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從古至今,吵了幾千年,雖是滿地口水,倒也給文壇帶來了幾分異彩。
壬辰龍年,網(wǎng)上最熱鬧的不是罵春晚,而是圍觀方舟子韓寒唇槍舌戰(zhàn)。
一個是無所不及的打假斗士,一個是筆鋒犀利的成名少年,兩人你來我往,各執(zhí)一詞,斗得不亦樂乎。隨著戰(zhàn)局來開,各路配角、龍?zhí)准娂姷菆?,引得觀戰(zhàn)者也加入戰(zhàn)局,有懸賞2000萬者,有渾水摸魚者,有冷眼旁觀者,有趁機起哄者……
你方唱罷我登場,戰(zhàn)斗愈演愈烈,竟從兔年年尾“打”到龍年年初,一個春節(jié),熱鬧紛呈。
鐵齒銅牙,從未丟失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細究文人口舌之爭,遠至春秋時期莊子、孟子,都是吵架高手;中至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及罵死王郎;近有方韓大戰(zhàn),鬧騰龍年。
古風(fēng)流傳至今,大有趕超之勢,鐵齒銅牙,倒是中國文人不曾丟失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所謂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混跡于世,每個人都要依靠一技之長來生存。武者以強健體魄征戰(zhàn)沙場,成就萬事功名。文人便靠三寸不爛之舌四方諫言,成就千古風(fēng)氣。
魏晉名士嵇康,與山濤同為“竹林七賢”,本是極好的哥們,突然有一天嵇康給山濤寫了封信——《與山巨源絕交書》。為什么絕交呢,很簡單,因為山濤向中央推薦嵇康做官。明知道嵇康嫉惡如仇,與當(dāng)權(quán)者交惡,作為哥們山濤竟然推薦他做官。在書中,嵇康對山濤極盡諷刺之能事。如“足下旁通,多可而少怪”諷刺他處事圓滑;“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睂⒆约罕茸鍪?,將山濤比做作廚師強拉尸祝代庖,使之沾滿膻腥之氣。如此丑化朋友,似乎有點過火。不過,絕交書寫得恣肆奔放,文筆犀利,倒是流傳千古。
事實上,與山濤絕交后,嵇康仍未能逃脫“剛腸疾惡,輕肆直言”獲罪被殺的命運。臨死前,他讓兒子投奔山濤,而山濤待其子如同己出,不負所托。絕交不絕情,此乃真君子。
要說古今文罵第一高手,恐怕非魯迅莫數(shù)。那種字字出血,句句穿心的吵法,實在空前絕后。諷刺,挖苦,捧殺,輕蔑,冷嘲熱諷,譏笑,鄙視,嘲弄,從封建制度、社會現(xiàn)象到國人惡習(xí),百無禁忌,從敵對營壘打胡適、梁實秋、胡秋原,到同壕戰(zhàn)友郭沫若、胡風(fēng),親兄弟周作人,無一幸免。但凡有不滿,必開口罵。往往令被罵者刻骨銘心,如芒在背,一旦還口,只會被罵得更慘。徐志摩失戀后,失戀詩風(fēng)盛行一時,魯迅不動聲響寫了一首打油詩《我的失戀》,最后幾句“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練蛇,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句句典故,影射徐林的戀情,可憐失戀中的徐志摩,只得苦笑連連。
梁實秋多年后談及魯迅,仍有失風(fēng)度,謂魯迅除了《阿Q正傳》和幾篇雜文,其他均上不得臺面,怨懟之氣,老遠可聞。當(dāng)年稍晚崛起的“罵人”新秀林語堂在日記中寫到:“和魯迅吵架很有趣,此人已成神經(jīng)病?!笨梢?,魯迅隨身帶著短槍。
進入當(dāng)代,文人之爭愈演愈烈,李敖否定魯迅,王朔叫板金庸,余杰挑戰(zhàn)余秋雨等,甚是精彩,只是略顯得文氣不夠,流氣和痞子氣十足,商業(yè)炒作之氣太重,少了文人罵魂。
嬉笑怒罵,打的都是嘴皮仗
文人罵架不似市井男女那樣露骨,而是文罵,不帶一個臟字,罵得鬼哭狼嚎。除了斟酌自居,還會在罵架空隙中附最有殺傷力的表達方式,尖酸刻薄之至。
為何文人那么喜歡打嘴皮仗?究其根由,在于文人劣根性和職業(yè)特點。
文人劣根性,在于好斗。本質(zhì)原因在于文人相輕,互不買賬。出了幾本書,有了些名氣,就牛氣沖天了。動不動就抓起筆桿子,“攻其一點不及其他”,直到將人逼得毫無招架之力,方肯罷休。
政治家曹丕很早就看得清楚,《典論》中道“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闭f的便是文人,只會看自己優(yōu)點,不想文章有多種體裁,拿自己擅長的輕視別人所短的。
說到職業(yè)特點,文人沒其他本事,一身功夫全在筆頭,筆就是他的武器,稍有來犯,接戰(zhàn)時便激情澎湃,使出十八般武藝,直到殺得鬼哭狼嚎,敵人落荒而逃,方才收兵。然后躲一邊偷看戰(zhàn)敗者舔傷,暗自竊喜。
文人似美人,親之則驕,遠之則怨,所謂難養(yǎng)也。所以才口角不斷,是非不停。一旦文人爆發(fā)口舌之爭,最好不要輕易介入,否則一不小心既有可能被當(dāng)作一方幫兇,招致反咬一口,費力不討好。
見招拆招,且看如何修煉罵人之術(shù)
文人論戰(zhàn),靠的是筆頭功夫,研究一下其“武功秘籍”,也是很有趣的。
一種是外家兵器,如匕首、投槍??康氖前兹袘?zhàn),短兵相接,端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見血封喉,秘訣是“短、平、準、猛、狠”六字箴言。即使僥幸漏網(wǎng),也要窮追猛打,直到“干凈、徹底地消滅敵人”。兵法依據(jù)是吵架第一人魯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理論。這一招威力極猛,一旦中招,只能束手就擒。但弊端也很大,極易誤傷好人,后遺癥嚴重,“術(shù)后愈合難”。掌門人自然是大文豪魯迅先生。
另一種是內(nèi)家功夫,講究聚合天地靈氣,不溫不火。靠的是平日修為,讓你以為好對付,輕看對方,等你十八般武藝使盡,他一招接一招,看似綿軟無力,實則一招勝一招,等你感到疼痛時,已經(jīng)內(nèi)功全失,五臟俱損,沒個一年半載無法痊愈。這路功夫關(guān)鍵是先麻痹對方,再頻使險招,最后才使出看家本領(lǐng),看似“買棉花的”,實則“棉里藏針”,原來是“開鋼針公司的”。中招者毫無還手之力,只恨自己內(nèi)力不夠。好在“痊愈”甚快,對敵對友均可使用,現(xiàn)今文壇多用此功夫。
要知道,但凡功夫,都是可以修煉的。那么罵架如何修煉呢?請參見周星馳飾演的《九品芝麻官》中包龍星同學(xué),曾經(jīng)他也是在公堂之上被大狀罵得毫無招架之力的小官,淪落青樓后并不自甘墮落,虛心向老鴇學(xué)習(xí),指??窳R,嘴巴咬秤砣,吐舌吹蠟燭,最終將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曲木變直,死人復(fù)活,海水亂滾魚蝦亂跳,自然成功翻案。
說笑了,事實上真的有文豪總結(jié)罵人的招數(shù),他就是被魯迅罵為喪家的資本主義走狗的梁實秋。估計與魯迅半生罵戰(zhàn)成了他終生隱痛,以至于他對魯迅始終如鯁在喉,到了臺灣還隱隱作痛,于是寫出這篇《罵人的藝術(shù)》,總結(jié)出十條罵人技巧,諸如無罵不如己者、旁敲側(cè)擊、態(tài)度鎮(zhèn)定、預(yù)設(shè)埋伏、小題大做等,都堪稱魯家功夫。感興趣者可搜來瞧瞧,篇幅短小精悍,易學(xué)難精,慎之慎之。
滿地口水,一笑泯恩仇
筆戰(zhàn)也不只是吵架。路遙去世后,人皆嘆息英年早逝。其好友賈平凹也撰文悼念,備述路遙之勤奮,然而快結(jié)尾時,筆鋒一轉(zhuǎn),模擬路遙如何求官之心切。到底是大家做文,小細節(jié)四兩撥千斤,令人對路氏刮目相看。
事實上文人吵架,多為抬扛,都是有所顧忌的。如今網(wǎng)絡(luò)爭吵往往攻擊人身,隨意辱罵,實不可取。
宋朝有個杭州人寫了首詠竹詩,有句曰:葉攢千口劍,莖聳萬條槍。蘇東坡讀后譏笑:竹竿太多,竹葉太少。擱現(xiàn)在,那位杭州詩人被蘇東坡砸了,大可馬上改詩:葉攢兩口劍,莖立一條槍。
說來說去,都是笑談,諸位不必當(dāng)真。文人嘛,嬉笑怒罵,打打嘴皮仗,原本正常,只要不太過就好。余杰當(dāng)年罵余秋雨罵那樣兇,現(xiàn)在不也握手言和。韓寒與高曉松鬧出官司,最后韓寒為《獨唱團》親自向高曉松約稿,也是冰釋前嫌。否則像周公瑾那樣,被諸葛亮譏諷“周郎妙計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就活活氣死,就太不劃算了。
尤其“群罵”,更要學(xué)會退讓。當(dāng)年倪萍為“哨卡”的“卡”字讀音讀錯遭遇攻擊,立刻道歉,朱軍為“家父”錯用,也是馬上道歉。架,就沒吵下去。而余秋雨堅持認為自己對“致仕”錯用百般辯解,結(jié)果弄巧成拙,大大提升讀者的反感程度,導(dǎo)致但凡有他風(fēng)吹草動,必有一股語言泡沫沖擊,得不償失。
總之,罵歸罵,酒照喝,微博照上,一笑泯恩仇多好。實在沒話說,就來一句:“今天天氣很好啊,哈哈哈哈?!必M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