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我去老洲(江中小洲)看望了退休的老哥老嫂。子女都成家后,老哥老嫂仿佛完成了一項莊重的任務(wù),終于卸下?lián)鷣?。彼時,他們搬家的意愿像雨天里盛放的鮮花一樣執(zhí)意而堅決。從裝修到搬遷,忙碌了3個月后`,他們賣掉了市區(qū)的房子,在老洲安頓下來。
老哥說,清風(fēng)月明,過的就是白水寡淡的生活。除了看書、培土、施肥,老哥別無他事。
我調(diào)侃老哥說,他真的是老了,生在世間,活得像局外人。
老哥不置可否,笑道,這樣有樂啊。
我明白老哥的心思。早些年他傾其所有購置下這一處房產(chǎn),圖個清靜。沒有車流滾滾,沒有燈影聲光,卻花木繁盛,江水蕩漾。從家里徒步10分鐘到江畔,江水浩浩蕩蕩的豪邁之氣,是另一種不同于婉約的景象。屋后面還有一塊菜園地,可以培培土種種蔬菜。若到洲上的幾個輪渡碼頭轉(zhuǎn)轉(zhuǎn),還可以從漁民手里買到剛從江里捕上來的魚蝦。魚蝦鮮活水靈,靠的是天然江水的滋養(yǎng),而非激素飼料的催生,更不用擔(dān)心會有無良商販用毒水浸泡。
晚上,在外玩耍的兩個孫女急急跑進屋來,高興地大叫:“爺爺,爺爺,我們看見天上的星星了!好多好多,像螞蟻一樣多!還有一個大星星,好亮好亮,它肯定是班長!”
天上的星星?我不覺啞然。孩子久居城里,平日所見的都是叢林高樓,車流人流,紅燈綠燈,煙霧氣霧。天空的藍色少了,陰霾的日子越來越多。日常里的美好如今很難尋得,仿佛在某日就此別過?;貞浳倚r候,河水潺潺,可以濯足,可以游泳。井水清冽,可以浸潤出西瓜的甘甜。到處都是金黃色的野菊花,用它曬干泡茶喝,可以潤肺止咳,清涼去毒。還有長滿刺的蒼耳,常常成為孩子“戰(zhàn)爭”的投擲工具。到了夏天,孩子們只要循聲爬上大樹,準(zhǔn)能捉到蟬,或者在秋天的土礫、草叢中逮到歌聲最歡的蟋蟀。我還清楚地記得,晚上納涼,抬頭望天,總喜歡數(shù)星星,當(dāng)找到最亮的那顆時,那開心的勁頭都會長出翅膀飛到天上去。我人老可還記憶猶新。
那時,即使沒有詩,也有詩意的存在。
從老哥那里回來,我麻木的神經(jīng)像被蜇了一下。自己看過走過的地方也算不少,那些旅游景點不可謂不名勝。它們?nèi)缃穸急恢匦卵b扮一新,光艷亮麗,游人如織,誰知神韻反倒越來越?jīng)]了。人不在畫里,畫里沒了詩心,這是多么讓人掃興。愛游泳的老友抱怨說,現(xiàn)在游泳都沒勁,哪像我們小時讀書那陣游泳痛快,在河里暢游,上有藍天白云,兩岸有綠樹青草,迎著太陽,覺得劃出去的手臂都比船槳強十倍。那無拘無束的感覺,是游泳池里來回折返根本無法體驗的。
翻翻孩子的語文課本,“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些流傳至今、寫在教科書里的詩句,孩子能在現(xiàn)實里找到對應(yīng)嗎?我想,他們不容易看到了。他們看到的不是被污染就是被虛擬,不是在課堂上聽的,就是在有限的想象和疑惑的眼神中。教孩子去體驗生活里的審美意境,有時是困難的一件事。
臨走前,老哥說,等到春天桃花盛開時,老洲就是一個美麗的桃花島。島上有天然的江魚江蝦,地里有無污染的蔬菜瓜果,來嘗嘗鮮吧。一想起那連根拔起,沾著泥土氣息的大白菜、蘿卜、香芹菜,條條根須都有型有神,我不由盼著春天快點到來。那時,我還可以和老伴帶著孫子在老哥家的曬場上,為布滿星星的夜空一起驚喜和沉醉。我不得不承認(rèn),老哥找到了他憧憬的晚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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