。
蕭左仔細地打量著別墅里的陳設(shè):裝修十分豪華,昂貴的喀什米爾地毯,富麗堂皇的水晶燈,手工木雕花的樓梯扶手,玻璃花房,家具幾乎都是紅木的。招待蕭左等人的茶具竟然是全銀的……這樣不遺余力地炫耀真像是暴發(fā)戶的作派。
蕭左又看了看這別墅的主人,他穿著街邊二三十元一套的衣褲,荷包里放著十幾元一包的香煙,幾百元一個的手機,和暴發(fā)戶的做派又有些不同。
似乎只有當(dāng)保姆和保安畢恭畢敬地執(zhí)行高君巖的指令時,他才像是這里的主人。蕭左注意到女保姆劉月對主人有一種近乎畏懼的崇拜,她似乎不敢與高君巖做視線上的交流,她從不與他對視,總是微低頭,眼神落在他的喉嚨上,嘴角掛著一絲微笑,那微笑不是對雇主偽做的諂媚,蕭左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是真誠的,至少比高君巖對他們表示感謝的微笑要真誠得多。
至于兩個保安,王磊和張成,他們的表情則要單純得多,就是畏懼,盡管他們竭力掩飾這一點,可是蕭左還是成功地捕捉到了他們眼里不時閃過的恐懼。高君巖很瘦,沒有魁梧到讓人望而生畏的體格,論長相,還沒有院子里養(yǎng)著的那條大狼狗更具殺傷力,除此之外,他也沒有不怒自威的氣場。
所以,他讓人害怕必然是另有原因。蕭左想。
高君巖打電話給當(dāng)?shù)氐穆氛块T,對方答復(fù)說那條被泥石流沖毀的路段至少要兩天才能搶通,高君巖放下電話后的臉色十分陰郁,兩名女生善解人意地安慰傷者,要他放心,雖然他遇上的只是一幫實習(xí)醫(yī)生,但是并不妨礙他得到專業(yè)的護理和照顧,高君巖便讓劉月把家里的醫(yī)藥箱拿來,五個人齊心協(xié)力重新清洗并包扎了高君巖的腳傷,那確實也不是很嚴重的傷疾,末了,高君巖安排了晚餐,六菜一湯,素多葷少,對于六個人來說絕對稱不上豐盛,口味也清淡得緊,在廚房用餐的劉月等人也是同樣的菜品,從主人與雇員都吃得津津有味的神情可以看出,這并非是有意的吝嗇——想必這里的伙食一直如此簡單。
于是餐桌上最受歡迎的便是一盤泡菜,被新來的五個人吃了個精光。
好在食物不多,房間卻是綽綽有余的,保姆劉月很快便打掃出了三間客房,兩個女生住一間,丁蒙和龍越住一間,蕭左獨自住了一間,除了蕭左之外,其他人都覺得這算是因禍得福了,至少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用去醫(yī)院做苦工了。
高君巖干巴巴地說完了感謝之詞后,便早早道了晚安,躺到了床上,并且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大家輪流看護的提議,只安排劉月、王磊和張成分別在晚上十二點、凌晨兩點和凌晨四點到他的房間看看,若有異常再及時通知大家。
蕭左量過高君巖的體溫和脈搏之后,認為他的生命體征平穩(wěn),應(yīng)無大礙,便認同了對方的做法。
疲勞加上無聊,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早。
連一向精力充沛的蕭左也覺得困意兇猛,洗完熱水澡便把自己扔進了被窩,呼呼大睡起來。
2
“醒醒!醒醒!”
蕭左懵懵地睜開雙眼,窗外漆黑,屋子里也漆黑,天并沒有亮。
他感到有一雙手正拼命地晃著他的身體。
那個聲音很陌生,來自一個似乎還未成年的男孩,蕭左無法在漆黑夜里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救我,救我,”對方的聲音在發(fā)抖中壓低著,“求求你救救我!”
蕭左竭力想讓自己更清醒一些,然而腦袋里不斷嗡嗡地發(fā)出不似現(xiàn)實世界的聲音,使他也深疑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一切還在睡夢中。
“你是誰?”蕭左有氣無力地問,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狀態(tài)很像是做夢被魘住的樣子,有些身不由己。
對方?jīng)]有回答,兀自哀求不休,帶著哭腔:“求你救我,他們要殺我,就要動手了,求你救我……”
“他們,是誰?”蕭左的問題幾乎沒有離開他的牙齒,它們還沒有來得及振動聲帶,蕭左就感到那沉重的眼皮已經(jīng)耷拉了下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砸了下來,一直拖著他的意識進入了深淵……
3
蕭左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十一點。
這讓他覺得頗不好意思,作為被收留的客人,醒得比主人還晚實在有違禮數(shù),尤其是一個受了傷,而他們都承諾要照顧對方的主人。
“沒事,沒事。這一晚上什么事都沒有,你們不必擔(dān)心?!备呔龓r坐在床上微笑著,大約是因為養(yǎng)足了精神,這一次他的微笑終于比較真實,“不用放在心上,其實昨天都是因為我的緣故,你們幾個一定都累壞了?!?/p>
“其實累倒不覺得,就是昨晚上睡得不太好,老做噩夢?!钡鹊诫x開高君巖的房間后,羅琳小聲說道,“老是夢見有個人來推我,求我救命……我想叫又叫不出來,全身沒力氣……”
蕭左怔住了!
不止是他,其余幾人的臉色都變了。
“不會這么邪門吧?!”龍越站在別墅門外的路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袖珍的羅盤,它正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身子,“呀!磁針真的在亂動呀!這里磁場是亂的!怪不得我們的手機都會打不通!可疑啊可疑……”
“拜托!”丁蒙白了龍越一眼,“你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斒秋L(fēng)水師,又不是天師,就算有鬼你會捉嗎?這里磁場肯定不正常,你沒看過資料??!說了這邊的山都富含磁鐵礦石,這別墅在山腰,四面都是山,磁場能不亂嗎?”
然而這卻無法解釋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五個人都做了同一個怪夢。
幾人借口說查看路況,便暫時離開了別墅。
“聽聲音,好像年紀跟咱們差不多大呢!”安敏抱著胳膊,心有余悸地回憶著,“屋子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見,我本來想把羅琳推醒來著,可手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就像蕭左說的一樣,魘住了似的,好可怕!”
“當(dāng)時只怕我也在做那個夢呢!”羅琳打了個寒戰(zhàn)。
“嗯,我看見他的臉了,戴眼鏡的,倒不是他說那些話把我嚇著了,主要是他那頭發(fā),比你還長呢!”丁蒙指著安敏, 她的發(fā)長剛好及肩,扎了一個小小的馬尾,“聲音又明顯是男的,不會是人妖吧?”
“是妖人!我睡覺前鎖了門的,窗戶也是關(guān)好的,人怎么進得來?”龍越一臉的若有所思,“從我們共同的癥狀表現(xiàn)來看,三個字——被鬼迷?!?/p>
蕭左沉默著,他也在回憶,但不是回憶那個求他救命的家伙,而是回憶高君巖的一言一行。那個人很怪,下山時明明路過了那棟別墅,他卻一字未提,寧可自己被那錫箔紙包裹得像個蛋塔,也不提出回家換了衣服再去醫(yī)院,最后分明是不得已才帶著他們回了家,到了家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換衣服,而是急急忙忙地打電話到路政部門,當(dāng)聽到路要兩天后才修好的消息時,那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沮喪,不如說是憂慮——但絕非為了自己的傷勢而擔(dān)憂,蕭左注意到當(dāng)大家七手八腳地幫高君巖處理腳傷時,他是心不在焉的,心神似乎完全落在另一個地方。
他的傷雖然不算嚴重,但再小的骨折也能讓人痛苦不堪,是什么讓他可以連自己身體的痛苦都視而不見呢?
難道他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害怕他們看見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話,這棟華麗的別墅真的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罪惡?
“你們有沒有注意,那個人說的是‘他們要殺我’,‘他們就要動手了’,也就是說,事情還沒有發(fā)生?!笔捵筇岢鲆粋€細節(jié)問題,“如果是鬼魂作祟,那么就應(yīng)該是已成事實,他說的也應(yīng)該是‘替我報仇’才對?。∷?,我們先不要去想什么靈異現(xiàn)象,也許真是什么人在向我們求救呢?”
“可是,沒見到其他什么人哪!”羅琳敲了敲頭,仿佛這樣就能把少掉的什么敲出來似的,“如果還有別人,吃飯的時候總不會不出來吧?”
“傻呀你?”丁蒙哼了一聲,“要是被綁架了,肯定是被關(guān)起來了呀,還能跟咱們一起吃飯?”
這位反對者也馬上遭遇了駁斥:“你才傻!要是被關(guān)起來了,他有那功夫一間房一間房地求人救命,還不如自己撒丫子跑了呢!”
“嗯,我同意,所以也許真的不是人。”龍越神經(jīng)兮兮而不是神秘兮兮地說,“誰說鬼是不能被殺的?鬼死了以后稱為聻,人怕鬼,鬼怕聻,我看那個高先生怪怪的,你說有錢住這種房子,干嗎穿得那么寒磣?還有,那么有錢的人干嗎住這種地方?客廳里還供著關(guān)二爺,一般人都供觀音,誰在家里供關(guān)羽啊?還是紅袍的!黑社會供的關(guān)二爺才穿紅袍。我看那兩個保安,眼圈黑得就跟吸毒的一樣,不像正經(jīng)人,你說姓高的是不是殺了什么人,惹得冤魂討債,所以才吃素避禍,嗯,可是沒用,所以就打算請法師什么的來殺鬼滅口?。?!”
“我看你是鬼片看多了!”丁蒙聽得又好氣又好笑。
“啊!”羅琳沉思一陣之后臉露喜色,“我知道哪里奇怪了,這里少個女主人!安敏給那家伙灸百會的時候我翻了他的錢包,本來是想通知他家里人,可錢包里沒聯(lián)系方式也沒身份證,但是有張照片,是他跟一女人的合照,不過照片上他看起來比現(xiàn)在年輕,估計是幾年前的老照片了,那女的三十歲左右,挺漂亮的,很有氣質(zhì),穿得也很漂亮,應(yīng)該是他老婆吧?動作很親密,不過兩個人看起來真的一點都不相配?!?/p>
蕭左恍然大悟,他也一直覺得這別墅里少了什么,可不就是少了一個女主人嗎?雅致的墻紙、繡花精細的桌布、蕾絲邊的綠紗窗簾……這些東西都滲透出女主人的氣息,雖然他們從未見過她。
不相配,他和這棟別墅的感覺豈不也是“不相配”嗎?
“可是,向我們求救的是男孩?。 倍∶呻m然對于那家伙的長發(fā)很反感,但這并不妨礙他判斷對方的性別,“肯定是男孩啊!”
這也是蕭左困惑的地方。
“今天咱們多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上了鎖的房間,還有廚房,看看他們有沒有偷偷往什么地方送吃的,昨天亂哄哄的,大家又都太累了,這別墅這么大,搞不好真的住著其他人。要真有人遇到了危險,咱們可不能不管,”蕭左囑咐著,“今兒晚上我建議大家都別睡了,搞不好他還會來找我們。”
兩個女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4
羅琳小心地將消毒液噴到高君巖腿上的傷口上,安敏則將干凈的紗布小心地貼到傷口上,高君巖身上有些擦傷,但都很輕微,其實并不需要如此頻繁的換藥,也不需要五個人一起伺候。這是蕭左的安排,因為他需要一個能仔細觀察高君巖臥房的機會。
這間臥房和他本人一樣,簡單得接近簡陋,白楊木的床和床頭柜,簡單的雙開門衣柜,沒有更多的家具,與整棟別墅的華麗格格不入。
蕭左原本期望能在屋子里發(fā)現(xiàn)一些相片架子,從而可以從相片上找到女主人或其他什么人的蛛絲馬跡,然而這簡單的陳設(shè)簡單到只剩下報紙和杯子,那些空空當(dāng)當(dāng)?shù)钠矫孀屗几械郊帕取J捵笱b作系鞋帶蹲了下來,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床下——那里有兩雙拖鞋!
一雙大一雙小,兩雙都是大紅色,上面還繡著紅雙喜。蕭左見過這樣的拖鞋,那是新婚夫婦穿的。
不過這兩雙鞋應(yīng)該很有些年頭了,繡字的金黃色絲線都摩擦得有些起毛了。
蕭左的心沒來由噗噗亂跳,女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臥室也沒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五個人便輪流在廚房門口晃蕩,直到晚飯結(jié)束,也沒看見劉月把食物送到餐桌、客廳以及高君巖臥房之外的地方。
十點鐘,龍越帶回這一日最大的發(fā)現(xiàn)。
“那兩個保安住在一個房間里!就在廚房后面的那個小院子里!那里有一間平房,挨著配電房。”
丁蒙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那有什么,我們還六個人住一個房間呢!他們輪流值夜,反正只會有一個人睡床?!?/p>
“誰跟你說床啦?隱私懂不懂?誰這么大把年紀了還跟我們這些學(xué)生似的住集體宿舍,有錢請保安沒錢包食宿啊,”龍越在丁蒙的腦袋上敲了敲,“這里這么多空房間!連我們都占了三個!”
這的確可疑,蕭左皺起眉頭,高君巖或許是個摳門的老板,但是房間并不是現(xiàn)錢,不會被人偷走,他并沒有理由在這上面小家子氣。
“可是他們真的很摳門,”羅琳抱怨著,“我今天找劉月要咖啡,她說沒有,要茶葉,也說沒有。她說這高先生只喝白開水,他們也是?!?/p>
“我的神,”丁蒙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守財奴啊,他拿著錢不享受,那當(dāng)這有錢人干嗎?”
“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笔捵髶u搖頭,“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就一件事,沒咖啡沒茶,今兒晚上咱們怎么熬?”
“大家住一個房間,輪流值夜,每人睡兩個小時不就可以熬到天亮了?”丁蒙提議。
“不行?!笔捵罅⒖谭磳?,“人家給你安排了三個房間,你非要五個人擠一間,這不是引人懷疑嗎?這里面真要有什么事,不就打草驚蛇了?他們派個人守在咱們屋外,到時候別幫不了人,還把人給害了。所以,最好保持常態(tài),昨天怎么樣今天還怎么樣,千萬別讓他們看出問題來。”
“那就只好學(xué)學(xué)咱們古人前輩——頭懸梁,錐刺股了!”龍越嘆了口氣。
“我有針?!卑裁裘俺鲆痪?。
5
蕭左在暗黑的房間里坐立不安。
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他不習(xí)慣等待。
安敏的針灸針派了大用場,他不止一次用它打敗了滾滾襲來的睡意,眼皮酸重得撐不開一條縫,脊梁即便是貼在墻上也沒辦法阻止它的搖搖欲墜,蕭左討厭這種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
此刻他無比想念那些失眠的日子,即便是枯燥地數(shù)著綿羊也沒辦法讓他入睡,現(xiàn)在他卻連床都不敢坐,生怕一沾上就會前功盡棄。
他會來嗎?
蕭左忍不住懷疑,或許那男孩真的不過是他的夢魘,或許真的不過是一個集體癔癥的產(chǎn)物。
他滑坐到地上,雙腿已經(jīng)不再像是自己的了,于是他又扎了自己一針,扎在中指上,疼痛一直延伸到手心,指尖渤渤地跳動著,這讓蕭左得到了大約五分鐘的清醒時間。
喀嚓。
他聽見門鎖響了一聲。
那是鑰匙進入鎖孔的聲音,然后是轉(zhuǎn)動,緊接著是一道縫。
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蕭左看著來人:仰視四十五度角,估計身高在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然后驟然縮小,他嚇了一跳,然后反應(yīng)過來:那是對方蹲了下來。這一次他看到了他的臉,還有他的長發(fā),梳成馬尾,扎在腦后。
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戴著一副眼鏡,還是學(xué)生模樣。
“你是誰?”蕭左問。
“我叫朱昱尊。”對方聲音里驚喜交集,“你沒睡著?!太好了!”
“我在等你?!笔捵笠е缽姄沃?,“你是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誰要殺你?”
“高君巖!”自稱是朱昱尊的男孩恨恨地說出一個蕭左并不意外的名字,“他是我的繼父,他氣死了我外公,害得他心臟病發(fā)作……我親眼看見他殺了我媽媽,他把她推下樓……他對警察說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王八蛋,他霸占了我們家的財產(chǎn),誣陷我有病,誰都不相信我,誰都說我有病,他們關(guān)了我五年,派了那兩條狗天天看著我!還在我身上安了追蹤器,在我的皮膚里!現(xiàn)在他忍不住了,要對我動手了!”
蕭左被這個可怕的故事震撼了,他有太多的問題,但是要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說清楚來龍去脈是件困難的事,事實上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樓下傳來了兩個保安的對話聲,它們在靜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在里面,你在門口守著,我進去找!”
“小心,別讓人聽見!”
“放心,都吃了藥,肯定睡得跟死豬一樣!”
該死!是安眠藥!蕭左在心里大叫了一聲,怪不得這兩天他們會如此困倦,原來是被人下了安眠藥!怪不得他們不肯提供茶或者咖啡,什么只喝白開水,根本就是想讓他們無知無覺地昏睡到天亮。
一定是強效鎮(zhèn)靜劑。蕭左憤怒地想,因為現(xiàn)在他的大腦都已經(jīng)開始有些不聽使喚了。
朱昱尊轉(zhuǎn)身把門反鎖上,然后把蕭左扶上床,蓋上被子。
“我從窗戶走,你最好躺著,他們都有鑰匙,要不然進來看見你這樣會起疑心的,你就危險了?!?/p>
“我有手機……報警!”蕭左費盡力氣提醒對方。
朱昱尊苦笑:“他們安了干擾器,手機打不通的。座機都安了監(jiān)聽器,沒用的!”
“你要小心!”蕭左恨透了此刻自己的無能為力,安眠藥的效力正在與他的正義感做著殊死搏斗,“找個地方藏起來,明天我就去報警,報警……帶人來救你?!?/p>
朱昱尊俯下身,把一件東西塞到蕭左的枕頭下,并在蕭左的耳邊說道:“記住我的名字。我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叫朱昱天,我父母離婚的時候,我跟了我媽,他跟了我親生父親,要是我出了事……要是你有機會看見他,麻煩你把這些東西交給他,讓他為我們報仇!他會來的,我都能感覺到他,你相信雙胞胎的心靈感應(yīng)嗎?他就要來了!叫他小心……”
朱昱尊的話聽起來紛亂無比,更像是豁出去的人在交代后事。
蕭左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他:“別干傻事!躲起來!躲起來!”
然而他的手是無力的,朱昱尊輕易便掙脫了蕭左,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蕭左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在他的意識消失之前,他清楚地聽見了一聲慘叫。
一個男孩的慘叫。
6
除了蕭左之外,沒有人聽見朱昱尊的慘叫聲。
因為除了蕭左之外,其他四人都睡得像死豬一樣。
心懷愧疚的幾人面面相覷。
蕭左相信他們都盡了力,就像他自己一樣,但是有很多事不是盡力就能達到目標。
蕭左真不愿意承認這樣的失敗,他寧可這又是一場噩夢。
然而這次的噩夢卻是有證據(jù)的。
朱昱尊往蕭左的枕頭下塞了一張紙,一張照片、一個帶塞子的塑料小瓶和半塊白玉玉牌。
只見紙上赫然寫著:
高君巖殺死了我的母親朱憶明,囚禁我五年,如今又要殺我滅口。
留字者朱昱尊
照片上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大約七八歲,兩人手牽著手,快樂地笑著。
照片的背面左邊寫著:朱昱尊;右邊寫著:朱昱天。
日期:1996年6月12日。
塑料瓶里裝著紅色的液體,憑氣味蕭左便可判斷那是血液。
這一切都證明朱昱尊確實存在過。
蕭左起床后便去了窗下察看,發(fā)現(xiàn)窗下有掃帚掃過的痕跡,附近也一樣,因此沒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跡。
逃跑的朱昱尊是沒有時間做這樣的清理的。
這一切都顯示著朱昱尊兇多吉少。
大家呆呆地看著這些證據(jù),也許這就是那個男孩最后留下的東西。
他不知道嘗試了多少次逃跑,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才等到了這樣一個求救的機會,然而他們沒能幫上忙。
在他們沉睡之時,那個男孩正在無助地死去。
他們是九點鐘才清醒過來的,凌晨兩點到九點,有七個小時的作案時間,做什么都夠了。
“但也許他還活著,”丁蒙沉默半晌之后說,“往好處想,那個姓高的既然關(guān)了他五年都沒動他,為什么現(xiàn)在要殺他,而且我們還住在這里呢!他哪天不能動手啊,非挑個可能被人揭穿的時候?這不前功盡棄嗎?”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得努力。我想姓高的忍了五年不動手應(yīng)該不是無緣無故的,朱昱尊很可能對他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在這個價值沒有到手之前,朱昱尊應(yīng)該是安全的,他是個聰明人,也許還能拖上一點時間?!笔捵蟛煌5匕粗謾C上的撥出鍵,還是一點信號都沒有,他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今天沒看見那個姓王的保安,你說他是不是……”龍越?jīng)]有說下去,因為大家的眼里都露出了恐懼,他們回頭望著那棟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別墅,它失去了優(yōu)雅的氣質(zhì),看起來像一只蒼白的怪獸。
這一次他們?nèi)匀皇且钥纯吹缆坊謴?fù)的情況為借口而離開別墅,不過這一次沒有人愿意再回去。
“想不到我們當(dāng)了東郭先生了!”羅琳咬了咬牙。
“我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窗戶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當(dāng)時朱昱尊是開窗跑的,我想他們后來應(yīng)該進來檢查過,”蕭左分析著,“想看看我有沒有真睡著——我真的睡著了!”
最后一句話是沮喪而憤怒的。
“幸好是這樣,他們才沒有起疑,所以我們才能活著出來。好險!”龍越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得趕快去報警。”
五人趕到被泥石流沖斷的道路上,挖掘機還在轟轟地工作著,但已經(jīng)有一條小道可以勉強容行人通過。
“你們馬上下山去報警,如果路上能打通電話最好,讓警察盡快趕過來,帶上這個,”蕭左把朱昱尊留下的字條和塑料小瓶交給丁蒙,“我要回去看著他們,不能讓他們有機會殺人滅口或者毀尸滅跡,順便再多找些證據(jù)。”
“你瘋了!”丁蒙幾乎要叫起來,“太危險了!”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應(yīng)付?!笔捵笳f道,“別忘了你們的東西都還在屋里呢!如果我們就這樣走了,他們會起疑心,馬上處理證據(jù),要是朱昱尊還活著也會被他們殺了滅口,所以我必須回去,能拖一刻算一刻。現(xiàn)在什么都沒捅破,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你們走了,我反而會更安全的,因為你們知道我在那個地方,他們不敢亂來的?!?/p>
“我也留下來。”龍越說道,“多雙眼睛多看點東西,多雙手多個照應(yīng)?!?/p>
7
“高先生,真不好意思,他們急著回醫(yī)院,所以就先走了。讓我們回來跟您說一聲抱歉?!睆氖捵蟮哪樕辖^對看不出半分異常,他甚至讓自己的表情帶了一點歉意,“真是不好意思,這兩天打擾您了?!?/p>
高君巖微笑道:“這有什么?你們有事要忙就都回去吧,我沒事的。”
“那怎么行?”龍越也是個說謊高手,“我們說好了要照顧你的傷的,哪有把你一個人丟下的道理?”
“哈哈?!备呔龓r干笑,眼里閃過隱藏不住的焦躁不耐,“怎么會是一個人?我這兒有三個人呢,到時候他們開車送我去醫(yī)院就行了?!?/p>
“可他們不專業(yè)??!您這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怕就是感染,或者休克,”蕭左故意危言聳聽,“要是我們就這么走了,會不安心的,再說我看那路差不多下午就修好了,也就幾個小時,醫(yī)院那邊都請好假了,沒事的?!?/p>
高君巖表情勉強地點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我昨晚沒睡好,有些困,還想再睡會兒……”
這是一道客氣的逐客令,蕭左與龍越對視一眼,告辭退出了房門。
“這他倒沒說謊。”龍越在蕭左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眼圈全是黑的?!?/p>
蕭左無心關(guān)注這些,他急著尋找更重要的蛛絲馬跡。
劉月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提著一桶水,桶里丟著一張抹布。
她的雙手通紅,這表明它們在冷水下沖洗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
蕭左走上前去,抓住桶的提柄:“我來幫你?!?/p>
“不不,不用了?!眲⒃禄艁y地拒絕,“你們是客人,這怎么好意思?真的不用,我都做習(xí)慣了?!?/p>
蕭左熱情洋溢地笑著,執(zhí)意搶過了水桶:“沒事兒!舉手之勞,要提到哪兒去?”
劉月尷尬地指著客廳的窗戶:“那邊吧?!?/p>
這顯然并不是她原先既定的目標,因為那扇窗戶的玻璃干凈亮堂得纖塵不染,并不需要清潔。
蕭左看著那張抹布,忍不住要聯(lián)想劉月之前用它擦過什么。
劉月心不在焉地擦著窗框,她也不過二十歲出頭,面相很慈善,眉宇之間透出堅強,她看上不像個兇惡之人,她到底知不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呢?她必定知道,她是負責(zé)做飯的人,在飯菜里放安眠藥得經(jīng)過她的手,她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她究竟參與得有多深?
為了錢?抑或只是敬畏的服從?
“那個王磊呢?今兒都沒看見他呢!”龍越東張西望著,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那條狗也不見了?!?/p>
“狗死了。”劉月回答,“王磊到山上埋狗去了?!?/p>
“死了?!”龍越驚訝得張大了嘴,“怎么死的?”
“老死的。今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的?!眲⒃聡@了口氣,“都十七歲了。對狗來講,活到現(xiàn)在相當(dāng)于人的九十歲了。”
蕭左開始回憶,那條狗雖然體型碩大,但確實一直精神萎靡,它總是趴在狗窩里,很少聽見它叫。
“高先生一定很傷心吧?”蕭左問,“養(yǎng)了那么久了?!?/p>
“嗯,他很難過?!眲⒃曼c點頭,“那條狗是他妻子留下來的?!?/p>
“高先生結(jié)婚了嗎?”蕭左連忙趁熱打鐵,這真是絕好的機會,“怎么沒看見高太太?”
“她五年前就去世了。”說到這里,劉月的臉難看地皺縮了一下,這是一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失言后的尷尬反應(yīng),她不再說話,蹲下來使勁地搓洗著抹布。
“怎么回事啊?”蕭左做出一臉八卦樣,也蹲了下來。
劉月皺著眉頭抬頭看了蕭左一眼,沒有人喜歡這種不識趣的人:“這是主人的家事。”
蕭左只好住嘴了。
五年前?那正是朱昱尊說自己被軟禁的時間,也就是說,他是在母親死后就被軟禁了,很可能是因為他目擊到了殺人現(xiàn)場,高君巖不能讓這樣一個人跟警察見面,而他又不能馬上殺死對方,因為母子死亡時間太接近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對外宣稱這個孩子有精神疾病,然后用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看押起來,即便他說了什么不利的話,別人也不會相信。
真是卑鄙!
那兩名保安眼神中的恐懼神情再一次浮現(xiàn)在蕭左的腦海中,現(xiàn)在他明白他們在害怕什么了,一個如此毒辣如此城府的人當(dāng)然會叫人害怕。
蕭左坐到沙發(fā)上,拿起一份舊報紙,但眼神卻落到了旁邊的樓梯上,一共有二十級臺階,這樣的高度就算是垂直地落下,也不容易讓一個人摔死,最多骨折。
除非是直接摔到后腦勺,但這樣致命的幾率并不高。
除非還有其他的致命傷,但那樣絕騙不過法醫(yī)。
不管是哪種情景,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警察不會這么輕易就放過高君巖。如果是因為爭執(zhí)導(dǎo)致的推攘意外,也可以判定其誤殺的。
這個殺人兇手是怎么讓自己逃脫法律懲罰的?
現(xiàn)在該怎么辦?蕭左憂心忡忡地想,不過,正如丁蒙所推測的,高君巖既然關(guān)了他五年都沒動他,應(yīng)該不會挑這個不方便的時候殺他。五年不是一個短時間,如果沒有利用價值,那個連自己妻子都能下毒手的家伙不會對這個繼子手軟。
朱昱尊說得很清楚,高君巖的動機是為了霸占他們家的財產(chǎn),那么他留著繼子很可能也是為了錢,也許朱昱尊知道某些重要的秘密而這秘密是高君巖想要得到的,比如銀行密碼!順著這條思路想,如果他的母親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丈夫的不軌動機,那么她會不會做一定的準備工作?比如改動密碼,轉(zhuǎn)移財產(chǎn),她把秘密告訴兒子,朱昱尊那個時候多大?十三歲,雖然不是值得托付的最佳年齡,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現(xiàn)在的孩子都早熟。他成功地保護了自己五年,說明那個秘密一直都藏在他心里,只要他不說,只要高君巖的心里還有貪念,那么朱昱尊就是安全的。
埋狗可能是個借口,事實上是他們轉(zhuǎn)移了關(guān)押地點。
但愿如此。
蕭左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但是前一天夜里所聽到的朱昱尊的慘叫聲仍然讓他忐忑。
他竭力回憶著,朱昱尊慘叫的時候,并沒有同時聽見保安的呼喝聲,也沒有聽見毆打聲,只叫了一聲,很可能是被打暈了,這是最樂觀的想法。
朱昱尊說那兩個保安是專門負責(zé)看管他的,那么這也就解釋了那兩個保安為什么會住在一個房間,那個小平房里一定還有一個房間是用來專門關(guān)押朱昱尊的,當(dāng)一個在外面巡邏的時候,另一個就在屋子里看著朱昱尊。
他既然能跑出來為什么不干脆逃走?哦,對了,蕭左想起來,那孩子提過,高君巖在他的身上植入了追蹤器,就像動物學(xué)家在動物體內(nèi)裝入追蹤器一樣,朱昱尊沒辦法憑自己的力量除掉那個追蹤器。
怪不得那個保安那么肯定他在別墅里,而不是逃出了大門。
龍越在門口對蕭左招著手。
蕭左走了出去。
“我一直拖著那個姓張的聊天瞎扯,”龍越把蕭左拉到僻靜處,壓低聲音報告他的戰(zhàn)果,“只知道他在這兒工作五年了,以前和那個王磊都是在醫(yī)院做保安的,在哪家醫(yī)院也沒說,那家伙嘴緊得很,我怕再問下去就露餡了?!?/p>
蕭左點點頭,轉(zhuǎn)頭看著不遠處的張成,他正點著一支香煙抽著,心事重重的樣子,然后他把視線移到了后院的那個平房上——房門緊閉著,門上還掛著一個將軍鎖。
“還有,我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布局都是為了旺財擋煞的,當(dāng)初建造這房子的人應(yīng)該是個風(fēng)水大行家?!饼堅讲[縫著眼,“但那個姓高的肯定不是,他要是懂風(fēng)水,房間里的家具就不該那樣擺?!?/p>
蕭左皺起了眉頭。
兩人在院子里晃蕩著,張成不時地瞟過來,蕭左覺得他很想找機會進入那個房間去,他確定那就是之前軟禁朱昱尊的地方,里面應(yīng)該保存有不少那個男孩曾經(jīng)生活過的證據(jù),所以,那里也是最需要被保護的現(xiàn)場。
“啊,你們在這兒??!快快!高先生覺得不舒服,他覺得頭暈想吐,胸口憋悶!”劉月一臉驚慌地跑過來,急急地向兩人招著手。
“??!”蕭左仔細地觀察著劉月的表情,那是一個說謊者的表情,調(diào)虎離山之計!
蕭左假意跟著劉月走了幾步,眼角余光中果然看見張成急步走進了平房之內(nèi)。
“龍越你跟她先過去,我回房間拿急救包!”蕭左向龍越不動聲色地遞了一個眼神,后者會意,轉(zhuǎn)身拽著劉月就往高君巖的房間走,一副比對方更著急的神色:“快快快快快!”
蕭左趁著劉月不注意,以迅雷之勢轉(zhuǎn)身沖向平房,一把將門拉緊,并用門上原本掛著的那把將軍鎖把門鎖上了,里面那一位聽到動靜立刻沖過來拍門:“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劉月聽到聲音轉(zhuǎn)回頭想出來看個究竟,被龍越一把拽住了,她被這變故驚呆了,嚇得尖叫:“你們這是干什么?!”
“這話應(yīng)該我來問,你為什么在我們的飯菜里放安眠藥?”蕭左走進客廳,“說,你們把朱昱尊弄到哪兒去了?你們把他怎么了?”
劉月面如死灰:“你怎么會……”
“哈!我早就看出你們不對勁!”高君巖站在樓梯口,趴在扶手上,表情猙獰地看著蕭左和龍越,“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朱昱尊到底在哪兒?你把他怎么了?!”蕭左開始吼了,但這不妨礙他偷偷地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
“他跟你說過話?”高君巖的表情像是苦笑,“他跟你說了什么?唉,你不要相信他,他有病的!”
“精神病嗎?”蕭左冷笑,“我看他的思維清晰得很?!?/p>
“你聽我說……”高君巖急了,腳下也失去了重心,竟然從樓梯上跌了下來,一路滾到了樓腳,摔了個四腳朝天。
蕭左和龍越都驚呆了!
“高先生!”劉月嚇得連忙撲上去,高君巖卻自己坐了起來,他揉著自己的后腦勺,然后看著蕭左,“他說我把他媽媽推下樓是嗎?你看就這個樓梯,摔得死人嗎?他母親是出車禍死的!”
這樣的現(xiàn)身說法雖然很有說服力,但是蕭左不太敢相信對方。
“……他有被害妄想癥,還有暴力傾向,所以我才不敢讓他出來,那兩個保安以前都是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我專門雇他們來看著他的。每周我還會請精神科的醫(yī)生來給他做兩次治療!”
“為什么不送他去精神病院?”蕭左問道,“這種病也不是治不好?!?/p>
“送過了!每次都說治好了,送回來又發(fā)作!那地方也不是人待的,我不想看著他再遭罪?!备呔龓r在劉月的攙扶下一拐一拐地朝蕭左走近,“他身體本來就不好,吃那些藥副作用就更大,我不想看見他那樣?!?/p>
“你要不是做賊心虛,為什么要給我們的飯菜里下安眠藥?!”蕭左冷笑,“別告訴我這是為了我們好。”
“他到了晚上就會大吼大鬧,我又不想給他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總之,是怕嚇著你們!”
“怕給他吃藥,就給我們吃藥,口口聲聲不忍心,卻把他像犯人一樣關(guān)起來!”蕭左把話題扯回重點,“我問你,現(xiàn)在他人在哪兒?”
“我不知道。”高君巖搖著頭,“昨天晚上他跑掉了?!?/p>
“那么你的保安王磊呢?別告訴我他真的是去埋狗了。”蕭左冷笑,“在你的繼子失蹤的時候,你卻派你的保安去埋狗!”
“他也不見了!”高君巖咬著牙,“昨天晚上就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這是我的家事!”
“那你為什么不報警?”蕭左追問,“你為什么不派張成去找他?”
高君巖沉默著,看來是無話可對。
“啪!”玻璃破碎的聲音從后院傳來。
“糟了!”蕭左暗道不妙,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平房是有窗戶的。
蕭左轉(zhuǎn)過頭,張成已經(jīng)拿著一個大木棒沖了進來:“老子削了你!”
“住手!”
喊出住手的是一群人,緊接著張成便倒在了地上,被兩個警察撲倒的。
8
平房里有三個小房間。
在最里面的一個房間里,警察找到了朱昱尊的生活用品:他的床、他的書桌、他的衣服鞋襪、他的洗漱用品……
所有的一切都在,除了它們的主人。
地板上一直散發(fā)出消毒粉的味道,顯然是被人清潔過,不過警察通過紫外線儀器照射的方法在床下的地板上發(fā)現(xiàn)了大量土棕色的斑點——血跡。
高君巖沒有辦法解釋這些血跡的來源。
于是警察給他和他的兩名屬下戴上了手銬。
鑒于他的腳傷,警察先把他送到醫(yī)院做了骨折復(fù)位的處理。
蕭左作為證人被帶到了警察局,刑警隊的隊長鐘洛金親自給他錄了口供,蕭左把自己的手機錄音拷貝給了對方。
“你們一定要找到朱昱尊,他一定是被那姓高的藏起來了,應(yīng)該是被那個王磊帶走了,要快,我怕那個王磊聽到風(fēng)聲就會殺人滅口……”
“放心吧?!辩娐褰鸢参恐捵?,“人命關(guān)天,我們會盡力的?!?/p>
“……出事的時候路還沒修通,我估計他帶著朱昱尊是不方便下山的,應(yīng)該是往山上走的,讓警犬聞一聞王磊或是朱昱尊的衣物,應(yīng)該能很快找到他們……”
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手畫腳,這讓鐘洛金感到十分不爽,他皺起了眉頭:“其實你想得可能過于嚴重了,我剛見了他們家請的那個精神病醫(yī)生,他證實了高君巖的話,朱昱尊確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還有,你說他親眼看見高君巖殺死了他的母親,這事就不準確,實話跟你說吧,當(dāng)年這案子就是我辦的,那女的是因為酒后駕車過彎道的時候太快,那天又剛下了雨,出了事故死的,而最重要的,他當(dāng)時也在車里!只不過他受的傷很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卻偏偏跟你說他的母親是被推下樓梯摔死的,你說他的話還有可信度嗎?”
蕭左怔住了:“可是,她喝了酒,那天又下了雨,還要在彎道開快車,車上還有她的兒子?她為什么要犯這種常識性錯誤?”
鐘洛金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為了當(dāng)年的悲劇還是為了蕭左的執(zhí)著而感到無奈:“應(yīng)該是跟她父親的死有關(guān),在她出事前一個月,她的父親因心臟病發(fā)去世了,父親死了,做女兒的情緒失控也是很正常的?!?/p>
“那床下的血跡又怎么解釋?”蕭左問道,“地板被清洗過,很可能還有我們沒看見的血跡,這些都說明朱昱尊很可能遇害了!就算他是個精神病人,也不代表別人可以隨意剝奪他生存的權(quán)利吧?”
鐘洛金被反問得有些惱火:“我們這不正在調(diào)查嗎?”
9
蕭左拿著半塊白玉玉牌發(fā)呆,他沒有把它和照片交給警方。
他不信任鐘洛金。
那車禍分明是蹊蹺的,可是他也結(jié)了案了,誰知他這一次會不會再草草結(jié)束?
雖然聽說他們的確派出了警犬去尋人,但唯一的收獲是在別墅后花園里挖到了一只被老鼠藥毒死的狗尸。
朱昱尊和王磊都還沒有消息,于是警方偏向于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朱昱尊的確是有著暴力傾向的危險精神病人,他逃走了,王磊去找他,卻遭了毒手;
第二種可能性:高君巖謀殺了朱昱尊,王磊負責(zé)毀尸滅跡,在做完這一切之后他便帶著酬金逃走了;
但是這些可能性都只停留在猜測階段,沒有任何證據(jù)可以支持,即使高君巖對于繼子失蹤的態(tài)度很古怪,但也最多只能譴責(zé)他的無情,卻不能判他有罪。
至于那些在床下發(fā)現(xiàn)的血跡,雖然證明了那確實是朱昱尊的血,但卻是陳舊性的血跡,最多說明高君巖有虐待朱昱尊的嫌疑。
但要把一個人長期地關(guān)押在監(jiān)獄,需要更多更確實的證據(jù)。
所以到最后,高君巖和他的保姆保安都被釋放了。
自己能做什么呢?按照警察的說法,他已經(jīng)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F(xiàn)在案子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了。
是的,他和那家人非親非故,
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起,他只該做一個旁觀者。
不,蕭左對自己說,他還欠著一個承諾。
“咿?這玉牌借我看看!”龍越探過頭來,接過蕭左手上的半塊玉牌,“這東西怕是有點來歷?。 ?/p>
“怎么?”蕭左愣了愣。
“白玉的質(zhì)地超好啊,還有這刻紋,不俗,還有些像明朝的。夔龍紋啊,這落款應(yīng)該在那半塊上,這刀風(fēng)有點陸子剛的意思??!搞不好真是個古董呢!”龍越把玉牌對著光,一臉行家表情,“別小看我哦,我爸媽都是吃這碗飯的,好歹也是耳濡目染長大的?!?/p>
說著,龍越把玉牌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拿出手機來拍了幾張照片,然后說道,“我發(fā)去給我爸媽看看,他們比我內(nèi)行。”
“陸子剛是誰?”蕭左愣了愣。
“明代晚期的琢玉名家。”龍越說道,“在當(dāng)時也是千金難得呢!要是真的,價值連城啊!”
很快龍越便收到了父母的回音,不愧是行家,一眼便認出這玉牌與2000年某個拍賣會上拍出的藏品十分相似,購買人名叫朱楨塤,自稱是明朱明王朝嫡系后人,身家不菲,在收藏界還頗有些名氣,偏愛明朝文物,據(jù)說從海外買回了不少。
“呀,他們說要過來看看實物!”龍越苦著臉,“我好不容易才躲開他們,怎么追上來了?”
“朱楨塤?”蕭左不理那一位,兀自喃喃地念著,“朱憶明,朱昱尊……難道朱楨塤就是他的外公?”
這個答案并不難得到。
朱家在這個小鎮(zhèn)算是名流,很多人都知道這戶自稱朱明皇朝后裔的人家,這家人是七年前搬來的,朱憶明當(dāng)時已經(jīng)離了婚,帶著七八歲的朱昱尊,朱楨塤和女兒在鎮(zhèn)上開了個工藝美術(shù)商店,高君巖被聘為店長一年后,便和朱憶明相戀結(jié)了婚,又過了一年,先是工藝美術(shù)商店的一個老雕刻工周北安卷款私逃,然后便是朱楨塤突發(fā)心臟病身亡,之后朱憶明也出了車禍,而高君巖緊接著又遇到歹徒搶劫,腹部被刺了一刀……一連串的事情在當(dāng)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還上了本地的報紙,鎮(zhèn)上亦有不少人都猜測這里面有著不可告人的罪惡,只是從沒有證據(jù)——就連警察都找不到證據(jù),更何況只會散播流言之人?
10
明熙工藝品美術(shù)商店。
兩三個營業(yè)員,客戶比營業(yè)員更少。
用門可羅雀來形容毫不為過。
蕭左和龍越在商店里逛了一會兒,蕭左最后花兩百元買下了一個白玉牌。
“浪費錢!”龍越拿著玉牌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就是個工藝品,玉也差勁兒,也就雕工還可以,一點價值都沒有。”
“你不覺得這上面的紋路和這半塊玉牌很像嗎?”蕭左拿著兩塊玉牌對比著,“都是夔龍紋,風(fēng)格也接近?!?/p>
“仿制品嘛!你看看這塊雕得多精細,這塊雕刻得多粗糙,用的心思都不一樣?!饼堅桨T癟嘴,“這行就是因為這樣才水深,不懂行的人要花大把錢交學(xué)費呢!”
蕭左并不介意龍越的挖苦,他找到附近的幾個商家,開始打聽明熙工藝品商店的情況,最后得知這商店的生意從開業(yè)以來就一直清淡,估計賣出的東西還不夠付房租和工資的,有人更猜測這商店每年要倒虧十幾萬,除此之外,高君巖還入股了一家餐廳,收益一般,每年分紅大約能勉強把這虧空補平。
“謀財害命從來是常演不衰的傳統(tǒng)戲碼?!饼堅桨l(fā)了句感嘆,“生意不好,可人要吃飯啊,高君巖又請保姆又聘保安的,這兒還養(yǎng)著一家虧本商店,不賺錢的生意誰做?。课蚁胫旒覒?yīng)該有不少寶貝吧?你說這高君巖是不是沒找全那些東西,所以才一直留著朱昱尊的小命?。俊?/p>
蕭左皺著眉頭,事實上這眉頭自從皺起來以后就沒松開過。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見高君巖時候的情景嗎?”蕭左回憶著,“他把自己弄得跟個泥猴似的,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受了傷,第5跖骨基底骨折,考考你,一般由什么引起?”
“第5跖骨基底骨是松質(zhì)骨,常因腓骨短肌猛烈收縮而發(fā)生骨折?!饼堅綋蠐项^,“扭傷,尤其是下樓梯的時候扭傷,很容易造成這個部位骨折?!?/p>
“我記得他頭上當(dāng)時還沾著不少青色的蒼耳子,他摔倒的地方旁邊沒有植物,而我記得只有墜龍坡南邊的蒼耳子還是青色的,其他地方都已經(jīng)是黃色的了,”蕭左站起來走了幾步,“墜龍坡已經(jīng)在山頂,下山只有一條小路,還沒腸子寬,藏不住人的!我們離開二十分鐘之后他就出現(xiàn)了,說明我們在那個地方的時候他也應(yīng)該在,可是我們?yōu)槭裁礇]有看見他?周圍都是光禿禿的,一個大活人我們怎么可能看不見?還有,蒼耳子怎么會跑到頭上去了,除非……”
“他躲在某個地方不讓我們看見,而那個地方就長著蒼耳子。墜龍坡那地方是旅游景點啊,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龍越拍了拍大腿,“做賊心虛!啊,對了!他當(dāng)時看見我們的時候很害怕,還一直問我們,他在哪兒暈倒的,他一定是怕我們知道那個地方!”
“馬上去墜龍坡!”
11
再上墜龍坡。
這一次不是五個人,出于安全考慮,羅琳和安敏兩個女生沒有被允許加入。
墜龍坡位于白龍山的山頂,山頂有一塊兩百多平方米的平地,四周都是懸崖,高約三十米,長有二十多米的墜龍坡位于平地中央,占去一多半空間,坡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用鮮紅醒目的大字寫著:嚴禁攀爬!
蕭左等人圍著墜龍坡繞了幾圈,這個光禿禿的土坡實在沒有什么值得鉆研之處,草木石砂,一目了然。
墜龍坡的南面長著一簇簇青色的蒼耳子。
“嗯,估計當(dāng)時那家伙就趴在這里,”龍越學(xué)著蕭左的樣子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分析,“等聽到我們繞過來的時候呢,他就溜到那一面去了,所以大家都沒看見他?!?/p>
蕭左不置可否,他圍著山頂四周緩緩地走著,不時蹲下來探身望望懸崖下方。
“又不是武俠小說,你不會指望懸崖下面還別有天地吧?”丁蒙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蕭左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丁蒙嚇得尖叫起來。
龍越也變了臉色,和丁蒙一起撲到蕭左剛才站過的地方:“蕭左!”
然后他們看見蕭左趴在一大堆綠色的樹葉上。
蕭左仰頭看著頭頂三米處那兩張大驚失色的臉。
“慌什么?這兒有張超大的鐵絲網(wǎng)!上面全鋪著葉子!”蕭左臉上露出得意之色,用手指了指他的前方,“那邊就是實地了!我過去看看!”
蕭左一面說一面爬著離開了龍越和丁蒙的視線。
那二位面面相覷了幾秒鐘,龍越轉(zhuǎn)頭看了看墜龍坡,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丁蒙從未見過的興奮狂喜之色:“盜洞!哈!那里一定有盜洞!說不定真有人把墳建在這龍墳下面了!帝王之墓?。∵@幫天才??!我咋沒想到呢!”
說完,龍越便也跳了下去,屁顛屁顛地在那鋪滿綠葉的鐵絲網(wǎng)上飛快地爬著。
丁蒙愣了愣,也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蕭左沒有說謊,鐵絲網(wǎng)的另一頭固定在一塊大巖石上——那一處懸崖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
龍越興奮地看著一個剛露出來的大約一米五左右高度的洞口。
蕭左正把原本遮住洞口的一張綁滿人工綠葉的巨大網(wǎng)狀物拉開。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龍越邁出了第一步,并同時打開了手機上的照明功能。
洞里被照出一段光明,依稀可見一條狹窄的通道往里延伸著。
龍越在用電筒在洞口的洞壁上照著:“這種地方,搞不好有機關(guān),可不能大意!”
然而洞壁光滑得連塊突出的石頭子都沒有,于是龍越只好沮喪地前進了,一路上也并沒有他所預(yù)言的毒蛇和蜘蛛。
三人往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面前便出現(xiàn)了一道石梯,沿著石梯又上行了十來米,一道封閉的石門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
龍越再次興奮起來,為了姍姍來遲的、和他所看過的小說相似的情景。
“找開關(guān)找開關(guān)!”
開關(guān)不需要找,它就在石門左邊的墻上,紅色的按鈕——現(xiàn)代人不像古代人那樣喜歡故弄玄虛。
按下開關(guān)后,再將石門朝左邊用力一推便開了。
這一次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個碩大的石廳。
石廳里放著大大小小二十幾口木箱子。
龍越先歡喜地叫了一聲,然后馬上就沮喪起來,因為一個木頭箱子上赫然用阿拉伯?dāng)?shù)字寫著編號。
這顯然是現(xiàn)代人的物品。
蕭左打開了一個箱子,箱子里裝著兩個花瓶。
借著同伴手機上的光,依稀可以看出它們的做工都十分精致。
龍越也打開了一個箱子,從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青花瓷碗,他翻來覆去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倒像是元代的釉里紅,可好像又有點兒不對勁……”
站在他旁邊的丁蒙彎腰從箱子里拿出一張塑封的紙:“喲,有鑒定證書的呀!你小子不錯啊,上面真的寫的是元代的瓷器?!?/p>
蕭左把花瓶拿出箱子,發(fā)現(xiàn)下面也壓著一張鑒定證書。
丁蒙一個人走到了石廳的東面,那里有兩個凹陷下去的石窗,每個窗里都放著一個神主牌位。
“呀!朱憶明的牌位??!”
蕭左和龍越三步并兩步地趕過去一看,果然那靈牌上寫著:亡妻朱憶明之位。
牌位之后是一個骨灰盒,骨灰盒的后面赫然是一張三十來歲女子的照片。
蕭左看著牌位之前的香龕,里面有不少頂上發(fā)黑的短木棍。
另一個石窗則放著朱楨塤的靈位,上面寫著:先考朱公誨楨塤之位
在兩個石窗之間放著一個黑色的箱子。
龍越蹲下來,在箱子周圍聞了聞,然后發(fā)出一聲驚嘆:“呀!這可是金絲楠木的箱子!”
“你狗鼻子呀?”丁蒙樂了,“楠木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什麼了不起?”龍越一臉鄙視,“在古代,金絲楠木是皇家專用的木材,千年不腐,比黃金還貴,你就算有錢還沒地方買,因為明朝末年就已經(jīng)瀕臨絕種了,這會兒市面上的金絲楠木材都是從老房子上拆下來的,要不是就是人家的棺材板。知道明朝這金絲楠木珍貴到什么地步嗎?你要是個平民,進獻一棵就可以升官,到了清朝,你若私藏一根金絲楠木,那就得殺頭!”
“都絕種了,你怎么知道這是金絲楠木?”丁蒙聽得目瞪口呆,但還是不服氣。
“我爸媽有個朋友,家里收藏了塊金絲楠木的雕花板,巴掌大,就寶貝得什么似的。他們帶著我專門去看了的,這氣味我一輩子都記得!”龍越一臉得色。
楠木箱子上掛著一把密碼鎖。
現(xiàn)代和古代最完美的結(jié)合。
龍越看著那把鎖發(fā)呆——上了鎖的東西最撩撥人的好奇心。
蕭左站了起來,他從骨灰盒下抽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高君巖和朱憶明的合照,正如羅琳所說,兩個人看上去一點都不相配,女人太美麗,男人太普通。
“他們會用什么做密碼呢?”龍越在冥思苦想。
蕭左則走到了之前他們所看過的那些箱子旁,他把它們一個個打開,拿出里面的東西和鑒定證書,然后又一件件地放回去。
“這簽名的鑒定專家都是同一個人啊!”蕭左得出結(jié)論,“謝安濤。龍越,你聽說這個人嗎?”
“自己百度去,現(xiàn)在專家太多了?!饼堅筋^也不抬,“我要是哪天去考個古玩鑒定師,我也是專家了?!?/p>
他繼續(xù)盯著那把鎖,然后終于忍不住開始動手動腳。
當(dāng)然他輸入的密碼都是徒勞的。
“你這樣,人家就會看出有人動過箱子了?!笔捵鬀]來得及阻止,只好嘆了口氣。
“不就是姓高的嗎?他現(xiàn)在骨折還能來嗎?”龍越繼續(xù)擺弄著鎖,“等他發(fā)現(xiàn)也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
蕭左從箱子里挑出一只鼻煙壺,對龍越說道:“把這個帶給你爸媽看看,問問他們的想法。你不是說他們要來嗎?”
“這,不好吧?”丁蒙嚇了一跳,“這好像是人家的藏寶地??!都是,私人東西,咱們這樣是不是算偷了?”
“唉!”龍越嘆了口氣,“這要真是一死人墓就好了!我們就發(fā)財了!”
“槍斃了!”蕭左白了前者一眼,“那是盜竊國家文物!”
說完,他又向丁蒙解釋,“就是讓兩位老人看看,看完就還回來,剛才龍越不是說了嗎,那姓高的至少還有一個月時間才能再回來?!?/p>
丁蒙不吭聲了。
蕭左轉(zhuǎn)頭對著賊心不死的一直鼓搗著鎖具的龍越說道:“試試這個數(shù),960612?!?/p>
龍越照做了,然后鎖咔噠一聲開了,他用看妖怪的眼神看著蕭左:“你怎么知道?”
“瞎蒙的。”蕭左也有些意外,“是朱昱尊給我那張照片上的日期,我想應(yīng)該是他們雙胞胎的生日吧?!?/p>
“要我是高君巖,絕不會用這個數(shù)字做密碼?!倍∶陕柭柤纾罢l會用自己要殺的人的生日做密碼???”
蕭左怔了怔。
龍越已經(jīng)打開了箱子。
箱子里裝著的幾乎都是一卷一卷的畫軸。
龍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卷,那是一副山水畫,他先看了看題款,立刻發(fā)出一聲驚呼:“媽呀!這是明憲宗的畫呀!”
丁蒙一臉茫然:“啊?”
“就是朱見深啊!就那個獨寵比自己大十七歲的萬貴妃的皇帝,就是那個設(shè)立了西廠的皇帝!”龍越搖頭,“這畫要是真的,價值連城?。≌f實話,他要不是皇帝,只怕能跟同時代的唐伯虎齊名?!?/p>
蕭左從箱子里拿出了一個黃布包著的東西,從輪廓看是本書,打開一看,又是一個現(xiàn)代化產(chǎn)品——一個硬皮筆記本。
蕭左一屁股坐到地上,打開本子讀起來。
筆記本的頭三頁講的是一個故事。
1468年,成化四年,明憲宗臨幸宮女吳氏,吳氏有孕,因時萬貴婦妒忌成性,驕橫跋扈,屢屢毒害宮中有孕之嬪妃宮女,吳氏偷偷不敢聲張,偷偷生下一男嬰后,托太監(jiān)羅山冒險偷送出宮,交由一朱姓人家撫養(yǎng),取名為朱右楠,雖以平民身份生活,卻是皇家嫡親后裔……
筆記本的后面全是一個個的名字,最后一頁上,赫然是朱楨塤、朱憶明、朱昱尊,朱昱天。
“怪不得朱楨塤說自己是皇族后裔,原來就這么個來歷?。 饼堅交腥淮笪?,“只聽說當(dāng)時有個紀氏因為害怕萬貴婦迫害,偷偷把孩子養(yǎng)在安樂堂里,到六歲才讓他見到明憲宗,沒想到,這兒還有一個送出宮的!怪不得這朱家父女要把自己的骨灰盒放在這兒呢!這上面就是那座龍墳啊!從風(fēng)水學(xué)來講,這地方也是極品墓穴!適合安葬皇族?!?/p>
“什么年代了!還皇族!”蕭左苦笑,“這父女倆都有點偏執(zhí)??!估計到了朱憶明這一代沒有男丁,所以就讓外孫也姓了朱。說實話,這覺悟還不如他們的祖先呢,那個吳氏是聰明人,知道皇宮不是什么好地方,寧可不要榮華富貴,也要讓兒子平平安安長大,人家一個嫡親的皇子當(dāng)個小老百姓就知足了,這兩個隔了六百多年的后代子孫,卻還念念不忘自己是什么皇族!”
丁蒙看著兩個牌位倒吸一口冷氣:“拜托,好歹這是在人家的墓里,給點面子吧!”
龍越又蹲了下來:“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弄到這些東西的!”
“你再帶一幅給你父母看看?!笔捵罂粗鴿M箱子的書畫說道,“我們走吧?!?/p>
龍越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12
蕭左等人回到醫(yī)院的第二天早上,剛進醫(yī)院大門便聽到一個爆炸性新聞:高君巖自殺了!
他在從警察局回到家的當(dāng)天晚上就吃了過量的安眠藥,等早上保姆劉月和保安張成發(fā)現(xiàn)時,高君巖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這個小鎮(zhèn)只有一所二甲醫(yī)院。
也就是蕭左實習(xí)的這所。
高君巖的尸體就停放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里。
太平間外,劉月正蹲在地上哭泣著。
安敏和羅琳站在她的旁邊,兩個女生都遞過去一包紙巾,雖然她們明知道這個女人在幾天前還在她們的飯菜里放了安眠藥。
“他不是自殺!”劉月喃喃著,“他不會自殺的!”
刑警隊長鐘洛金帶著一隊人走到她的面前,劉月被人攙扶著站了起來。
“說得對,他確實不是自殺!”鐘洛金表情復(fù)雜地看著劉月,“你被捕了。”
劉月渾身一震:“為什么?”
“因為你涉嫌謀殺高君巖?!辩娐褰鹄淅涞卣f。
“我為什么要殺他?”劉月憤怒地叫起來,“他是我的雇主,我殺了他就沒工作了!我為什么要殺他?你們抓錯人了!”
“周北安是你什么人?”鐘洛金問。
劉月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周北安是劉月父親,也就是那個當(dāng)年卷了工藝品商店的錢逃走的老雕工,劉月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了婚,她的母親顧芳帶著她嫁給了一個姓劉的男人,因此周月也就變成了劉月。
“我警察局的朋友說,劉月的媽媽已經(jīng)來了,一直在那兒又哭又鬧,說她女兒不可能殺人,劉月到高家只是想查清楚她爸爸的事,雖然說她爸爸出事前是答應(yīng)要給她交學(xué)費,但是她不相信她爸爸會為這個卷款私逃——話說回來,要是真卷了款,那就該把錢給她呀!可是沒有嘛!這就奇怪了,不是嗎她懷疑自己的父親出事了?!绷_琳說道,“原來她到高君巖家里做保姆是去臥底的呀!”
“可我不相信她會殺高君巖,”安敏搖搖頭,“我覺得她喜歡那個姓高的?!?/p>
“不會吧?”龍越表示懷疑,“他大她那么多,長得也不帥啊!”
蕭左想起了她和高君巖對話時的那個微笑——她微低著頭,嘴角的那一絲快樂。
“戀父情結(jié),也不是不可能。”羅琳同意安敏的看法,她也有這樣的直覺,但又不止是直覺,“她哭得那么傷心,而且,如果她殺了人,怎么還會在那兒說什么高君巖不會自殺,她不相信他自殺之類的話呢?再說,如果她把高君巖當(dāng)仇人,早該下手了,干嗎挑個警察都盯著高家的時候?”
丁蒙翻開一個本子,上面記錄著他從急救室里打聽來的細節(jié),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照著念出:“口腔有硬物刮傷后的充血現(xiàn)象,喉嚨和食道都有血痕跡,疑似有管道強行插入……”
“看來安眠藥是用漏斗之類的東西灌進去的!”蕭左聽到這里得出結(jié)論,“當(dāng)時的高君巖應(yīng)該沒有意識,也許是提前吃了安眠藥,就是他們給我們吃的那一種!警察之所以會懷疑劉月也不完全是因為她的身份,你們想,她最有機會在飯菜里下藥,而她之前也這么干過!”
“那你覺得是她干的了?”羅林連忙問。
蕭左搖搖頭:“我還要再搜集一些資料,現(xiàn)在還不能下結(jié)論?!?/p>
13
蕭左把自己淹沒在故紙堆里。
2006年4月12日 周北安卷款逃跑
2006年4月13日 朱楨塤心臟病發(fā)身亡
2006年5月10日 朱憶明車禍身亡
2006年5月13日 高君巖遇搶劫被刺入院
他把所有的日期和人名都一一列出來,它們之間似乎真的有一條隱形的線。
這條線卻是無數(shù)的可能性。
蕭左嘆了口氣。
手機鈴響了起來,管理員不滿地看過來,蕭左連忙狼狽地逃出了圖書館。
打電話來的人是龍越,他的父母已經(jīng)看過了從那“墓穴”里帶出的東西,鼻煙壺是假的,畫是真的——而且價值連城。
“我爸說,他敢保證這畫不是拍賣行出去的,那畫在行業(yè)內(nèi)都沒人見過,但印章百分之百是真的!國外的拍賣行應(yīng)該也沒賣過,要不然早轟動了,他估計,”龍越壓低了聲音,“是從古墓里盜出來的!還有那個你讓我打聽的謝安濤,我爸知道他,不過那人五年前就死了,聽說是被人一刀捅死的,兇手到現(xiàn)在還沒抓到呢!內(nèi)部消息啊,可別對其它人講:聽說,他死之前,警察正在調(diào)查他,懷疑他參與了洗黑錢之類的活動,估計殺他其實就是為了滅口……”
蕭左掛上電話,直奔圖書館的電腦房。
有了關(guān)鍵詞,很快他就在網(wǎng)上搜索到了謝安濤的消息:
“……我市著名古玩鑒定師謝安濤于本月8日晚被殺身亡,死因系腹部中刀導(dǎo)致脾臟破裂大出血……”
蕭左拿出之前他整理出的案件線索日程表,在第一行之上的空白處加上這樣一句:
2006年4月8日 謝安濤被刺身亡。
14
朱昱尊和王磊失蹤已經(jīng)半個月了,依然音信全無。
尋人啟事貼得滿大街都是,本地的新聞頻道和微博也發(fā)布了兩人的照片,發(fā)動群眾力量進行尋找。
走到這一步,警方看來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了。
蕭左拿出那張雙胞胎的照片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人兒相視笑著,他們本來應(yīng)該就這樣拉著手長大,一輩子相親相愛,即使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至少也會住在同一個城市——他知道那種感覺,雙胞胎一旦被分開了,見不著面了,就像是一個人被剖成了兩半,這一半永遠會因為那一半的缺失而痛苦。
他對其中一個有過承諾。
蕭左再一次上了白龍山。
墜龍坡依然是墜龍坡。
墜龍坡下面的墓穴也和他們離開時一樣,他做過的記號沒有被人破壞——說明沒有人再來過。
蕭左給朱楨塤和朱憶明各上了一柱香。
“希望你們能保佑你們最后的親人。”
蕭左看著那張在照片里微笑的美麗女人,不由得一陣恍惚。
他恍惚地走向洞口,不小心被腳下的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臉貼地,蕭左回頭拾起那顆使壞的石子,白色的小小的一粒,不到拇指大,他笑了笑,把它當(dāng)作紀念品揣進了口袋。
蕭左剛爬上懸崖,就聽到一陣腳步聲,他連忙拾起一根樹枝把懸崖邊上的腳印掃去,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快速地走到墜龍坡前,裝作觀光的樣子。
來者是一個穿著運動服套裝的男孩,十六七歲,個子不高,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皮膚黝黑,清爽的寸頭,一雙清亮的大眼睛,但眼皮卻有些紅腫,似乎是哭過,他看見蕭左,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這樣一個寒冷的天氣里竟還會有其他的游客,蕭左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看天,山頂上空的烏云又開始積聚,估計很快又將有一場暴雨。
蕭左轉(zhuǎn)身朝山下走去,走出一段路之后,錢幣大的雨水砸下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仍站在山頂?shù)哪泻?,只見后者虔誠地跪在龍墳前,雙手合十,似乎是在祈禱著什么。
15
蕭左走進一家小診所,診所里左側(cè)放著一張木桌,桌子旁坐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老頭,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白。
蕭左看著診所掛出的銘牌:今日坐診醫(yī)生:張德群。
張德群面帶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買藥還是看???”
蕭左拿出一張報紙新聞的復(fù)印件,放在張德群的面前:“請問,5年前,是你把這個人送到醫(yī)院去的嗎?”
復(fù)印件上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下旁邊是一則新聞:本地著名商人高君巖昨日晚上十一點左右在菁華路被歹徒搶劫,腹部中刀,附近某診所醫(yī)生張某見義勇為,將其迅速送往醫(yī)院急救……
張德群的眉頭展開來:“哈!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是做什么的?干嘛想起來問這個?這上面也沒提名字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是搞寫作的,最近想寫一個關(guān)于見義勇為的選題,在查報紙資料的時候看見了這個新聞,就想來找您談?wù)劗?dāng)時的感受,這上面寫了菁華路,附近就兩家診所,那一家沒有姓張的大夫,那肯定就是您啦!我就是想問問,當(dāng)時您救他的時候,是怎樣一種情況,您就沒什么顧慮嗎?”蕭左撒著謊,“您就不怕自己遇到危險嗎?”
“哈哈哈!”張德群燦爛地笑了起來,“說實話,當(dāng)時沒想怕不怕,再說我聽見他叫救命的時候,歹徒都搶了錢跑了,就他一個人捂著肚子躺在那兒,我是當(dāng)醫(yī)生的,你說這種情況能見死不救嗎?”
“歹徒都跑了?”蕭左睜大眼睛,“后來警察抓著那些人了沒?”
張德群搖搖頭:“好像是沒有,其實咱們這一片治安一直挺好的,從來沒出過什么事兒,估計那天是那個人運氣不好,遇上流竄犯了。”
“唔?!笔捵笕粲兴嫉攸c點頭,然后又接著問,“他當(dāng)時一定流了不少血吧,送醫(yī)院之前你肯定先給他止血了吧?要不是你,他肯定送到醫(yī)院都救不過來?!?/p>
張德群點點頭:“也沒那么嚴重,刺得不深,我也沒做什么,就是用了幾塊紗布,不過……”
說到這里,張德群似乎想起了什么,略皺了皺眉頭,然后又把話咽回去,“嗨,其他也沒什么?!?/p>
“我有個朋友,是你救的那個人的兒子的同學(xué)。”蕭左說道,“聽說那個高先生之前腹部不小心被玻璃劃傷了,還沒好利索呢,那幫歹徒居然就剛好捅在舊傷口上,巧得不得了?!?/p>
張德群的臉上立刻露出恍然的神色:“怪不得呢!我是覺得想不通,他那刀傷明明是新的,可傷口周圍已經(jīng)紅腫了,明顯是感染了……”
16
蕭左走出醫(yī)院。
連日奔走,再加上又被迫值班一夜,他累得渾身酸痛,腳下一直打著晃,現(xiàn)在他就想趕快回到宿舍,好好地睡上一覺。
蕭左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往前走著,迎面一個男孩跑了過來,蕭左和對方撞了個滿懷,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那男孩連連道歉,將蕭左扶了起來。
蕭左看著對方直發(fā)呆——那正是之前他在墜龍坡上看見過的對著龍墳下跪的怪男孩,但這還不是他大吃一驚的主要原因。
他看見男孩的脖子上掛著半塊白玉牌。
兩塊玉牌嚴密地合在了一起。
龍越如果在場就會鉆進地縫里去,因為玉牌的另一半上赫然刻著兩組阿拉伯?dāng)?shù)字,一組正是朱昱尊雙胞胎兄弟的生日:960612。另一組則寫著:A203。
這又是一塊工藝品。
朱昱天拉起自己的衣袖,將自己左臂上刺著的一個紋身給蕭左看——那是一個小篆體的“天”字。
“我弟弟胳膊上也有一個紋身,在右胳膊上,是一個‘尊’字,從小就刺上去的,估計是爸媽怕把我們倆搞混?!?/p>
蕭左打量著朱昱天:“你和你弟弟長得不太像,你們是同卵雙胞胎嗎?”
朱昱天的個頭明顯要比蕭左見過的朱昱尊要矮了一大截,皮膚也比照片上的朱昱尊要黑,鼻子嘴下巴都很像,眉毛的形狀稍有不同,眼睛沒辦法比較,朱昱尊是近視眼,黑暗里蕭左沒看太清楚,尋人照片上的朱昱尊又沒取下眼鏡。
除此之外,朱昱天的陜西地方口音很重。
朱昱天拿出一張老照片,和之前朱昱尊交給蕭左的那張完全相同:“可我們小時候長得是一模一樣的。我爸去年死了,我來找過昱尊,那姓高的打死不跟我說他在哪兒,還罵我是野種,把我趕出來。我問了很多人都找不到昱尊,我沒地方去,到只好到處混飯吃,我是在網(wǎng)吧看到微博上的尋人啟事回來的,一定是那姓高的干的!你說我弟弟他是不是已經(jīng)……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很怕……”
環(huán)境的確會改變一個人,后天因素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一個人的身高和氣質(zhì)。
不過,有一樣?xùn)|西是不會變的。
由于警方擁有蕭左之前提供的朱昱尊的血液樣本,基因測試的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
朱昱天和朱昱尊的基因是完全一樣的,可以肯定兩人是同卵雙胞胎。
警察也證實了朱昱天的話,他和父親一直生活在西安,后者因肝癌去世后他便一個人流浪在外。
蕭左看著玉牌上的第二組數(shù)字發(fā)呆,然后問道:“你們是什么時候得到這塊玉牌的?”
“2003年,就我們七歲生日那年,我媽送我們的,一人半塊?!敝礻盘旄袀饋?,“就那年我爸媽離婚了,我跟了我爸爸,昱尊跟了我媽媽?!?/p>
“知道這個A203是什么意思嗎?”蕭左問。
朱昱天撓了撓頭:“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肯定挺重要的,我媽當(dāng)時偷偷跟我們哥倆說,這個數(shù)字很吉利,我們未來全靠它了——嗨,我到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p>
蕭左站起來走了幾步:“我覺得它像是銀行保險柜的號碼。”
蕭左的推測沒錯。
那個數(shù)字確實是銀行保險柜的號碼,警方查到朱憶明八年前在中信銀行租用了一個編號為A203的保險柜,并提前預(yù)付了二十年的租金——保險柜里放著一份經(jīng)公證處公證過的遺書。
遺書上寫明,不管她將來和誰結(jié)婚,或者另有子女,朱昱尊和朱昱天都將享有她三分之二的遺產(chǎn)。
公證文件寫明:遺書一式兩份。
這也就意味著高君巖所繼承的財產(chǎn)實際上有一大半是屬于朱家兄弟的。
“高君巖一定是毀掉了那一份遺書,但是他不知道朱憶明還留了一手!”龍越贊嘆道,“這個女人真厲害!”
“也許他知道,所以才囚禁著朱昱尊,就是想從他口里得知另一份遺書的下落呢!”丁蒙做出了可能性更大的推測。
蕭左沉默了半晌,最后說了四個字:“天網(wǎng)恢恢?!?/p>
17
朱昱天走進了別墅大門。
現(xiàn)在他是這里合法的主人了。
蕭左陪著他一直走到大廳里。
朱昱天長長地嘆了口氣:“這里很漂亮??墒俏覍幙刹灰@些,只要我的親人回來。我愿意用這里所有的東西把我的媽媽,我弟弟換回來……”
“其實他對你不錯。”蕭左說。
“誰?”朱昱天愣住了。
“你的繼父,”蕭左緩緩地說出一個名字,“高君巖?!?/p>
朱昱天的臉色變了:“我是朱昱天!高君巖是朱昱尊的繼父!”
“剪掉長頭發(fā),脫下內(nèi)增高的鞋子,找一個可以人工曬黑皮膚的美容院,換一種說話的口音,這些并不能把你變成朱昱天,因為朱昱尊就是朱昱尊?!笔捵笞叩綐翘菘?,“這里就是你母親當(dāng)時摔下來的地方吧?當(dāng)時她并沒有死,可是你以為她死了,所以你用水果刀刺向高君巖的腹部,他倒下來了,他暈倒了!你當(dāng)時一定嚇壞了,以為他死了,是不是?”
朱昱天睜大眼睛,往后倒退了兩步。
“你的母親這個時候也醒過來了,她也以為你殺了他,她當(dāng)時喝了酒,她本能地想帶著你逃離殺人現(xiàn)場,她開著車,飛快地沖向彎道……”
“?。 敝礻盘旖辛艘宦?,捂住了眼睛。
“你母親出車禍死了!可是高君巖沒有死,他本來可以報警,告訴警察他遇到了什么,可是他沒有,他為了保護你,什么都沒說,甚至都沒有去醫(yī)院治療他身上的刀傷,但是傷口感染了,他不得不去醫(yī)院了,為了不引人懷疑,他偽裝自己遭到了搶劫,用刀又捅了自己一刀!然后再被人送到醫(yī)院。真是用心良苦啊,我不明白,你怎么還會覺得這樣的一個父親,會傷害你呢!”
“他是害怕我說出他要殺死我母親的真相,他是用這個來跟我做交易!”朱昱天,不,應(yīng)該說朱昱尊獰笑起來,“他想知道我母親的財產(chǎn)放在哪兒,我母親不信任他,一直防著他,他得不到全部財產(chǎn),所以他不甘心!他留著我就是為了這個!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過的嗎?他把我像犯人一樣關(guān)押著!你知道那種滋味嗎?”
“他關(guān)著你是因為你確實很危險!”蕭左與朱昱尊對視著,“你比一個瘋子更危險!你認為他是你的仇人,你覺得他所做得一切都是為了傷害你或者利用你,所以你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報復(fù)他。可是他卻不得不把你當(dāng)作親人,因為不忍心看見你在精神病院受苦,所以他把你接回了家,雖然找了兩個人看著你,但是那看管并不特別嚴格,否則你根本不可能順利地溜出來,沒有機會和我們說話,更沒有機會布下這個把他置之死地的局!”
“哼!我之所以能溜出來那是因為我……”朱昱尊說到這里停住了,他轉(zhuǎn)動著眼珠子,“你想套我的話!”
“因為你買通了張成?!笔捵蟛恍嫉卣f出答案,“你成功地讓張成以為高君巖是一個魔鬼,一個惡人,你不過是以惡制惡,你用你將會得到的財產(chǎn)買通了他,讓他為你做事,比如為你買增高鞋,比如讓他幫你打聽你父親和雙胞胎兄弟的下落,當(dāng)你得知你父親死了,你的哥哥不知所蹤之后,你決定開始動手。剛好,我們出現(xiàn)了,張成便在那兩天晚上偷偷地放你出來,給你鑰匙讓你有機會進入我們的房間,只是他不知道高君巖吩咐劉月在我們的飯菜里放了安眠藥,還比如,在你逃走的那天晚上,你和他一起合作殺死了王磊,是在關(guān)你的那間小房子里做的對嗎?我相信地板上本來殘留了大量的血,你們連夜處理了尸體,用消毒粉把地板洗了一遍又一遍,為了防止那條老狼狗壞事,你們毒死了它——那是你母親養(yǎng)的狗。”
“它活得夠久了。”朱昱尊面無表情地說道,“它和我母親感情很好,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母親,如果不是高君巖,我母親不會死!”
蕭左搖著頭:“高君巖從不想傷害你母親,即便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也想保護她,他很愛你母親,愛到可以包容她的罪惡,愛到可以包容她邪惡的兒子!”
“不許你侮辱我母親!”朱昱尊一拳頭打向蕭左,蕭左避開了,然后一腳踢在朱昱尊的腹部,他痛得彎下了腰。
“他愛到寧可自己被誤會,也絕不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你呢,卻用這么惡毒的方法來報答他的苦心——給高君巖灌服安眠藥的人是張成對嗎?這是他的最后一個任務(wù)。然后你再用自己雙胞胎兄弟的身份出現(xiàn),再以這個身份繼承你母親的遺產(chǎn),至于那個有精神病的朱昱尊,就讓他永遠消失好了,這就是你的計劃!你之所以這么急著出手,是因為再過半年你就滿十六歲了,那時候會以身份證來證明一個人的身份,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什么真相?!”朱昱尊在大叫,“什么真相!”
“你母親財產(chǎn)的真相。”蕭左嘆了口氣,“知道你母親的財產(chǎn)都是怎么來的嗎?盜墓和造假。
“你外公和你母親都是盜墓賊,他們倒賣文物,獲得收益,然后又花錢去買回一些文物,幾乎全是明代的文物。你外公和你母親對那個時代的文物著迷,他們對自己的皇族后裔身份著迷,已經(jīng)到了一種病態(tài)的地步!所以在他們有了很多財富的時候他們依然去盜墓,不停地收集那些來自明代宮廷的文物。你外公用收藏家和皇族身份來掩飾自己的盜墓賊身份,可是錢的來源總得有個說法,有些文物他們舍不得賣,可是要用錢怎么辦呢?拍賣場是個好地方,可以把黑錢洗成白錢。他們找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偽造文物,再買通一個古玩鑒定師,出一份鑒定書,送到拍賣場上去,最后再找一個假的買家來買走這個假文物,錢轉(zhuǎn)了一圈,回到他們自己手上,清清白白,只要這些假文物不流入市場,就永遠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它們是假的,這一招很高明。
“可惜不止他們一個人在用,那個出假證書的鑒定師名叫謝安濤,警察開始調(diào)查他,他被人殺了滅口,不知道是誰殺的,可能是其他洗錢的人,也可能就是你母親和外公,而為他們做假文物的周北安,聽到消息后也嚇壞了,他想退出,他想再要一筆錢為她女兒交學(xué)費或是存嫁妝,結(jié)果他失蹤了,很有可能已經(jīng)被殺人滅口。
“幾乎是同時,你外公的心臟病發(fā)了,估計這一系列的事情讓他受的刺激夠嗆,然后你的母親,她也受了刺激,于是她喝酒,借酒澆愁或是壓驚,也許是她說漏了嘴,高君巖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他們爭執(zhí)起來,你母親失足從樓梯上摔了下去,這一幕正好被你看見了!”
“胡說!”朱昱尊激動起來,“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你血口噴人!高君巖才是壞人!他想殺了我母親,謀奪她的財產(chǎn),他把我關(guān)起來,也是為了那些財產(chǎn)?!?/p>
“他如果是為了那些財產(chǎn),你早就死了?!笔捵笠蛔忠痪涞卣f,“因為他早就找到了你母親和你外公藏起來的那些文物,而且他還把你母親和你外公的骨灰盒都放了進去,因為他知道他們最想待在那里,他的生意不景氣,如果他貪錢,早就把那些文物賣掉了!可是他連動都沒動過,連密碼鎖的密碼都沒改過,我相信他是能猜到那個密碼——就是你的生日。還有這里,”蕭左指指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地上地毯,“他其實是一個用很少物質(zhì)就能滿足的人,他留著這些就是為了紀念你母親!明知你對他會是一個最大的威脅,可他還是把你留在身邊,這是愛屋及烏,他給你請最好的醫(yī)生,希望有一天你能變得正常,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撒謊!”朱昱尊搖著頭,他跌坐到地上,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喊,“你騙我!我不信!我不信!”
“你的母親和外公給自己造了一座墳,他們用這座墳把自己的人生給埋了,你也一樣?!笔捵罄淅涞乜粗礻抛穑耙?guī)闳タ纯茨亲鶋瀱???/p>
尾聲
蕭左站在墜龍坡上。
警察和考古專家正在清點從那墓穴里抬出來的文物,從警局檔案查到,已經(jīng)確認其中有好幾件都是從其他收藏家那里盜竊來的。
考古專家們的臉上都露出了驚喜交集的神情。
相信不久以后,這些文物就會出現(xiàn)在博物館的玻璃柜中。
那些畫在陽光下比在墓穴中更加光彩奪目。
它們不該屬于黑暗。
蕭左走到懸崖邊,將之前那顆曾經(jīng)絆倒他的小石子狠狠扔了出去。
在他帶著警察來到這里之前,和關(guān)押在警察局的朱昱尊見了一面,他在哭泣,哭著哀求蕭左能幫他找到他失蹤的雙胞胎兄弟。
“我知道你有辦法的?!?/p>
蕭左拒絕了他。
“我希望他永遠都不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兄弟?!笔捵笳f,“請別再埋葬自己親人的人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