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琴科
古謝夫一家是我的老相識,他們家里過去住過一個從柏林來的德國人。
德國人租了一間房,住了兩個多月。
古謝夫一家人都覺得挺光彩,逢人便興沖沖地講這位房客的西服如何如何高級,各種舶來品又是多么的精致。
后來德國人搬走時,把許多東西留給了房東。這些外國貨足足有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瓶子啦,襯衣活領(lǐng)子啦,各式各樣的小盒子啦……此外,還有兩條男襯褲,一件舊毛衣。其他零七碎八的東西也還有不少。
這些東西都堆在盥洗池旁的一個角落里。
古謝夫太太為人誠實、可靠,真說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德國人臨走前,她提醒他說:“比泰-特里泰(比泰是德語,表示祈求;特里泰是無確切意義的擬音音組),您匆匆忙忙的可別落下什么外國東西呀?!?/p>
德國人搖搖頭說:“比泰-特里泰,這些東西你們拿去吧,不用問啦,沒什么舍不得的?!?/p>
接著,房東家的人就認真地清理了一下房客留下來的這堆東西,古謝夫還列出了一份詳盡的清單。毛衣當(dāng)然立刻就上了古謝夫的身,男襯褲也歸了他。
兩個星期以后,古謝夫拿著那兩條襯褲到處給人看,對德國貨嘖嘖稱贊。
這些東西雖說是穿過的,也都夠舊的了,可都是地道的外國貨,沒說的,橫看豎看都順眼。
在那堆雜貨堆里還有一個玩意兒,說是軍用壺又不像軍用壺,反正就是這么個扁平的盒子,里面裝著淺紅色的細粉末,還怪好聞的,有點洛里甘香水味,又有點玫瑰香水味。
開頭幾天的興頭過去了,古謝夫一家人開始琢磨:這粉末到底是干啥用的?他們又聞,又嘗,撒在火上燒燒,總也琢磨不出個道道來。
他們拿去請教街坊,挨家問遍了,可誰也說不上來這粉末是啥玩意兒。
大家都說這可能是擦臉的香粉,也有人說興許是初生嬰兒用的爽身粉。
古謝夫說:“我家沒有小孩兒,我用不著德國爽身粉。就當(dāng)它是擦臉的香粉吧,我刮完臉可以撲上點兒。人總該過過文明日子嘛,哪怕一輩子只有那么一次呢?!?/p>
這以后,他每次刮完胡子,就撲上些粉,臉上粉紅粉紅的,顯得容光煥發(fā),簡直滿臉噴香。
鄰居們都挺眼紅,向他問長問短。
古謝夫?qū)Φ聡浾媸峭瞥鐐渲?,贊不絕口。他說:“這些年,咱們國產(chǎn)的蹩腳貨把我弄成什么鬼樣子了,這回總算見到了上等貨。等這盒粉用完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磥淼脤懶诺絿庠儆喴缓小_@香粉實在太妙了,擦上后心里怪舒坦的?!?/p>
過了一個月,古謝夫的香粉快用完了。一天,他們家來了個客人,是個知識分子。晚上喝茶時,他拿起粉盒,看了看上面的說明。
原來,這是德國制的用來防跳蚤的粉劑。
這件事要落在一個心胸狹窄的人的身上,一定懊悔死了,說不定還會神經(jīng)過敏,長出滿臉粉刺和丘疹呢??晒胖x夫并非這樣的人,他說:“嗬,真不錯!外國貨質(zhì)量就是好,有水平!簡直沒法兒比。又能當(dāng)粉擦,又能治跳蚤,怎么用都行!可咱們的產(chǎn)品質(zhì)量呢?”
古謝夫把德國貨又夸了一番,然后說:“怪不得呢!這粉我用了整整一個月,一次也沒有挨跳蚤咬。我老婆古謝娃就挨了咬,我?guī)讉€兒子也整天癢癢,連那條狗寧卡也老撓癢癢,可我啥事兒也沒有。別看是小蟲子,精著呢,也識貨呀!這真是好貨……”
現(xiàn)在,古謝夫的香粉已經(jīng)用完了,大概跳蚤又要咬他了。該咬哪個,這些小滑頭心里可清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