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平
清晨,我是被鳥的鳴叫聲喚醒的。一定是窗外電線上常來的那一家吧。從它們的雀躍與歡呼中,我知道連日的陰霾已散,那該是一地的陽光燦爛。陽光下鳥兒也是歡樂到要唱起來才行呢,歌聲圓潤如荷葉上的露珠,在微風中滾來滾去,清清亮亮。
聽著早起鳥兒的歌,想到窗外的陽光,嗅著熟悉的氣息,我舒展地躺在床上,想著“懶起畫娥眉,弄妝梳洗遲”的悠閑,快樂一點一點漫上了我的心頭。
快樂嗎?是的。
快樂的理由,原來這么簡單。
其實,生活中有的是“細草欣欣賀嫩晴”,而我只看到“梧桐葉上蕭蕭雨”;生活中有的是“蟲聲新透綠窗紗”,而我只傾聽“萬葉千聲皆是恨”;生活中有的是“桃花嫣然出籬笑”,而我只沉醉于“凄凄慘慘戚戚”。
原來,受約束的是生命,不受約束的是心情啊。
快樂的往事飄浮著,如盈盈的荷。
小時候,粗粗長長的辮子是時尚,我卻只有稀疏的頭發(fā)。每次來了客人,對著姐姐的長辮子,總?cè)滩蛔∮謵塾挚?。我展示著我的聰明,微笑并有禮貌地等待著夸獎我的時刻??墒?,沒人注意到我,小小的心靈很失落。有一次,坐了父親的自行車去姥姥家上學,想到此后的寄人籬下,我沉默著不肯說話。一路上父親交代很多,我突然就說了一句:“我頭發(fā)很稀的?!蹦且豢?,一向粗暴的父親和藹地笑著說:“貴人不帶發(fā),頭發(fā)稀的人聰明,你看你多聰明啊?!币痪湓?,我初次離家的恐慌就被自信輕易取代了。此時,枕著柔柔的長發(fā),我亦忍不住淺笑依舊了。
在姥姥家上學的日子很苦:粗粗的面,黑黑的饃,菜園里的菜是一點不留全賣的。有一次,姥姥在菜園里整理待賣的菜,于低頭抬頭間,看到了我,她微笑著叫住了我,給了我一根黃瓜。黃瓜頂花帶刺,鮮嫩無比,拿在手里涼涼的,咬一下滿口清香。一霎時,心中所有的委屈不滿,隨著黃瓜的清香飄散了。
雨雪天氣里,晚自習是不回姥姥家吃飯的。每次下晚自習,不論雨雪多大,姥爺總會提著馬燈,懷里揣著熱熱的饃,饃里夾著豇豆,給我送到學校。沉沉暮色里,蒙蒙煙雨中,那一點一點移近的燈光,就是我心里最溫暖的太陽。
那時的我和媽媽的心隔著千萬重的山水。有一次,更因矛盾激化,我回到姥姥家,身上沒有一分錢,小小年紀也堅持著,不肯回家??墒?,學校通知我去縣城參加歷史學科競賽。怎么辦?但是,我……不回家!只給家里捎了個口信。隔了兩天,媽媽來了,帶了一身新衣,一雙她親手縫制的鞋。我心里熱熱地,不由得依偎在媽媽的懷里,千萬重的山水頃刻間崩塌了。
冬日里,給我送資料的姐姐,在教室的窗外站成了最美麗的風景。
病床上,輕輕把我偏癱的奶奶攬入懷里,老公給了我永遠的感動。
屏幕前,不相識的網(wǎng)友,用他們的真誠給了我純潔的友情。
平凡的日子里有著豐盈的美,這些美麗的往事如一棵棵的綠樹,裝點著我的生命,使我生命的園林一點一點豐饒起來。
盡管這個社會有許多的美已經(jīng)變質(zhì),可是,我們?nèi)杂袡?quán)利堅持原該屬于我們的單純和美麗。
美麗從不會為誰停下它的腳步,當它來臨時,我們要輕聲慢步,回應美的呼喚。此刻,拿著筆,獨坐窗下抒寫著歡樂的我,抬眼望向街角就有了美的畫面:一個殘疾人,坐著手搖車,要上人行道,當他努力搖車時,就有路人主動幫忙推車了,推車的人自然地推著,搖車的人微笑地搖著,和諧而美麗的畫面,讓我也跟著微微地笑了。
很多時候,已經(jīng)得到的總覺得不夠完美;未得到的,卻停留在心里,變成永久的遺恨,這未得也因這遺恨的襯托而變得更加清晰美麗,在我的面前展露著炫目而無法企及的光環(huán)。我常常悲嘆錯過了如水的月色,而在悲嘆中又錯過了今宵天穹上的星光。
我的朋友啊,生命中永遠會有不甘,會有掙扎,但只要草葉上依然有清香,窗外依然有燦爛的陽光,四季依然會周而復始地唱,這生命就應該是值得信任值得熱愛的。
陽光下,窗外,鳥兒仍在唱;窗內(nèi),我的快樂已是滿滿的。
原來,只要我愿意,我的生命也可以是一座豐饒而美麗的園林。
是的,只要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