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濟民

那年，畢業(yè)分配使我去了一個遙遠的城市。暑期返鄉(xiāng)時，在姥姥家，我少年時代住過的小屋耳房的門楣夾縫間，無意中看到一張被蟲蛀的白色紙張露出了蒙塵的一角，掏出一看，是寫在一頁作業(yè)紙上的詩句。遂驀然驚醒，心跳加快，臉頰頓時就緋紅了?；叵胪拢鞘钱斈甑奈疑铣踔袝r，寫給班里的文體委員：一個歌喉亮麗長相很美的女孩的。是一首因為羞澀赧顏而沒有轉交的詩。它就像一根射出的箭，中途折返而沉落了。而女孩并不知道，那就是暗戀吧。有時候，喜歡與美，是應該隱藏于內心深處的，并不想示人。重讀那首青澀的詩句，異常稚氣夸張的渲染，曾經(jīng)奔突起伏的感情已經(jīng)被漫漫光影風干、淡忘，在飛閃而逝忙忙碌碌又未知歲月中不幸擱置于時光的淺灘了。

從斑駁褪色而泛黃的字跡上依稀可以看出，當年初愛懵懂中的我對她無與倫比的艷羨之意，就像一道劃過寂靜鄉(xiāng)村時空的閃電，只在記憶的深處留下一抹早已遠逝的亮光。此刻，我不知道，回家探親的姐姐就站在我的身后，笑意盈盈地對我說，女孩已經(jīng)婚嫁，就跟她住在黃河南岸同一個城市，職業(yè)是一個劇團十分優(yōu)秀的演員，日子過得很幸福美滿。我遂臉紅心跳地掩飾敷衍道，哦哦，事情已過去很久了，我真誠地祝她幸福！

其實，女孩當年的命運也很苦，是在外服役的將軍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女，已另尋新歡了。上學時女孩的衣著很簡樸，只是洗得仔細穿得工整罷了，但無論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顯得很得體漂亮，顯得氣質非凡。女孩頎長的身材，白皙的面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很有神韻，在那個灰暗而又單純的貧樸年代里，她的驀然出現(xiàn)，著實耀亮了不少師生們的眼球。我無法欺騙自己，以至于在時光的漸逝中還熠熠地光彩耀目呢。因為，少年時代的記憶是那樣的純真又清晰可辨。

往事如昨，光陰延展。許許多多深藏的記憶，有時候卻能在你不經(jīng)意時如靈光般悠然再現(xiàn)。

真的沒有想到，十多年后我去黃河南岸的古城出差，在都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意外地與當年的女孩目光不期而遇。數(shù)年間的時光水波般跌宕而逝，人世間的一切也發(fā)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巨變，我們已人到中年了，而女孩的氣韻還是那樣的高雅秀美且光彩照人。這次相見時，她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只是，光陰的流轉并沒有在她的容顏上烙下太多的刻痕。朗朗晴空，他鄉(xiāng)偶遇，那年的秋天真的很美。我們匆匆握手問候，匆匆話別，匆匆地沒有說幾句話，每個人的格局已定，人生無須再回首，罔顧女孩心中是否也深藏了這段沒有結果的緣情。就如天空中的白云與流星般偶遇又匆匆擦別而過一樣。此時的山河依舊，天空沒有留痕，還是原來那般的高遠與遼闊，那般的寂靜神秘與空曠無垠。

其實，漫漫人生中，當你著意地看到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時，你就已經(jīng)擁有了心中那片喧鬧的花苑；當你于乍暖還寒的殘冬中看到了一棵剛剛萌芽的小草，你其實心中已擁有了整個的春天。

有時候，美麗與向往，是應該隱藏于內心深處的，并非一定要你去駐守；而能夠永遠留駐于心間的，一定是十分美好而又未被世俗濡染的青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