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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冷人

        2012-04-29 00:44:03晏瑜
        上海故事 2012年7期
        關(guān)鍵詞:壞蛋匕首民政局

        晏瑜

        陳金福以前從沒覺得錢算個什么。不就是錢嘛。有了就多用,大方點;沒了,就日子過寒酸點,勒緊褲帶節(jié)儉唄!

        可有一天,陳金福覺得,錢不再是錢了,錢被賦予了更為重要的意義。這回褲帶再勒也不行,而且不容許勒褲帶,也勒不成的。

        16歲的兒子考上縣城的高中了,這可是大事,也是喜事。要知道,那可是縣里惟一的重點中學(xué)??!好多娃都考不上呢。但是,接著,對于陳金福來說,也是愁事。因為,現(xiàn)在的高中,雖然是中學(xué),但跟上大學(xué)的娃們供起來是一個樣。一年兩個學(xué)期,每學(xué)期2000元的學(xué)費是棒打不饒的,另外還有每月的伙食費、住宿費、水電費、資料費、補課費,少說也得450多元,這簡直就是要打開錢匣子??!可他家的錢匣子卻是空的,何況妻子桂花長期有病,接長不短地要熬藥罐子。

        所以,靠種莊稼生活的陳金福就愁上了。因為聽說娃開學(xué)報到就得一手拿去3000元,可他賣了一頭豬、賣了三袋糧、五袋子土豆,也只準(zhǔn)備了2000元。還差1000多元哩,離開學(xué)只有三天了。

        愁上了眉頭的陳金福,就到住在鄰村的妻子娘家兄弟二柱子那里去借錢。

        二柱子嘆息了一聲,說,“哥,不是兄弟小氣,我也沒什么錢。我剛給村西修房子的鄧三家賣了十幾天工,結(jié)了1000元,可你讀初中的侄子也要開學(xué)了,得留幾百元備用是不是?我只能借你400元?!?/p>

        陳金福是明白人,二柱子能借給400元,已經(jīng)是盡力了。陳金福賠著笑,接錢時說,“你這回可幫了我的大忙了?!?/p>

        “哥,說起錢的事,我倒要提醒你一句?!痹诖謇锂?dāng)文書的二柱子說,“前一陣子下大雨,你們村不是有三處滑坡了嗎?縣上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來視察過災(zāi)情,你們村,被確定為受災(zāi)重點村。縣民政局要給你們村撥一批救濟(jì)款,聽說最近兩天就到了,這也可給你解個急哩?!?/p>

        “是嗎?我家能拿上嗎?”陳金福精神一振。

        “應(yīng)當(dāng)有。你們村至少百分之六十的人家有救濟(jì)款。下雨時,你家豬圈旁邊的那棵泡桐樹,被風(fēng)吹倒,壓折了豬圈檁頭,壓倒了電線,三天不通電,這也算是受災(zāi)嘛?!?/p>

        “哦,這倒是。那個救災(zāi)款,每戶大概能發(fā)給多少?”陳金福像落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稻草,臉上露出久違的喜色。

        “你們村每戶要發(fā)700元以上。我們村是次災(zāi),受災(zāi)戶上報了十戶,是每戶600元?!?/p>

        “好,好,政府想得周到,想得周到。”陳金福嘴里嘀咕著,趁著好心情,告別了二柱子,回家去了。

        一路上他走得飛快,想著眼看要到來的救濟(jì)金,正好可補上娃上學(xué)的錢缺口,心里高興,陳金福走路腿上全是勁。

        晚上,陳金福在廂房里的土灶上正給兩個豬仔煮食。由于柴濕火不旺,一股濃煙竄出灶門,嗆得他直咳嗽。

        “金福,你在這里搞啥呢?”村長鄒大嘴聽到響聲,推開門,走進(jìn)來。

        “來,來,鄒村長??熳N艺o豬仔煮食哩?!标惤鸶L统鲆桓鶡?,遞上去。

        鄒大嘴接過煙坐下,點上煙,抽了一口,說:“金福,我晚上來你家,是給你送幸福來了。上次咱村受災(zāi),上面撥了一點款,錢少家數(shù)多,不能家家有。考慮你家困難,我給你也弄了一份,你簽個名字,當(dāng)場給你發(fā)錢。”

        “這是好事啊?!标惤鸶_厽疬呎f,“多少錢?”

        “災(zāi)情不同,報上去的每戶四百、五百塊不等?!编u大嘴指指外面,小聲說,“別聲張,不是都有救濟(jì)的。呶,快簽名。”他把一個揭開的薄皮筆記本遞過來。

        “好像我聽說這回每家給的是700吧?你可別哄我喲?!标惤鸶Uf,并不急著簽名。

        “嗨!送給你塊饃,你還爭講大小哩?!编u大嘴把筆也遞上去,收斂了笑容,“別瞎說,快點簽名,我忙得很。簽吧,我給你的是最高檔500元算的,你一簽,我就給你發(fā)錢。不過,我替你們瞎忙,你實領(lǐng)400元,給我100元煙錢不為過吧?”

        ???受災(zāi)人還要給你分煙錢?陳金福暗想,這是啥道理,便說:“看來,這名我不能簽,錢更不能領(lǐng)!”

        “不簽?錢來了還有不簽名認(rèn)領(lǐng)的人呢?”鄒大嘴搖頭說。

        “不簽就是不簽。上面該給多少就多少,我要看文件。”陳金福心想,上面給的是救濟(jì)款,不是你村長給發(fā)的獎金,上面給群眾多少,就該是多少。

        “哪里有文件?胡鬧!”鄒大嘴板起臉說,“好吧,不簽拉倒,真是個冷人(方言,意即二愣子,腦子不開竅)。啥年頭了,還有你這樣的大冷人!咳!真是病得不輕哩!給個饃還嫌黑。我要是不上報你家,你一分錢也沒有。”鄒大嘴搖頭說著,拉開門,氣沖沖地走了。

        “媽的,我就是個大冷人!該是啥是啥,我就是認(rèn)死理,你能把我咋的?”陳金福望著村長鄒大嘴的背影,狠狠地說,“社會都讓你們這樣的人給搞歪了?!?/p>

        陳金福越想越氣,把火鉗用力砸在地上。

        這夜,陳金福睡在床上,村長鄒大嘴的言行老在腦子里晃悠,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墒?,沒領(lǐng)到這筆救濟(jì)款,兒子上學(xué)的錢不夠咋辦?先借,但是在開學(xué)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能借到嗎?

        最后他決定,就是錢不夠,也不能領(lǐng)那個錢,看看村長鄒大嘴那舉動,這肯定有貓膩。錢的事,不行的話,先去城里賣血,把兒子的錢湊上,不能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領(lǐng)了這錢,得去縣上打聽打聽,到底上面給了每家多少錢。如果上面給的是700元,鄒大嘴不是就吞去200元?這是國家給我們的救濟(jì)款,我是困難戶,憑什么你要吞?200元,可夠我兒子上學(xué)的半個月生活費了。

        次日早晨,陳金福決定進(jìn)縣城去賣血,順便到民政局打聽打聽。

        吃了一碗飯,陳金福就到村口上去等從縣城發(fā)來的客車。在路邊等了20分鐘,車沒來,他就到路對面的小賣部買煙。

        買了一包煙出來,車來了,他趕緊上了車。陳金福找了個靠近車門的座位坐下。車走到半路,陳金福偶然發(fā)現(xiàn)鄒大嘴也在車?yán)?。由于心里不爽,他沒跟村長打招呼,假裝沒看到他。

        到了縣城,陳金福直奔縣醫(yī)院。他想趁早,先去賣血,賣完血,再去民政局問事。陳金福找到醫(yī)院向一個醫(yī)生打聽了一下。醫(yī)生說:“沒有醫(yī)院買血,可以到獻(xiàn)血車那里獻(xiàn)血,會得到一定補助的,不過不多哦。一般一百毫升50塊,祝你身體健康?!?/p>

        陳金福心想,我身體健康著呢,就是棒得像牛馬,現(xiàn)在也沒用,我急著賣血換錢,給娃湊學(xué)費哩,可沒心思獻(xiàn)血。他就向周圍的人打聽咋能用血賣到錢呢?有一個青年人看了他半會,告訴他,要賣血,西城門口有個私人小醫(yī)院,你去問問。

        陳金福就找那個醫(yī)院,找了一小時才找到那個私人小醫(yī)院,結(jié)果一番折騰后,他賣了300元的血。出了小醫(yī)院,他到街邊吃了一碗拉面,就去民政局。可是,到了民政局門口,門衛(wèi)攔住他說,下班了,里面沒人,有事下午2點再來。

        陳金??戳艘幌聲r間,才12點10分,到下午2點還早吶。在這兒等心煩,就準(zhǔn)備到街市上逛一逛。

        不買東西,在街頭走來走去的陳金福,覺得逛街真沒意思。決定返回到民政局門口,坐在地上歇會兒。

        陳金福正沒精打彩地走著,冷不丁前面?zhèn)鱽硪宦曮@叫:“打劫啊,快來人,有人搶包啊——”

        叫聲像一道命令,那里很快就圍上去不少人。陳金福和身邊的人都朝叫喊的地方望去,但隔著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很快,叫聲再次響起來:“啊!來人啊——抓住他,大家快幫我抓住他——”

        陳金福也圍了上去。又是一聲“啊!”陳金??辞謇锩娴那樾危粋€男人死死抓住一個黑皮包,另外一個年輕男人死勁地奪包,邊奪,邊用匕首在死命護(hù)包的男人身上捅……護(hù)包的男人的肩膀和胳膊上全是血。圍觀者男男女女少說也有三四十個人,但是,只是圍觀,沒有一個人上去給受害人幫忙。

        麻木、可怕的麻木!陳金福怒發(fā)沖冠,大吼一聲:“畜牲!真是無法無天了!”他用胳膊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沖進(jìn)去,攔腰抱住那個壞人,往上一提,用力把他甩倒在地。就在陳金福撲上去準(zhǔn)備捉住這個人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滿身血跡的受害人是村長,是曾罵他大冷人的鄒大嘴。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倒在地上的壞蛋那把匕首刺在了他的肩膀上。

        陳金福再次憤怒了,他忍著痛,一拳打在那壞蛋的臉上,然后用力擰住那家伙拿匕首的胳膊,將匕首奪了下來。匕首被他狠狠地丟在地上。

        陳金福又是一個耳光打過去,那壞蛋頓時眼冒金星。陳金福見他不反抗了,掏出在醫(yī)院撿的兩根準(zhǔn)備回家拴豬仔的白色輸液管,把搶包的壞蛋捆了個結(jié)實。剛捆住壞蛋,陳金福卻頭一歪,倒在了地上。由于剛才他用力過猛,又抽過不少血,再加上被刺中肩膀,他一陣頭暈,休克了。

        當(dāng)陳金福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與鄒大嘴面對面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金福哥,你終于醒來了?太好了?!编u大嘴一下子坐起來,接著跳下床,竟然跪在陳金福床前的地上?!爸x謝你,金福哥!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被捅死了??!對不起,我不該起歪心侵吞你們的救濟(jì)金。我說實話,其實,上面給的是每家700元啊!”

        陳金福沒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金福哥!你是我的恩人啊,可我……我這是報應(yīng)啊,我今天帶著扣你們十幾家人的4000多元,想進(jìn)城買個摩托車,結(jié)果,車沒買到,卻惹上賊來搶包,差點被賊捅死。當(dāng)時,那么多人,只有你不怕死,救了我的命。”鄒大嘴打了自己一個嘴巴,眼里含淚,“可我,昨天卻罵你是大冷人……我才是真有病呢?!?/p>

        “你有傷,快起來吧。我真是冷人,死認(rèn)理的大冷人?!标惤鸶Uf話了。

        “不,我對不住你,讓我給你賠罪吧。金福哥!你不是冷人,你是……”

        “你承認(rèn)了,我不是冷人?”陳金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不是,真的不是冷人,你是直爽人。我晚上就把扣大伙的救濟(jì)款錢,全退回給你們。今天,我明白了,錢,有時也害死人呀!”

        “你終于承認(rèn)我不是冷人。其實,我是不是冷人,都沒關(guān)系。真的,能多些‘冷人,咱的日子才更好過一些!”陳金福慢慢地說著,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鄒大嘴說。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眼里,漸漸籠罩上了一層潮濕的霧。

        (責(zé)編/鄧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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