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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鄉(xiāng)記

        2012-04-29 00:44:03賀彬
        山花 2012年8期
        關鍵詞:現(xiàn)實重慶小說

        賀彬

        大約在2007年,我迷上了契訶夫。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汝龍翻譯的那套十卷本的全集,開始進入那個俄羅斯醫(yī)師,后來的肺結核患者營造的世界。

        作為在1980年代末度過大學時代的一代人,我有意無意地錯過了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人的臉孔是如此的清晰,而且迫切。無論是在嚴寒的冬季,還是春天屋后潮濕的小花園里,一棵開花的蘋果樹下,我們都可以聽見那些人連續(xù)發(fā)出的嘆氣。無望的生活,泥濘的道路,幾乎遙不可及的彼得堡,莫斯科。有時候汗水從那些人蒼白的額上滴落下來,讓他們顯得那么脆弱。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并沒有徹底弄懂,自己何至于對這個俄羅斯病人如醉如癡。我不知道如果早一點,比如就在那個我迫不及待地跌入米蘭·昆德拉的復調敘述,抑或是因為馬爾克斯而戰(zhàn)栗不已的大學時代,就同他相遇,會不會是一種更大的幸運?

        在我慢慢地讀完了那個十卷本的最后四卷以后,已是2009年的冬天。最冷的那幾天,我走在住家附近的某條街道上。我經(jīng)歷了一場疾病,再加上重慶當?shù)厣僖姷暮L直吹過來,掀起了我大衣沉甸甸的一角。那是某個節(jié)日的夜晚,我剛剛從朋友的歡宴上撤離,獨自一人,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正篤定地走進契訶夫的那個世界。

        那一天我寫下的筆記里,我對自己說:“我發(fā)現(xiàn)我找到了精神的故鄉(xiāng),那個故鄉(xiāng)就是俄羅斯。”

        事實上從三十歲末期到進入四十歲的那幾年里,我一直找尋著這樣的一個故鄉(xiāng)。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投射到我身上,讓我的找尋變得越來越惶恐,幸好契訶夫在那茫然失措的路途盡頭,等到了我。

        我終于明白,在二十歲左右的青春時代,說起來,并沒有可能同契訶夫真正地相遇的。那時的我急于出發(fā),像一個饑餓者那樣,撲向新奇之物,即使誤打誤撞進了契訶夫的房間,也會無視他閃爍鏡片背后的目光。

        但是四十歲之后就不同了,我們需要回家。2007年底,在中斷了大約11年后,我重拾小說寫作,我在一篇名為《流放者歸來》的文章里,將那一次的重新上路稱為返鄉(xiāng)之旅,當時我將我寫作的故鄉(xiāng)確定為生育我的重慶,我寫道:“這奇異的山水之城。從我踏上歸途的第一天起,從前的迷惘和憂傷就悄悄地退去。到底是在家里,我的講述從來沒有如此清楚和確定。直到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從來都不曾遠離過我。我決定為這座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城市重新命名,從此就叫它康城。”

        而如今,我希望,在我小說里的康城,還可以找到來源于契訶夫的精神。這也是我為什么會執(zhí)意徘徊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原因。那個時候老舊、安靜的氣息,也許更有利于我接近我從契訶夫那里學來的內(nèi)核,也就是人的靈魂,以及揮之不去的憂傷。

        在《別人的孩子》和《羞恥》這兩個故事里,我在那些綿密的字句里,努力要追尋的,不過是這些東西。我講述了兩個出逃者,癌癥病患者趙雷,還有肥胖者黃華科,他們從絕望的現(xiàn)實出發(fā),最終卻發(fā)現(xiàn)只有死路一條。

        我希望這樣的兩個故事,發(fā)生于如同我肌膚的康城里,也投射了我對于現(xiàn)實包圍的反抗,多少可以安慰你從殘酷世界抽身而出以后的遍體鱗傷。

        這就是我所說的故鄉(xiāng)的意義。一個可以帶來休憩和安撫的去處,盡管有時候,這個故鄉(xiāng)可憐得只存活于那些泯滅的文字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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