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收完秋,又到了村里確定低保對象的時候,品中大叔一屁股坐到了村主任的家里,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吃低?!?。
村主任正埋頭整理手里的上報材料,聽品中大叔這一嚷,忙抬起頭,吃驚地問:“大叔,您說吃……吃什么?”
“吃低保!”品中大叔提高了嗓音,一字一頓地說。
村主任這回聽清楚了,放下筆,面露為難之色說:“大叔,這……”
“這什么這?我難道不夠條件?”
村主任不正面回應(yīng),拿起桌上的材料說:“大叔,您看槐五叔,是個殘疾,兒子又是智障,該吃低保吧?再看伏民大伯,去年兒子……”
“我也死了兒子……”
“大叔,”村主任連忙止住品中大叔的話,“華明才三十出頭,年輕著呢,您氣歸氣,但不可咒他!”
品中大叔越發(fā)激動了:“咒他?我是真巴不得他就死,長痛不如短痛,他死了,我門一關(guān)出去討米,還落得個無牽無掛。村主任,這幾年我過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今天就是說到天盡頭,我也要吃低保!”
村主任想了想,作了讓步,說:“好吧,先給你記個名字,還要公示的,如果群眾沒意見,就算通過了,怎么樣?”
品中大叔這才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出了村主任的家。
很快,低保名單在村頭貼出來了,村民們議論得最多的就是品中大叔該不該吃政府的低保。
“他的兒子有錢抹牌賭博,怎么能吃低保呢?”這是不同意的村民的意見。
“錯就錯在華明賭博抹牌不走正路,你看好端端的一戶人家田荒了,媳婦跑了,害得品中大叔連水都舀不上鍋,造孽啊。要說這低保也吃得,人要是不到無路可走的地步,誰愿意自己的名字上那個榜啊!”這是贊成的村民的意見。
不過,贊成也好,反對也好,反正最終村主任沒有收到書面的意見,公示期過后,品中大叔的名字就像鐵板釘釘一樣,釘在了村務(wù)公開的黑板上。自此,每到月底,品中大叔就夾在村里老弱病殘鰥寡孤獨的行列里,領(lǐng)取政府的低保金。
說來也怪,自從品中大叔領(lǐng)取低保以后,他的兒子華明很少再進村中心的地下牌場了,這樣一來,借過賭資給華明的人便尋上門來索債。品中大叔見華明紅著臉,頭恨不得低到褲襠里去,就拿出領(lǐng)低保的折子來讓他抵押給別人。有個索債的人見狀,想伸手從品中大叔的手上拿過折子,不想華明霍地立起身,沖那個人罵道:“日你娘,那是我爸羞辱我,你也當(dāng)真!”
那人被罵了個猝不及防,心不覺也虛了,好一會才敢開口問華明:“那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還?”
華明捶胸吼道:“有錢還你們,我老爸還吃低保嗎?”
索債的人見華明兩眼充血,青筋凸起,知趣地轉(zhuǎn)過身走了。
轉(zhuǎn)眼又到了收秋的季節(jié),品中大叔搬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看護著滿地金黃的稻谷,偶爾一打盹,幾只機敏的蘆花母雞就來啄食,品中大叔便起身吆喝著,將它們趕走,然后,伸伸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西邊幾棵橘樹枝繁葉茂,颯颯有聲;東邊晾衣服的竹桿上花花綠綠,灼灼耀眼。品中大叔不覺笑了,院里院外都是艷陽天,他的臉上也有個艷陽天。
秋收還沒完,品中大叔又去了一趟村主任家。隨后不久,低保的公示欄里便不見了品中大叔的名字。
第二年開春后,村里對最先修的一條村級公路進行改造,村民們紛紛捐款,一百兩百不等,品中大叔也捐了,厚厚的一摞,村主任和會計一點數(shù),3360元。起初他們有些不明白,但很快就悟出來了,原來品中大叔把他一年里所領(lǐng)取的低保金全部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