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雨蓮的現(xiàn)任丈夫叫李在田,是個出租車司機。這里要交代的是李在田只是她的臨時丈夫,兩個人是在一個月前李在田開車拉活的時候認識的。王雨蓮原來的丈夫叫呂清泉,半年前在建筑工地上出了事,和包工頭打架后人跑沒了影。原本是兩人租住的一間房,變成了王雨蓮孤零零一個人住了。
也就是半年的時間,王雨蓮過不下去了,她為了能使丈夫呂清泉的事有個說法,幾乎跑遍了城里的十幾個相關(guān)單位,卻一點線索都沒有。磨破鞋底、花光了身上的積蓄換來的結(jié)果是,丈夫呂清泉是打傷了人后畏罪潛逃,人家那個姓趙的包工頭還要找他算帳呢。
王雨蓮的心里便有了無限的凄苦,她想都半年多的時間了,呂清泉是逃到了哪里呢?就是藏匿到了天涯海角也該給她個音訊呢。有句話說過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兩人咋說也結(jié)婚一年多了,怎么就恁狠心拋下她一走了之呢。王雨蓮怎么也不相信呂清泉是真的潛逃掉了,那么一個大活人,難道真的就從人世間蒸發(fā)了么。
兩個多月的查找、打探,加上四處問詢,最終就連公安部門的同志都跟她說無能為力了。王雨蓮真的有些泄氣,她感到了身心的疲憊,想暫時告一段落吧。就先回鄉(xiāng)下去,幫著婆婆把家里的幾畝田照料完,再回到城里來找呂清泉。
王雨蓮準備退掉租來的房子回鄉(xiāng)下時,偶然的遇見了一個同鄉(xiāng),是個挺要好的姐妹張艷子。張艷子人長得漂亮且快言快語,問她來城里這么長時間忙呼啥呢,好長時間也見不上個面。王雨蓮說別提了,俺丈夫他人都不見了,家里就快揭不開鍋了。張艷子很驚愕地說開哪門子玩笑呀妹子,聽說你家呂清泉在建筑工地做泥瓦匠,掙得蠻多的,你來城里還不是享清福。王雨蓮就扯了張艷子的衣袖說,說真的呢,俺家呂清泉出事了。她就把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給張艷子說了一遍,然后掉下了幾滴眼淚。
后來張艷子就把王雨蓮拉到了巷子口的一家面館里,點了盤菜又要了兩碗抻面,招呼她趁熱吃下去。張艷子還說把房子退掉吧,先搬我哪兒去住,正好姐姐一個人住著寂寞,權(quán)當是陪著我。張艷子還跟王雨蓮說了些厲害關(guān)系,就是說咋也不能馬上回鄉(xiāng)下去,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一個大活人說失蹤就失蹤了,了不得呢,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情呀。
王雨蓮很感激張艷子的盛情,就按她說的把房子退掉了,暫時搬到了張艷子的出租屋里,在城里留了下來。
幾天下來,王雨蓮發(fā)現(xiàn)張艷子竟然是晚上出去工作,而白天卻在家里睡大覺。起初的幾天時間里,王雨蓮幫著張艷子做飯洗衣服,雖說是鄉(xiāng)下的姐妹,但也不能總是白吃白住人家的,抽空干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應(yīng)該的。
王雨蓮白天繼續(xù)去丈夫呂清泉干活的那幾家工地上轉(zhuǎn)悠,其實她也沒有目標,一邊打聽一邊找。唯一一丁點線索,那就是稍帶著問一個叫柏全的農(nóng)民工,也是個泥瓦匠,據(jù)說是出事時跟丈夫在一起了,是呂清泉跟包工頭打架的見證人。
可王雨蓮的丈夫呂清泉出了事后,那個叫柏全的農(nóng)民工也跑沒了影。
2
王雨蓮記得相當?shù)那宄?,那個叫柏全的民工是跟丈夫呂清泉一起來家里吃晚飯的,同來的還有一個姓魏的農(nóng)民工兄弟。那是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天下著雨,三個人落湯雞一樣地涌進了她跟呂清泉的出租屋里來。呂清泉沒有事先通知王雨蓮,收了工就把兩個兄弟領(lǐng)家里來吃飯了。那天王雨蓮做了一小盆的白菜燉大豆腐,里面放了不少的豬肉片,還給呂清泉拌了咸菜,芥菜疙瘩切絲里面加了炸好的干辣椒。呂清泉把兩個兄弟介紹給自己的老婆,說三個人處得很好,下雨天收工早,便領(lǐng)家來喝點酒。呂清泉把順路買回來的一斤豬頭肉和一塑料袋的鹽水花生米交給王雨蓮,讓她再炒盤雞蛋,三人坐下來喝酒。
王雨蓮給幾個人添酒上菜的時候就多看了那個叫柏全的農(nóng)民工一眼,因為她聽見那人說起了一個叫金川的地名,能把王雨蓮吸引住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她有一個堂兄和堂嫂就住在那個叫金川的小鎮(zhèn)。
那一次王雨蓮的丈夫呂清泉和他那兩個農(nóng)民工兄弟都喝醉了,他們也真是難得一醉,推杯換盞之間說了些沒有主題的話。王雨蓮聽了幾句,像是對包工頭的不滿。比如拖欠工錢呀,延長工時呀什么的,說得群情激奮,不住地嘆息哀婉。
王雨蓮給他們下了面疙瘩湯,里面多放了海帶和老醋,因為這兩樣?xùn)|西都解酒。
那天晚上,那個姓魏的和叫柏全的兩個農(nóng)民工走了之后,王雨蓮問呂清泉,是不是出了啥事情。呂清泉說沒啥事,就是跟包工頭犯點別扭,心里頭憋悶,喝點酒說出來就好了。人家包工頭可是管著咱的飯碗呢,咋著也不能把人家咋的。王雨蓮記得丈夫呂清泉還說了那么一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
兩人上床摟到一起的時候,呂清泉發(fā)著狠勁地跟王雨蓮說,等攢足了錢咱就回鄉(xiāng)下去,蓋房子種田,城里真他媽不是咱鄉(xiāng)下人呆的地方。
呂清泉出事后,王雨蓮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到那個來過家里喝酒的叫柏全的農(nóng)民工,他興許知道內(nèi)幕??砂厝珔s也不在那家建筑工地干了,有幾個熟頭熟臉的民工也都無端由的躲著她。
呂清泉曾在這座城市的兩家建筑工地干活,最后出事的那家在城西的郊區(qū)結(jié)合部,是蓋一座大型商場。王雨蓮去過兩次,一次是給呂清泉送胃藥,呂清泉許是吃涼飯吃慣了,早在她倆結(jié)婚前就落下了胃疼的病,每天要早晚吃兩遍藥。王雨蓮見他把藥瓶忘家里了,怕他干活時挺不住,便找到了工地。另一次是工地加班,為躲第二天的陣雨,搶一些活出來,呂清泉就沒回來吃晚飯,一直在工地上加班到深夜。當時呂清泉還埋怨王雨蓮不該黑燈瞎火的出來找他,一來他們的出租屋離工地遠,二來那段路荒蕪偏僻,萬一遇上壞人咋辦?
呂清泉出事之后,王雨蓮去城郊那家建筑工地跑了不下十幾趟,敲包工頭的門,到空樓層的架子板上坐著,把工地上的幾個管理人員嚇得直伸舌頭。但他們卻都得聽那個姓趙的包工頭的話,不敢多管王雨蓮的事,頂多到了吃午飯時招呼人給王雨蓮打份干糧送去。
工地上的人越是這樣,就越讓王雨蓮有所懷疑,她覺得丈夫呂清泉的失蹤肯定跟那個姓趙的包工頭子有關(guān),多半是受到了他的傷害或者報復(fù)。王雨蓮知道呂清泉的脾氣,直炮筒子一個,有火憋不住,指正是把人家惹惱了。王雨蓮還堅持一點,呂清泉要是跑掉了,不會不給她打個電話的,說不定是出了事,可王雨蓮只是在心里這么核算著,她不敢深想。
王雨蓮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后,決定把情緒穩(wěn)定下來,暗中查找線索,尤其是查那個叫柏全的民工的下落。
王雨蓮想,要是找到那個叫柏全的農(nóng)民工兄弟興許就會有她丈夫的下落,呂清泉的失蹤也說不定會跟著水落石出。
3
王雨蓮在張艷子家里呆了三個多月時,張艷子在吃晚飯時買回來兩個燒好了的菜,紅燒排骨和尖椒炒干豆腐,都是王雨蓮喜歡吃的菜。張艷子還特意開了瓶白酒,非得讓王雨蓮陪她喝兩杯。王雨蓮說她不喝酒,平時幾乎是滴酒不沾的。張艷子就說喝點吧,今天姐過生日。王雨蓮就沒啥說的了,立馬端起酒杯來敬張艷子。
兩個人竟將整整一瓶酒都喝了進去,話就多了。王雨蓮心里是愁苦的,丈夫失蹤快半年了,竟一點音信沒有。她就借酒澆愁,借酒發(fā)泄心里的悲情和憤懣。沒想到張艷子也是個不幸的人,她剛剛跟男朋友分了手,兩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個年頭,一段情說完就完了。
夜深一些時,張艷子帶著王雨蓮去了一個地方,王雨蓮的酒勁剛剛過去一些,她接受了姐妹張艷子的勸,去掙些生活費。丈夫呂清泉失蹤之后,王雨蓮為找他給自己個說法,把手里的那點積蓄都跑光了,在張艷子家又住了兩個月,雖說人家沒收她飯伙錢,但平時買菜和一些生活上的花銷,也是必須得出,一定要出的。人重在一個情字,禮尚往來還是要得的。這樣,王雨蓮就覺得自己是欠了人家張艷子人情的。
那是家叫銀河的夜總會,王雨蓮聽張艷子曾經(jīng)給她講過兩回,張艷子就在哪兒上夜班。張艷子告訴王雨蓮并沒有別的什么,只是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以及喝點啤酒。如果你連這些都不適應(yīng),那還可做服務(wù)員,就是往每個房間里送酒水和果品的,當然掙的小費就相對會少一些。
王雨蓮去的那天晚上客人很少,可能是天下雨的關(guān)系,她跟張艷子在大廳里干坐了三個小時,直到夜深了才回出租屋里??傻诙靺s不同了,盡管王雨蓮沒怎么化妝,衣著也儉樸,還是被一個年齡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挑上了。那個男人很紳士,喝酒唱歌和聊天的過程中,只是拉了兩回她的手。那男人的煙很勤,不停地抽煙盒里的紙煙,跟她說自己是修公路的,從省交通廳爭取來好幾條路段呢。王雨蓮便順桿爬地稱贊他是做大買賣的商人,很敬佩他。那男人便笑著朝她臉上噴了一縷煙霧說,小妹妹罵人吧你就,大買賣是不假,卻要不出錢來呀,上千名工人等著開資呢。王雨蓮想再問個究竟,那男人卻連喝兩杯啤酒,擺著手說不說也罷,鬧心得很。
那天晚上王雨蓮得到了客人賞給她的一百元小費,她趁那男人情緒好點時,順便問了一下他修的路在哪兒?王雨蓮是想她丈夫呂清泉能不能在那兒修路呢?
后來的幾天里,王雨蓮卻不是那么順暢了,她連著遇到了兩個喝醉的男人,年紀都不大,品質(zhì)卻不好,動手動腳不說,還逼著她喝酒,把王雨蓮一度喝得跑衛(wèi)生間里吐了兩陣兒。
在陪客人喝酒的過程中,王雨蓮始終在心里想著張艷子跟她說過的那句話。張艷子說咱都是過來人,摸就摸兩把,又不能少塊肉掉塊皮的,不惹惱了他們就有錢賺。
一周之后,王雨蓮暗地里數(shù)了下幾天來賺的錢,竟有八百塊之多,讓她意外驚喜的是有一天中她連著坐了兩個臺。
王雨蓮數(shù)出一半塞到抽煙的張艷子手里說,算是她的房費吧,等再賺得多些時再交些伙食費。張艷子推辭了一下后還是收下了,她說先別回鄉(xiāng)下了,在城里干一陣活,也稍帶著查找你家呂清泉的下落。
4
李在田的出租車總是在晚上十點半時停在銀河夜總會的門口,靜靜地在哪兒排著隊,等活。他一開始是跟張艷子先熟識的,張艷子每月給他三百塊錢,負責(zé)接送她回家。李在田三十七八歲的年紀,剛跟老婆離了婚,據(jù)說離婚的原由很可笑,就是他在出車的時候半夜里跟哥們喝酒,酒多了點被帶著去了一家浴池洗澡。由于是小澡堂子,他們幾個正找異性按摩呢,被公安機關(guān)搞了個突擊檢查,結(jié)果鬧到派出所里給罰了款。事情就被老婆知道了,整天整天的跟他鬧,一煩,索性扯了離婚證。
李在田想自己是一不小心栽在了泡小姐上,那這個跟頭他得在那些個小姐的身上爬起來。他的計劃是從她們身上撈錢,掙足了再娶房女人。其實,剛跟他離的這個女人兩人是沒多大感情的,是二婚,而且還沒多久,散伙就散伙,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還不好踅摸么。
有時候,李在田拉張艷子回出租屋的時候,就開玩笑逗張艷子說,一個人憋著呢吧,要不哥陪你呆會兒,錢咱就從車費里扣咋樣?張艷子嘻嘻笑著說別逗了,你妹子哪是那種人呀,要真是那種人也不在銀河干呀。李在田就問張艷子說不在銀河干在哪兒干啊?張艷子就笑嘻嘻地說,像你們做的哥的啥事不知道呀,逗妹子開心吧你就。
后來沒多久,李在田的車就不只是張艷子一個人坐了,又加了個王雨蓮,兩人一起坐他的車回家。這樣李在田就知道了她們倆是要好的姐妹,并且都在那間出租屋里邊住。
王雨蓮當陪舞小姐快兩個月的一天晚上,張艷子家里有事回了鄉(xiāng)下。李在田就把她一個人接著了,拉她轉(zhuǎn)過菜市場路往大直街上拐時,王雨蓮發(fā)覺自己肚子疼,她猜想可能是剛剛喝了洋酒的緣故。她陪的客人是個南方來的商人,酒喝多了就逼著她喝。好容易才把那個臺坐下來,王雨蓮已感覺到了頭暈?zāi)X脹,本來領(lǐng)班想安排她再坐個臺的,卻被她婉言謝絕了,稱自己不舒服,卸了淡妝出來坐車回家。
結(jié)果上了李在田的出租車后不久,她便有反應(yīng)了,這樣就被李在田給直接送到了附近的愛英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是急性胃腸炎,住了院。王雨蓮扎上靜點之后,就躺在觀察室里接受治療。李在田問她城里有親戚沒有,住哪兒,有電話沒有,他可以幫她把人接來,好陪護她。王雨蓮卻搖著頭說只和張艷子熟,再沒其他別人了。李在田嘆息了一聲,只好轉(zhuǎn)身出去把車停個安全的位置,返身回來陪她。
一夜過去后,王雨蓮好多了,經(jīng)醫(yī)生檢查說可以出院了,但一星期內(nèi)每天依舊得來扎一組靜點。
李在田就又陪了她半天,再把扎完靜點的王雨蓮送回家歇息。王雨蓮掏出兩百塊錢要付李在田車費,李在田說啥沒要,還開完笑說,妹子你在城里沒啥親人,以后哥就是你的親戚。咱是親戚了,就不能收你的錢了,何況說你看病打針吃藥不都得用錢嗎。
打那以后,王雨蓮就跟張艷子說出租車司機李在田是個好人。張艷子自然是知道了她回鄉(xiāng)下那兩天發(fā)生的事,笑著逗王雨蓮說,他是不是好人咱說不準,你得自己拿捏,說不定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呢。王雨蓮也笑著說,就是不安好心又能咋,咱是個沒人要的女人了,樂不得的有個男人疼呢。張艷子就笑話她臉紅不嫌害臊,真是個心大膽大的女鄉(xiāng)巴佬。
有時候事情是照話來的,沒過幾天,王雨蓮就跟李在田住在一起了。那天晚上李在田接王雨蓮時,恰逢張艷子先被送回了家,李在田就跟王雨蓮說那天是他的生日,讓王雨蓮請客喝酒,兩人就去了一家大排檔,你說我勸地喝進去兩瓶玉泉小燒,就都半醒半醉了。最終李在田把王雨蓮拉回了他家,兩人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起床后,李在田跟王雨蓮說,妹子你是個好女人,即便是鄉(xiāng)下人哥也不嫌棄你,咱倆湊合一家吧。要知道沒女人的日子哪還叫日子嗎,難過著呢。
王雨蓮說,暫時還不行,她心里還有事,她還不知道丈夫呂清泉是死了還是活著。
李在田聽了她的事后說,那咱等著你妹子,等事情有結(jié)果了咱再說。
5
季節(jié)進入五月時趕上雨季來臨。銀河夜總會便利用五一長假期間停業(yè)一周,進行房屋裝修。王雨蓮便讓李在田開著車拉她去了兩趟周邊的縣鎮(zhèn),去哪里的筑路隊找她丈夫呂清泉。短短的幾個月時間,王雨蓮在銀河夜總會里作陪舞女,竟然掙了萬八塊錢,她拿出兩千塊交給李在田說,做租車費,拉他去找人,按每天他掙的價碼再加上油料費,多退少補。李在田答應(yīng)了,說租車錢就免了,跑車燒的汽油由她花錢來加。李在田還玩笑著說,再加一個附屬條款,晚上睡覺的時候幫咱砸砸背就行。
兩人用了三天半的時間跑了方正、大關(guān)和黃榆屯等幾個周邊縣鎮(zhèn),王雨蓮的丈夫呂清泉倒是沒找著,卻尋了條線索出來。也就是那個曾跟呂清泉在一塊干活的民工柏全在方正的路段干著泥水匠呢。趕巧她們來時,他請假回家了,好像是柏全他爹病了,就利用了這個長假回去瞧上一眼。
那天晚上王雨蓮高興了,終于打探到了一點消息,問好了柏全的請假時間,心里想回去就在城里的火車站候著他,他終歸是要轉(zhuǎn)車的。在方正的一家小旅館里,王雨蓮要了好幾盤菜,陪著李在田喝了頓酒。睡覺的時候又讓李在田鉆了她的被窩,迎合著李在田做過那件美事之后,欣喜地跟他說,要是丈夫的事真有了眉目,那她懸著的一顆心就能放下了,這大半年的苦她也沒有白吃。
李在田說他有一個堂兄在城郊的公安所里當警察,是個管事的,說不定能幫上她什么忙。
王雨蓮說那趕情好,找那個叫柏全的民工兄弟問詢她丈夫的事,當然由公安機關(guān)出面最好,回去就求咱堂兄幫忙吧,那怕是花錢也行。
三天后,王雨蓮跟李在田的堂兄及城郊派出所的幾個民警一起在火車站的售票口處,等到了欲回方正縣在這里轉(zhuǎn)車的那個叫柏全的民工。
在警察的介入下,那個叫柏全的民工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曾跟呂清泉一塊在城西的那家建筑工地干瓦工活,那姓趙的包工頭總是拖欠他們的工錢,三個月也不發(fā)一次,借口是上面也欠著他的承包費呢。積怨越來越深,性子耿直的呂清泉便帶頭找包工頭吵,甚至于還鬧了兩回停工。
后來那個姓趙的包工頭花錢收買了他和另外兩個跟呂清泉要好的泥水匠,專門給呂清泉設(shè)了個圈套。幾個人喝了酒后,刻意的帶呂清泉去歌廳唱歌,輪番地敬他啤酒將其灌醉,爾后拉到一個小旅館里,設(shè)計成嫖娼的情形,再打電話報了警。結(jié)果呂清泉和柏全等三個民工都被抓了現(xiàn)行。是姓趙的包工頭去給交的罰款,每人五千塊錢,相當于他們每人兩個半月的工錢。姓趙的包工頭事后跟他們說,罰金自然要從每個人的工錢里面扣除,這不算,還得停發(fā)半年的工資,原因是對他們干蠢事后的懲戒。
事后幾個人都沒敢聲張,當然除了呂清泉外,其他三人都沒被處以罰款,且額外的得了一筆好處。半月后,他們當中的一個民工真正的喝醉了酒,是酒后吐真言,才把實情講了出來,傳到了呂清泉的耳朵里。呂清泉勃然大怒,把柏全和其他兩個民工一塊揪到工棚里找包工頭對質(zhì),結(jié)果說擰了之后動起手來,呂清泉掄鐵鍬將包工頭打傷,自己也被打成重傷。當晚就用車拉走,送醫(yī)院治療去了,又給了他們些錢,趕他們離開了工地,說是已構(gòu)成陷害他人罪,被警察抓了就得判刑。
王雨蓮聽了事情經(jīng)過后,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她哽咽著說,呂清泉他一定是被人給害了,一定是。
案情多少清楚了,案件也變得復(fù)雜起來,李在田的堂兄等做了筆錄后,把柏全帶走了,案子交給了城關(guān)刑警隊,交由他們審理。
警方唯一跟王雨蓮說的一句話是,等著案情的進展,會給她一個答復(fù)的。
王雨蓮在心里想,她丈夫呂清泉剛失蹤時,警方不也參予了嗎,可跟她說的卻是無能為力那句話,這究竟是咋樣的一回事情呀。
王雨蓮覺得她的頭嗡地一下子便有些大了。
6
有陣子王雨蓮不去那家叫銀河的夜總會作陪舞女了,就是張艷子叫她也不動地方。
王雨蓮是忽然間沒有了心情,她整個的腦子里都是呂清泉被人打傷拖上車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快瘋掉了,那還有什么心思去陪那些陌生男人喝酒呢?她白天不是去護城河邊上轉(zhuǎn)悠,就是去那家她丈夫呂清泉干活的建筑工地上坐著。坐在廢料堆上遠遠地看那些漸漸拔高的樓群。
起先是由張艷子和李在田兩個人輪流跟著她,可后來時間久了也就不管她了,因為她們覺得王雨蓮還是蠻理智的,轉(zhuǎn)悠久了或坐夠了就會往家里走,回到家里該做飯做飯,該洗衣服洗衣服,啥活都干得有條有理的。兩人就說她才不會自殺呢,她是在等警方的消息呢。
半個月后的一天,警察真到她們的出租屋里找王雨蓮了。一個戴眼鏡的自稱是孔隊長的警察跟她說,案子破了,那個叫柏全的民工交待的情況基本上屬實,你男人呂清泉被打成重傷后送進了附近的一家礦區(qū)醫(yī)院,但經(jīng)搶救無效死掉了。被包工頭趙立友等人策劃開假證明火化后,拉到偏遠的鄉(xiāng)下安葬了?,F(xiàn)在涉案的五個人除包工頭趙立友聽風(fēng)聲外逃外,其他四人都已被捕在押。
警察給王雨蓮看過案卷后,讓她在下面簽了字,并說等主犯歸案后會再審,還她一個公道。
幾天后,警方帶著兩個男人又來找到了王雨蓮,介紹那兩個男人是其中的兩個犯人家屬,他們留下了兩萬塊錢,表明愿意賠償給她一些經(jīng)濟損失,并向她道歉。
王雨蓮問警察說,那個包工頭趙立友什么時候能被抓到?
警察說這個事情說不準,他們已向全國各地的公安機關(guān)發(fā)了通緝令,應(yīng)該是用不了多長時間的,那可是撒了天羅地網(wǎng)呀。
王雨蓮又問那個警察說,用不了多長時間究竟是多久呢?
警察想了想之后告訴她,興許是一個月的時間吧。
王雨蓮向他們鞠了個躬表示謝意,說那就謝謝你們了,可別讓俺失望呀。
轉(zhuǎn)眼又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個月的時間里,王雨蓮由警方陪著去了鄉(xiāng)下那個埋她丈夫呂清泉的地方。她和張艷子都坐在李在田的車上,車的后備箱里拉了一塊青石碑,上面鑿著呂清泉的名子。她們一塊給呂清泉立了碑、燒了紙,做了簡單的祭奠。臨走的時候,王雨蓮沖著丈夫的墓碑在心里說,清泉你好好的睡吧,等案子結(jié)了之后,俺在來看你。
之后,王雨蓮又獨自一人回了鄉(xiāng)下,跟婆婆說了她兒子遇到的事情,她和小姑子兩人抱著年邁的婆婆痛哭了一場。王雨蓮在家里躺了整整兩天,她覺到了自己真是腰酸背痛,身心都很疲憊。王雨蓮默默地念叨著說,還是家里頭好,那鋼筋水泥的大城市有啥好呢,簡直就是個鐵罐籠呢。
7
快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王雨蓮從鄉(xiāng)下老家回到了城里,她把行李送到張艷子的出租屋后,便去了城關(guān)的公安局,找辦案的警察問她丈夫案子的事。
那個警察說人還沒有抓到,因為漏網(wǎng)的是主犯,案子就不能結(jié),你先回去等著吧。
王雨蓮沒辦法,只好回到張艷子的出租屋先住下來。張艷子勸她想開些,事情已經(jīng)出了,就別自己難為自己了,人活在世上,什么事情不得面對呀。張艷子給王雨蓮說了一件事情。張艷子說就在前不久,她被一個男人給騙了。那個男人已經(jīng)有兩年多的時間連續(xù)到夜總會玩,而且總是點張艷子的臺,每次都不短她的小費。兩人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感情,男人是作石板材生意的。突然就在半月前請她吃夜宵,然后很難為情的提出來跟她借點錢用,自然是生意上周轉(zhuǎn)不開了。張艷子說人家對咱真是不錯,借的錢又不是大數(shù)目,怎好封人家嘴呢。結(jié)果從張艷子哪兒拿走五千塊錢后,人就沒了影。后來張艷子才從他一個經(jīng)常來夜總會喝酒的哥們哪兒知道,那男人賠大發(fā)了,連房子都讓人家法院給封了,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四處騙了些錢,跑了。張艷子說五千塊呀,她得花兩個月的時間熬多少個晚上掙到手啊,同時被騙的還有一個陪舞小姐,她也被以借的名義騙走四千塊錢。
王雨蓮說男人都他媽不是東西,有時候他們是心硬如鐵。
張艷子說不是心硬如鐵,是居心叵測。
有些事情真就讓人身不由己,王雨蓮在她丈夫這樁案子上體會到了這一點,她不得不等。王雨蓮就又操起了舊業(yè),跟著張艷子去了銀河夜總會。
這段時間里她結(jié)識了一個經(jīng)常來玩的醫(yī)生,姓楊,王雨蓮和她的那些女伴們都管他叫楊哥,好像很有勢力,每次到夜總會玩都是別人請他,眾星捧月一般。楊哥很喜歡王雨蓮的眼睛,說這是一雙健康的眼睛,沒有神卻清澈。王雨蓮不善言語,這多少跟楊哥的性格有些相近,楊哥到包房后只是悶著頭抽煙,抽中華牌子的煙,還不時地應(yīng)對其他過來敬他酒的人。王雨蓮則拿身子倚著他寬厚的肩膀,也不說話,兩個人像兩個啞巴。
有人逼王雨蓮唱歌了,她拗不過就點唱一首《祈禱》,這歌還是她剛剛學(xué)會的呢。在鄉(xiāng)下上學(xué)的時候她學(xué)過幾首歌的,可都過時了,在夜總會里唱不出。在夜總會里是要用麥克風(fēng)的,是要看電視大屏幕的,唱兒時的歌多丟人呢。
王雨蓮一邊唱一邊在心里祈禱,她丈夫的案子快一點結(jié)案,好輕輕松松回到鄉(xiāng)下的家里種田,她要跟小姑子一起給年邁的婆婆養(yǎng)老送終,好讓呂清泉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在一個雨夜,有一個自稱是患者親屬的男人請楊哥來唱歌喝酒,王雨蓮被點坐楊哥的臺。人少包房里就安靜,喝了兩輪啤酒后,楊哥就跟王雨蓮聊起天來。楊哥問她怎么不愛說話,是不是不喜歡陪他?王雨蓮趕緊說哪有的事,能陪楊哥高興還來不及呢。楊哥說那為何不愿意說話呢,你看別的小姐都跟百靈鳥似的嘮叨個不停。王雨蓮想了想說,許是最近沒有情緒吧。楊哥跟她喝了口酒說,情緒是完全可以培養(yǎng)的,你是心里有事情,而且事情還很棘手,像石塊一樣壓著你,無法擺脫。究竟是什么事呢,能說出來讓哥幫你分擔一下嗎?
是楊哥那句分擔的話使王雨蓮有所感動了,王雨蓮就說了事情經(jīng)過,聽著的楊哥便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王雨蓮趕緊道歉,說本該是高興的消遣時光,卻惹楊哥跟著傷感,俺罰酒吧。
在一邊摟著小姐調(diào)笑的那個患者家屬好像也聽見楊哥的嘆息聲了,馬上倒了杯酒過來敬楊哥。并對著王雨蓮呵斥說,亂講什么呀,惹咱大哥傷心,來花錢找你們玩是為了高興,不是來看你的苦臉的。
王雨蓮就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忙喝酒賠不是。
楊哥卻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們倆嘮磕呢,我愿意聽的。
后來楊哥就問王雨蓮,那個包工頭叫什么,他還真認識幾位搞建筑的,他給那幾個朋友的親屬看過病的。
王雨蓮說叫趙立友,是在城西蓋大樓的。
楊哥就愣住了,說真有這么巧嗎?是那個趙大耳朵呀,我跟他太熟了,我們醫(yī)院的那座新化驗樓就是那小子蓋的呢。
王雨蓮立馬來了精神頭,她趕緊問楊哥說,他現(xiàn)在人去哪兒了呢?楊哥喝口酒沉默了一會兒,方抓住王雨蓮的手說,本來是不想給你說的,但涉及到人命關(guān)天的案件了,索性就告訴你我知道的情況,看能不能幫你。
楊醫(yī)生說他前一個月還聽人說到趙立友的情況,說他半年前因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而貪了官司,據(jù)說因驚嚇犯了精神病,不知躲到哪個親戚家去了。
王雨蓮說究竟是躲到了哪兒去了呢?
楊醫(yī)生說這他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慢慢打聽了。
那天夜深后,王雨蓮冒雨從夜總會里出來,心情挺激動的,她坐上李在田的出租車之后就跟李在田說,收車吧李哥,拉俺去你哪兒過夜,妹子有話要跟你說。李在田自然是喜不自禁地拉她回了家。兩人脫衣服洗漱上床做了那件事后,王雨蓮趴在李在田的身上說,她有包工頭趙立友的消息了。李在田忙問她在哪兒,消息準嗎?王雨蓮說差不多,他得了精神病了,興許在那所精神病院里治療呢。
李在田抽了根煙后告訴她,別太樂觀了,如果那家伙要是真的瘋了呢?
王雨蓮不說話了,她在心里想,要是真瘋了,也是個很好的結(jié)局,那說明做壞事的人已遭了報應(yīng),是天意。
那天晚上,王雨蓮很久才睡著,她情緒沒有過的好,本想跟李在田再做一次,可李在田卻沉沉地睡著了,他開了大半夜的車,太累了。王雨蓮就把手撫在李在田的胸上,感受著他一起一伏的心跳。王雨蓮想要是案子真結(jié)了,她說不定會把自己嫁給這個老實巴交的城里男人,勸他同意,把鄉(xiāng)下的婆婆接過來一塊過日子,興許她就不作陪舞女了,開家洗衣店,咋也掙口飯吃。
8
警察按王雨蓮提供的線索很容易就找到了城郊的一家精神病院,并且在哪里發(fā)現(xiàn)了正在接受治療的包工頭趙立友。人瘦了整整一圈,眼神灰黯,見了陌生人就嘻嘻笑著說,去他的工地干活吧,白面饅頭管夠,還給發(fā)工錢。
王雨蓮瞧見這個她咬牙切齒恨了半年多的男人后,卻恨不起來了,她想真是遭了報應(yīng)呀,真是天意。
回城里的路上,警察跟王雨蓮說,案子可以結(jié)了,鑒于主犯趙立友患了間歇性精神分裂癥,暫時不予被起訴,但犯罪事實是清楚的,我們回去就會把案卷整理好移交檢察院對其予以起訴。
四十五天后,法院開庭對農(nóng)民工呂清泉一案進行公開審理,通知了王雨蓮到庭。最終法庭依次宣判了幾個毆打呂清泉至死的從犯年限不等的刑期,并依法判定主犯趙立友家屬應(yīng)對受害人家屬王雨蓮做出適當?shù)慕?jīng)濟賠償。
法官宣布閉庭的時候,王雨蓮的眼眶里留出了兩行悲喜的淚水。
六月中旬的一天,李在田到火車站接回了從鄉(xiāng)下趕回來的王雨蓮。
在車上李在田問王雨蓮這次回城里來還走嗎?王雨蓮說不走了,跟你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但這兩天她得去一趟七十多公里遠的金川小鎮(zhèn)。李在田說去哪兒干嘛?王雨蓮說她想去看看柏全的父母。李在田沒說什么,他覺得這是她王雨蓮的事,他不便插言和更多的過問。王雨蓮說柏全曾經(jīng)是她丈夫呂清泉的農(nóng)民工兄弟,盡管在陷害她丈夫的事件中插了一把手,但那也是被迫的,而且要不是柏全的檢舉,案子也不會有眉目。現(xiàn)在柏全也因為那樁案子被刑拘了,她心里不落忍,她打聽到柏全的爹正病著,咋也得去看看人家,留點錢,人心都是肉長的,割誰的肉誰的心里頭都疼。
李在田聽她把話說完,就毅然地把車掉了頭,直奔火車站開回去。王雨蓮問他怎么又往回開呢?李在田說去給你把明天去金川的票買了,要去就趕早,好早點了卻了心愿。
王雨蓮瞧著坐她身邊開車的李在田想,真是個不賴的男人,通情達理不說,還善解人意,跟著他過日子,下半輩子指定苦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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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巖,男,吉林九臺人,1986年考入武警哈爾濱指揮學(xué)校。1987年開始寫作,迄今已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作家》《天涯》等報刊雜志發(fā)表小說三百多萬字,有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轉(zhuǎn)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文學(xué)院合同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