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申燕頭發(fā)蓬亂，衣衫不整，不施粉黛的臉更顯出蒼老和憔悴，松弛的面部肌肉微微顫抖，猶如一朵昨日黃花，頹敗、枯萎。

她歇斯底里地沖進我辦公室抬手狠狠扇了我兩耳光，滿嘴污言穢語。從沒聽汪誠提起過妻子，年過40該是有妻有子的，我無欲無求的心在愛情來臨時，無暇顧及其他。我想她如此憤怒該是汪誠的妻子吧？如果是，她的侮辱，我該承受，我偷走了她丈夫的心。

我給她端了杯茶，臉上堆著虛偽的笑：“嫂子，您是不是誤會了，我是他的辦公室主任，跟著他是我的工作，包括照顧他。”

她氣急敗壞，“你撒謊！照顧到床上去嗎？”

我沒有撒謊。我和他沒有承諾、沒有性、沒有金錢利益，有的只是心與心的緊緊依偎，說是紅顏知己也不為過，我又該如何向她坦陳這樣的感情？

二

三年前，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應(yīng)聘到這家公司，任辦公室文員。

初出茅廬，頭疼腦熱不敢請假。他就笑著：“小柳，回家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淺淺的一句若有若無的關(guān)懷，很容易勾出了我對他的好感。

他第一次帶我應(yīng)酬，我仔細挑了件淺綠色低胸連衣裙，并涂出嬌艷欲滴的唇，關(guān)都關(guān)不住的裊裊欲望。偶爾有人拿他和我開個曖昧小玩笑，他不應(yīng)，臉上掛著與他的閱歷極不相稱的羞澀的笑，我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他親自開車送我回出租屋，他說，小柳，你今天真的很漂亮，事也辦得很漂亮，這個給你，賞罰分明。

他的贊揚不摻雜絲毫男女感情，我心里竟有一絲隱隱的失落，轉(zhuǎn)而促狹地想，如果他有非分舉動，我又會做何想？還是這樣好。

是一張超市的金卡。我沒有收，份內(nèi)的工作何談獎賞？

辦公室主任陳新走后，我接任了他的工作，除了工作，我主動承擔(dān)起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早餐是咖啡面包還是豆?jié){牛奶都是我送進他的辦公室。午餐，我也會從餐廳把飯菜搭配好端給他，他的肩周炎、胃腸疾病我一一記在心里，按時提醒他吃藥。

那天在經(jīng)銷商安排的酒會上，他醉了。

把他扶進房間，照顧他睡下，又給他燒了壺水，叫服務(wù)員送來蜂蜜，一切安排妥當(dāng)，他輕輕拉住我的手，“如果我再年輕十歲，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p>

坐在他床邊就著床頭燈的暖光，看見他額頭皺紋密布，鬢角華發(fā)叢生。原來真有一種感情——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俯下身輕吻他的唇，給我個機會吧，我想照顧你的余生。

三

情人節(jié)，汪誠發(fā)來短信，“在干嗎？情人節(jié)快樂！想你?！比ニ霓k公室，吻吻彼此的唇，拉拉手，不需要太多，就解了相思的渴。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部iphone4送給我做情人節(jié)禮物，還沒顧上看，就聽見外面有人高調(diào)詢問：“柳絮呢？柳絮在哪里？”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李諾手握一束火紅的玫瑰，沖到我面前：“柳絮嫁給我吧！”

我懵了。

李諾是追求我的男人中，最執(zhí)著的那個，和我一屆畢業(yè)，比我小一歲，身高海拔不夠，體重好像也不達標(biāo)。我是一個外強中干的女人，喜歡無人的時候做小鳥依人狀，我這樣一個強悍的白領(lǐng)在他那樣的小男人面前怎么能小鳥依人得起來？

再現(xiàn)實點，他也是打工一族，要房沒房，要車沒車，居無定所。房價一路飚升，租金也直線看漲，他已經(jīng)搬了N次家了，他如果不主動聯(lián)系我，沒多久我就會找不到他。在陌生的城市有個伴互相傾訴心事，偶爾溫暖一下彼此在異鄉(xiāng)漂泊的心靈，很愜意，可我一直都不看好他，也沒把他列入候選人行列，幸好他的一廂情愿并不強烈也不煩人，才讓我們的友情保持至今，我不想把伙伴變成伴侶。

他的這束玫瑰讓我無所適從。

汪誠見我怔在那里一動不動，從里間走出來，“小伙子，追求女孩子得有點耐心，看樣子，我們小柳還沒準(zhǔn)備好啊！”

李諾并不介意，他張揚地把花朵發(fā)給每位女性員工，挨個祝福大家情人節(jié)快樂，拜托對他的女朋友多多關(guān)照，他的人氣因此飆升，我卻尷尬得無處遁形。

四

汪誠進來時，申燕正雙腳分開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叫囂，被她打翻的茶水還未及收拾。

汪誠一臉疑惑，“你怎么會在這里？”申燕像一只被放了氣的皮球，立刻軟了下去，訕訕地又帶點嬌憨地說：“怕你被狐貍精勾走唄！”汪誠還在笑，只是那笑像一砣冰，“你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7年前，汪誠為了盡快拓展公司業(yè)務(wù)，采用避稅手段，半年里為公司躲避稅收26萬元，嘗到甜頭的汪誠更加大膽，從避稅發(fā)展為偷稅漏稅。兩年后東窗事發(fā)，不僅沒收了非法所得，還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入獄的第十三天，妻子帶著兒子來看他，遞給他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三年后出獄，原來的別墅已被妻子變賣，妻兒均不知去向。

所幸，一幫結(jié)義兄弟三年來死撐公司等汪誠回來，汪誠出獄后憑借著豐富的經(jīng)驗和寬厚坦誠的人格魅力，很快把公司從瀕危中挽救出來。

僅用兩年時間汪誠又起家了，申燕哪里肯錯過如今的汪誠，孩子是她的砝碼，厚顏無恥是她的武器，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還有什么比這樣的經(jīng)歷更能讓人洞悉人生？我終于明白他的寬厚包容源自什么，他為什么能把人生財富得失看得云淡風(fēng)輕。

五

汪誠來我的出租屋，他說，為了彌補對孩子的虧欠，給兒子的生活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環(huán)境，要給申燕重新購買房產(chǎn)，并負(fù)擔(dān)前妻和兒子的全部生活，沒應(yīng)酬時會去陪孩子吃頓飯，但不會過夜。

心里是酸酸的落寞，“不會過夜”，又何曾在我這里過過夜。

他把一串鑰匙放在我手心，他說是公司配車，讓我放心用。公司配一部紅色寶馬給員工？我知道他是想彌補申燕給我造成的傷害或者給我的心靈尋找個平衡的支點。

我沒有接車鑰匙。

相處半年，我僅收過他工作之余打回的幾尾小魚。那天是周末，他和朋友相約去打魚，一天的分離，我們給彼此發(fā)短信發(fā)到手機滾燙。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已是黃昏。奔下樓，看見他穿著白色T恤，手里提了幾尾小魚，站在路口的街燈下，清冷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后。我有些心疼，緊緊抱住他的腰。他說：“這是野魚，無污染的純天然食物哦?！彼葠鄣毓喂挝业谋亲?，那時的我被他的溫情包裹著滿心都是小女人的幸福。

愛情摻雜了金錢就有了腐爛的味，離變質(zhì)僅一步之遙，不要他的錢，我來得快樂，走得瀟灑，何必要被物質(zhì)羈絆。

偎在他肩頭，我想到了未來： “我們有未來嗎？”他疼惜地摸摸我的頭發(fā)：“你這么漂亮，又這么年輕，如果我娶了你，還不得天天跟你后面吃醋??！”

他又輕輕地補充了一句，為了孩子可能會和申燕一直這樣過下去，言語中滿滿的都是辜負(fù)后的愧疚。

夜深了，要離開了，他的手臂緊緊環(huán)住我，緊到窒息，似乎要把我整個嵌進他的身體里去。

“留下吧！”他搖搖頭，“舍不得。”我不再強求，我明了其實是負(fù)不起責(zé)。

眼淚像小溪奔涌，止都止不住，在他的胸前肆虐成河，我與他只是一剎那的煙花，片刻璀璨之后，終將歸與暗夜。

原來真有一種感情叫“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

該是我考慮離開的時候了。

六

我給李諾發(fā)短信，說要嫁給他。

兩小時后，他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搬到了我的住處，他說是為了防止我后悔，也為了省房租。我住主臥，他住側(cè)臥，他讓我放心，他不是大灰狼，頂多就算個披著狼皮的羊，當(dāng)晚他還請同學(xué)哥們兒吃了個“訂婚飯”，是他親自下廚做的紅燒牛排。

從此，每天下班都有一個系著圍裙的男人和滿屋飄香的飯菜等著我。

他還買回了一只乖巧的吉娃娃，他說，今后要生個像它一樣可愛的娃娃。有時他會請朋友來小聚，一屋子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溢出人間煙火的溫暖。

我終于下決心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我向汪誠辭職，他輕輕拉住我的手，“小絮，無論你做出什么決定我都尊重，請你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好嗎？”我拒絕了。留下？我的心該如何安放兩個男人，一點點傾斜都可能把另一個人傷到破碎。

知道無法挽留，他留給我一張空白支票，解釋說，雖然愛情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但是，他不知道除了金錢還能給我留下點什么？

我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眼淚滾落，弄濕兩個人的臉。終要分離了，請原諒我的離開，我做不到無怨無悔奉獻青春，我是女人，無論多么美妙的愛情都會成為過眼云煙，我需要一個老得掉了牙也會磨磨牙床，牽著我的手漫步在陽光下的男人，一個平凡人的簡單人生，這些他都給不了。

七

五年后。

那張空白支票完完整整地躺在我的日記里，我輕輕抽出它慢慢撫摸，當(dāng)年，為什么要拿走這張支票？好像是為了讓他還愛著的心得到些許寬慰，讓他知道我曾得到過，也得到了。

歲月真是神奇，許多以為會刻骨銘心的記憶開始模糊，把曾經(jīng)絢麗的愛情打磨成斑駁光影。

而我那凡夫俗子的婚姻正炊煙裊裊，廚房里烹煎炸炒的丈夫，膝下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給了我一份真實的煙火幸福。

責(zé)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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