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芳

在紙帛上山居

門前有我的一畝二分園子，籬笆墻外

是我的山水，九個仙人駐守那里

山上盛產(chǎn)草藥，醫(yī)治人間疾苦

天上還有我的幾房親戚

不時就落雨，親戚們就串進(jìn)柴門

聊家常，也說心事。呵，我多么絮叨

一個艾澗的農(nóng)婦

夫婿是深山里的樵夫，抑或荷鋤的農(nóng)人

躬耕鄉(xiāng)里的士紳，也曾是狂放不羈的書生

現(xiàn)在他老成，持重，胸中藏經(jīng)緯

腔里響雷霆，眼神含著草葉滴下的悲憫

他和巖石一樣沉默。胡髭高揚(yáng)

大儒沒入山林

整個夏天，我醉心稼檣

藤蔓瘋狂，長出葉片，花朵，籽粒

我有粗糙的皮膚，健康的筋脈

指甲因?yàn)槊β等諠u短禿

當(dāng)我觸摸到遠(yuǎn)山上新鮮的地衣，菌菇

他專注于描摹風(fēng)云，巖石，枝干

用筆墨給它們一一從新排序

任憑我的煙火滋養(yǎng)著他的帛，他的絹，他的生宣熟宣

他的狂草、魏碑和書卷

峰巒穿上雨水的蓑衣

當(dāng)夏天發(fā)酵到極致

小瀑布披上巖壁

峰巒穿上雨水的蓑衣

馬尾松，野刺槐，山棘子這些小將

都穿上甲胄，披掛整齊

九千九百條雨線敲響了鑼鼓，九千九百朵小野花

吹響了沖鋒陷陣的號角

沒有什么是對的，還有什么是錯的

艾澗激情澎湃

河流，蟬鳴，樹梢都瘋狂吶喊

我起身，把夜空中偶然一露的繁星

看做沙場點(diǎn)兵

我的愛掀起滔天巨浪

就要漫上南山

他還在南山，入定成一塊佇立的巨石

斗笠是唯一的法器

他不是法海，不是許仙，在五千年的輪回中

我的愛總是這樣風(fēng)起云涌

潮起潮落

洶涌著燃盡火苗和酒意

天堂里的姐妹

我多么愿意

你們親臨我木窗柵里的塵世生活

多么喜歡你們在芭蕉葉上傾聽

還有檐下踮起的腳尖，閃爍在

遠(yuǎn)山上的其辭

天堂里的姐妹，當(dāng)我試圖明了這一切

你們搬出隱在風(fēng)里的豎琴

搬出亙古、永恒，遠(yuǎn)逝的城廓

搬出絕世的樂章

一場曠日持久的憂傷

漫上來，洶涌著襲過來

這些深沉的、急驟的語句

在峭壁上滂沱

走失太久了，我的掌心銹跡斑斑

已打不開那句讖語

替我洗凈每一片葉子

懸崖上的苔蘚，大地的詬病

被堵塞了喉嚨的河流一泄千里

你們治好了它的傷寒

并將溫潤的石頭一一安放

它們嬰兒一樣純凈的額頭

在艾澗的內(nèi)心里泛著幸福的微瀾

你們知道我的潔癖，流連在巒上的衣袂

最后將我的艾澗一一拭凈

把安寧、潔凈、順暢的呼吸

這些雨水里裹著的禮物

留下，給你失散太久的姐妹

……我知道你們想帶走我

收回塵世上跌跌撞撞，避居艾澗的一滴露

你們最終都沒有道破那句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