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國文化“走出去”，除了鼓勵西方開明人士多做文化交流工作，恐怕重擔應主要落在中國人自己的肩上，這已經(jīng)是被歷史證明的真理。

中國文學的對外出版歷史，是伴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后才開始真正起步的，一直到1966年“文革”爆發(fā)，其間有過十幾年的輝煌，史稱“文學十七年”。其中有周立波的《暴風驟雨》、楊沫的《青春之歌》、趙樹理的《小二黑結(jié)婚》、梁斌的《紅旗譜》等，這些作品大都在1966年之前廣泛傳播到世界各地，這是新中國主動對外傳播的一次努力。但對于這些紅色經(jīng)典取得的傳播效果，學界關(guān)注并不多。本文嘗試對這些努力進行總結(jié)，以便給中國文化“走出去”以借鑒。

《暴風驟雨》在哪些國家傳播？

在這些得到外譯的新中國文學作品中，《暴風驟雨》屬于圖書館收藏數(shù)量最多的作品之一，達到172家。本文借助wordcat書目數(shù)據(jù)，查閱到172家圖書館的國家分布情況，詳見下圖：

由上圖可以看出，全世界收藏《暴風驟雨》英文版一書最多的國家是美國，達到135家圖書館，英國8家，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分別是7家，荷蘭4家，日本和中國香港地區(qū)是3家，新西蘭2家，比利時、德國、以色列各1家。

再看看收藏《暴風驟雨》英文版最多的美國都有哪些類型的圖書館，限于篇幅，本文列舉具有代表性的一些圖書館，它們分別是：ARIZONA STATE UNIV（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UNIV OF ARIZONA（美國亞利桑那大學）、CALIFORNIA STATE UNIV， LONG BEACH （美國加州州立大學長灘分校）、CHAPMAN UNIV LEATHERBY LIBR （美國查普曼大學）、CLAREMONT COL ACQRC（美國克萊蒙特學院）、LOS ANGELES PUB LIBR （洛杉磯國立圖書館）、OCCIDENTAL COL LIBR （美國洛杉磯西方學院）、SAN FRANCISCO STATE UNIV LIBR（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SAN JOSE STATE UNIV （美國圣何塞州立大學）、STANFORD UNIV LIBR（美國斯坦福大學）、UNIV OF SOUTHERN CALIFORNIA（美國南加州大學）、UNIV OF THE WEST（美國西部大學）、COLORADO COL（美國科羅拉多學院）、UNIV OF COLORADO AT BOULDER（美國克羅拉多大學波爾德分校）、CONNECTICUT COL（美國康涅狄格學院）、LIBRARY OF CONGRESS（美國國會圖書館）、NATIONAL AGR LIBR（美國農(nóng)業(yè)圖書館）等。由上述一長串美國圖書館名稱可以看出，《暴風驟雨》一書的英文版幾乎涵蓋了美國本土的48個州和海外的夏威夷州，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從常春藤大學到各個州立大學，甚至一些城市圖書館、博物館、社區(qū)圖書館都收藏了這部作品?？梢姡@本書受到了極為特殊的關(guān)注。

在英國收藏《暴風驟雨》的圖書館有：BRITISH LIBR（大英圖書館）、CAMBRIDGE UNIV（劍橋大學）、NATIONAL LIBR OF WALES（國立威爾士圖書館）、UNIV OF LEEDS（英國利茲大學）、UNIV OF LONDON， SCH OF ORIENTAL AFRICA（倫敦大學東方與非洲研究院）、UNIV OF MANCHESTER LIBR THE（曼徹斯特大學圖書館）、UNIV OF OXFORD（牛津大學）、UNIV OF SHEFFIELD（謝菲爾德大學）。上述名單中除了世界聞名的大英圖書館、劍橋大學、牛津大學、倫敦大學東方與非洲研究院，還有曼徹斯特大學、謝菲爾德大學這些一般性大學和地方圖書館。這種情況也同樣出現(xiàn)在澳大利亞和加拿大。如澳大利亞的名單上，除了UNIV OF MELBOURNE（墨爾本大學）、UNIV OF SYDNEY（悉尼大學）、NATIONAL LIBR OF AUSTRALIA（澳大利亞國家圖書館）這些著名大學、公立圖書館，還有不太知名的MURDOCH UNIV LIBR（澳大利亞莫道克大學）、GOLD COAST CITY COUN（澳洲昆士蘭金海岸城市公會）。在加拿大的名單上，除有TORONTO PUB LIBR（多倫多大學）、UNIV OF ALBERTA（加拿大埃爾伯塔大學）、UNIV OF BRITISH COLUMBIA LIBR（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還有UNIV OF VICTORIA，MCPHERSON LIBR（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麥克弗森圖書館）、UNIV OF NEW BRUNSWICK， FREDERICTON（新不倫瑞克大學佛雷德里克分校）、WESTERN UNIV（加拿大西方大學）、CONCORDIA UNIV LIBR（加拿大康克迪亞大學）。

可見，《暴風驟雨》一書在東西方對立的年代，確實被當作新中國的代表性圖書被“特殊”館藏，得到了廣泛傳播。

《暴風驟雨》為什么會得到廣泛傳播？

筆者注意到《暴風驟雨》一書在wordcat的登記時間是1977年，表明這本圖書起碼是1977年之前被輸入到美國和西方一些國家的各大圖書館。以收藏該書最多的美國為例，1977年之前的中美之間，絕大部分時間屬于彼此對立的時代，美國反共和封鎖中國的麥卡錫主義盛行，雖然1972年中美建交后有所緩和，但對于一本1955年中國出版的外文圖書，不可能一下子有這么多圖書館前來購買，因此可以肯定這本書是在1972年之前輸入美國各大圖書館。

筆者查閱了當時外文局所屬的唯一一家對外圖書發(fā)行機構(gòu)——國際書店（今天的中國國際圖書貿(mào)易總公司）的發(fā)行記錄，得知《暴風驟雨》一書在1955年出版后即印發(fā)18550冊。而當時國外代銷網(wǎng)點僅有42個國家，總共278家書商，美國本土能夠獲準代理新中國圖書的代理商基本沒有。由此可以斷定，美國圖書館購買的《暴風驟雨》可能絕大部分是通過英國轉(zhuǎn)運的，也就是說，當時中國在英國的銷售商，如英國克列茨書店、英國朗格公司等起了非常關(guān)鍵的中轉(zhuǎn)站作用。

為什么《暴風驟雨》會得到廣泛傳播？這里有三層原因值得探討：

第一，在中西方對立的冷戰(zhàn)時代，因為正常交流的渠道被隔絕，西方社會關(guān)于中國的一切信息都被屏蔽，但對于能夠通過第三方傳播到西方社會的新中國圖書文獻就受到“特別關(guān)注”。通過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圖書館藏分布來看，《暴風驟雨》英文版就屬于受到“特別關(guān)注”的圖書之一。

第二，《暴風驟雨》這部小說真實地反映了新中國土地改革運動的實際狀況，一些西方學者把這部文學作品作為研究中國土地改革的現(xiàn)實材料使用，而不僅僅是一部文學作品。

據(jù)考證，《暴風驟雨》所記錄的生活完全來自作者周立波的實際生活。他于1946年10月到松江省珠河縣元寶區(qū)元寶鎮(zhèn)參加土改，1947年7月完成上卷初稿。周立波感覺材料不夠，又帶初稿去五?？h周家崗繼續(xù)深入生活，參加“砍挖運動”，10月回哈爾濱，完成上卷創(chuàng)作?！侗╋L驟雨》上、下卷分別于1948年、1949年由東北書店出版。因為生活的真實，該作品一出版便獲得巨大成功，并于1951年獲得斯大林文學獎。此外還有電影劇本版、改寫版、簡寫版、少年版、連環(huán)畫版。

第三，高水準的翻譯。《暴風驟雨》一書完全是中國人自己翻譯的，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典型個案，那就是中國人英譯自己的作品，尤其是翻譯中國方言、土語要比老外好?！侗╋L驟雨》英文版1955年由外文出版社出版，英文書名為《The hurrican》，譯者是著名翻譯家許孟雄先生。對于許孟雄，今天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他于1922 年畢業(yè)于福州格致中學，1929 年畢業(yè)于清華大學英語系，為該系首屆畢業(yè)生。1938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只身到武漢八路軍辦事處，以黨外人士身份參加由周恩來直接領(lǐng)導、王炳南具體負責的對外宣傳小組工作。其間，許孟雄首次把毛澤東的 《論持久戰(zhàn)》等多篇著作譯成英文，同時還翻譯了大量有關(guān)抗戰(zhàn)的文章，陸續(xù)在國外刊物上發(fā)表，讓海外人士更好地了解中國共產(chǎn)黨及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當時美國著名記者兼作家斯諾看了許孟雄的譯作，對他的精湛譯藝大加贊賞。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許孟雄先后任北京外國語學院（今北京外國語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英語教授，他一面教書，一面翻譯，《暴風驟雨》《子夜》等就是這一時期的翻譯成果。

對于許孟雄先生在《暴風驟雨》一書的英譯特色，福建師范大學張培基在2000年的一篇文章中介紹到：許孟雄的譯作語言地道，流暢自然，富于表現(xiàn)力，不僅忠實原文，而且又特別注意語篇神韻的再創(chuàng)造，力求保持原文的信息和體現(xiàn)原文的功能，并在文章中多處以《暴風驟雨》的一些段落為例說明土語、方言的英譯是多么傳神。許孟雄的英譯水準不僅受到西方人的高度認可，也引起了周總理的注意。周總理曾對許孟雄先生說：“你翻譯的《實踐論》和《矛盾論》，美國著名記者斯諾先生讀后大為贊揚?！?/p>

對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啟示

周立波的《暴風驟雨》、楊沫的《青春之歌》、趙樹理的《小二黑結(jié)婚》、梁斌的《紅旗譜》等這些新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是在當時國家有限的財力下傳播自己國家文學產(chǎn)品的一種偉大實踐，今天看來這是無比正確的選擇。它對于今天正在進行的中國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有兩點啟示：

第一，中國對外文化傳播的主角應該是中國人自己，指望西方社會弘揚中國文化是不現(xiàn)實的。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東西社會的制度、文化具有根本的區(qū)別。早在20世紀30年代，由魯迅主持編輯的我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選《草鞋》，早已在美國記者伊羅生等中外友好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完成英譯工作。但因美國麥卡錫主義的限制，它被壓了足足40年，直到1974年才問世。時光步入21世紀，東西方冷戰(zhàn)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在資本主義盛行的西方社會，尤其是中華文化尚且沒有成為世界主流，傳播中華文化是不能帶來巨大商業(yè)利益的，因此是不可能有奇跡發(fā)生的。外文局的胡志輝先生曾指出，盡管前幾年美國大學生對中國當代女性的現(xiàn)狀頗感興趣，盡管應邀去美國大學講課的朱虹女士一再爭取，但英文版《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散文選》的出版一再延遲，最后朱虹只能回國自費出版后再帶出去當教材。由此可見，要指望由西方人出錢來弘揚中華文化，那是一廂情愿，萬不可能的。

第二，保持文化傳播的主動權(quán)，這種主動權(quán)指的是要傳播具有中華文化特色、能夠說明自己價值觀的文學作品。以“文革”17年間外譯的紅色經(jīng)典為例，如果不是中國自己主動傳播自己，在當時的西方社會，是沒有任何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翻譯這些文學作品的。英文版《暴風驟雨》出版后，僅僅在個別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得到譯介和出版，傳播范圍較小。目前能夠查到的僅有《暴風驟雨》捷克語版、波蘭語和羅馬尼亞語。捷克曾有三家出版社出版，分別是Ceskoslovensky Spisovatel在1951年出版，此后C·eskoslovensky· Spisovatel在1953年再版，Statni Nakladatelstvi Krasne Literatury在1958再次出版。羅馬尼亞語版由Editura de Stat Pentru Literatura? s·i Arta?在1952年出版，波蘭語版由Czytelnik在1953出版。

為了進一步擴大《暴風驟雨》一書的影響，從1960年開始，國家在當時財力極其有限的情況下，拿出一部分經(jīng)費資助《暴風驟雨》一書由英語譯介成其他小語種版，增加傳播范圍。比如烏爾都文版由印度的沙西恩出版社出版，翻譯費為1000盧比，紙張費為1800盧比，印刷費為2000盧比，合計4800盧比（約等于42972元人民幣）。烏爾都文版于1961年5月在印度出版發(fā)行，當時發(fā)行2000冊，定價6盧比。希臘文版于1964年出版，印發(fā)2500冊，定價為190德拉克馬，由費克西斯出版社出版，資助金額達到9120德拉克馬（當時的希臘貨幣約等于500多英鎊）。這種資助新中國文學作品在海外出版的做法，取得了極佳的傳播效果。如在中印邊境沖突剛剛結(jié)束的1962年，在印度發(fā)行比較廣泛的《書評月刊》上就刊發(fā)了署名為廉爾·阿巴斯·阿巴西關(guān)于《暴風驟雨》烏爾都文版的一篇書評，文章寫到：“從寫作的意圖來看，這本中國文學作品是一個思想性的小說，寫得很成功。小說對于階級斗爭特別是農(nóng)民和封建地主間的沖突，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做了極有教育意義的詳盡描寫。由此我們認識到，像暴風驟雨一樣起來的千百萬農(nóng)民，正在形成一股力量，這股力量是任何外力都不能摧毀的”。顯而易見，這對于印度人民了解中國的農(nóng)村土地變革是極其有益的。

總之，《暴風驟雨》一書對外傳播的實踐證明，今天的中國文化“走出去”，除了鼓勵西方開明人士多做文化交流工作，恐怕重擔應主要落在中國人自己的肩上，這已經(jīng)是被歷史證明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