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豆

1

凌晨兩點半，蘇納被端陽的電話吵醒。電話里，端陽小心翼翼地說，真是對不起，淘淘病了，非要找你，你不來，他不打針。

有沒有搞錯？蘇納嘟噥一句，卻聽到電話那端，淘淘哭著喊，媽媽……

蘇納頓時脾氣全無，心里卻還是委屈，揉揉眼睛，小怨婦般地嘆口氣問，哪家醫(yī)院?。?

2

凌晨兩點半，蘇納站在街頭等出租車，心里惴惴的，這個時候，街上一個人影都不見。也動了念頭把諸葛喊過來做伴，想想還是算了，事情是她自己惹的，自己撐著吧。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輛車，攔下來。10分鐘后，到了兒童醫(yī)院。

端陽正抱著淘淘站在那里著急，看到蘇納如看到救星，大聲說，你可來了。

淘淘早已朝蘇納伸出手，小臉上掛著一臉的淚，啜泣著，媽媽抱。

蘇納遞過手把淘淘抱在懷里，看著孩子原本胖胖的小臉瘦了一小圈，不免心疼起來，瞪了端陽一眼，你怎么帶的？

這兩天保姆有事回家了，淘淘睡覺又愛蹬被子。端陽小心翼翼地看著蘇納的臉，好像她真是孩子的媽。

蘇納不再理他，飛快地抱著淘淘去打針。在她懷里，孩子真的安靜下來，輸上液十幾分鐘，竟然睡著了。

端陽站在那里搓著手，像個小男生。蘇納說，奇怪，看不出來你是怎么當(dāng)警察的，還刑警，不是冒充的吧？

端陽的臉一下就紅了。

3

一直折騰到天亮。打完針，把淘淘送回去。到門口，蘇納松口氣，哄了淘淘兩句，轉(zhuǎn)身要走，沒想端陽在后面說，蘇納，幫人幫到底，你再帶淘淘兩天吧，我有任務(wù)，要出差。

不行！蘇納一下就來了氣，哪有這么得寸進尺的？

端陽不敢吭聲了，可蘇納一轉(zhuǎn)身，他又喊她。蘇納忍不住扯開嗓子嚷，怎么訛人?。?

這次端陽沒說話，淘淘卻忽然哭了，喊，媽媽不走，媽媽不走……

蘇納心里有氣，硬著心下樓，卻聽得后面小孩子咕咚咕咚地追上來，回頭看，淘淘連鞋都沒穿，穿著襪子在樓道跑。大冷的天，蘇納的心立刻軟了。

4

聽著淘淘左一聲媽右一聲媽地叫著，蘇納終于為自己那天的行為后悔了，好好的，招惹這小家伙干嗎？端陽也真是，大男人連妻子都留不住，鬧得在報紙上征代理媽媽。

本來蘇納才沒這心思，碰巧那天跟諸葛鬧矛盾。

事情很小，諸葛又說那個話題，蘇納咱們結(jié)婚吧，我媽等著抱孫子都等不及了。

結(jié)婚也不會要小孩子。說好了不要孩子，你不是同意了嗎？追我的時候說什么都成，快成你鍋里的飯了又反悔……蘇納嘮叨著，順手抓過諸葛手里的報紙，哎，真巧，這有征代理媽媽的，要不我先去學(xué)學(xué)怎么當(dāng)媽，有興趣，再決定嫁不嫁給你吧！

就這樣賭著氣，蘇納跑去了。那天去應(yīng)征的有好幾個人，蘇納原本就沒打算怎么著，可是沒想到，淘淘一眼就選中了她，抱著就不再松手。后來蘇納才知道，都是自己穿了件“米奇”的毛衣鬧的，那小家伙，對米老鼠情有獨鐘。

玩兒著玩兒著，蘇納就跟淘淘玩兒一處去了。她原本孩子氣，淘淘又實在可愛，很快蘇納就把和諸葛生氣的事忘了。

淘淘說，我要你給我當(dāng)媽媽。蘇納正在興頭上，一口就答應(yīng)下來……

現(xiàn)在，她后悔了，可不管怎樣，這兩天，得應(yīng)付過去。

5

帶孩子不是件輕松的事，公園玩兒一圈，動物園看看老虎，又在麥當(dāng)勞把兩頓飯混過去，回到家，兩個人齊齊躺在地毯上休息，蘇納的電話響起來。

接通，就聽見諸葛嚷，怎么回事，一天不接電話，單位說你請假了，我都著急死了……

蘇納才想起來忘了跟諸葛說了，一整天，電話在包里放著，外面吵吵的，淘淘又那么鬧，根本沒聽見。可面對諸葛的質(zhì)問，她又不知怎么說，半天，含糊地解釋，跟朋友出去玩兒，沒聽見。

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諸葛平時不是這么喜歡追根究底，那天估計是有點氣了。

蘇納心里本來有點歉意，這樣被追問，小脾氣上來了，聲音也高起來，我還沒嫁給你呢，沒必要事事向你匯報吧？

沒留神小淘淘突然一把把電話搶了去，大喊一聲，壞人，跟我媽媽吵架！啪，把電話扔一邊了。

蘇納目瞪口呆。

6

端陽終于回來了，蘇納把所有的氣都撒到了他身上，趁著淘淘睡著，恨恨地怨了他半天。

端陽一直好脾氣地聽著，不說話，等蘇納發(fā)泄完了，才轉(zhuǎn)身從包里取出一些東西，蘇納探頭去看，一大一小兩件“米奇”外套，端陽說，給你和淘淘的。

蘇納愣了，聽到自己喃喃說了聲，都是這個小老鼠，陷害我！

7

蘇納還是把那件外套穿上了，端陽眼光不錯，款式，顏色，都是蘇納喜歡的。再說，根本不是米老鼠惹的禍，就是該著了。蘇納想著，一抬頭看到諸葛的臉，板著，結(jié)冰一樣。

蘇納把事情的經(jīng)過大體一說，諸葛的臉還是板著，你從來不喜歡孩子，別人的孩子倒上心，想必孩子的爸爸，是個不錯的男人吧。

蘇納本來覺得理虧，可聽了這樣的冷嘲熱諷，立刻挺直了腰板說，小肚雞腸。

明明是你心里有鬼，諸葛說，衣服是他送的吧，標(biāo)簽都沒舍得拆……

蘇納一個愣神，伸手去摸，發(fā)現(xiàn)標(biāo)簽竟然真在后面掛著，想想自己竟然穿著帶著商標(biāo)的衣服穿過了兩條街，登時尷尬起來，嘴巴卻還不認輸，他送的又怎么了？

蘇納你現(xiàn)在怎么了？結(jié)婚不肯，因為不想要孩子，可是對人家的孩子那么上心，你不覺得你有問題……

蘇納眼睛睜得很大，和諸葛認識5年，戀愛4年，他不曾沖她這樣過。她想反駁，又忽然覺得確實是有問題了，問題好像真的在自己這邊。

蘇納閉上了嘴巴，脫下外套，低頭用牙齒去咬掛在后面的商標(biāo)，牙齒還沒碰到，諸葛伸手把衣服扯過來，一伸手，把商標(biāo)扯掉了，手指勒出一道清晰的痕。外套遞過來，蘇納去握諸葛的手指，他手往回一抽，眼圈就紅了。

蘇納嘆口氣。

8

回去的公交車上，蘇納看到手機里一條沒有閱讀過的信息，端陽發(fā)的：蘇納，衣服的商標(biāo)忘記摘掉了。

蘇納回了條信息：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了。

之后，將端陽的電話號碼刪掉，慢慢將腦袋靠向諸葛，小聲說，咱們和好吧。

9

端陽打了幾次電話，雖然號碼已刪去，但蘇納知道是他的，都沒有接。后來，端陽不再打了。蘇納和諸葛都不再提那件事，捎帶著，結(jié)婚的事也不提，似乎相安無事。

天熱起來了，一天晚上，蘇納睡不著，看電視，翻了幾個臺，翻到本市法制頻道，正播放警察緝拿毒販的畫面，很嚴(yán)峻的對峙場面，蘇納放下遙控器。就是一閃間，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端陽。神情，不是她曾經(jīng)熟悉的羞澀，而是無比鎮(zhèn)定、自信、從容！

他穿警服，竟然是個好看的男人。

蘇納的心不知怎么就提了起來，然后的鏡頭是一群警察破門而入，嘈雜聲四起……之后主持人總結(jié)，警方大獲全勝云云。

蘇納更加睡不著。想來想去，拿起電話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還是撥了號，已經(jīng)刪除的號碼，竟然無須思索，了然于胸。接通，深夜12點，聽到端陽清醒的聲音，蘇納，是你？

蘇納慢慢嘆口氣，沒說話，端陽竟也不說，兩個人就那樣沉默著，半天，蘇納問，淘淘還好嗎？

挺好。端陽說，送鄉(xiāng)下奶奶家了。

保姆呢？蘇納有些意外。

這孩子不太聽話，不習(xí)慣跟保姆。

習(xí)慣跟奶奶嗎？

到底是一家人，習(xí)慣不習(xí)慣的，不會受委屈。端陽的聲音淡淡的。

隨后，兩個人又沉默。半天，還是蘇納開口，說，剛在電視上看到你，你經(jīng)常會碰到這樣危險的處境嗎？

工作需要。端陽的口吻依舊很淡，沒那么嚴(yán)重，偶爾。

以后要小心。蘇納叮囑了一句。然后補充，為淘淘，應(yīng)該保護好你自己。

謝謝。端陽說，蘇納，謝謝你愛他。

蘇納的心忽然酸澀，脫口而出，周末，去把淘淘接回來吧。

10

幾個月不見，淘淘瘦了許多，看到蘇納，先是發(fā)愣，然后撲進她懷里就開始哭，什么也不說，就是哭。奶奶在旁邊跟著抹眼淚。

蘇納撫摩著孩子毛茸茸的小腦袋，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喃喃地說，走，媽媽帶你回家。

11

蘇納把淘淘接到自己住處，然后打電話讓諸葛過去，把淘淘介紹給他認識。諸葛的神情有些尷尬，掩飾著，低頭逗孩子，叫什么名字？

淘淘躲在蘇納身后，有些敵意地看著諸葛，蘇納將孩子扯到身前，說，叫叔叔。

淘淘不肯。蘇納說，他不認識你，熟了就好了。

是嗎？諸葛笑得有些無奈。

12

淘淘去了幼兒園，愿意讓保姆接送，前提是，蘇納答應(yīng)每個周末去看他。

端陽說，蘇納，這樣太麻煩你。

蘇納說，在淘淘找到新媽媽之前，我是他的媽媽。

諸葛說，蘇納，我們的周末怎么辦？

蘇納說，和以前一樣，不過多了個小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就當(dāng)實習(xí)了。

端陽和諸葛都再無話可說。

13

淘淘卻始終不能接受諸葛，起初，諸葛也買玩具給他，逗他玩兒，孩子卻總防備，只是一步不離地跟著蘇納。

諸葛漸漸失去耐心，原本就是有芥蒂的，不是對孩子，是對孩子背后的男人，那天，蘇納洗澡，讓他帶淘淘一會兒。他哄淘淘看球，淘淘卻不聽話，堅持關(guān)電視，他開了，淘淘關(guān)，再開再關(guān)。諸葛火了，一把將淘淘推到一旁，不巧孩子的腿絆到茶幾上，直直跌倒。

聽到哭聲，蘇納濕淋淋地裹了條浴巾跑出來，一把抱起地上的淘淘，看到孩子的鼻子磕出了血，心里抽搐著疼起來，用毛巾按住孩子的小鼻子，罵諸葛，你還有沒有點人性，他不過是個孩子！

可是他毀了我的生活。諸葛抓起外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充滿怨懟的背影，落在蘇納眼里，說不出的陌生。

14

淘淘對蘇納說，媽媽，我不喜歡爸爸給我找的那些新媽媽。

蘇納打電話給端陽，才知道端陽在相親，頻率非常之高，一周領(lǐng)回家兩個給淘淘選。

你這樣是對孩子不負責(zé)。蘇納說，也是對你自己不負責(zé)。

可是我必須對你負責(zé)。端陽平靜地說，我不能再這樣耽擱你們了。

原來小孩子已經(jīng)會學(xué)話，看樣子那天的事，端陽知道了。

那不關(guān)你的事。蘇納說，問題不在這里。

可是如果沒有淘淘，你們一定會一直幸福美滿。

會嗎？蘇納皺皺眉頭，在沒有淘淘之前，矛盾沒有產(chǎn)生嗎？結(jié)婚，孩子……心里不由得疑惑起來，為什么那時不能答應(yīng)諸葛結(jié)婚呢？看來，自己又并非不喜歡孩子。

為什么？蘇納不明白，又想起端陽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更不明白了，這個好看的面對她時會臉紅的男人，這個好看的在危險面前一臉鎮(zhèn)定的男人，他寧肯四下相親，也沒有動她的念頭。他竟然用這樣的方式，為她負責(zé)。

忽然覺得心有不甘。

15

諸葛說，要么是淘淘，要么是我，你選吧。

看著眼前和自己走過了4年的男人，竟然連神情都開始陌生。蘇納平靜地說，我選淘淘！

那天，蘇納問走進婚姻的女友，為何，我們4年的愛情經(jīng)不起一個孩子的碰撞？

不是孩子的問題，女友想了想，是你們的愛，還不曾深入到生活中。是年輕的你們，愛得不夠深，不夠真。

蘇納琢磨女友的話，釋然。隨后，給端陽發(fā)信息：我不再滿足于做淘淘的代理媽媽了，我還要代理你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