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有一套房子。三年前這個小區(qū)剛修好,我和爸爸媽媽吃完晚飯出去散步時看到它,我說,以后我要在這里買套房子,每天走回家吃飯也就五分鐘。沒幾個月我把北京的房子賣了,有了點錢,真的買了一套。買之前就在北京草草看了一下戶型圖,一年之后又草草看了一下那套毛坯房,然后就再也沒有去過。
唯一的印象是,房子里面有一個斜斜的小陽臺,可以讓我放上一張很舒服的藍布沙發(fā)和一個小書架,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的時候,邊上是一盆猶豫著要不要開放的梔子花。
那套房子就那么放著,沒有裝修,也沒有租出去,價格漲了一點我也沒有賣。在北京連續(xù)十幾天灰霾、擠不上地鐵打不到車、有工作時焦慮沒有工作時擔憂、買不到嫩姜也只有冷凍兔子肉可買的時候,我就會在腦海中想象這套房子。它裝修好了會是一個到處藍色的房子,偶爾有個鮮紅色的書架,綠蘿繞在窗戶上,我寫作累了,就站在窗前剝開一個青綠青綠的橘子。就像小時候,不高興了我就拿出一鐵盒子收藏的糖紙,聞上面留下的那一點點檸檬或者牛奶的味道。我們總是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即使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它的樣子——仿佛有黃色的外墻和黑灰色的窗欞,又仿佛樓下的花園里種了很多茉莉花。
爸爸一直說,等我有了孩子,就在家里的書房開個后門,院子里修個回廊,搭個小亭子,放個大魚缸,挖個沙坑,擺兩架秋千,再養(yǎng)只狗,我和老公可以在院子里寫作。雖然明知道這不過是“你真的應該生孩子了”的婉轉提醒,我卻完全不由自主地又給這粗糙的草圖上了顏色:回廊要低低的,可以一腳跨到草地上去。亭子里的長椅要刷成灰藍色,魚缸里養(yǎng)著紫色和粉紅的睡蓮。秋千不能蕩太高。我不要狗,要幾只小花貓在回廊上跑來跑去,徒勞地尋找四川那并不存在的陽光。
我18歲的時候離開那里,去了一個又一個很遠的地方,現(xiàn)在又要去紐約一年,遠到我疑惑著那里是不是真的存在,難道真的有梵高的《星夜》掛在MOMA(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的墻上?難道伍迪?艾倫真的在那里養(yǎng)了一只寵物螞蟻?
用了這樣昂貴的材料,畫著這樣那樣的人生,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能比爸爸喋喋不休的這幅草圖,更能讓我感覺到幸福的可能,而我留著那套可能根本用不上的房子,也不過是為了這點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