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鋸,扯大鋸,
姥姥家門前唱大戲。
……
姥姥家門前是個大大的場院。麥收過后,場院中央會堆起一個高高的麥秸垛,晴天的時候,常有人在場院的空地上晾曬糧食,旁邊有一條被行人踩得發(fā)亮的小路,可以通向更遠的地方。
場院的西南角有一棵大樹,我常常在這棵大樹下玩。這棵大樹正對姥姥家,高大,濃密,繁盛的枝條伸過小過道,一直籠在姥姥家木頭柵欄門的上方,從頭頂向上望去,宛如團團簇簇隨風飄浮的綠云彩。若停下一會兒,細細地聆聽,還能聽到高處的樹枝在空中舞著,發(fā)出各種奇妙的聲響。
兒時,我們往往會從大人的言談中,道聽途說一些事物的由來。比如,我曾經聽姥姥說起,姥爺年輕時喜歡在房前屋后種樹,像院子里的棗樹、梨樹和花椒樹,都是他種下的。這棵樹到底是不是姥爺種下的,我卻沒聽到下文,但我想,這棵樹既然種在姥姥家門前,一定和院子里其它的樹一樣,與姥姥家有著某種淵源。
梅是我兒時的小伙伴,她跟著爺爺奶奶住,這棵樹恰好在她爺爺奶奶家的后房檐下。有一回,和梅玩得高興,我就把聽到的話,添油加醋,還滿有把握地告訴她:“這棵樹是我姥爺親手種下的”,我還形象地說出姥爺怎么去買樹苗,怎么拿著鐵鍬刨坑,怎么擔水、澆水,言之鑿鑿,這著實讓我心里有了某種優(yōu)越感。梅沒吭聲,回家去告訴爺爺奶奶,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來告訴我,她爺爺說,這棵樹是她爺爺的爺爺種下的,所以這棵樹應該是她家的。
我當然不肯承認是自己在撒謊,她這么一說,我們?yōu)檫@棵樹差點爭吵起來。梅說完就走了,有好些天,我們不在一起玩。可是,盡管這棵樹離我們兩家都如此之近,但是誰又能把樹搬到自己家去呢?更重要的是,梅和我是好的玩伴,除了這棵樹,我們再也找不到別的更好玩的地方。
時間不長,我和梅都不再提這件事,又一起來到大樹下。
我們抱緊樹干,調皮地用力撼動著大樹,可是大樹紋絲未動。我們又一起環(huán)抱這棵大樹,樹干又粗又壯,即使我們兩個人手拉手,也不能合抱,總是一邊的手拉上了,另一邊手腳并用,使勁夠,直到手心里滲出汗,還是夠不著。于是,我們松開手,各自躲在樹干后面,這樣就誰也看不到誰了,可是又不禁好奇地歪著頭往對面看,梅也從樹后探出頭,正好看到我,我們都吐吐舌頭,又躲回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將頭向那邊一歪,露出扎著辮子的小腦袋,讓我看個正著,向她扮個鬼臉,又躲藏回去,這樣,我們圍著一棵大樹玩起捉迷藏的游戲。
我一直不知道這棵樹的名字。
我曾經猜想,它是一棵皂角樹,記得我們曾在樹下?lián)斓揭恍┚G色的豆莢,剝開豆莢,豆莢與豆莢間充溢著粘稠的綠色汁液,散發(fā)出一種濃烈的辛辣味,不小心粘在手指上,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氐郊依?,姥姥正蹲在水龍頭旁邊搓洗衣服,見我扔下豆莢,接水洗手,就跟我念叨,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以前人們還常拿它們當肥皂洗衣服用。這種粘稠的東西竟然可以用來洗滌衣物,一直讓我想不明白。
后來,我又想,它或許是一棵大槐樹,仿佛記得某年春天,從高高的樹上簌簌落下來許多白色的小花,仿佛下了一陣細密的花雨?;ㄓ昙娂姄P揚,飄落到過路人的頭發(fā)上,臉上,肩膀上,花香還一直飄進了姥姥家的小院子。
雖然這棵樹動也不能動地站在院子里,但我卻覺得它無比神奇。每天,都會有葉子、花朵從樹上飄落下來,仿佛送給小孩子們的禮物。我們喜歡撿拾從樹上落下的果實與花,也撿拾從樹上掉下來的樹枝、樹梗與樹葉,像撿拾從天空落下來的一些發(fā)亮的小星星。新落下來的樹梗還是綠的,非常有韌性,進行簡單地編織或者彎折,就會成為各種有趣的形狀。梅的手指非常靈巧,還會把幾根樹梗搭在一起,編織成各種可愛的小動物,比如小老鼠、小兔子,還有小鳥什么的。當然只是大概的形狀,仿佛象形的文字,但也著實讓人羨慕。我卻只能彎折成簡單的形狀,像圓形、三角形,或者四邊形,但我把它們想象成門、窗、玻璃或者圓桌什么,偶爾我還動腦筋,最后搭建成一座綠色的小房子,這樣,也讓我很有成就感。
很多年過去了,我長大了,姥姥的家也搬離了那座小院。我卻在無數個夢里回想起姥姥家門前這棵不知道名字的樹,也回望著我那單調卻快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