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旭
被黃昏染紅的中家溝。
苦楝子的村莊是入秋的第一枚悼詞,釘在豫東平原。
金黃的玉米浸在大水,微溫的羊群浸在大水。衰老的母親,持刀而采。她晃動的雙手于泥淖里,是最小的閃電,收割匍匐的命,運回谷倉。
雨水猙獰,母親獨自稱孤。
像風中的細葦,從身上扯出一排柔韌的骨頭。摸出一個,將堵住水漏,手上裂開的口子,清澈如草,止不住的苦難,紅與黑……
與母親書
風,漆黑地吹。我展開四肢,酒瓶倒傾。
像一顆葡萄,把飽滿的淚藏于體內。完全沉默的舊房子,在漏水。母親點亮燈足,舊布包著傷口。她以一個人的孤獨,對峙一大堆碎瓷、艾草、古老的線團和壁畫。從空洞到空洞,一炷香耗盡了生命。
一味好藥熬了出來???,盛滿瓦罐。母親一口飲下去,身子微微顫動。一張多皺的臉是干旱中的走子,蠟黃、生硬。美麗的白發(fā),像九月晃動的花圈,神圣中透著荒涼。
而我痛如凜冽的水草。木窗外的風一個動地呼嘯,在盤旋。
必然的疼痛
坐在田埂之上。鎖骨之上是大片的孤獨。
黑夜細密地散落,我的村莊空洞而貧窮。野蠻的弦子離開炊煙、粗糙的中家溝。
在糜爛的城市,做苦工。剩下一堆顫抖的老人,伏于黃土,在塵霧里洗手,在昏燈下數(shù)點家譜。他們看不見紫薇花開,聽不到世界的福音。我也想走,像白鴿飛離受難的屋頂,沿著漏下來的星展,向上穿越。
在遙遠的天庭,偶爾談到人間與青色的麥子,我就一陣陣心痛。
在郟縣懷念蘇軾
在蘇軾墳前,額滴神已破殼而出。
翅膀停在宋朝,我想告別這惟一的塵世,跟隨先生,退守鄉(xiāng)野,在一闋宋詞里住下:與落單的黃鸝起伏,舉杯、對飲在小峨眉山上,孤懸自己,繪畫、煮飯、偶爾賦詩。
妙筆生花,而我拒絕在主流意識的統(tǒng)轄之下,自此取消做領袖的欲望,不再為五斗米折腰,不再屈服于燈紅,或者酒綠把郟縣當作棲身之地,于自己的一小片江山里,種上糧食和香艾。多情時抽出本真的我,撣去身上多年的塵土與罪惡。
風吹稻麥香時,我要飛,脫胎換骨地飛,做一匹閃電,或白馬,背上蘭花和《念奴嬌》,俯視鷹城最美的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