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仕江

那個坐落在印度洋暖氣流和西藏高原冷空氣交匯處的邊防連隊叫旺東。那里的官兵，一年至少有300天見不到太陽。連隊背后的太宗山主峰像一個吹鷹笛的老人，每天側(cè)著身子，隱匿在喜馬拉雅的腋窩下，將太陽拒之千里，把滾滾濃霧統(tǒng)統(tǒng)吹進(jìn)官兵們的世界。

衣服濕了，被子濕子，褥子濕了，鞋子濕了，襪子濕了，官兵們的心也一天天潮濕了。從官到兵，連隊所有人的身體無一幸免地長出了棗仔兒大小的紅疙瘩。為解決防潮問題，連長帶領(lǐng)兄弟們在懸崖邊火速筑起了140米長的吊腳樓營房。不管白天黑夜，官兵們都把窗戶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有時風(fēng)把門窗吹開，霧氣就像崩潰的海水，洶涌而入。木板裂縫的地方，像有隱形人躲在暗處抽鴉片煙。床頭柜的桌面上，豆大的露珠兒不斷滴落下來，仿如一位北方女人的眼淚。

女人在北方思念旺東的連長。

夏天剛過，女人千里迢迢輾轉(zhuǎn)來到旺東，衣服也打濕了。官兵們在炊事班后院搭了一個木柴房，讓女人用來烤衣服。女人每天的生活，幾乎是在火堆旁度過的。只要山風(fēng)襲來，官兵們聞到女人身上飄出的全是柴火味。

連長聞著那一股柴火味，惆悵的臉上可以擠出一捧水來。他坐在樹樁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眼睛卻不時地瞅一眼太宗山主峰，又瞅一眼自己的女人。有一天，他突然在飄飛的煙霧中咳嗽了一聲，那聲音在半分鐘里，如同一個連綿的響雷，迅即隕落。連隊里所有的人都在這一聲咳嗽中，一個個追風(fēng)似的從門縫里跑了出來。

整個旺東沸騰了！

此時，霧氣開始升騰。連隊上空，仿佛有無數(shù)只追光燈，齊整整穿透層層紗幔，太宗山主峰像一個蘇醒的老人伸了個懶腰，大自然魔幻般地給連隊設(shè)置了一個偌大的舞臺，陽光像一束束不斷放大的探照燈，熠熠生輝。燈下的各種表情，像是在觀看一場奇妙的電影。

是的，太陽出來了！

連長是旺東出了名的神人。漸漸地，旺東的今天或明天，有沒有太陽，官兵聽聽他的咳嗽聲就能得知準(zhǔn)確答案。那一聲恰到好處的咳嗽聲，比命令的哨音還管用。官兵們又是跑，又是跳，手舞足蹈地將手上的衣物狠狠地扔在太陽照射的地方。

可剛停下來，轉(zhuǎn)過身，太陽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官兵們仰望蒼穹，空氣靜如止水。此時，只聽見女人山氣十足地叫了一聲：“喊，快喊呀，男人們，你們快喊住太陽，不要讓它離開我們呀。”

連長嘴巴張得大大的，雙手笨拙地劃著一對指揮棒，官兵們跟著連長一聲接一聲地呼喊……此時的旺東，響起了比黃河交響曲更悲壯的聲音。官兵們苦苦喊了一個多小時，沉淪的太陽終于被感動被喊醒了。官兵們一個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甩掉汗水和霧氣打濕的上衣，光著膀子，跟著太陽的光線，在大地上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直到太宗山主峰把最后一抹余暉吞沒。每次曬完太陽，官兵們身上長的紅疙瘩就會神秘消失。

有時，生活就是這樣，如果月亮在你的天空睡著了，你大可不必去吵醒它，那是它的職業(yè)需要。而太陽，尤其是照耀你一生溫暖夢想的太陽，你不能任它沉睡，更不能同它一起沉睡。記得時刻將它喊醒，在你最需要光芒與熱能的地方，聲音大一點(diǎn)。即使云霧茫茫，只要用盡全力地呼喊，總有一個屬于你的太陽，被你喊醒！

（摘自《羊城晚報》2012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