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冰
關于成吉思汗,人們談得夠多了,談的都是他的剽悍勇猛天下無敵。
連毛澤東也說他:“只識彎弓射大雕”。
古今中外的歷史學家政治家都把他當做一個粗人,沒人考慮他的文化意義。
成吉思汗不識字,只會摁手印。
蒙古人自己寫的書只有兩部:一部民間史詩《江格爾》,一部記述成吉思汗家世的《蒙古秘史》,全是原始古樸的民間文學。
這是一個弓箭和鐵矛的民族,與文化無緣。
歷史學家把元朝迅速滅亡歸咎于沒有接受漢文化。
拒絕文化,本身就是一種文化。
當世界復雜多變的時候,這個淳樸單純的民族一下子顯出驚人的力量。
且不說西征時滅掉的花刺子模阿拉伯波斯的文化有多么輝煌,專以宋朝而論,程頤程顥朱熹張載陸九淵等人博大精深的哲學思想充實了宋人的腦袋;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為帝主和官吏總結了歷史興亡的經(jīng)驗,提供了治國方略;范仲淹王安石這些實干家雷厲風行搞改革;歐陽修蘇軾這些文人在唐宋八大家里就占了六家;楊家將岳武穆包公秦檜俊男才子陳世美這些大智大勇大忠大奸也全出在宋朝;武林高手兵書戰(zhàn)策更是空前繁榮,金庸先生不少大作就取材于宋朝。
毫不夸張地說,宋人的腦袋是歷史上最聰明最復雜的腦袋之一。
宋人太復雜太聰明了,成吉思汗便用最簡單的辦法來對付。
滅西夏后,成吉思汗告訴諸子:宋金世仇,借宋滅金,由關中入川,出長江滅宋。
大凡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歷代都是兵出河南中州,取徐州席卷江南。
成吉思汗不識戰(zhàn)策,他只認識地球,他的思維是在不兒罕山的北亞草原誕生的。
千里草原和雄壯的群山輪廓分明,一覽無余,缺少江南奇山異水的那種曲折變化;西征所經(jīng)之地也是俄羅斯大平原阿拉伯大荒漠喜馬拉雅山系和世界屋脊帕米爾,這些大起大落的地形使他的馬隊變成一股颶風,每個騎手都備兩匹馬,輪換著騎才能跟上神速的大軍,才能適應汗王狂飆般的思維。
當騎手們來到中原時,他們無須考慮宋人聰明復雜的腦袋,從西北高原直視大海,拉一條直線,一切都就簡單了。
這是一種超越復雜的簡單,是一種對世界最直接最準確的概括。
我們的父輩總是把頭腦復雜和胸中有城府看作一個人成熟的標志,在復雜的腦殼底下卻是一片心靈的荒漠。
我們有唐詩,日本人卻把它簡化成俳句,比唐詩更精粹更有意味;我們的國技武術花架子太多,日本人把它簡化成空手道,不用過渡,不使旗鼓,招招見血,式式管用。
我們前輩的毛病就出在聰明太多,成了贅肉,需要減肥,需要一把利斧大砍大刪,可聰明這玩藝跟金子一樣誰也不忍丟棄。
生命為聰明所累,整個大地紛繁瑣碎幾乎散架,成吉思汗和他的馬隊猶如一根圓鋼,從太平洋直達英吉利海峽,大地一下子緊湊了,有了肌肉,江河也流得暢快起來。
站在長城非好漢
萬里長城的雄姿,萬里長城的故事,在書本上領略過,在電視上瞻仰過?!安坏介L城非好漢”,偉人毛澤東的豪言壯語,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
然而,天之北與海之南,數(shù)萬里路程,加之正處于“十年寒窗”苦讀之中,阻擋了我“當好漢”的奢望。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夜來幽夢生,浮想聯(lián)翩起,竟然有幸登臨古長城,終于一償未了夙愿。
從山海關上一路走來,飽覽無盡風光。
我心知,從古榆關到居庸天險……這就是伴隨著中國兩千多年封建專制社會進程的萬里長城;這就是歷代帝王將相金戈鐵馬、逐鹿中原的戰(zhàn)場。
一路上的好景色無暇細看,一陣寒風將我吹到一個地方,站在高處眺望,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
環(huán)顧四周,再沒有春天的蔥翠,只有秋后的肅殺,冬月的凄涼。
突然間,耳邊輕輕傳來如怨如恨、如泣如訴的旋律,十分耳熟,這是孟姜女送寒衣的憂傷曲子。
我循聲望去,抬頭一看,前面站著的不正是當年小孟姜么?
“孟姑娘……”我想過去跟她搭訕,但用盡全身的力氣卻叫不出聲音來。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卻對我視而不見。
我試著用手去觸摸她,手還沒到就有一股冰涼的感覺從我的指尖傳遍全身,原來我摸到的是一塊石頭,人卻不見了,佇立在那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個人模人樣的石頭。
哦,我知道了,這是望夫石。
在夢中,我居然才知道我前生是一個駐守中原要塞的校尉。
此時,我正傾聽著悠揚的羌笛小曲,想念著遠方家鄉(xiāng)的親人,憶君迢迢隔青天,母親、父親和妻兒,你們可無恙?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流到心里化作血……
朦朦朧朧中,戰(zhàn)鼓頻頻,狼煙又起。
這時,我又是一名統(tǒng)領大軍的將領,騎著戰(zhàn)馬手執(zhí)青龍偃月刀,穿梭于刀光劍影中,一刀下去人頭落地,心里發(fā)怵,但殺得性起倒有幾分“快意”。
人慘叫,馬哀鳴……
突然,一外貌酷似“黃巾力士”的敵將從斜刺拍馬殺到,我猝不及防,挨了一刀從馬上掉下來……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死人堆里爬起,硝煙味血腥味薰得我喘不過氣來,身上的創(chuàng)傷還隱隱作痛。
我的馬不見了,我的刀也不見了,遠處隱隱約約有十幾個士兵在掩埋尸體……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我踉踉蹌蹌來到了無定河邊,冰涼的河水洗去我身上的斑斑血跡,能否洗掉我心靈上的痛苦?
我無力地躺在河中,任憑河水沖刷。
漂著漂著,我又在灤河邊醒來,我又聽到聲聲樂曲,似胡琴、似琵琶,又似羌笛。
我分辯不出,這是充滿激情又略帶愁緒的陽關三疊,還是悲愴哀傷的“胡笳十八拍”,或是蒼涼慷慨的“蘇武牧羊”?既似王昭君抱著琵琶出塞而去;又似蔡文姬執(zhí)著胡琴歸漢而來;哦,又像是蘇武常持漢節(jié)空向秋波哭逝川!
我領略了張騫“馬革裹尸”的壯懷激烈;我見識了班超“投筆從戎”的豪邁氣概;我又隨著霍去病六伐匈奴,威震異域;我闖過金兀術的軍營;拔過忽必烈的兵寨;看到了袁崇煥的悲壯,努爾哈赤的驃勇……
醒來,方覺身在夢中,雖然我沒法去感受真正的長城,但夢里的一切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我到了長城也當不成“好漢”!
塵埃落定的歷史告訴我們,長城只能作為印證昔日征戰(zhàn)的殘酷和歷代專制王朝暴政奴役百姓的歷史悲??!
除此之外,長城毫無用處。當代詩人熊鑒詩云:“胡馬幾番蹂晉宋,神州兩度陷元清?!笔前。L城再堅固,也防護不了歷代專制王朝的覆滅。
我真想再次入夢,這一回我想變一個白衣劍客,牽著我的白馬,仗劍去國,浪跡江湖,遠離世俗紛爭,在黃昏飲馬傍交河時,掬一汪清水,捧一把沃土,去澆溉人世間漸漸冷卻的愛心,去播下全世界和平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