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天早就成了朋友們眼中的廚藝大師,但簫爸不這么看:“就你那西芹百合?”
這句話詞意不通,外人聽著像暗號,簫家人都知道。
簫天的家鄉(xiāng)以淮揚菜聞名,她從小就吃得挑挑揀揀。3歲吃面條,嫌面條“湯頭不夠?qū)挕保?歲吃鴉片魚,非要吃魚臉上那塊“腮頰肉”。12歲時,她認為簫媽做菜馬虎,自己蹬上鍋臺開炒西芹百合。
如今網(wǎng)上隨便一搜,不僅能看見這菜的做法,旁邊還寫著難度參數(shù)“所需十分鐘,容易”??僧斈甑暮嵦熘徊贿^在飯館里吃了一口,看起來這道菜最簡單,就想回家炮制,也算有勇氣。
初戰(zhàn)未告捷:該加的糖沒加,該收火時還在翻炒,簫天前前后后忙了一個小時,菜的品相還是爛糊糊,手腕也被鍋邊燙了一下。
簫爸和簫媽嘗了一口,皺皺眉頭,看著小姑娘的表情,字斟句酌地說:“竟然還能這么搭配,長見識啊!”
簫天這才沒哭出聲來。
十年后,簫天去省城上大學。食堂沒油水,她買了口小鍋偷偷放在宿舍里,不時鉆研點兒可樂雞翅、煮咖喱的小手藝,博得舍友一致叫好。放假回家,又要卷袖子上灶臺。
簫爸背著手繞著她轉(zhuǎn)悠半天,最后擺出一副“忍了很久”的樣子說:“其實當年你那西芹百合啊,真吃不出好來,可是我們都不敢說啊!”
簫天又窘又急,更想要一試新招。簫爸大手斷然一揮,“來嘗嘗我這道炸小貓魚。”
貓魚,是一窩鮮魚里最小的那種雜魚,僅手指長短。小販們在賣大魚之前,先把這些小雜魚挑出來,給人們拿回家囫圇煮了,腥氣四溢,拌飯喂貓。
貓魚不值錢,總是一早被愛貓的主婦們搶光。所以簫天回來那天,簫爸一早6點就去菜場,買光了100多只小雜魚。趁著屋外天光好,坐在陽臺上,把每一條小魚去掉鱗腮尾,剖開洗凈,裹面腌了,油炸一次炸熟,再炸一次炸脆。
剪魚的時候,簫爸弓身坐兩個多小時,一綹頭發(fā)總是掉下來,擋住視線,他滿手是水不好撥,不時甩一甩腦袋。
每個寒暑假,簫天從來都被趕出廚房,站在門口看著,吃飽吃胖后,再帶著一肚子的減肥愿望回校。不過,沒有油水的食堂會很快把她逼回宿舍,繼續(xù)研究菜譜解饞。
畢業(yè)實習那次,簫爸去了簫天和同學合租的房子。為了省錢,盡管小屋里東西很缺,倒也像模像樣地開了伙。簫天說吃個飯吧,動手就要做菜,簫爸不肯。
“哎呀,不就嫌我西芹百合嘛!我現(xiàn)在天天下廚,再做一次,你嘗嘗,保證好吃!”簫天拍胸脯。
在簫爸的強烈要求下,兩人還是出去下了館子。簫爸點菜,大魚大肉,滿桌硬菜。
日子很快變得有序起來,簫天留在省城工作、戀愛、成家,朋友和圈子越來越多,回老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有次要回家前,她特地去廚藝興趣小組,找了個山西主婦,學著發(fā)面、揉面、烤餅。因為簫爸祖籍北方,愛吃面,但淮揚菜里面點極少,簫媽也不會做。
可是,好好的計劃又被簫爸否決了:“什么燙面餅?反正我不吃。你會做蔥油餅么,你會做千層餅么?”
看著簫天還沒被打擊夠,簫爸又加了一句:“就你那西芹百合的手藝……算啦,洗洗手去吃飯吧?!?/p>
簫天恨不得沖著老天翻白眼。
轉(zhuǎn)身看看那桌菜,更是“費勁”到了極致:涼拌西紅柿擺成了花團型,花心還雕了個邊;青魚去頭尾取中切段,腌一周入味油炸再烹煮;做一道肉丸,要把肉餡兒分10次調(diào)味,順時針攪一個上午……
看著簫爸坐在廚房小凳子上,戴著老花鏡又忙著往面筋包里塞六鮮餡兒,簫天實在不能忍了,“我來做吧!”
“不吃你的西芹百合!”簫爸老手一揮,“你就坐著,看著我……看著我,就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