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靜
窗外,山谷黝黑,寂靜無語。
“哇……”一聲嬰啼,從一間平房里傳出。年近50的張老漢給樂壞了,他從產(chǎn)婆手里接過渾身黏糊糊的寶寶,像塊珍貴的碧玉般小心翼翼捧在懷里,仔細端詳那嬌小的臉蛋。
“伢兒,你可是我們張家的寶貝子孫,爹就給你取個名兒叫張寶孫……”老漢低頭,親吻,愛撫,轉(zhuǎn)身笑盈盈地走到產(chǎn)婦床邊。
“孩子他媽,你看我們的孩子多……啊……孩子他媽……你醒醒啊……”老漢一手搖著老伴的身子,一邊哭喊。只見褥子上滲出一攤鮮紅的血,直逼張老漢的眼睛。
老漢倒地,像失魂的幽靈,目光呆滯。
那年的冬天,出奇地冷,湖面一連冰凍了幾十天。
“老頭子,俺回來啦?!庇嬉粋€少年約摸14歲,額前的幾縷黃毛在風中跳著拉丁,帥氣十足。
“寶孫,學校寄宿的生活習慣么?吃得可好?睡的床舒服么?……”張老漢滿心歡喜地接過孩子那個書包,不重,倒是臟了些。這幾年節(jié)衣縮食,東挪西借,總算湊齊了孩子的學費。想到這,想起孩子他媽,老漢的眼角露出皺纈的紋路。
“哎呀,你怎么這么啰嗦,我這次回來是拿錢的,500塊——”寶孫拖長了音,想了會說,“500塊住宿費?!?/p>
“啊,500……住宿費不是包括在學費里一起交了么?怎么還……”老漢瘦弱的身子挨著墻,手支撐著桌面,生怕腿一軟,就倒下了。
“學費是學費,住宿費是住宿費,哎呀,爸……其他同學早交了……我……”說著,聲音也軟了,略帶哭腔。
“好吧,爸想辦法?!崩蠞h眉頭緊蹙。
第二天,寶孫起床,拿起枕頭邊上的一打堆疊得整齊的小額鈔票,清數(shù)了兩回,一張不多,一張不少,恰好500元。
“哎……老頭子真精,也不多給點我零花錢。”寶孫拎起書包,吹起口哨,揚長而去。
“寶孫,回來,忘喝粥了……”老漢在門前喊著。那寶孫的身影一躍,模糊在那輪光燦燦的紅日里。
張老漢撐著自己的一把老骨頭,艱難地坐在門檻上,對著那畝莊稼地不由嘆氣。忽然,他喜上眉梢:“有了?!?/p>
他把田里種的莊稼能賣的都賣了,把錢還給了親戚朋友,自己又跑到幾里外的山地上去拔些野菜,兌上少許的米粒煮粥,一天三頓,這日子就這樣終于捱到了月底。
老漢知道孩子在月底要放假回來了,一早趕到集市,買了五兩肉,一斤皮子,準備回家包餃子吃。
“老頭子,我回來啦?!睂殞O把書包隨手往墻角一甩。
“哦,寶孫,爸今天給你包餃子吃,馬上就好?!崩蠞h聞聲從里屋出來,手里還捏著一張雪白的皮子。
“哦,爸,學校要交保險費,300塊?!?/p>
“300……”老漢的頭只覺得“嗡”的一聲,手中的皮子像一片秋葉從空中滑落。
“爸,這個……老師說必須交?!?/p>
“寶孫啊,老爸實在拿不出錢了,你看能不能申請貧困生扶助……”老漢滿臉為難。
“啥……你讓我去丟這臉,你想讓全班同學和老師都知道我沒媽,只有個苦命的還腿腳殘疾的老爸么?”寶孫食指戳著老漢的鼻子,眼里有一團憤怒的火在燃燒。
“孩子,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張老漢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囁嚅著什么。
“我不管,你是我爸,你自己想法子。明天我拿不到錢,我以后就不認你這個窩囊的爹了?!睂殞O蠻橫地說,然后轉(zhuǎn)身玩去了。
晚上,老漢從床底摸出一個黑漆漆的壇子,那可是他給自己預備的棺材錢。萬般猶豫,最后他還是掏出了僅剩的錢幣,在燈下一數(shù),僅203塊2毛,還差好多,怎么辦呢?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在床前來回地踱步。再借?問誰?誰還肯借?
“咩……”一聲哀鳴,是老漢養(yǎng)的一頭羊。
天剛蒙蒙亮,老漢牽著羊趕往集市叫賣。雨后的山路崎嶇泥濘,眼前像隔了層黑霧,看不分明。突然在拐角處,一輛三輪車橫向駛來,不知是不是孩子他媽的保佑,老漢除了額頭撞破,流了一小攤血,倒無生命危險。那個師傅自覺理虧,又不想把事情鬧大,經(jīng)過私了,甩下一片薄紙,掉頭走了。老漢用袖管拭干血漬,牽著羊磕磕碰碰搖擺著返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寶孫一覺醒來,發(fā)覺枕頭邊多了一堆錢,捏住一角,細點了三回,沒錯,是303塊2毛。
“咦……這次老爸對我還算有良心,多了幾塊錢,又可以打游戲去了?!彼d奮地從床上跳起,繼而又開始發(fā)愁,“下回,該編個什么理由來討錢呢?”
話畢,一張紅色百元大鈔從指間滑落,猶如一道鮮艷的光芒灼熱得刺痛雙眼。
寶孫的心“咯噔”了一下,有咸咸的液體從眼角滾落……
他跳下床,忙向父親房間奔去……
(指導老師:寧雪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