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鋒
老海叔死了,靈堂就設在小兒子的樓前。
吊唁的場面可壯觀了,開來的小車排成了長龍,紙扎的金山銀山、金童玉女、紙人紙馬、五金電器、華麗豪宅花花綠綠的堆了一片,各式各樣五彩繽紛的花圈整齊地碼放成行,靈堂也被布置得肅穆而莊嚴,安臥在鮮花叢中被紅綢棺罩包裹的棺木莊重而氣派,頭戴白色孝布的孝子們跪倒一片……整個樓前的場子變成了五彩繽紛的海洋!
其實,老海叔死得很凄慘,尸體被發(fā)現(xiàn)竟是在死后第三天。
那天,當隔壁的李嬸挑開老海叔居住柴棚簾子的一剎那,驚呆了:蜷曲在稻草窩里的老海叔早已冰涼,微曲的雙手緊緊地攥在胸前,灰暗的眼珠直直地瞪著,大張的嘴巴似乎正在無聲吶喊……歷經(jīng)了世事滄桑的李嬸忍不住落下了難過的淚水。前幾天老海叔說他不舒服,這兩天不見人影,我說來看一看,沒想到他竟這樣去了,九個兒女竟一個也不在身邊……說完,李嬸不禁潸然淚來。
老海叔的死如同一枚石子丟進了平靜的湖里,在村子里激起不小的波瀾。
死了好,死了就享福了……村民們搖頭著,嘆息著,幾個老者還忍不住流下淚來。老海叔的死一時成為村民們熱議的話題。
當年,老海叔可是村里響當當?shù)娜宋锇 @虾J迥贻p時,身體精壯得像一頭牛,生養(yǎng)了五男四女九個兒女,這在老海叔一生是頗得意、自豪的事。大兒子成家立業(yè)早,占了村東頭最好的幾畝地蓋了新房,大女兒和二兒子被推薦上了大學,三兒子在村上教書,日子紅火得令四鄰八鄉(xiāng)人眼羨。那時老海叔特愛喝酒,微醉了的他總愛叨嘮著一句:別看我不是干部,我可有九個兒女哩,十里八鄉(xiāng)哪個能與我比……這時候老海叔總是很神氣,眸子里閃動著亮亮的光芒。是呀哪個能與老海叔比呢,九個兒女個賽個,將來老海叔可有享不完的福啊,村民們都這樣認為。
老海叔的處境急轉直下是在小兒子結婚后,剛剛張羅完小兒子婚事,老伴突發(fā)腦溢血說走就走了。還沒從失去老伴的悲痛中回過神來,小兒媳首先發(fā)了難。老家伙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指手畫腳脾氣大,他不搬出去日子沒法過了,咱離婚。那晚,小兒媳婦與老海叔小兒子大吵后,當著老海叔的面與丈夫攤了牌。老海叔什么也沒說,當晚就默默地走了出去。那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一向要強的老海叔忍著莫大的屈辱,在自己親手蓋的小洋樓前凍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老海叔就上了縣城,二兒子是一個大部門的局長,在縣里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雖說城里單元房他實在住不慣,但他還是硬著頭皮住了一周。那晚他迷迷糊糊還沒睡著,朦朧中聽見兒子兒媳在小聲嘀咕著什么:你爸什么時候走,我們家里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他在我們這太丟面子了,再說又不講衛(wèi)生……后面說了什么,老海叔實在是不想聽下去,他大睜著雙眼熬到天剛微明,就一聲不吭地走了。
回到了村子,老海叔迷茫了,自己的家是回不去了,雖說老三平時對自己最好,但在鄉(xiāng)下教書,全家住在學校,住房比較緊張,自己不能給他添亂。老四倒是住在村里,可是當年他在主持分地基時偏向了小兒子,與四兒媳結了仇,多年已不張嘴。四個女兒雖說離村子都不遠,但老海叔是死也不會去的,他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有五個兒子,住女兒家,不成體統(tǒng),太丟面子。這樣盤算著,看來只有到大兒子家去了。
在大兒子家老海叔一住就是三個月。一天,老海叔趕集回來,發(fā)現(xiàn)五個兒子聚在堂屋商量著什么。奇怪,好幾年過節(jié)弟兄幾個都沒聚了啊,老海叔望著兒子們納起了悶。原來,乘著老海叔不在,大兒子把弟兄五個召集到一起,共同商量老海叔居住問題。因為大兒子覺得自己早已分開,父親老住他家也不是事,再說自己負擔也重。弟兄五個一扯就是一天一夜,到頭來也沒商量出結果。老海叔蜷縮在小房的床上,幾個兒子推來推去的話語,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淌了一夜,那一夜,他第一次感到有生以來是那樣的傷心,那樣的失敗。
從此,老海叔一賭氣搬進了柴棚。這一住就是五年,這五年老海叔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幾個兒子除輪流給他送點口糧外,平時從未來看過他,只是鄰居李嬸倒經(jīng)常照顧她。這次要不是李嬸多個心眼,死了的老海叔還不知何時才能被人發(fā)現(xiàn)呢。
老海叔的道場做了幾天幾夜,遠近有名的道士被請來了一大群。做的法事有超度亡魂的,有清洗生前罪孽的,有送亡靈進入極樂世界的。各種流行歌曲的嗩吶聲和著鑼鼓聲不分晝夜地響著,縣里有名的戲班子輪番上演著大戲,孝女們的哭聲震天動地,鞭炮聲此起彼伏,空氣中透出的陣陣悲戚似秋風在村子上空彌漫飄蕩。
喪事惹得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看熱鬧,那陣勢、場面令沒見過多少世面的鄉(xiāng)鄰大開了眼界,大家都說,老海叔這回真是上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