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芮民

十 月

八月時你還年輕才思如涌

到十月時你已衰老

頭腦麻木

十月你只有很少的一點時間看書

頭腦里總是有一片陰影

生活太亮了

站立的事物就有陰影

有時你想搬回鄉(xiāng)下

老家的池塘這時一定盛滿星光蛙鳴

一個安靜的院落

你塵上的腳印

靜待梧桐的落葉

梧桐的落葉

靜待被發(fā)芽的小草拱破

你坐在屋前的馬扎上讀詩經(jīng)

有時踱走在院落

踏著落葉咯吱吱響

有時落葉變成了雪

在人多的地方

你總是累

有時你在人群像個溺水的人

掙扎

人群壓得你喘不過氣

你只想逃離、逃離

到中年你已經(jīng)很衰老

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落

像梧桐樹快掉凈了葉子

登 高

山上的亭子已高過藍天

眼前的臺階高過肩膀

山里的風像一個山神

在山間巡游

某些花被它碰掉

就墜入山的寂靜

林木幽暗草也幽深

草木間綴滿蟲鳴、鳥鳴

就像綴滿星星

草上的水星星

打濕了你的布鞋

你踩著蟲鳴、鳥鳴

拾階而上

山上的望云亭多像一只鳥

有一會你害怕你還沒有登上去

它就已經(jīng)飛走

青山不會醒來吧

它翻一個身

就會把你抖到山下去

登高一定要慢

一定要輕

不要驚動山神

遠 離

我一直在等

不知還能等來什么

過了多少年月啊

什么都沒變

我和我的這個世界

只是更老了

衰落了雄心

我和我的伙伴

新的時光和新誕生的事物

不斷加入

我和我的這個世界

正在退潮

新的事物涌來

我、我們越來越遠離

沒有激情的生活

要激活頭腦中的呆滯

要讓頭發(fā)飛

肋骨飛

靈魂的七彩鳥在肉體的樊籠里

棲居太久

籠子太緊使它郁悶

肉體呆板、不靈活、不快樂

靈魂也跟著受罪

它本是歌唱的奈何

肉體的枷鎖太沉

對于它喘息就是生活

茍且就是生存

你的頭腦已失去枕著云彩

睡覺的機會

東風吹植物多么歡欣

但是肉體和靈魂

永遠迎不來一場東風

它們相互厭倦

像門框和木門

木門一打開門框就歡欣

但是合頁已生銹生活已滯澀

木門一直沒有機會

在今晨靈魂寫下的一首詩

肉體看了覺得反感

這里面沒有色彩、沒有運動

沒有激情

肉體不知道

這是太消沉使然

只覺得靈魂做下的一切

都沒有意義

就像靈魂覺得肉體做下的一切

都沒有滋味

隕 歿

像煙火

低落下來

伏倒

委頓在泥土里

它曾是

我的愛

泥土的

夢

它曾點亮

蜜蜂

蝴蝶

我的眼睛

枝葉是黑夜

它的花

就是星星

但它現(xiàn)在讓出了

空間、時間

給我這個

一輩子都不開花的人

（我一輩子

都在游移

不肯種下自己

成為一枚種子）

深 夜

靜是一種轟鳴

深夜兩點鐘只有靜

橘黃色的燈光

是一種轟鳴

它不斷地坍塌在

我手底的陰影中

仿佛我手底下

有一個洞

這些源源不斷產(chǎn)生

源源不斷到來的光

就消失在那里

蟋蟀的鳴叫

是一種轟鳴

這癡情的歌手

在夜晚頌唱

聽眾只有月亮

和草叢

它的身旁放了一個水果盤

水果就是露珠

嗓子一干

它就會吃上一口

筆在紙上的沙沙聲

是一種轟鳴

它呀不停地搬運

體內(nèi)的黃金到白紙上

填著白紙的深

填著白紙的白

白紙很快

就不再空

墨水里有草木、鳥鳴

花朵和天鵝

看到白紙的人

都會驚異墨水的魔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