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豐
我們講“兩利相衡取其重”、“兩弊相衡取其輕”,一邊是“依法維權”,另一邊是“似乎不合道德”,孰輕孰重?本不難判斷。
“惡創(chuàng)造歷史”——馬克思、恩格斯這里說的惡是指“私利”。我們沒理由要求作為“經(jīng)濟人”王海的動機“只講義不講利”,只要他合法,重利無可非議。
前不久,中國質(zhì)量報及深圳各媒體都登載了一條消息并引發(fā)熱炒:深圳市市場監(jiān)管局高度重視“職業(yè)打假人”的舉報,并將依據(jù)《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和《食品安全法》重罰深圳樂購超市,此舉贏得市民喝彩。
是“依法維權”還是“不合乎道德”
據(jù)悉,深圳市監(jiān)管部門已依法處罰了該超市,似乎此事已告一段落。但該超市對王高彬等職業(yè)舉報人的身份提出質(zhì)疑所引發(fā)的爭論仍是媒體特別是網(wǎng)民的熱議話題,這本身就令人深思:樂購超市不反省自己的過錯,一味強調(diào)這種“知假買假”的職業(yè)打假行為是為了牟取私利,有悖中國的傳統(tǒng),屬于不道德行為,動機嚴重不純,不算真正的消費者,社會不應鼓勵和縱容這種行為。如果他們不要錢,只是單純地進行舉報和對超市進行監(jiān)督,就應該表揚和鼓勵。
這種說法——這類企業(yè)慣有的說法——似曾相識。這使我想起前幾年在某些地方出現(xiàn)的法院以購物的數(shù)量太多、動機不純、不合乎道德為由“不承認購假索賠者為消費者”的判例??梢钥闯鲆恍┤松踔了痉ㄈ藛T以道德觀來判斷、評價消費者作為“理性經(jīng)濟人”正常的、合法的維權獲利行為,更多地僅憑個人的“經(jīng)驗法則”,以根本不能作為判斷依據(jù)的“動機”和“購物多少”來判斷是否真正的消費者,來曲解法律的客觀適用性,而無視這些消費者依法維權的正當合法防衛(wèi)性及對侵權者的震懾作用。
我們講“兩利相衡取其重”、“兩弊相衡取其輕”,一邊是“依法維權”,另一邊是“似乎不合道德”,孰輕孰重?本不難判斷。這其實是以“實質(zhì)性正義”否定“程序性正義”的畸形做法,而且其所謂的“實質(zhì)性正義”的本身和前提往往都是虛無的,不符合我國“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司法原則。這無疑助長了制售假冒偽劣、誠信缺失廠商的不法行為——比如深圳這家樂購超市的“振振有詞”,不利于建立營造規(guī)范有序的市場機制及公平和諧的經(jīng)濟競爭和消費氛圍。
重復博弈方能治理誠信缺失
按照博弈論的觀點,在只進行一次或有限幾次的博弈中,由于存在信息不對稱,標準的納什均衡——即非合作的博弈均衡——是賣給對方低質(zhì)量的產(chǎn)品,即出現(xiàn)“壞車擠垮好車”、“劣幣驅(qū)逐良幣”的逆淘汰現(xiàn)象。而無限次重復的博弈是治理誠信缺失行為的最好辦法,是建立信用的關鍵。
消費者依法維權就是人為地增加博弈的次數(shù),使那些有欺詐失信行為的經(jīng)營者有所顧忌,有所收斂。而如果消費者不主動依法維權,那么高興的只是那些有欺詐失信行為的經(jīng)營者,他們永遠樂于玩這種一次性博弈游戲,因為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人——就是這種一次性買賣的主體。
因此,要強化全民維權意識,鼓勵、引導消費者——包括“職業(yè)打假人”——主動依法維權。法律的生命力在于運用。消費糾紛大都屬于民法調(diào)解范圍,而民法中有一特點:民不告,法不究。因此,要用便捷的渠道,適當?shù)睦嫜a償和低成本的實現(xiàn)手段來鼓勵消費者依法維權。
我希望被侵權者勿以“利”小而不為,而要懂得為的是權益和尊嚴;希望其他同是消費者的“旁觀者”不要成為像魯迅先生所深惡痛絕的“無聊的看客”;更希望那些手中有裁量權的法官不要以居高臨下的“道德貴族”來強調(diào)和譴責所謂的“動機”。
美國波士頓有一座猶太人遭屠殺紀念碑,上面銘刻著一位名叫馬丁·尼莫拉的德國新教牧師在二戰(zhàn)后留下的帶有深深懺悔之意的短詩:“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chǎn)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chǎn)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了?!?/p>
魯迅先生和馬丁·尼莫拉牧師的感受給我們的啟示是:在那些誠信嚴重缺失的丑惡面前,在那些侵害我們作為消費者的權利行為面前,哪怕這些事情看似離我們很遠,或自己不是直接受害者,每個人都要以我們的良知和正義“站出來”說“不”!只有消費者都聯(lián)合起來,那些制售假冒偽劣的侵權者才會真正成為過街老鼠。這里有一個“搭便車”的問題:眾多消費者被侵權,少數(shù)維權者卻要自己承擔代價成本。所以作為“守夜人”的政府就應有一定的利益激勵手段來引導大家主動維權。
當然,經(jīng)濟秩序的規(guī)范,最需要的是制度、法律體系,管理市場秩序主要靠國家行政部門。但是,也同樣需要廣大公民在法律的框架下共同作為,并且是與立法目的一致的積極、主動的作為。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規(guī)定“雙倍賠償”,就是想以經(jīng)濟利益調(diào)動受欺詐的消費者維護自身權益的積極性,就是為了維護消費者的利益和正常的交易秩序,是法律賦予消費者在索賠時的一種權利。法律就是通過這種價值衡量和利益機制,讓社會力量發(fā)生作用,讓政府與消費者結(jié)合起來,共同規(guī)范經(jīng)營者的行為,營造良好的消費氛圍。
“職業(yè)打假人”是正義的反擊
“職業(yè)打假人”的義利觀、道德觀是媒體上討論的熱門話題之一。我認為,“職業(yè)打假人”(王海為代表)的行為是在我國法制建設進程中,那些充滿競爭意識、權益意識的消費者對制售假冒偽劣者、誠信缺失者侵犯消費者權益的行為的反擊,是中國消費者在走向成熟過程中自覺運用法律武器向“違法者”討要說法的針鋒相對的較量,屬于特殊意義的“以身試法”。這也向我國的司法界提出了是依法辦事還是依傳統(tǒng)的道德辦事的問題。
有不少人——包括廠商、法官、政府官員和不少同是消費者的人——對王海、王高彬等嗤之以鼻,認為其動機不純,視其為“刁民”、“假冒消費者”。前幾年在一些地方都有法院判這種“知假購假”再依法索賠的“王海”敗訴(也有很多地方判勝訴),是因為他們買的東西數(shù)量太多,超出一個消費者的消費范圍,不是真正消費者。那么我們不禁要問,什么是消費者?買多少又是消費者與非消費者的界限?英國《牛津法律大辭典》與美國的《布萊克法律詞典》對此有幾乎完全相同的解釋,而這種定義被絕大多數(shù)國家認同:“所謂消費者,是指購買、使用、保存和處理商品或服務的個人或最終產(chǎn)品使用者?!毕M者的消費習慣、消費能力、消費欲望以及與一件物品使用頻率有關的消耗速度因人而異,千差萬別。其實這些判例的背后,這些法官心中深層的因素是他們認為“王?!钡膭訖C不純,不合道德。如果他義務打假,則值得推崇。其實這是傳統(tǒng)的重義輕利道德觀念的極端表現(xiàn),這是一種不切合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實際思想水準的道德觀。
“惡創(chuàng)造歷史”
——合法的重利無可非議
大家知道:在健全的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資源的主要配置方式是受一只“看不見的手”——即市場——調(diào)劑來完成的。亞當·斯密在其《國富論》中論述道:“一般說來,單個的個人實際上既沒有增進公共利益的打算,也不知道他的行為增進了多少公共利益。都是在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下最終增進了社會的利益,通過追逐自身的利益,他對社會利益的不斷的促進作用甚至比他想要這么做時更為有效?!眮啴敗に姑苷J為在社會中存在著一種協(xié)調(diào)的秩序,能把個人天然的、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追逐私利的欲望轉(zhuǎn)化為社會的利益。
恩格斯也說過“人們通過每一個追求他自己的、自覺期望的目的而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瘪R克思和恩格斯曾嘲笑費爾巴哈:當他說“善創(chuàng)造歷史”時,他以為自己說出了多么高明的論斷,殊不知,老黑格爾早就說出了比他高明得多的論斷,這就是“惡創(chuàng)造歷史”——馬克思、恩格斯這里說的惡是指“私利”。我們沒理由要求作為“經(jīng)濟人”王海的動機“只講義不講利”,只要他合法,重利無可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