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正直耿介公正清廉威名赫赫正氣浩然的尚書大人夏抒陽當(dāng)眾不茍言笑地調(diào)戲工部女官員?!
身為被“調(diào)戲”的工部侍郎,童言表示鴨梨(壓力)很大!她干的哪里是“侍郎”,分明是“侍狼”??!
一 算計·小菜一碟
老天像是豁出去臉面的潑婦,號得肝腸寸斷,鋪天的云如同烏鴉一般黑,大暈皇朝仿佛被整個擱在鍋里燜著似的,熱得人快喘不上氣了,卻潮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到處都黏乎乎的。
童言手里極為不耐煩地扇著一本書,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雨幕,又回頭看著手中厚厚一沓潮得軟趴趴的修繕單子,心里只把皇帝老兒問候了百八十遍的還不解氣。
“嗯?”童言眉毛一挑,忍不住就抖了抖其中一張單子。
下屬干笑兩聲,解釋: “戶部度之屬賬算得太狠,算盤又壞了好幾十個……”
終于,童言額頭上的青筋相當(dāng)歡快地跳了一跳。
卻見屋子另一頭,李辭自一堆滿桌子飛的單子中抬起頭來,笑得無比純良無辜:“言言,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每個月上下兩旬二十天我們度之一天四個時辰滿滿的都在撥算盤,十天半月的壞十來把算盤也不算什么大事?!?/p>
李辭一串?dāng)?shù)字和著他手下不停地噼啪的算盤聲聽得童言暈乎乎的,當(dāng)即把手中的書丟了過去,天殺的大暈國出了一位摳門的皇帝還不夠,還出了一位比皇帝更摳門的戶部尚書!帶得戶部整個度之屬整天盯著其他五部的預(yù)算和開支明細(xì),恨不能從牙縫里再摳出點青菜渣渣來,連累得他們工部的人除了要忙一年四季都閑不下來的正事以外,還要整天給其他五部修這補那,忙得活像一群陀螺。
一想到這位大暈皇朝官官恨之入骨卻年紀(jì)輕輕就圣眷隆厚的摳門尚書夏抒陽,童言心里就一股邪火。
古人誠不欺人,說曹操,曹操必然是要到的。
童言一抬頭,就看到她的大門口站了一位身姿頎長的背影,不是夏抒陽還能是誰?
夏抒陽的小廝跑進(jìn)來,說道:“童大人,雨下得太大,天又晚了,我家大人想跟工部借輛車?!?/p>
童言盯著夏抒陽瀟灑的后背很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沒車!”
小廝聞言愣了一下,童言不等他啰唆,就擺起一副官腔:“夏大人不愧是萬民愛戴的好官,加班到現(xiàn)在才來借車,可惜工部的車因為戶部定的規(guī)矩,可是不夠數(shù)的,夏大人來晚了?!?/p>
小廝有點為難地看向他的主人,夏抒陽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依舊是那張萬年不變的大臭臉:“既然如此……”
童言心里冷哼一聲,借東西還這態(tài)度,不過面上卻擺出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官場臉,那是笑得要多諂媚就有多諂媚:“不過雖說沒車,倒是倉庫里還剩了一輛,只是多年不用爬了蛛網(wǎng),夏大人要是不嫌棄,我這就讓人去收拾收拾?!?/p>
夏抒陽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說道:“既然工部沒車,不知童大人怎么回府呢?若是童大人不嫌棄,某倒是可以送童大人一程。”
童言聞言不由得揚了揚眉毛,這廝安的是什么心啊!連忙拒絕:“不用不用,夏大人日理萬機,不用和我一起耗時間,我一會兒和李大人一起走?!闭f罷,讓屬下去收拾馬車。
夏抒陽聞言朝李辭看了一眼,沒再多言。
等到夏抒陽走了,童言的死黨李辭賤兮兮地蹭到童言身邊問道:“你不是膽大到對夏抒陽暗下黑手吧?”
童言白了李辭一眼,斥道:“我是那么不知輕重的人嗎?”
李辭嘿嘿干笑兩聲,表示不敢茍同。
第二日,大暈三省六部都在交頭接耳的八卦就是,昨兒下暴雨,夏大人半路上馬車散了架,因此淋了半路的雨,得了風(fēng)寒,今日臉色不太好……
二 家丑·不可外揚
童言只當(dāng)什么都沒有聽見,拿了李辭給她核對好的賬目就去找夏抒陽。
“夏大人,對賬,還要領(lǐng)這個月的預(yù)算?!蓖詫①~冊遞了過去順便瞧了瞧夏抒陽的臉,心里腹誹,怎么這么大的手腳還是沒把他摔出個鼻青臉腫?
夏抒陽連眼皮都沒有抬,手一伸,旁邊的度之就乖乖地給遞了一本賬冊過去,夏抒陽翻開兩本賬冊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童言心中再度腹誹,算賬的事情只要度之屬去算就好了嘛,每次都搞得這么麻煩,什么公正廉明,折騰得其他五部都不得不設(shè)了賬務(wù)主簿,虧得她有李辭這個免費苦力,不然不知道又要一筆多大的開銷。
童言瞅了瞅眼皮底下長得還挺英俊的夏抒陽一眼,又加了一句:摳門、龜毛外加性格差,也不知道哪個女人愿意嫁給他!
夏抒陽看完,兩本賬冊一合,又對度之揮了揮手,度之便拿了一個木匣子遞給童言。
童言忍不住翻白眼,連一句話都這么吝嗇給,真真一只鐵公雞。童言打開木匣子點錢,越點臉色越白,最后差點將夏抒陽的名字給喊了出來。
“夏……大人!”童言說得咬牙切齒,“你給我解釋清楚!”
夏抒陽終于抬起了眼皮,相當(dāng)勉為其難地施舍了一句話:“西北即將開戰(zhàn),各部都要裁減預(yù)算?!?/p>
狗屁打仗要錢,這分明是公報私仇!
童言心中的一股邪火當(dāng)即躥了上來,手中木匣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啪”的一聲將四周等著看熱鬧的幾顆提著的心吊著的膽子都震了一震。
童言雙手撐著桌子,幾乎咬斷了一排后槽牙:“夏大人,那也不能一下裁減得只剩下三成吧!你當(dāng)我?guī)У娜硕际浅蚤e飯的嗎?”
哇!公然挑釁戶部尚書的權(quán)威,四周的目光頓時金光四射,齊刷刷往兩人這邊射過來。
“要是吃閑飯的,我一成都不給留。”
夏抒陽好整以暇,單手優(yōu)雅地支著下巴,回得四兩撥千斤,童言發(fā)作的滿肚子火氣頓時就像遇著了打濕的柴一樣,只剩下冒黑煙的份兒。
這時候夏抒陽忽地眼神一凜,說得煞是嚴(yán)肅認(rèn)真:“你要是想要增加預(yù)算也可以,賣個笑賠個禮獻(xiàn)個身什么的都可以,真的。”
哈?!在場所有抻著的脖子都忍不住僵了一僵:他們正直耿介公正清廉威名赫赫正氣浩然的尚書大人夏大人當(dāng)眾不茍言笑地調(diào)戲工部女官員?夏大人“調(diào)戲”女官員?!
“這么沒有技術(shù)含量,一定是聽錯了!”
“家丑不可外揚,千萬不要讓其他五部的人知道我們老大干了這么丟臉的事!”
……
童言從聽到這句話起,腦袋就嗡嗡嗡地直犯耳鳴,等聽到四周的竊竊私語時才真的聽明白了夏抒陽剛剛對她說了什么,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這也太驚悚了吧!
“算你恨!”
童言最后只能撂下三個字,拿過木匣子氣呼呼地走了。
經(jīng)過禮部的時候,禮部尚書眼巴巴地看著童言問道:“童大人,什么時候派人來修修我們的屋頂?”
童言連眼睛都沒斜,丟下一句:“拿桶盛著吧?!北阋魂囷L(fēng)似的過去了。
禮部尚書一雙昏花老眼一晃,童言早就沒了蹤影,不由得叫苦不迭:“唉唉唉,已經(jīng)盛了三桶了啊……”
三 謀算·一池春水
“言言,阿爺來瞧你了哦!”
一聽這把公鴨嗓子里擠出來的聲音,童言的頭就“突突突”地犯疼。那是她曾經(jīng)當(dāng)過帝師的爺爺,他一來就要找摳門皇帝嘮嗑,一嘮嗑就要捎帶上她……
“走走走,跟阿爺去勤政殿逛逛去!”
童言聞言臉不由得黑了一黑,童老太爺卻不管周圍多少憤憤不平、嗤之以鼻乃至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當(dāng)即將她從一大堆前來理論的大小官員中拉了出去。
夏抒陽克扣了她的預(yù)算,她也不是吃素的,當(dāng)夜就想出了一個應(yīng)對的辦法,給工部立了一個新規(guī)矩:凡是送到工部的修繕單子,沒有附帶修繕銀兩的通通無限期押后。
這一來,同樣被夏抒陽克扣了預(yù)算的各部官員就不干了。他們本就填了一肚子的炮仗沒處放,童言一點,當(dāng)即就“轟轟轟”地朝她一股腦兒地炸了過來。童言簡直就是受了一肚子夏抒陽給的窩囊氣。
“唉,你看看你,當(dāng)初聽阿爺?shù)脑?,找個官老爺當(dāng)個官夫人多好,偏偏不聽話,十五歲的香餑餑年紀(jì)鬧什么逃婚的幺蛾子喲,現(xiàn)在都二十歲了還在工部受氣不說,再怎么裙帶后門也只能當(dāng)個坐冷板凳的二品官,要是當(dāng)了官夫人阿爺保你一個香噴噴、熱乎乎的一品誥命夫人……”
童老太爺胖乎乎的手指又是二又是一地比了又比,童言不由得扶額,她實在拿捏不來她這個爺爺?shù)倪壿嫛?/p>
“阿爺這次來找陛下又是為了什么?”
童老太爺“嘿嘿”一笑,雙手一背,頂著個顫巍巍的大肚子走得頗為生機盎然:“不可說,不可說也!”
童言再次扶額,認(rèn)輸。
等到了勤政殿,童言終于明白何為不可說,不可說是因為她最近的死對頭夏抒陽也在勤政殿。
大暈西北邊境常年遭受侵?jǐn)_,摳門皇帝終于下定決心要鏟除后患了,但是他和夏抒陽“沆瀣一氣”,說:“軍費不能只從百姓賦稅中出?!?/p>
童言倒要看看,這位掌管著大暈國庫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如何另辟蹊徑,籌措出如此龐大的軍費開支來。
這次童言旁聽摳門皇帝、帝師她爺爺和戶部尚書夏抒陽三方會晤的結(jié)果就是:摳門皇帝要選秀了!
摳門皇帝摳得后宮只養(yǎng)了皇后娘娘一個女人,那些嬌生慣養(yǎng)慣了的富戶豪門家里的小姐千金,怎么能夠忍受動不動就要響應(yīng)摳門皇帝艱苦樸素的口號吃齋半個月的生活?
于是,當(dāng)夏抒陽手指一彈,向禮部尚書遞出一串備選名單的時候,大暈皇朝舉國炸開了一鍋歡騰的粥,頓時風(fēng)聲鶴唳起來。
千方百計地打聽、七拐八彎地送禮,大暈京都大大小小上萬名官員的家頓時按官職品階大小不同程度的門庭若市起來,看得童言嘆為觀止:真真是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更令童言看得瞠目結(jié)舌的是,所有摸清了夏抒陽脾氣的人都乖乖地把贓款交到了戶部,而所有沒有摸透夏抒陽脾氣的人,都只能在最后眼睜睜地看著一向喜歡小題大做的刑部領(lǐng)著磨刀霍霍很久了的兵部人馬大張聲勢地來拿人。
摳門皇帝盛怒,一個早朝從家國大義、百姓罹苦直說到唾沫橫飛去,從月初直說到了月中,說得滿京城大小官員汗如雨下,滿大暈大小富豪心驚膽戰(zhàn),紛紛慷慨解囊方才罷休。
夏抒陽一根竹簽子串下去,串起了大暈皇朝一大串螞蚱,還烤得噼啪作響。
摳門皇帝和夏抒陽很滿意地點著銀子,保守反戰(zhàn)派很滿意地看著貪污受賄的官員落馬,不再對西北戰(zhàn)事吱聲,就連三省六部其他官員也都很滿意地看著熱鬧,沒再來童言跟前開火。
于是,在眾人還暈頭轉(zhuǎn)向傻傻分不清的時候,摳門皇帝要選秀這件事情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童言不禁問李辭:“你們頭兒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辭眨眨眼睛,笑得一臉不懷好意:“言言,你思春了喲?!”
四 八卦·誰的心傷
西北開戰(zhàn)一事很快塵埃落定,大將軍帶著他的將領(lǐng)和親衛(wèi)隊連夜出京召集各部兵馬去了。而忙完了糧餉籌措一事,夏抒陽忽然善心大發(fā),又給童言增加了三成預(yù)算作為工部的修繕等日常工作的開支。
童言心情很好。童言心情一好,就拉著她的死黨兼狗腿李辭逛街。
“言言啊,有一個問題我琢磨了好幾年了愣是沒有琢磨明白,今天我趁著天氣好問上一問?!崩钷o看了看天色,問得很是誠懇。
天氣悶熱,童言揣著一把折扇扇得很勤,聞言忍不住扶額擦汗,也不知一向以謹(jǐn)小慎微著稱的度之屬怎么容得下李辭這號吊兒郎當(dāng)不著調(diào)的人物。
“說。”
李辭伸出手,比畫著數(shù)完了五,側(cè)頭瞇著眼睛看著童言問道:“五年前,我聽說陪都出了一樁相當(dāng)叱詫風(fēng)云的事情?!?/p>
“哦?”童言左看看右瞧瞧,答得漫不經(jīng)心。
“聽聞當(dāng)時陪都的一戶人家嫁女,真是風(fēng)光無限,光是紅妝就排了整整一條長街,而送嫁路上撒的紅錢更是砸得圍觀的百姓跳腳喊疼。但是,最戲劇性的是,新郎官在家門口牽新娘下轎的那一幕,不僅當(dāng)場嚇傻了新郎官,也看傻了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百姓,你猜怎么著?”
“莫非,新郎牽出一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丑女?”
“非也,”李辭搖頭晃腦,說得唾沫橫飛,“戲劇的是,從花轎里出來的可不是一位嬌滴滴的新娘子喲,而是一只粉嫩粉嫩的豬!哈!一只戴著蓋頭的豬,你見過沒有?”
李辭說完哈哈大笑起來,卻見童言毫無反應(yīng),只好收了干巴巴的笑,清了清嗓子,又用胳膊肘碰了碰童言,小小聲嘀咕道:“那個,我聽說那戶人家也姓童,該不會是你什么親戚吧?說點內(nèi)幕給我聽聽?那位娶了豬的新郎官現(xiàn)下是個什么光景?”
“豬?”童言依舊勤快地扇著手中的扇子,顯得很是淡定,“有點意思?!?/p>
見童言反應(yīng)冷淡,李辭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折扇,學(xué)著童言的樣子猛扇起來,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一邊嘟囔:“沒意思,沒意思……”
童言無奈,正要追上去,卻見李辭一個閃身,跳進(jìn)了一家勾欄,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果然,李辭瞬間賠上了一副笑臉,賤兮兮地對童言說道:“好言言、乖言言,替我打個掩護(hù),我去柳姑娘那兒聽首曲子?!?/p>
童言早就掂量清楚了李辭那點兒賊膽,料他也不敢給李家惹出什么大事來,于是抱了雙手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李辭臉上的笑瞬間又諂媚了三分:“好言言、乖言言,替哥哥打個掩護(hù),哥哥下次請你去吃鎮(zhèn)海樓?”
童言嘴角一鉤,抬手搖著食指:“好哥哥、乖哥哥,要不現(xiàn)在就請我喝幾杯花酒如何?”
哈?李辭瞬間石化,沒料到童言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進(jìn)了勾欄,真真比他偷逛窯子的身手還要矯捷,一時自愧弗如差點忘記了去追。
童言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
李辭說得不錯,五年前陪都童府嫁女,人們只記得當(dāng)時的風(fēng)光和后面的笑話,卻忘記了之前的悲涼。
童老爺夫婦為了趕回陪都給愛女議親,半途遇上天災(zāi),雙雙死在了路上。即便童府瞬間喜事變白事,童老太爺卻因為不忍心看著獨出的孫女孤苦守喪三年,便按“父母生前定親,可在百日之內(nèi)嫁娶”的規(guī)矩,在童老爺夫婦百日祭之前,將孫女嫁了出去。
短短三個月之內(nèi),童家闔府白色與紅色換了一個遍,令人好不欷歔,最終卻被掩蓋在一出“童府嫁豬”的鬧劇之下,被忘了個徹徹底底。
始作俑者,正是童言。
童言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要不是因為我,阿爹和阿娘怎么可能死于非命?
“我怎么可以這么不孝,阿爹阿娘還尸骨未寒,我怎么可以穿紅色的衣服?怎么可以不穿喪服穿嫁衣?我怎么可以在這個時候嫁人?
“阿爺怎么這么狠心,阿爺一定要嫁了我,是不是也是怪我害死了阿爹和阿娘?阿爺是不是恨不得馬上就把我趕出家門?
“我恨死他了,要不是阿爹和阿娘那么喜歡他,就不會把我嫁給他,就不會這個時候趕回陪都,就不會被我害死了……”
到最后,童言自己都分不清是五年前的那段記憶太痛還是剛剛下肚的酒太烈,分不清這些聲嘶力竭的話是五年前的噩夢還是眼下逃不掉的地獄。
她覺得她罪孽深重,就要被烈焰吞噬、被洪水滅頂,于是拼命、拼命地抓緊了手中的救命稻草,她覺得那一點點溫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五 醉意·心有余悸
再醒來,童言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家里,頭痛欲裂,抬手要揉太陽穴,卻見滿手?jǐn)嗉?、滿指傷痕,指甲縫里還殘留了幾根棉絲。
原來喝醉時十指鉆心的疼痛都是真的。
這時,隔壁書房傳來一聲悶哼,童言嚇了一跳,勉強披衣起身往書房來,于是便看見了側(cè)臥在軟塌上哼哼唧唧的李辭。
童言當(dāng)即明白了,她醉得不醒人事,李辭泡勾欄的行當(dāng)肯定敗露了,以李家的門風(fēng),想必這廝吃了一頓毒打。不過這廝還真不是一般的皮糙肉厚經(jīng)打耐摔啊!
想著,童言便一腳毫不猶豫地飛了過去。
“啊……啊……啊……”
書房內(nèi)頓時一聲驚雷平地起,真真是鬼哭狼嚎一嘆三調(diào)啊!
“姓童的,你們姓童的都不是人!”
李辭痛哭流涕:“剛剛才被我家老爺子往死里打了一頓抬來你們家謝罪,又被你家那個老頑童狠狠揣了幾屁股,現(xiàn)在你又對我痛下毒手……我實在沒臉混下去了,失身又失心……”
失身又失心?
童言聞言嚇了一大跳,該不會是被她趁著酒勁兒給輕薄了吧?
不能吧?童言狐疑地看看自己傷痕累累、還掐著幾根衣服絲的十指,又看看李辭很不齊整的衣裳,心里簡直就跟塞了一把戰(zhàn)鼓似的“咚咚咚”擂得十分不安生。
“李辭,”童言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道,“那個,你要是當(dāng)真被我輕薄了,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就不要我對你負(fù)責(zé)了吧?”
李辭聞言一個趔趄,險些從榻上滾了下來。
“童言!你個沒良心的女人!”李辭吼得肝腸寸斷,“為了你瀟灑地借酒澆愁,我一個堂堂男子漢被老子揍不說,被你阿爺打不說,被夏抒陽那個摳門的男人當(dāng)眾指著鼻子罵不說,還要在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面前丟人現(xiàn)眼,你說我至于嗎我……”
“等等,這關(guān)夏抒陽什么事?”
“喏,你自己看看。”李辭揚了揚下巴,指向了童言的雙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勾當(dāng)!”
“什……什么勾當(dāng)?”童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我怎么知道!”李辭沒好氣地答,“是夏抒陽把你抱回家的,我怎么知道你對他做了什么勾當(dāng)?!?/p>
童言的腦袋“嗡”的一聲,頓時如同大廈崩塌,身心巨震,再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腦海里伊稀記起那時自己錐心的痛、刻骨的恨和聲嘶力竭的狠勁兒,不知要在夏抒陽的身上留下怎樣的赫赫戰(zhàn)果……
這……這還真是一個峰回路轉(zhuǎn)、急轉(zhuǎn)直下、令人始料未及的結(jié)果!一抹紅暈悄悄爬上童言的雙頰,令童言好一陣心有余悸。
六 劫殺·情事滂沱
不得不承認(rèn),連著幾日,童言見到夏抒陽都有一些局促。
僵局,總是要打破的,童言心想。
“夏大人,下這么大雨,你一把雨傘一雙腳就打算走回家去嗎?”
這日下午,悶了幾日的天終于又悶出了一場滂沱大雨,三省六部的官員早都零零散散地回了家,街上人跡罕見,只剩下童言和夏抒陽這樣正好趕上巧兒的人。
童言騎著一匹母馬,穿著一身蓑衣,聊勝于無,早給大雨澆了個渾身濕透。她停在了夏抒陽身側(cè),轉(zhuǎn)頭看著他。
夏抒陽站在雨里,也渾身濕透,水滴自他英俊的眉眼上滑下來,滑過他刀削般的臉頰,劃過他修長健美的脖子,輕輕落進(jìn)他微微松開的領(lǐng)口里,一路往下……薄薄的夏衣緊緊貼在他健壯的身上,勾勒出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線條……
“看夠了嗎?”夏抒陽忽地冷嗤一聲,帶著一股冷然的口氣似笑非笑道,“童大人的意思是,要應(yīng)了本官先前那句話,與本官共乘一騎、共赴云雨嗎?”
“夏抒陽!你!……”
童言聞言剎時漲紅了臉,氣得幾乎掐斷了手中的韁繩。
她沒料到她送上一張熱臉,倒貼了人家的冷屁股不說,甚至于被這么赤裸裸地調(diào)戲了一翻,夏抒陽竟是個這樣的人,難道都是她會錯了意表錯了情?
“就當(dāng)我今天遇見了一條狗!”
撂下一句狠話,童言重重甩了一記馬鞭,頭也不回地策馬走了。
去他的夏抒陽!去他的打破僵局!
童言越想越氣,滿腦子都是夏抒陽的混賬形象,不禁揮手抽了幾鞭子,生生抽斷了路邊探出的幾枝樹丫,還不能解氣,想了想,又猛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原路返回去。
行至半路,童言的身子猛地一頓,嚇了一大跳,心里徒然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她耳尖,嘩嘩啦啦的雨聲中,清晰地辨認(rèn)出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等走得越近,這種危險而不善的氣息越發(fā)濃厚,連身下的馬都似有所覺,發(fā)出不安的嘶鳴,夾雜在雨聲中顯得特別凄厲。
終于,童言看見夏抒陽了。
夏抒陽早丟了傘,手持一柄三尺長劍正和一位手握鋼刀的蒙面黑衣男子近身打得難解難分,一時刀光劍影、水花四濺、落雨悲鳴,只看得童言眼花繚亂。
激戰(zhàn)中的夏抒陽見童言回頭,微微愣了一下,這一愣便落了下風(fēng),險些被對方的刀鋒劃傷了手臂。
黑衣男子得勢,攻勢更加猛烈,接連朝夏抒陽揮了幾刀,第五刀的時候卻忽然身形一轉(zhuǎn),朝著童言奔來,童言驚出一身冷汗,不料此招卻是虛勢,黑衣男子一個回身,刀便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了夏抒陽的胸口上。
童言一顆心頓時吊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一躍下馬,順手摘下頭上的玉簪,揮手狠狠地朝馬屁股扎去。
本就受驚的母馬頓時紅了眼,一路慘號著朝夏抒陽二人沖去。
夏抒陽絲毫不為所動,黑衣男子卻一下后躍了一步,這一退,夏抒陽終于得到了先機,往前一式挽劍穿花,準(zhǔn)確無誤地將劍送入對方胸膛,順勢也將自己帶離了瘋馬的襲擊。
這孤注一擲,耗去了夏抒陽太多力氣,夏抒陽雙手緊緊握著劍柄,開始微微喘氣,一雙銳利的烏眸卻絲毫不曾松懈,盯著獵物般鎖牢了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見失手,自己也身負(fù)重傷不宜久戰(zhàn),便趁著夏抒陽力竭,迅速抽身逃離。
殺手已逃,童言正要松口氣,卻見夏抒陽微微晃了晃,便順著劍倒在了地上,一顆心才落又起,幾乎堵到了嗓子眼兒。
童言撿起雨傘奔到夏抒陽的身邊,替他擋住毫不留情打在身上的雨,又手忙腳亂地扶著他坐起來。
不曾想,夏抒陽掙扎著坐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沖著童言發(fā)火:“死丫頭你怎么臉皮這么厚呢!罵都罵不走,誰讓你回來的?”
童言見他還有力氣臭美和罵人,不怒反笑,一言不發(fā),照著他的手臂就狠狠地掐了一把。
夏抒陽“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眼里露出不可理喻的光來。
童言很是滿意,柳眉一豎,開罵:“有沒有搞錯!現(xiàn)在不是英雄救美,是我救的你好不好,拜托你拿出一點受人之恩的誠意來行不行?”
“你!”
夏抒陽語塞,所謂英雄也有氣短的時候,誰讓他這次確確實實被童言所救?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夏抒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當(dāng)即順著童言扶著他的姿勢,身子一歪,舒舒服服歪進(jìn)了童言的懷里。
童言感覺到胸口的柔軟被輕輕撞了一撞,額角上的青筋就不由得跳了一跳,天殺的,夏抒陽該不會是乘機吃她豆腐吧?
童言摟著夏抒陽的脖子,抽手使勁拍了拍他的臉,沒有反應(yīng),難道真的是暈過去了?狐疑地低頭一看,卻見夏抒陽胸口的衣裳剛剛一直被雨水沖洗著,血跡看不明顯,現(xiàn)在她撐著傘擋住了,衣襟早已被暗紅的血染透……
夏抒陽遇刺那天,童言看見了他身上一道又一道新舊交替的傷口,觸目驚心,也看見了他身上淺淺淡淡疑似被指甲掐出的痕跡,臉微紅。
夏抒陽自低熱中醒來,沙啞的聲音是說不出的疲憊:“這幾年,因為錢的事情被我拉下馬的人不知多少,看我不痛快的想來大有人在……”
良久,童言才半是不解半是嗔怪地說道:“你說,你一個戶部尚書,當(dāng)?shù)帽日炀救诵∞p子的御史還要遭人嫌棄,至于嗎?”
夏抒陽聞言怔了怔,終是低低地笑了,沉沉的笑聲發(fā)自肺腑,一路經(jīng)過心房,從寬厚的胸膛里發(fā)出來,真實而坦蕩,清晰而溫暖,令人沒有緣由地從心底生出無限心安。
夏抒陽抬手輕輕撫上童言的臉,童言想要伸手?jǐn)r下,卻被他緊緊反握在手里。
“言言……”
呃,雖說童言現(xiàn)在對夏抒陽的印象大有改觀,但是看著這么肉麻的言辭從向來不茍言笑的夏抒陽嘴里吐出來,她還是很不給面子地惡寒了一把。
抽抽手,想把手抽回來,沒成功。
“那個,夏大人,咱們是不是有事好商量?”
夏抒陽聞言沒動,抓著童言的手放到了嘴邊,然后令童言瞠目結(jié)舌的是,這廝居然啃起了她的手指頭,不要這么賣萌吧?
“言言,嫁給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等你等了五年了。我知道你五年前太傷心,所以不愿意嫁人,但是現(xiàn)在不是一切都過去了嗎?你……”
童言連忙打斷夏抒陽的話:“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啊,那天你喝得爛醉如泥,又哭又叫,堵都堵不住嘴。要不是我……”
夏抒陽欲言又止,只抬眼看著童言不說話,童言被看得心驚膽戰(zhàn),她很不愿意承認(rèn),其實她都記得,那天她撲在夏抒陽的懷里,又咬又哭,一路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后來哭得嘴巴都木了,幾乎咬了自己的舌頭,夏抒陽為了堵住她的嘴,就一吻封喉吻上了她,而她,竟然不排斥、不抗拒,甚至有一點點依賴……
一想到這里,童言就恨自己恨得牙疼。
再次抽手,想把手抽回來,依然沒有成功。
“言言,你總不能繼續(xù)這樣沒心沒肺地自欺欺人下去,也不能再這樣一直混下去……”
怎么這么啰唆,童言惱羞成怒,用力抽手:“要你管!”
不想這邊童言真用了力氣,那邊夏抒陽也真的動了氣,一把將童言拉上了床,鉗制在內(nèi)側(cè),幾乎是咆哮著道:“你爹娘不在了,你阿爺不敢管,我不管還有誰來管你!”
“夠了,夠了!”
童言被夏抒陽鉗制不能動彈,就掙扎反抗起來,終于止不住眼淚,咬著夏抒陽的手臂又哭起來。
這一場大哭,童言終于哭盡了心中的委屈,等她從夏抒陽的胸口里抬起婆娑的淚眼,終于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錯,夏抒陽雪白的里衣早已一片殷紅。
“這,我這就去喊大夫。”
說著童言作勢要起身,卻被夏抒陽拉住了:“你就在我這里躺著,我自己出去找大夫,你哭得這樣丑,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怎么了呢!”
童言聞言又是氣夏抒陽說她丑,又是好笑自己的狼狽模樣,點了點頭。
看著夏抒陽離去的背影,童言把被子拉了拉,遮住了自己半張臉,不得不承認(rèn),此刻她的心里是暖暖的。其實,她怎么不曉得夏抒陽的心意,以往她常常拿他尋樂子,想了千奇百怪的法子作弄他,如果不是感覺到了他的縱容,她哪里借的膽子暗算他一次又一次?
于是,等到夏抒陽再回來的時候,她假裝她睡著了……
七 注定·緣來如此
那是雨季的最后一場暴雨,大暈叱詫風(fēng)云的股肱大臣,戶部尚書夏抒陽遇刺,一度命懸一線,三個月后,刺客終于被誅,經(jīng)刑部勘驗,為西北敵國所派。
而此時,西北邊境,大暈二十萬大軍正戰(zhàn)況焦灼,聞訊,頓時全軍憤然、士氣大振,竟一路捷報頻傳,一鼓作氣地將大暈北境向北移了三十里,為大暈北境贏得了天然的防御屏障。
這一場戰(zhàn)爭,結(jié)束得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
大暈境內(nèi),舉國歡騰;大暈京城,全城百姓傾城而出,夾道歡迎大將軍北征凱旋。沒有人去計較,戶部尚書夏抒陽究竟是不是真的曾經(jīng)命懸一線;更沒有人去計較,那個刺客是不是真的捉到了,是不是真的是敵國派來的殺手。
就連摳門的皇帝,也破天荒地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宮宴。
童言一時忘乎所以,喝得暈乎乎的,見夏抒陽打發(fā)掉圍著他轉(zhuǎn)的同僚朝自己走過來,不禁彎了彎嘴角。
夏抒陽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就板起了臉:“怎么我一不看著你,你就不知節(jié)制?!闭f著,夏抒陽又放柔了聲音,哄道,“嗯,聽話?”
語氣雖然變了,但是臉還是板著,童言看著好笑,便趁著酒意裝醉,一雙爪子毫不客氣地揉上了夏抒陽的臉,嘟囔道:“管事婆、管事婆……”
夏抒陽一張俊臉生生被蹂躪成了鬼臉,心中無奈,卻像浸了一絲甜,俯首在童言的耳邊賭氣道:“就管定你了!明天我就把聘禮送到你家去!”
想了想,夏抒陽又有一些忐忑,問道:“言言,嫁給我?”
其實,童言的心里早就釀滿了蜜,日積月累,她如何不能明白夏抒陽對她的好?而且,那次酒醉的事情,那天在床上的事情,還有現(xiàn)在她依然怦怦亂跳的心……她再也不想否認(rèn)自己真的愛上眼前這個摳門、龜毛外加性格有點差的男人了。
于是,她嘴角一鉤,瞇著眼睛說得狡黠:“眼睛進(jìn)沙了?!?/p>
夏抒陽一愣,看著童言臉上綻放的笑意,心中一動,俯下頭輕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鼻尖,直到她淡淡的唇。
這個吻,很深、很長,直到空氣中漸漸只剩下兩人微弱的喘息……
大暈很久沒有這么鬧騰了,大大小小官員都情不自禁地喝得東倒西歪。
童老太爺喝高了,端著酒杯樂顛樂顛晃到夏抒陽跟前,忽然就黑了臉。
“臭小子,老子告訴你,你要是不盡快把我那寶貝孫女從這群烏龜王八蛋堆里拎出來,這師門就不要認(rèn)了!”說著,童老太爺還打了個精神飽滿的酒嗝。
夏抒陽的臉黑了一黑,心中腹誹,當(dāng)初是誰把她扔進(jìn)官場里的?但夏抒陽可不敢說出來,有模有樣地朝童老太爺拱了拱手:“謹(jǐn)遵師尊教誨?!?/p>
于是,童老太爺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摳門皇帝喝高了,端著酒杯賊兮賊兮踱到夏抒陽跟前,忽然就變了臉。
“夏愛卿,朕告訴你,你要是連跑了五年的老婆都抓不回來,連娶了個豬老婆這樣的恥辱都洗刷不回來,這個戶部尚書也不必當(dāng)了,朕馬上將你革職查辦、馬革裹尸、棄尸亂崗……”
夏抒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陛下,您這是不要錢了嗎?”
于是,摳門皇帝耍出無賴帝威:“來人,賜夏愛卿烤乳豬一盤!”
李辭喝高了,端著酒杯晃悠晃悠滾到夏抒陽跟前,忽然就觍了臉。
“夏大人,五年來,爺忍辱負(fù)重、茍且偷生,為你做牛做馬做奸細(xì),被言言搓扁捏圓地使喚了五年,整整五年!爺終于可以要回我們李家祖?zhèn)鞯募兘鸫蛟斓乃惚P了吧?”
夏抒陽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卻是慢條斯理地問道:“你再叫一聲言言試試?”
“言言……”
喝得腦袋不甚靈光的李辭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于是,李辭酒醒之后悔得腸子都青了,至于,那把傳說中的李家傳家寶金算盤最終榮幸地淪為了大暈王朝那場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盛大婚禮——工部侍郎童言嫁給大暈戶部尚書夏抒陽的嫁妝,那都是后話了。
只有童言一直不知道,一場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原來早是姻緣注定,所以峰回路轉(zhuǎn),所以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