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杭之
身后的童年,被我們像眺望麥田一樣眺望著。就是這片起伏的金黃的穗子里面,翻幾下就可以望見有一小塊記憶在那里午睡。我們叫醒它,它卻倏地溜走了。我體育不好,跑不了百十米就累,于是只好喘著看它消失在麥田深處。
天空仍舊在頭頂天真地藍著。我很想扔一塊小石子攪亂這亙古不變的平靜,讓這天不同凡響——然而卻懼怕飛行的小石子落回來打到身上的疼痛。
多年前的那個金秋時刻,同一個太陽,同一片天空,我被送到了小學(xué)。認識朋友,認識樹木,認識風(fēng)。新奇的東西來了又走,一明一暗,像閃爍的燈。這種看不分明的感覺,坐著嗚嗚響的小火車直達我內(nèi)心。
一張薄薄的紅色小紙花,歪歪的“獎”字——老師常事先把盒子藏在身后,說一聲:“好好表現(xiàn)哦,魔法在看著你們呢?!比缓蟀蜒b著些紙糊的小玩意兒的盒子快速從身后拉出來,聽我們“好神奇哦”的驚呼,滿意地笑著。
而現(xiàn)在,這樣的“魔術(shù)”只會讓我覺得幼稚。于是我從觀眾席上站起,轉(zhuǎn)身離去。
我失去了對魔術(shù)的信任和耐心。
小的時候,常會打嗝,停不下來地打。有時連喝幾口水就止住了,有時卻止不住。
奶奶總是嚇唬我:“今天我剛買了一只雞,買回家,就發(fā)現(xiàn)少了只左翅,沒了條右腿。是不是你吃的?”
我怕得大叫:“沒有啊!”
“就是你,還撒謊!要不怎么會不翼而飛呢?”
“我沒有!”
嘴里不住說著沒有沒有,卻使勁回憶著到底有沒有。后來想著想著這事竟好像真有似的,想著我好像變成一只小貓隨著風(fēng)飄到奶奶的袋子里,把美味的雞吃了許多(那時我并不知道有“活雞”、“生雞”這回事,只知道“熟雞”)。一過想一邊嗅自己身上的熟雞味,一邊還用更大的嗓門喊“我沒有”。直到哇哇大哭了,奶奶才趕緊收手,開始哄我。過了一陣才說,“剛才騙你的啦,雞怎么可能丟呢?你看,這不是不打嗝了嗎?”
我又開始打嗝的時候,奶奶又說劃丟了100塊錢,我再打嗝,她又說雞少了只右翅沒了條左腿??傊徽撃棠坛妒裁粗e,重復(fù)的謊我也一定信,每次不是哭就是快要哭了。
就在剛才,老媽用手給我嘴里放了些糖豆,挺好吃的。老媽等我吃了咽到肚里去之后才慢吞吞地說:“知道嗎?我剛才給你刷鞋子,沒洗干凈手哦……”我笑笑說:“才不信你哩?!毕肫鹦r候,老媽說同樣的話已近百次,我卻仍次次都嚇得直吐唾沫。
有時上樓,到了家門前,老媽才一驚,說:“喲,沒帶鑰匙?!币郧拔一鼗囟細獾糜?xùn)她愛忘事,然后眼睜睜地看她笑著從口袋里掏出鑰匙來。
小時候,信任一切人、一切事,相信各式的謊言幾十次,才會開始不相信。長大了,奶奶和媽媽翻出老一套的來嚇唬我,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了。
不過,有些奇妙的感覺,或許會在成長中丟失,再也不見。(指導(dǎo)教師趙克芳)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