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劍
我剛泡好一杯茉莉花茶的時候,姐姐打來電話,她說母親要結(jié)婚了,時間定在明天。我手里的杯子還沒來得及放下,于是這巨大的震驚使得杯子里的水灑出來,把手燙成了紅色。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十歲那年,父母離異了,因為母親愛上了別人。我跟父親一起生活,直到他因為身體原因去世。父親離開我的那一年,我辭掉了工作,整一年窩在家里,我不出門,不做飯,甚至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因為不想看見。我不想看見滿屋子的空蕩,不想看見滿眼的記憶。那些桌椅字畫,我都不敢觸摸,我怕一動就會掉下眼淚,它們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動一動就會刺傷我脆弱的神經(jīng)。
我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哪,就這樣離開我了,沒有了,露水一樣被這個世界蒸發(fā)了。你叫我,怎么原諒母親?
我不能原諒她,就像無法原諒她對我們的背叛。
媽媽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你不去的話,以后還有什么理由去?姐姐在那邊說話。
我吃吃的笑,視線從杯子上移到客廳里。客廳那幅牡丹圖還是父親畫好拿出去裱的,他畫畫極是好看。那日他掛畫下來時險些摔倒,后來就總是笑著對我說,這是牡丹劫。畫還在,可是,可是父親永遠不在了。我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只聽見話筒里傳來嘟嘟的盲音。
牡丹劫。我伸手輕輕觸摸這幅畫,心里十分憂傷。我哭,跟母親再婚沒有關(guān)系,這些年,我已經(jīng)學會了承受背叛和痛苦,我只是看見了生長在時光這種物質(zhì)中的蛀蟲,它隨著分秒的流動,傷害了我們相親相愛的感情,而我,不知道該怎么消滅它。
我還是去了。
這么多年不見母親,她依舊和相冊里的人那么像。參加婚禮的人不多,大都是一些中年人。男方是一個面相和藹的人,穿著白襯衣,黑西服,總是抿著嘴唇笑。母親今天很好看,發(fā)髻里隨意插著零碎的滿天星,她看見我時,目光閃了一下,又沖我坦然的笑了。
姐姐站在我旁邊,她是個性格爽朗的女子,看事情總比我看的開,所以對于母親多年前的離婚今天再婚都持尊重的態(tài)度。
你看。姐姐拿胳膊肘碰我一下。
那個男人在給母親戴戒指,戒指簡單大方,如同母親的婚禮。母親的手經(jīng)過修飾后,特別好看,細細長長的,像二十幾歲年輕姑娘的手。我想起小時候她給我扎辮子,十指在發(fā)間跳躍,靈巧的仿佛仙女的魔法棒。她說囡囡,你就是媽媽心里的寶,媽媽永遠都愛你。
于是我忽然笑了,眉眼對上母親的。母親也展顏一笑,除了坦然,更多的是無畏和單純。再看向母親的手時,陽光正好落在那簡潔的戒指上,仿佛開出一朵熠熠閃光的花。
噯。我淡淡的嘆氣。時光里的蛀蟲,蛀掉了以往美好的情景,讓我一直生活在隨時坍塌的枯枝敗葉里。然而,時光里也生長著一種叫做釋然的東西,總在某個時刻,悄然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