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在那個火燒云蔓延整個天邊的傍晚對我說：“舒芯，你真是虛偽。我當初一定是瞎了眼才會和你做朋友?！彼菑埧偸菕熘Φ拿婵自诨鸺t的光線中有幾分蒙眬，這張我曾經(jīng)那樣熟悉的臉在那一刻用那么憎惡的口氣對我說：“我真后悔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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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舒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排斥這個欲蓋彌彰的名字。我不知道爸媽給我取名字時到底懷了多么美好的期許；我只知道，我辜負了他們，天生性格內(nèi)斂又沉默寡言的我似乎從來都沒有讓誰舒心過。

9月，我以總分625分的成績順利地升入了高中，并且鬼使神差地進入重點班。但可悲的是，我是剛剛搬來這里的，這就意味著班級幾十個人，我一個都不認識?？粗懊孀晕医榻B的隊伍越來越短，我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我大可不必害怕“自我介紹”這種在別人眼中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的，畢竟，昨天我已經(jīng)折騰了一個晚上來做準備，我甚至為自己寫好了一張草稿，現(xiàn)在就放在褲子右邊的口袋里。想到這里，我自覺安心了許多。

下一個就是我了。我把右手插進兜里形成一個虛握，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恍惚中，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微涼。怎么會？口袋里怎么會是空的呢？我又用力地掏了幾下，后來干脆把褲兜整個翻了過來。對了，我現(xiàn)在穿的是校服，不是昨晚的那條牛仔褲！

完了。我抬頭，只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驊蛑o，或冷漠。認命地閉上眼睛，我能想象得到我現(xiàn)在漲紅的臉和即將發(fā)生的哄堂大笑。

“說話呀！”有人在下面起哄?！澳阏f不說，不說就下去讓下一個人先說?！庇腥嗣媛秴拹??！皼]關系，別緊張，慢慢想?！币灿星芭诺呐眯牡匦÷暟参课?。算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拼了！我沖那個女生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即扯開一個練習了無數(shù)遍的張揚笑容，“我叫舒芯，你們看……”我拉開校服上衣的拉鎖，露出里面的牛仔馬甲，“……我今天穿馬甲來了，你們認識我；明天我脫了馬甲，你們還得認識我！”

的確是預想中的哄堂大笑，但大家的臉上都帶著分明的善意。我看了一眼臺下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學，悄悄地擦了把冷汗，匆忙地走下臺，把下一位發(fā)言的同學拋到了腦后。

介紹依舊繼續(xù)著……“我就三句話。1. 姓名：張哲。2. 性別：男。3. 狀況：未婚?！?/p>

又是一場排山倒海般的大笑，連續(xù)兩次的語言刺激已經(jīng)讓幾位笑點低的同學毫無風度地趴在了桌子上。我猛地回頭，一張開朗到過分的笑臉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簾。“剛才干得不錯，很高興認識你，舒芯?！睆堈軓奈疑磉叢吝^，卻留給我一份足以回味很久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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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果然是最鋒利的裁紙刀，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戳穿我苦心經(jīng)營的偽裝。自那場烏龍的自我介紹之后，竟有不少同學來找我，盛情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小圈子。而沒有朋友的我更是求之不得，只可惜，我還是高估了自己。我的確會和大家一起瘋鬧，但不知為什么，我總是鬧著鬧著就脫離了群體，一個人立在一邊手足無措。我也會和大家一起放聲大笑，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笑著笑著就悄悄低下了頭，暗自沉默。

到底是幸福走得太快，還是我走得太慢，總是差那么一步，就再也合不上拍。

如果說世界上99.99%的人都不會想和我這種古怪的人做朋友的話，那張哲一定是那0.01%中的怪咖。先是頻繁地在我空間留言，再是雷打不動地向我借筆記，最后甚至光明正大地當著我的面吃我的東西！

搞什么？搶我的房還占我的地！就算我脾氣再好也不是路旁的自動販賣機，就算是自動販賣機也要給錢的好不好？我終于忍無可忍，抱起書桌上一摞比磚頭還厚的課本狠狠地向張哲頭上砸去。

張哲后來哭喪著臉對我回憶說，我就是想逼你出手，但我沒想到你文靜的外表下竟然藏著一顆那么惡毒的心，一下子砸得我是頭也昏眼也花，少說也是二度傷殘！我沖他翻了個大白眼，拂袖而去。張哲的表情頓時就哀怨了，竟像一個閨中怨婦似的跟在我身后嗔我不解風情。當然，沒人知道，此時依舊一臉淡漠的我其實正在心中暗暗發(fā)誓：張哲，我要對你好！我要盡我所能地對你好，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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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一度認為，張哲就是老天送我的最大恩惠了，但我沒想到，上帝他老人家覺得我還不夠火，于是又派下了左左。

左左是我們班的插班生，一個漂亮得簡直人神共憤的女孩子。還記得左左剛進班時，只是剛踏進半個身子，就讓全班同學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女生捧著課本竊竊私語，男生則不著痕跡地整理著自己身上一貫邋遢的校服。坐在我后桌的張哲更是夸張，一直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天的發(fā)型不夠帥啊，有損影響啊之類的話。

左左站在講臺上高傲地環(huán)視著我們，就好像她衣領的雕花越精致，就顯得我們的教室越破敗一般。奇怪的是，我明顯感覺左左在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時視線似乎突然停了一下，只是一瞬，就又移了過去。

難道她是在看我？這個念頭剛一浮現(xiàn)，就被我迅速地判了死刑。要知道，我才不出眾貌不驚人，高貴得如公主般的左左怎么可能會注意到我呢？但是，事實很快就證實了我的第六感不可動搖的準確性。僅僅相差十幾分鐘，我的同桌就從小黎變成了左左。我猶猶豫豫思前想后地矛盾了一天，還是打算向左左問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左左輕輕地抽了一下鼻子，很可愛地皺眉，說，“我真的不知道啊！是老師這樣安排的。”柔柔弱弱的聲音，哀哀楚楚的表情，果然是我見猶憐。張哲見狀，也不知是真的愛心泛濫還是色膽包天，竟然直接把手搭在了左左的肩膀上，用雞皮疙瘩都想自殺的聲音安慰道：“沒事的，我們只是問問，沒惡意的?！蔽姨忠徽婆牡袅藦堈艿睦亲?，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對左左說：“左左，你要記住，在咱班有三防。防火，防盜……”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哲一眼，“……防張哲！”張哲這小子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仰天狂嚎：“舒芯，我到底是哪輩子欠你的?。磕愕牧嫜览X怎么就對我好使呢！你這讓我在美女面前顏面何存?。俊弊笞罂纯凑谒毜膹堈?，又看看一臉嚴肅的我，撲哧一聲：笑了。

因為左左的到來，我和張哲的二人組很快就變成了三人行。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一起補作業(yè)，一起罵學?？拥?。十一長假，張哲強行拉著我和左左爬上了一座山。山頂人跡罕至，張哲卻說要在這里釋放天性，說完就旁若無人地朝天狼嚎《死了都要愛》。很快，左左也激動了起來，很自然地站在張哲身邊給他和聲。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我的大腦終于死機了，居然跟著張哲的山寨機癲狂地跳起了Nobody！那是我17年來最瘋狂也最開心的一個上午，我沉浸在一種叫友誼的感情中不可自拔。

晚上，我一個人對著天空許愿：神啊，請讓我們就維持這種關系，不要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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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相遇都順應了流年，并不是每一個愿望都會被實現(xiàn)。有時候人的感情就像是一場大宴，縱然是山珍海味，五味俱全，隨著時間的流逝，終究會有變質的那一天。

忙過了緊張的期中考試，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輕閑得可怕。在家掛了QQ，卻不曾有人來搭訕；給左左和張哲留了言，卻只看到了他們頭像暗淡。真的很無聊?。∥見A起課本打算去學校自習。期中考試時，我的化學考出了令人發(fā)指的水平，想想就覺得頭大。

班級的門是開著的，我好奇地往里探了下頭，沒有看到人，但是左左的包和手機都放在桌上，應該是有急事出去了吧。我來到座位上，眼睛卻從左左的手機上再也移不開了。多漂亮的OPPO啊，白色的，的確符合左左的氣質。同樣是學生，只可惜我連個山寨的手機都沒有。我嘆了口氣，翻開課本。

悠揚的英文歌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顯得格外詭異，我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是左左的手機在響，我湊了上去。OPPO小巧的按鍵不斷變換著絢爛的光芒，明亮的屏幕上不停地閃動著兩個大字：“少爺”。少爺？視線下移，嘁，原來是他呀！除了爸媽的手機號外，我背得最熟的莫過于左左和張哲的了，而下面顯示的，不就是張哲的號碼嗎？只是，左左什么時候管他叫少爺了？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接時，電話突然掛斷了，緊接著一條短信飛了進來。好奇心果然能害死貓，盡管我腦袋里一直喊著別看別看別看，手里還是按下了讀取鍵。

“丫頭，你生氣了嗎？我已經(jīng)上車了，現(xiàn)在班里就你一個人吧？我馬上就到，好左左，好丫頭，你別生氣啊。”

等一下，什么叫做就你一個人吧，什么叫做我馬上就到，什么丫頭、少爺?shù)?？我們不是說三人一體嗎？那我呢，我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落下了嗎？

我的大腦好像停止了思考，手指幾近麻木地在鍵盤上運動?！罢娴牟唤行拘疽黄饋韱?？”我頓了頓，又把“芯芯”兩字刪掉，換上了“舒芯”。等我意識到我犯了多大一個錯誤時，手指已經(jīng)按下了發(fā)送鍵。帶翅膀的小信封在屏幕上轉了一圈，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我愣愣地握著手機，那些翻涌的記憶如潮汐般接踵而至，勢不可擋地湮滅了我心底那塊唯一柔軟的角落。有多久了呢？張哲不再給我留言借筆記，不再向我要糖耍賴皮。又有多久了呢？左左不再回我的留言，不再叫我逛街，不再陪我寫作業(yè)，不再向我裝可憐。不是我粗心大意，只是我在努力自欺。我告訴自己，張哲對我的笑容沒有越來越少，左左和我之間沒有所謂的距離，張哲忘記我的生日只是意外，左左換了手機號沒告訴我也不是故意。我告訴自己，其實他們都很在乎我的，就像我很在乎他們一樣。

可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的狀況又該怎么解釋？他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是我所不知道的？原來，他們早就找到了他們想要的終點。而我，只是他們友誼的中轉站，抑或者，早在左左進班時，那一瞬的停留根本就不是給我的，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射向我身后的張哲……

驀然憶起前幾天在貼吧里看到的一個帖子，樓主說其實友情和愛情一樣，都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如果真的出現(xiàn)三人行，那必將會有一個人被淘汰出局。那么，我現(xiàn)在就是被淘汰出局了嗎？

手機震，有新短信?！把绢^，你怎么了？怎么又提起她？說實話，她根本就和我們不是一類人，而且你早就取代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F(xiàn)在我只認定你，別瞎想了，我馬上就到了。乖?！?/p>

呵呵，原來我們的三人行真的只是在放煙花，驚鴻一瞥的燦爛，注定要有一個人用寂寞來償還。

我看著屏幕上的短信，一字一句反復地讀下去。一瞬間，像是完成了一次從天堂到地獄的直墜，似有冰冷的海水淹沒了腳底。如果說每個人無論經(jīng)歷過什么，遇見過誰，到最后她都只是孤單的話，在那一刻我突然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話，并且虔誠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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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課前，張哲突然把我叫了出去。不知道是因為火燒云還是因為憤怒，他漲紅了整張臉，嘴里不停地說著：“舒芯，你真是虛偽，我真后悔認識你……”一開始，我只是安靜地聽，后來開始小聲冷笑，再到不可遏止地放聲大笑。我一直笑一直笑，笑到不斷有人向這里張望，笑到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任我怎么伸手去擦都擦不完。

我說，“張哲，你說我虛偽??？是因為那條短信嗎？那我告訴你，你還真說對了，我還真就這么虛偽！”我挺直腰板，看著前面因我的瘋狂而呆若木雞的張哲，這場面還真挺好笑的。我說，“張哲，你別以為我虛偽你就有多高貴，至少在我心里，你現(xiàn)在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p>

我推開張哲，徑直走了出去。努力挺直的脊梁像是在宣戰(zhàn)，我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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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jié)前夕，我跟媽媽最后一次去這里的超市買東西。很幸運，因為媽媽工作調動，我們又馬上要搬家了。很不幸，我們路過的一家店里正在放《死了都要愛》，這下意識地讓我想起我和張哲、左左那天在山頂?shù)目駳g。媽媽看出我的異樣，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要搬走了不舍得這里，又自責說對不起我，說他們離婚后我跟著她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我笑著說才不是呢，能跟媽媽在一起我很知足了。我知道我擁有的不多，所以才要更加珍惜吖！

超市里，我好像又看見他們了。張哲推著購物車，左左踮著腳努力地夠著貨架，很美好的場景。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可只是一閃，人就不見了。

2012年1月23日，舉國歡慶春節(jié)。我趴在電腦前百無聊賴地刷著微博，眼前突然閃出這樣一句話:“親愛的朋友，如果有一天，我視你為仇敵，請不要忘記，在此之前，是你先拋棄了我。”

不知怎的，我看著屏幕，突然嗆出了淚水……

[編輯：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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