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說,過去發(fā)生的算是舊聞,近來發(fā)生的當然是新聞,可也不盡然。
1933年6月11日的《申報·自由談》上曾刊載過魯迅先生一篇題為《推》的雜文,文中談及了這樣一個事件:“說有一個賣報的孩子,踏上電車的踏腳去取報錢,誤踹住了一個下來的客人的衣角,那人大怒,用力一推,孩子跌入車下,電車又剛剛走動,一時停不住,把孩子碾死了?!?933年7月24日,廖沫沙先生署名“達伍”在《申報·自由談》上發(fā)表了《第三種人的“推”》,轉(zhuǎn)引了報上一條“小新聞”:“說蕪湖有一個山西寡婦,帶著孤兒,謀生不遂,只好空無所得,重返故里;因為沒錢買票,給建國輪船上的茶房推落浦中淹死,孤兒就拋在岸上?!甭?lián)系到發(fā)生在2011年8月6日的那條“上海八十一歲拾荒老人因攜帶著幾袋子廢品登上公交車,遭到一位男乘客和女司機的斥責,被趕下公交車”的新聞,以及今年7月19日那天在網(wǎng)絡上盛傳的“小販抱住城管大腿”的圖片,便覺得這一切都應了魯迅在《“推”的余談》中所說:“現(xiàn)在‘推’的工作已經(jīng)加緊,范圍也擴大了罷了?!?/p>
時隔七十九年,過去和眼前的這種種“推”與被“推”,似乎從未間斷地上演。
若給世上的人分類,我們知道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窮人富人等等,這“第三種人”究竟是怎樣一種人?原來,他們是除了“洋大人”和作為同胞的“上等人”之外的一類人,他們“既非‘上等’,亦不便列作‘下等’”,可稱之為“幫閑者”。
在雜文世界中,“幫閑者”往往不吝出場的機會。在《第三種人的“推”》中,最該拍手叫絕的是作者對有一類“幫閑者”的描畫:“這種人大抵是頭戴銅盆帽,手執(zhí)哭喪棒之類的人物”,面對“馬路上的小販和小手藝者”,他們常?!俺度テ洹疑?,使其摔上一丈多遠,甚至仆倒在地,送了性命。”如果說“幫閑者”有文武之別和等級之分,這種時常動用武力的“幫閑者”便是“武”和“下等”級別里的。這種人常?!皟蓷?,不僅陸上有,水上也有。生存空間之大,存在范圍之廣,讓人驚嘆。作者寥寥數(shù)語的刻畫,卻給我們留下了很大的思考空間:所謂幫閑者,他們向上對作為上等人的“大人們”諂媚不已,向下對普通民眾惡臉相向,乃至拳腳相交。這種動用暴力的“幫閑者”中的“幫閑者”,難道不是我們的同胞嗎?這是在文意之外,催生出的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廖沫沙先生以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與鄧拓、吳晗合作的《三家村札記》雜文專欄而為當今青年熟知,其實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的雜文創(chuàng)作就已頗具特色:它們?nèi)〔膹V泛,思想敏銳,長于論辯、辛辣有力,有鮮明的愛憎和激憤之情。從這篇《第三種人的“推”》就可看出,廖沫沙先生長于對題旨的敏銳把握,而其篇幅卻很短小。作品開頭引用的那條新聞,為整篇文章奠定了一種基調(diào),同時調(diào)動了讀者的情緒;接著所描繪的一些場景,又都是日常民眾常見、常聞、常聽、常感的,這就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作品記錄的看似是一些普通的“社會事件”,但這類事件卻又不那么簡單——在許多年代許多時段里,類似的事件都常常發(fā)生,以致造成一種“歷史總是驚人相似”的效果。
廖沫沙(1907—1991),原名廖家權,湖南長沙人,著名雜文作家。1932年任職于上海明日書店,后又任《遠東日報》編輯,以后兩年中寫了大量雜文和時事、政治評論。1934年加入“左聯(lián)”,寫作戰(zhàn)斗性的雜文,在上海文壇嶄露頭角,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共和國成立后,歷任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教育部部長、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主要作品有《鹿馬傳》、《分陰集》、《廖沫沙雜文集》、《紙上談兵錄》、《三家村札記》(與鄧拓、吳晗合著)、《甕中雜俎》、《余燼集》、《廖沫沙全集》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