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威
2012年1月14日,高碑店的演播大廳,崔永元正在錄制新一期的《正大綜藝》特別節(jié)目。他早早地站到臺上,為即將開始的節(jié)目做著暖場。他一遍一遍地換著花樣調(diào)動大家情緒,他和全場的小朋友打著招呼,問遠處一個胖胖的男孩:“考試考得怎么樣?”男孩說:“還好。”崔永元旋即側(cè)過頭去,眼睛一瞇,說道:“你蒙誰呢?”全場大笑。節(jié)目還沒開始,觀眾們就已經(jīng)被他帶動得興奮起來。
臺上這個手拿話筒、笑里帶著壞的男人,不帥,不怪,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挪動視線的魅力。他的表達是溫柔的,你肯定沒見過崔永元在節(jié)目里聲嘶力竭、大喊大叫,再大的場面他也四兩撥千斤地插科打諢。那些聰明的玩笑,暗藏著機鋒,叫人會心。
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崔永元,對自己的人生抉擇,談得更多的是責(zé)任和興趣。
把這些浪漫用來反抗
這些年,人們似乎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兩個崔永元:一個站在臺上,口吐蓮花;另一個在臺下,四處奔走。和所有理想主義者一樣,崔永元不能接受和適應(yīng)這個世界現(xiàn)有的模樣。他想象中的一切本應(yīng)更好。所以,他掙扎、反抗,他不斷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情。
就在2012年年初,他拒絕了聲勢浩大的中國慈善年會,同一天晚上,他趕赴京郊皮村的“小劇場”,為當(dāng)?shù)氐拇蚬ふ咧鞒至艘粓鰧儆谒麄冏约旱拇汗?jié)晚會。整場演出的預(yù)算加在一起不足千元,沒有紅地毯,沒有燈光閃爍,也沒有萬眾矚目,崔永元用行動亮明態(tài)度:慈善不是萬人禮堂里的領(lǐng)導(dǎo)頒獎,是真切的關(guān)心,是和需要我們的人在一起。
而在六年前,“80后”開始走出校園,整個社會的節(jié)奏驟然加快,人人都在提速。崔永元卻召集了21個人,大家放下手中的工作,用一年的時間,只做一件事情——重走長征路。
那些事情被崔永元賦予了各種各樣的意義,他費盡心思,想讓人們了解得多一點,思考得多一點。在時代的洪流之下他發(fā)出抵抗,不為無良商家代言,不為收視率折腰。
幸而他一次次從沮喪絕望中挺了過來,來到眾人面前,繼續(xù)奮斗。面對采訪,他說:“我的確沒改變世界,可是世界也沒改變我,我們扯平了。”
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崔永元是看著革命電影長大的,因此,他心里有兩個情結(jié),一個是電影,另一個是英雄。為前者,他家里光是電影放映機就存了140多臺。拍《電影傳奇》,時至今日,時長已超過2000小時,照片超過10萬張。前一段時間,他又舉辦了一場全國電影比賽,想培養(yǎng)一批新銳導(dǎo)演,送他們?nèi)ヂ犽娪按髱煹恼n,資助他們完成夢想。
而說到英雄情結(jié),崔永元骨子里有種書生的倔強和一股混不吝的勁頭,關(guān)鍵時刻他認準了就堅持,能把所有人都拗過去。很小的時候,他曾替被流氓欺負了的哥哥出頭,和一幫流氓打了起來。那幫人揚言要卸了崔永元的腿,他心一橫,說:“那你們來吧,今天要是卸不了腿,你們就給我賠禮道歉,反正就這兩條腿?!痹捯怀觯褜Ψ揭换锶藛艿妹婷嫦嘤U,最終給他道了歉。
不過當(dāng)面對的不再是具體某個人時,英雄也會束手無策,也會碰壁。當(dāng)初,對節(jié)目的審查越來越嚴,不能說的實話越來越多,小崔是拗著勁兒在錄后來的《實話實說》,節(jié)目越做他心中越荒涼。結(jié)果有一天他終于拗不下去,病倒了,倒下的時候,他說:“天助我?!?/p>
2001年,他到日本參觀。在NHK電視臺,他找工作人員調(diào)出關(guān)于中國的資料,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密密麻麻的一片,他又進一步選擇——東北——張學(xué)良,他選擇了一個最早的視頻,是張學(xué)良的一段演講。崔永元大為震驚,這種資料在中國根本就不可能被保留。再后來,他又走進一家日本書店,看到那里有一面墻,墻上有中國56個民族的歷史,可中國哪會有這樣的書店呢?他暗地里較勁,想到我們的歷史,見證它的人正在老去和死亡,時間不多了,他對自己說,不能再等了。
一提到歷史,崔永元的激動、憤慨和無奈就全出來了。他痛恨國人對自己國家歷史的怠慢,他想不通中國人居然對自己的民族英雄、對那些壯麗的往事一無所知。于是,他把自己的兩個夢想捏合到一起,成立了一個公司,專門去拍那些參與抗戰(zhàn)的老人,請他們在鏡頭前講述歷史。這份浩大的事業(yè),進行到今天已經(jīng)初有成就。在北京懷柔區(qū)一個叫新新小鎮(zhèn)的地方,有一處不起眼的三層樓,這里就是崔永元建立的“口述歷史影像資料庫”——電影傳奇館。里面的素材有幾百萬分鐘,里面藏有4000位老人講述的共300萬分鐘的影像及文字資料,他們的平均年齡都在80歲以上。崔永元拒絕借助自己在央視的播出平臺為他正在進行的“口述歷史”系列紀錄片籌集資金,他認為這樣太功利,“因為口述歷史的工作是收集資料,并不是為了播出。也許要等到100年以后,才會有人認識到這些資料的價值”。
也可能是到了一定年齡,崔永元說自己已不再追求什么高出鏡率、在多高的階層顯擺,“對那些玩意兒沒有興趣了,到了這個歲數(shù),再加上我做口述歷史,我接觸的都是這些人,喜怒哀樂見太多了,淡了”。
他的同事柴靜曾問他,做了這么多,現(xiàn)實情況似乎沒太大變化,為什么還要拼命做下去?崔永元告訴柴靜,現(xiàn)在做事情已經(jīng)不管別的了,只要能幫到一個人,就是值的。
(摘自《悅讀》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